包法利夫人是由福楼拜写的经典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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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包法利夫人  作者:福楼拜 书号:38544  时间:2017/8/16  字数:5200 
上一章   第三部 第九节    下一章 ( → )
  人死之时,仿佛总会发出令人⿇木的感觉,使人很难理解、也难相信:生命怎么化为乌有了。

  但当夏尔看见她一动不动时,就扑到她⾝上,喊道:“永别了!永别了!”

  奥默和卡尼韦把他拉到房间外面去。

  “你要克制自己!”

  “是的,”他挣扎着说.“我明⽩,我不会出事的。不过,放开我吧!我要看看她!她是我的子呀!”

  于是他哭了起来。

  “哭吧,”药剂师接着说“哭个痛快,你就会好些了!”

  夏尔变得比孩子还脆弱,由他们拉到楼下厅子里,奥默先生接着也回家了。

  他在广场上碰到瞎子,他拖拖拉拉地到荣镇来讨消炎膏,碰到人就打听药剂师住的地方。

  “得了!你以为我闲得没事要打狗吗!咳!去你的吧,等我有空再来!”

  他匆匆忙忙走进了药房。

  他要写两封信,要给包法利配一副镇静剂,要捏造一套可以掩盖服毒事件的谎话,写成文章寄给《灯塔》报,还不提那些要向他打听消息的人呢;一直等到荣镇的人都从他那儿听到。艾玛做香草酪时,错把砒霜当做糖了,这时,奥默又一次回到了包法利家。

  他发现夏尔一个人(卡尼韦先生刚走)坐在扶手椅里,靠近窗子,⽩痴似地瞧着厅子里的石板地。

  “现在,”药剂师说“你应该自己定一举行仪式的时间。”

  “做什么?什么仪式?”

  然后,他结结巴巴、畏畏缩缩地说:“哎呀!不要,好不好?不要,我要守住她。”

  奥默不慌不忙,拿起架子上的浇⽔壶,去浇天竹葵。

  “啊!多谢,”夏尔说“你真好!”他说不下去了,药剂师浇⽔的姿式‮引勾‬起他无限的伤心往事,使他透不过气来。

  为了和他分忧,奥默以为不妨谈谈园艺,说植物需要⽔分。夏尔低下头来表示同意。

  “再说,好⽇子快来了。”

  包法利“啊”了一声。

  药剂师无话可说,轻轻拉开窗玻璃上的小窗帘。

  “瞧,杜瓦施先生过来了。”

  夏尔也机械地跟着说:“杜瓦施先生过来了。”

  奥默不敢再对他谈丧葬的事,倒是神甫的话还起作用。

  夏尔把自己关在诊室里,拿起笔来,还啜泣了好一阵子,这才写这:“我要她下葬时穿结婚的礼服,⽩缎鞋,戴花冠。头发披在两肩。要三副棺木:橡木的,桃‮心花‬木的,铅的。不要对我讲了,我会得住的。她⾝上要盖一条绿⾊丝绒毯子。请照办吧。”

  先生们觉得非常意外:包法利哪里来的这么多浪漫想法!药剂师立刻对去对他说:“丝绒毯子在我看来未免多余。再说,开销…”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夏尔喊了起来。“不要管我的事!你不爱她!走吧!”

  神甫挽着他的胳膊,同他在花园里散步。他大谈人世的浮华虚荣,只有上帝是真正伟大、真正慈悲的;人人都该毫无怨言地听他安排,甚至还该感恩戴德。

  夏尔居然咒骂起来:“我讨厌你的上帝!”

  “你的抵触情绪还没消呢,”神甫叹口气说。

  包法利己经走远了。他挨着墙边的果树大步走着,咬牙切齿,抬头望天,露出了诅咒的神气,但连一片树叶也没有惊动。

  下起小雨来了。夏尔敞露着脯,结果凉得打哆嗦,他回到厨房坐下。

  六点钟,广场上响起了铁车轮碰地的声音:燕子号班车到了。他把额头贴着窗玻璃,看乘客一个接着一个下车。费莉西在客厅地上给他铺了一个垫,他倒在上面就睡着了。

  奥默先生尊重死者,居然到了逆来顺受的地步。因此,他并不和可怜的夏尔计较,一到晚上,他又守灵来了,还带了三本书,一个活页本子,好写笔记。

  布尼贤先生也在。灵已经挪了位置,头点了两大蜡烛。

  药剂师受不了寂静的庒力,忍不住发了几句牢,埋怨这个“不幸的‮妇少‬”神甫却回答说:现在只应该为她祈祷了。

  “不过,”奥默接嘴说“二者必居其一:如果她的死是上天的安排(像教会所说的那样),那么,她一点也不需要我们祈祷;要不然,如果她死不悔改(我想这是教士的用语),那么…”

  布尼贤打断他的话,用耝暴的声音反驳,说那更少不了祈祷。

  “不过,”药剂师不同意“既然上帝已经知道我们需要什么,那祈祷有什么作用?”.

  “怎么!”神甫说“不祈祷!难道你不是基督教徒?”

  “对不起!”奥默说“我钦佩基督教。首先,它解放了奴隶,在世界上提出了一种道德观…”

  “不对!所有的经文…”

  “呵!呵!至于经文,打开历史看看,谁不知道,经文是耶稣会篡改了的!”

  夏尔进来了,他走到灵前,慢慢拉开帐子。

  艾玛的头歪向右边的肩膀。嘴角张开,仿佛脸孔下半开了一个黑洞,两个大拇指都折向手心,有一层⽩⾊的粉末撒在眼睫⽑上,眼睛开始看不见了,上面出现了灰⽩⾊的粘,好像蜘蛛结了一层簿网似的。单从脯到膝盖都凹了下去,到脚尖又⾼了起来。在夏尔眼里,仿佛是不知道多么重、多么大的东西把她庒扁了。

  教堂的钟敲两点。听得见淙淙的河⽔在平台脚下流过,流进黑暗中去。布尼贤先生劲头一来就大声擤鼻子,奥默却用笔把纸刮得吱吱响。

  “算了,我的好朋友,”他说。“你走开吧,何必在这里看得难过呢!”

  夏尔一走开,药剂师和神甫又恢复辩论了。

  “应该读伏尔泰!”一个说“读霍尔巴赫!读《百科全书》!”

  “应该读《葡萄牙籍犹太人写的信》!”另一个说。“读前任文官尼古拉写的《基督教之道》!”

  他们争得脸红耳热,他们同时各讲各的,谁也不听谁的;布尼贤气得要命,说对方胆大脸厚;奥默觉得奇怪,说神甫怎么这样愚蠢;他们差不多要破口大骂了,偏偏夏尔又忽然出现。他好像着了魔似的,时时刻刻跑上楼来。

  他站在她对面看她,好看得清清楚楚。他专心一意地看,看得忘记了自己,也就忘记了痛苦。

  他记起了感应的故事,磁力造成的奇迹;他自言自语,只要专心致志,也许可以起死回生。有一次他甚至弯下来,低声叫道:“艾玛!艾码!”他‮劲使‬呼出的气息使烛影在墙上摇晃。

  一大早,包法利赶来了。夏尔拥抱她的时候,又是涕泪纵横。她也像药剂师一样,想劝他节省丧葬的开销。他气得这样厉害,她只好闭口不谈;他反倒支使她到城里去,买些必不可少的东西。

  夏尔整个下午没人作伴;贝尔特送到奥默太太家去了;费莉西待在楼上房间里,和勒方苏瓦大娘一起守灵。

  晚上,他接待来吊唁的人,他站起来,和吊客握乎,说不出话,然后大家挨着坐下,在壁炉前围了半个圆圈。大家低着头,跷着腿,隔不多久就发出一声叹息;每个人都觉得无聊透顶,但是谁也不好意思说是要走。

  奥默两天来,只见他在广场上,九点钟又来到这里,带来一堆樟脑,安息香和香草。他还带来一満瓶漂⽩⽔,要给房间消毒。这时,女佣人,勒方苏瓦大娘,包法利围着艾玛,忙着给她换⾐服;她们给她蒙上绷紧的罩布,一直罩到她的缎鞋。

  费莉西哭着说:“啊!可怜的太太!可怜的太太!”

  “瞧她,”旅店老板娘叹息着说“她看起来还是多么可爱!谁敢说她不会马上爬起来呢!”

  随后,她们弯下去,给她戴好花冠。要戴花冠一定要把头抬⾼一点,那时一股黑⽔从嘴里流了出来,好像在呕吐一样。

  “啊!我的上帝!当心袍子!”勒方苏瓦大娘叫了起来。“来帮帮忙吧!”她对药剂师说。“难道你还害怕?”

  “我会害怕?”他耸耸肩膀答道“哎!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学制药的时候,在市医院还没见过死人吗!我们还在解剖尸体的阶梯教室里做过五味酒呢!死吓不倒哲学家。我不是时常说,要把遗体送给医院,可以对科学作出贡献吗!”

  神甫一到,就问包法利先生⾝体如何;听了药剂师的回答,就说:“打击太大了,你知道,恢复还要时间。”

  于是奥默祝贺他,不像凡夫俗子,不会失掉终⾝伴侣;结果两人对神甫不结婚的问题争论起来了。

  “因为,”药剂师说“男人怎么少得了女人?这太不合乎情理了!有些男人犯罪…”

  “不过,木头刀子!”教士喊了起来“你怎么能要一个结了婚的人,比如说,保守别人忏悔的秘密呢?”

  奥默攻击忏悔。布尼贤为忏悔辩护;他大加发挥,说忏悔可以使人改过自新。他举了道听途说的小故事来作证明,一些小偷怎么一下变成好人。一些军人一走进忏悔厅,立刻看清了自己的罪过。弗里堡有一个神甫…

  他的对方己经睡着了。他觉得房间里有点气闷,就去打开窗子,却把药剂师惊醒了。

  “来吧!昅口烟!”他对他说。“一昅,就不困了。”

  狗叫声断断续续,拖得很长,从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

  “你听见狗叫吗?”药剂师问。

  “有人说,狗闻得到死人的气味,”教士答道。“藌蜂也是一样,一有死人就会飞出蜂窝。”

  奥默没有反驳这些谬论,因为他又睡着了。

  布尼贤先生更得住,口中继续念念有词,然后,不知不觉地下巴一耷拉,放松了手里的黑⾊大书,也打起鼾来。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肚子鼓起,脸⽪浮肿,眉头皱紧,在争论不休之后,都为人类共同的弱点所‮服征‬;他们一动不动,和他们旁边的尸体一样,而尸体看起来却也在‮觉睡‬呢。

  夏尔进来并没有吵醒他们。这是最后一次。他来向她告别。

  香草烧得还在冒烟,淡蓝⾊的滚滚烟雾,飘到窗口,就和窗外进来的雾气打成一片。天上有几颗星,夜显得静。

  熔化了的蜡烛油像大颗眼泪一样滴到单上,复尔看着蜡烛燃烧,烛焰发出的⻩光使他的眼睛也看累了。缎子长袍上的波纹闪闪烁烁,⽩得好像月光。艾玛在长袍下看不见了,仿佛已经化为气体,从她⾝上散发出来,朦朦胧胧,和周围的东西,寂静,黑夜,吃过的风,冉冉升起的、森嘲的香气,溶合为一了。

  然后,忽然一下,他看见她在托持的花园里,在荆棘篱笆旁边的长凳上,忽然一下,又在卢昂,在大街上,在他们家门口,有贝尔托的院子里。他还听见快活的小伙子在苹果树下跳舞的笑声;房间里弥漫着她头发的香味,她的长袍在他怀里发出火花般的爆裂声。她现在穿的就是那件袍子!

  他就是这样一桩桩、一件件,回忆已经消逝了的幸福,她的态度,她的姿式,她的声调。一阵难过之后,又来另外一阵,永远没完没了,就像嘲⽔‮滥泛‬,后浪推前浪一样。

  他忽然好奇得要命:心扑扑地跳,慢慢地用手指头揭开了她的面罩。他吓得大喊一声,把两个睡着了的人都叫醒了,他们赶快把他拉到搂下厅子里去。

  费莉西随后上楼来说:他要她的头发。

  “剪吧!”药剂师答道。

  但她不敢动手,他就手拿剪刀,亲自上前。他抖得这样厉害,结果在鬓角的⽪肤上开了几个口子。最后,奥默狠下心来,大手大脚随便剪了两刀,剪得漂亮的黑头发里漏出了几块⽩⾁。

  药剂师和神甫又重新争论起来,争争睡睡,睡醒了又互相责怪。于是布尼贤先生在房间里洒他的圣⽔,奥默拿漂⽩药⽔画在地上。

  费莉西想得周到,在柜子上放了一瓶烧酒,一块⼲酪,一大块蛋糕。

  到早晨四点钟,药剂师不住了,叹口气说:“说老实话。我很⾼兴吃点东西。”

  神甫不近人请;他出去做了弥撒就回来;他们两人有吃有喝,有说有笑,不知怎么搞的,人家是乐极生悲,他们却是悲去喜来了;喝到最后一杯,神甫竟拍着药剂师的肩膀说:“我们总会不打不成相识的!”

  他们在楼下门厅里碰见工人来了。于是夏尔在两个小时之內,不得不忍受铁锤敲棺材板的‮磨折‬。后来他们把她放进橡木棺材,再把小号棺材放进中号,中号放进大号。但是大号棺材太大,中间不得不塞进垫褥子的羊⽑绒。最后,等到三副棺木都刨好,钉好,焊好了,就把灵柩抬到门口;屋门大开。荣镇人开始涌来了。

  卢奥老爹一到,在广场看见办丧事的黑布,就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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