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卿热是由一两写的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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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不辞冰雪为卿热  作者:一两 书号:10383  时间:2017/3/30  字数:12893 
上一章   第五章 龙珠    下一章 ( → )
  杜乙商和纪绫便在金宝宮住下,达什琳每⽇亲自送来一⽇三餐,神态恭敬,当真把杜乙商当成了天神。

  三餐饭食,永远的大鱼大⾁,如祭献一样,甚至有全猪全羊,吃得纪绫直‮头摇‬。

  杜乙商便命达什琳在金宝宮搭了个灶台,由他亲自掌勺,炒了几样新鲜菜蔬,纪绫才勉強吃下。

  有关天神的传说,在整个波斯王宮愈传愈神。

  “金宝宮娘娘果然越来越美丽!”

  “王是越来越宠达什琳娘娘了!”

  “看来,那神真的在庇佑达什琳娘娘,玛沙娘娘抱着小皇子也得不到王的关爱了。”

  “啊,你们是否注意到,每到吃饭时候,金宝宮便有青烟袅袅升起,那可是天神驾临呢!”

  “达什琳娘娘⽇⽇供奉,可见心诚则灵。”

  于是慢慢发展到,每天吃饭时分,宮中的侍卫、宮女以及进宮的‮员官‬,都向着金宝宮搭灶台的地方遥遥叩拜。

  这个时候,杜乙商如女子般美好的脸庞正在油烟里受熏染。

  然而除去饮食,还有一样更重大的事情悬而未决,叫纪绫时常皱眉叹息,乙商问:“怎么了?”

  “已经这么久了。”纪绫叹了口气“不知我娘现在怎么样?”

  “有那棵何首乌,不会有什么事吧?”他随口说,话一出口才发现纪绫复杂的眼神,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那棵何首乌,是你给的吧?”

  他唯有⼲笑两声,殷勤地给她夹菜“吃饭!吃饭!”

  “那个通知索路等我的人,是你派去的吧?就是柔儿姑娘,对不对?”

  “船也是你出面,才会借给我吧?”

  “在茶楼的时候,你是否就在我附近?”

  纪绫瞪着他,大声道:“你还男扮女装,骗我…骗我…”她又羞又气,前愁旧恨齐上心头。

  “这可是冤枉!”杜乙商睁大眼睛,満脸无辜“我有说过我是女人吗?当初也是你抱着被子強行跑到我的房间——”

  纪绫的脸,红了又⽩,⽩了又红,她瞪着社乙商,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却发作不出来。

  唉唉唉唉唉,上了贼船,眼下还要靠他拿到龙珠。

  忍、忍、忍!忍住!她把注意力转到当前最要紧的一个话题上:“达什琳什么时候去拿龙珠?”

  “你放心…咦…”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轻声道“瞧,说曹,曹到。有人送上门来了。”

  一个装女子带着一名宮女,拎着裙子,左看右看,偷偷摸摸地过来。装女子不时警觉地回过头去询问宮女什么,那宮女连连点头,手指向灶台处。

  杜乙商毫无声息地,悄然在她们⾝前飘落。

  “啊——”那宮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被吓晕过去。

  装女人也吓得面无人⾊,倒还能強自镇定,吐出一串波斯语。

  杜乙商微微一笑,竟也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只小⽟瓶,将它放在她鼻前晃了晃。

  女人的表情大为震动,咕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

  杜乙商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仿佛跟前面那句差不多。

  那女人伏在地上,似在作重大决定,终于,她点了点头。

  杜乙商笑了,将香粉洒在她⾝上。

  她拜谢而去。

  纪绫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你会说波斯话?”

  “只会一句。”杜乙商一笑“用龙珠来换神粉。”

  纪绫“扑哧”一笑“是达什琳教你的吧?”

  那一笑如宝珠生晕,肌肤下隐隐有桃红⾊流动,仿佛要滴出来。

  杜乙商一时之间忘了回答,眼神凝住她,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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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达什琳沉浸在王的宠里乐不思蜀,而玛莎的动作显然比她快很多。

  一个达什琳陪王作乐的清晨,玛莎来到金宝宮,款款拜倒在灶台前,低低地、神秘地说了几句话。

  那一定是有关龙珠的消息。纪绫可以确定玛莎的表情是如此的神秘,还伴着丝丝的窃喜。

  可是,她和杜乙商对望了一眼,苦笑。

  他们都听不懂玛沙的话。而玛沙不像达什琳会一些简单的中原话,本说不通。

  两人同时一个眼神汇间,都想到了一个人。

  第二天,索路被请进王宮。

  “她说她知道龙珠在什么地方,但是有灵兽护宝,她没办法进去。”索路暂是充当通译。

  “灵兽?”

  “据说是一条巨蟒。在宮中豢养已有百年。”

  杜乙商轻笑一下,眉宇间満是傲气“再大,也不过是条牲畜。”

  纪绫犹疑“那巨蟒…”

  “他⾝怀妖术,不会有问题。”索路抢着道“再说时间紧迫,得趁早下手。”

  杜乙商走到纪绫面前,拍拍她的肩,脸上満是信心十⾜的微笑“放心。我会带着龙珠来见你。”到时候,你会重展笑颜,到时候,你不必再为⺟亲的病痛挂怀,到时候…他心中带着无数的美丽梦想大步出门去。

  纪绫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心里没来由一阵说不出的紧菗,她张了张口“小心”两个字,出了喉头却粘在了⾆尖,始终出不了口。

  她陷⼊焦虑的等待中,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索路看着她,神情间又是温柔又是悲哀“纪绫,我去为你备好船只,拿到了龙珠,你便可马上回家。”

  纪绫感地望向他“索路,多谢。”

  “我只希望你心想事成,不要受到任何伤害。”临行,他深深地望向她“任何会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让他接近你。”

  纪绫的头痛裂,甚至不曾发觉此刻的索路是如此的不同于往常,只是点点头,看着他远去。

  心底有说不出的温暖,同时又觉得忧伤。

  这个陌生的国度,这两个男人都在为她奔波劳苦。

  但她,能够回报给他们什么呢?

  这些思索扯动神经,头痛不可自抑,她摸索到椅子颤巍巍坐下。

  脑子里像被什么挖空了似的,完全不能思想。

  良久良久,这片剧烈的空茫才慢慢褪去。纪绫一⾝大汗,整个人虚脫无比。

  天⾊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黑了,杜乙商还没有回来。

  巨蟒…或者还有数不清的卫兵,或者机关…

  而杜乙商,只不过是会调香粉的富家公子…

  她应该自己去的!

  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杜乙商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让他去冒这样的生命危险?!

  那种空茫的疼痛又回来了…

  她抚着头,摸索着壁柱,剧烈的头痛令她冷汗流下,汗珠滑进嘴里,尝到一阵咸味。

  她得去找他——

  脚下不小心踢到桌脚,她重重地摔在地上,汗珠甩进眼里,一时间泪眼模糊。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没用,这样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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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乙商跟着玛莎穿过富丽曲折的重重殿宇与走廊,不知过了几重殿阁,玛莎停了下来,遥遥指向一座宮殿,心中深葬着对龙珠守护神兽的惧意,戴着大红宝石戒指的手指有点轻颤。

  相似之下,那座宮殿比之其他各座更显得宏伟,⾼大的金⾊巨柱,底下的柱基上镶満了各式宝石。

  杜乙商看着那两个在宮殿门口聊天的侍卫轻笑一下,伸手摘下玛莎的珍珠耳环,但听两道极轻的破风声,两个侍卫“哐啷”倒地。

  玛莎发生一声极轻的低呼,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

  杜乙商就这么潇洒地一抖⾐襟,负着手,如闲庭漫步一般走到那侍卫⾝边,弯捡起那两枚耳环,遥遥地掷到玛莎怀里。

  怎么说也是国宝呵,就派这样两个酒囊饭袋守着…

  杜乙商啧啧叹息两声,一袭⽩⾐,飘然进⼊大殿。

  这些殿阁的构造似乎都差不多。这座宮殿原来应当也是住人的吧,大约后来得了龙珠才改为供奉宝物的所在。

  四周门窗紧闭,绸幕四垂,空气中浮动着因为长久无人而来的灰尘气味,有些呛人,对杜乙商这个鼻息尤为灵敏的调香圣手来说,更是一种刺

  “阿嚏——”

  他忍不住打了个噴嚏。

  这么一声响动,在这空旷的殿宇里引起四下回声,似乎来那柔软的绸幔也轻轻抖了几抖。

  杜乙商的背脊

  有丝腥气…

  啊,那个龙珠的守护神,来了!不知何时,它盘在横梁上,‮大巨‬的⾝子一半犹绕在圆柱之上,深重的黑暗里,它的眼睛像两只碧莹莹的灯笼,定定地望着这个贸然趴⼊宮殿的人。

  天哪,它竟然那样大!这可真是超出了杜乙商的意料之外。他应该事先准备点雄磺粉什么的,再不然,从门口那两个侍卫⾝上菗把刀出来也行——

  事实已不容他多想,黑暗中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话。

  原来这里面还是有主持者的。

  他不再多想,飞⾝掠向那声音的来源——这人多半纵着巨蟒,先放倒了这个人,再去对付那条畜牲!

  那人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惊呼,接着响起一声短促的哨音,忽然之间,那两盏碧莹莹的灯笼猛然向杜乙商扑了来!

  杜乙商看见的,那个穿着黑⾐的波斯人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只怪模怪样的哨子。只要再往前几步,杜乙商就可以掐住那人的喉咙他就范,只要再往前几步…几步竟然都来不及,那条巨蟒拖着如此庞大的⾝躯,行动竟然比人还要迅捷,浓烈的腥气瞬间噴到了杜乙商的后脑勺,脖颈上的汗⽑几乎直立了起来。杜乙商一咬牙,不得不放弃这几步之遥,跃到一边。

  哨声又起,巨蟒的尾巴一甩,在殿內扬起一阵劲风,杜乙商没有想到它竟然这样机灵,尽管避得快,肩上还是结尾尖扫上了。他还来不及息,巨蟒“呼”的一声调回头,直扑向他!

  他退无可退,唯有攀上围幔,蟒头毫不示弱地接近了,张开⾎盆大口,咬住了围幔。那柔软轻丝织就的围幔哪里噤得起这般‮腾折‬,但听得“扑籁籁”连声,纷纷从梁上脫了下来,蟒头一时没挣脫出来,陷在重重的锦障里。

  蟒,始终是蟒,它转了几下没扯出来,而主人催促它进攻的哨音又响起,愈急愈——

  濡的发遮住了脸,然而遮不住他的笑,他笑了。淡淡的金⾊光芒在黑暗中一掠而过,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黑⾐人忽地站起,发出一声惊呼——

  它庞大的⾝子剧烈地挣扎,然而只得几下便停止不动了。它的头还陷在柔软的丝绸里,所以它没能看见,一条极丝的金链子在它的七寸处,把它长长的⾝子分成了两半。

  “便宜你了…”青⾐长发的男子一边气,一边说“这可是我给绫儿准备的礼物,倒给你戴上了。”

  黑⾐人又惊又惧地看了他一眼,翻⾝便跑,可惜他跑得没杜乙商快,在他出宮门之前,杜乙商的指尖顺利地点了在他的⽳位上,他的⾝形一滞,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现在剩下的,只有龙珠。

  波斯王绝没有想到有人敢来这里打龙珠的主意吧?或者即使有人敢这样想,也没人逃得过巨蟒吧?龙珠就摆在重重帘幕后,深紫绸缎之上,放着一只⻩金的箱子,一枚流溢着淡青光芒的珠子,就乖乖地躺在箱子里。

  龙珠。

  杜乙商小心翼翼地拾起它。不愧是灵物,那光芒像是能够穿透手掌似的,虽然淡,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隔。

  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呀…他的笑容一点一点浮现,如同花儿一瓣一瓣绽放,然而,这朵花尚未开到八分,便僵在了脸上。

  得到龙珠的狂喜令他丧失了防备。不可思议地低下头,竟然发现,一支羽箭穿透了右肩,带着他腥红的⾎,透出⾐襟!

  紧接着,一丝破空的锐啸响起,这一次,他侧⾝避过了。眼神冷冷地望向门口处,一名威武的侍卫持弓而立,面孔竟有几分悉,竟是索路的表弟,喀隆。

  喀隆见他如此轻易地避过第二支箭,一愣。手上的第三支箭竟然无法离弦。

  便在此时,宮外传来一声呼喝,喀隆闻声一震,像是被什么‮醒唤‬了一般,扔了弓,飞一般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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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绫儿!”

  一个声音这样唤她,混和着惊与痛。接着她被抱起来,落进一个芳香的怀抱里。

  不,不只是香气,还有一股⾎腥味。

  她睁开被汗⽔和泪⽔蒙了的眼,看到一个发丝散的杜乙商。

  束起的长发不知为什么披散下来,⾝上的⽩⾐染上了⾎痕,肩上晕了一大块。

  她惊悸地发现了那样的鲜红,却在同时撞上他同样惊悸的视线。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眼神里包含了那样多震惊和痛心,还有…愤怒?

  “是谁?!是谁?!绫儿,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受伤的明明是他啊!

  虽然她头痛得有些糊,这点还是清楚啊。她虚弱地笑笑,想指出他的错误,可他肩上的伤口却让她窒息。

  “你流了好多⾎…受伤了吗?快包扎一下吧…”

  “不要说话!”他又急又痛,撕下⾐襟包住她的头。

  “你在⼲什么?”她无力地拨开他的手。伤口痛糊涂了吗?该包扎的是他啊!

  可是,她的手上竟然沾満鲜⾎!

  她诧异极了。

  什么时候,她流了一头的⾎?

  他替她包扎,紧抿着嘴角,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氏狠厉。

  这是她悉的杜乙商吗?

  可她真是太累了,太累了,无力去追究这些,闭上眼睛就要睡去了…

  她眼睛开合间,杜乙商看出了她的困乏,大吃一惊,从怀里掏出一枚流溢着淡青光华的珠子,塞进她手里,急急道:“绫儿,绫儿,别睡,千万别睡着。你看,这是龙珠,我给你拿来啦。你看看,看看,你娘有救啦。”

  纪绫恍惚地笑。

  忽然之间,整个大殿外响起沉闷而利落的人声。

  无数的波斯卫兵冒了出来。

  年老的波斯国王听闻龙珠失窃,震怒了。

  但是,她没有眼花吧?⾝在国王⾝边的人,怎么是索路?

  索路冷冷地盯着受伤的杜乙商,目光落到纪绫⾝上,看到她的头上包扎着的⽩布,以及那渗出的⾎伤,又惊又怒,对着国王不知说了什么话,国王点点头,吩咐了几句。索路站出来,大声道:“妖人听着:赶快放人,出龙珠,我王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杜乙商抱着纪绫,慢慢站直⾝子。冷冽的目光从无数兵士脸上扫过,最后落到索路⾝上,一字一顿地道:“原来是你。”

  他⼲掉巨蟒,夺得龙珠,最后却被一支暗箭所伤,隐约听到有呼喝之声,依稀便是索路的声音。

  索路对纪绫有意,一心要除掉杜乙商。

  便是他授意喀隆出那一箭。等龙珠到了纪绫手里,波斯众人也刚好赶到。索路本意要纪绫平安如愿,只想除去杜乙商。因此告诉波斯王,纪绫是中土来的善良商人,被妖人挟持,而且龙珠也为妖人所盗。波斯王大怒,喝令杜乙商放人珠不从,一声令下,弓箭人整弓待发。

  忽然一声娇俏的呼喝,金宝宮娘娘达什琳扑到波斯王面前,宛转陈述。

  杜乙商趁着这一丝间隙,道:“绫儿,龙珠你收好,千万别让他们发现。索路他,应当不会伤害你…绫儿,你、你…”他悲凉地一笑,黑眸暗如天⽇“但愿你会记得我。”

  剧烈的头痛令她无法思考,脑中隐约一丝清明,只是喃喃地问:“那你怎么办?”

  “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说完这么一句,他转过头去,昂然面对森森的兵士,⾼声叫道:“索路,你过来带她走吧。”

  索路来不及向波斯王禀告,连忙上前。

  杜乙商把纪绫给他,低低道:“我信你一次。让她毫发无伤地回到家中,拜托。”

  达什琳大声呼喝着跑到军前,却被波斯王命人拉开。

  索路刚把纪绫拉开,所有的弓箭马上对准了杜乙商。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这样的凛冽杀气,这样的陌生国度,纪绫头脑昏沉,像是做了一场梦。杜乙商站在万箭所指的境地,⽩⾐殷殷地晕着鲜⾎,那悲凉的眼神深深刺痛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推开了索路,跑上去。

  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说不出来,凛凛的冷冽的气息哽在膛,柔肠百转,只化为一道冰雪的眼神。

  带我走吧…

  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丢下我…

  心底深处响着一个声音,那声音埋得那么深,连她自己也听不清——

  要死,就一起死吧…

  他晕黑的眼眸,暴发出灿然的亮光。

  他一把抱起她——

  万箭如雨下,他乘着雨丝的间隙,一个转⾝,飘然上了宮殿的屋顶。

  “啊!”

  底下一片惊愕到极点的昅气声。嗯,几千个人一齐昅气,其实动静和声响真是蛮大,蛮壮观的。

  达什琳挣扎出军士的噤锢,拜倒在地,不住叩头。

  纪绫最后听到的,是杜乙商不乏惊喜的声音:“咦,我怎么忘了还有这招?”

  然后,是飞翔。

  她在他怀里,看见布満闪烁星晨的宝蓝的天幕,底下是万人的惊呼,以及,刀剑落地的声响…

  风从耳边掠过,万物都在脚下…

  天地间只剩他含笑的脸…

  是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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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了无数个梦。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脑中有个空⾕,弥漫着苍⽩雾,她被反复扯进那个⾕里。

  有人的声音…

  “绫儿…”

  绫儿?

  谁叫她绫儿?

  哦,娘亲。

  “娘,我的头好疼…”

  她像小时候一样,⾝上不舒服,扑进娘的怀里诉苦。

  娘的怀里,香香的…

  “不疼不疼,很快就上岸了。我请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绫儿,我的绫儿…”

  娘还是像小时候那样心疼,这心疼刻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里。她像是获得了某种安抚,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她又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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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人在耳边说话,可她总睁不开眼睛。

  人在半梦半醒在恍惚摇摆。

  忽然尝到元梨汤的滋味。

  清甜的香气,在齿间弥漫。

  小时候最爱喝的汤…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总喝不。可是后来,汤却又苦又涩,变成腥苦的药汁。她“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整个人仿佛从那蒙的空⾕里走了出来,她睁开了眼。

  那是一张古怪的脸,面⾊苍⽩,不见一丝⾎⾊,眼睛却意外地通红,此刻正对着她,露出得意的笑。

  “辛大夫!”纪绫诧异地叫出来。

  不,不止辛越,她看到了谁?

  娘,纪绡,纪纶,诚叔…她的眼睛都眨不过来,这房间,这

  老天爷,她不是在做梦吧?!

  “绫儿!”

  “姐姐!”

  “大‮姐小‬!”

  在这声声悉的呼唤声中,她终于相信,她回家啦!

  “哈!我就不信,还有我治不好的病人!”辛越得意地说。

  大家果然很给面子地奉上一堆溢美之辞。

  纪绫的眼睛在整个屋子里打了一个转,没有看见那个人。

  心底有莫名的失落。

  一切都仿若一场梦,不敢确定,是不是‮实真‬。

  但⺟亲的脸⾊极好,红光満面,她忍不住问:“娘,那龙珠…”

  “我已经吃了。果然是神药。绫儿,你可吃苦了…”苏夫人爱怜抚着纪绫的头发。

  “现在是什么时候?”纪绫有些茫地问。

  “昨⽇刚过中秋节。”纪绡笑着说“姐姐,你怎么像那些无故⼊深山的人呀,山中方一⽇,世上已千年,呵呵。”

  “孩子,你这一走,可是一年多啊!”

  纪绫的脑中一片茫“一年多了?啊,那,那,送我来的人…”

  “他呀,只怕还被杜老头关在屋里呢!”辛越笑得极是幸灾乐祸“那个傻小子,伤口已经坏得不行了,若不是遇上我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神医,他早去见他十八代祖宗去啦!”

  纪绫吃了一惊“他的伤怎么样了?”

  “放心,有我在,他死不了!”自信十⾜的辛大夫掷地有声。

  苏夫人怕纪绫劳累,忙引着众人离去,纪绫却把辛越留了下来,问:“他留了什么话没有?”

  “他付了诊金,叫我救你,然后自己就晕过去了。”

  “我到家多久了?”

  “约莫有半个月吧?我哪里记得清?”辛越大是不耐“算你们运气好,赶着我回来接家人上京,这会功夫在扬州,不然,两个人都完蛋。”

  纪绫摸摸头,十分疑惑“…我受了什么伤?”

  辛越上下打量她一番,神情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快活“你这应当是內伤。平⽇里,一旦思虑过甚,必然头痛,可是?”

  纪绫点头。

  “这般⽑病,无药可医。我老人家的医术旷古烁今,也只能让你清醒一阵。要保得终⾝无虞,只有尽量放宽心,少做算计。我听说这苏家的生意都是你这个小丫头一人打理,难怪要累出⽑病来。从此往后,我劝你少进生意场,早点找个人嫁了,安安生生过⽇子。嘿嘿,杜家的小子虽然有些妖里妖气,但我老人家看得出来,他对你,还算有一番真心。

  他说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转⾝便走,一面还咕哝道:“这些⽇子,在这里熬了无数个通宵,我老人家都快要累出⽑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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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夫人与纪绡整⽇陪在纪绫⾝边,端茶送⽔,纪绫道:“娘,您就别忙了。樱儿呢?让她来就是了。”

  纪绡道:“还说呢!这段故事简直可以卖给说书人啦!姐姐你知道的,那个杜乙商原是定了亲的,姑娘还不是一般人呢,原来是个郡王的女儿!杜乙商却一封书信退了婚,人就跑得没了影儿。后来那姑娘的哥哥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姐姐,竟找上门来。那会儿娘正病重,我们都守在后房,只有樱儿一个人在书房料理苏家生意。那人、那人竟把樱儿当成姐姐,带到京城去了,说要杜乙商亲自到京城给他妹妹叩头赔不是…”

  纪绫急道:“你们就没让人去跟他说清楚吗?就让他把樱儿带走了?这都大半年了…赶快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京城去!”

  “早送啦!可那小王爷就是不信,就不放樱儿回来。

  后来听说,那位小郡主竟离家出走了,这下那边更是火大,越发不放人…”

  “难道就由着他吗?是个王爷就不用讲王法吗?这样胡扣人!”纪绫待樱儿情同姐妹,心里一急,她掀被而起“我这就去京城——”

  苏夫人连忙按住她“为这事,我特意叫你诚叔去了一趟。你放心,他并没有胡扣人。王府家也有许多产业,樱儿竟在那儿给他们当家,威风得很。”

  纪绫将信将疑“当真?”

  “难道娘还会骗你?”

  纪绫松了一口气,脑中却突然一晕,昏睡过去。

  苏夫人大惊,连忙派人去请辛越,好容易请了来,诊了脉,辛越破口大骂:“待你们多少次,万不可让她伤神费心!想让她此生安康,就别在她面前提任何烦心事!

  我这可是说最后一遍!难道我老人家专为你一家人看病吗?我有那么大工夫就耗在你们苏府吗?真是!再出事,我可不来了!”

  苏家众人连忙赔不是。

  辛越一边骂,一边打开随⾝带的针囊。

  半天,纪绫悠悠地醒来,望窗外一看,奇道:“怎么天就黑了呢?”

  苏夫人満腹心酸,強作笑,道:“⽩⽇短了,天黑得早。”

  纪绫道:“没了樱儿,苏家生意,可就在诚叔一人⾝上了,真是辛苦他了。”

  苏夫人忙道:“我们但求维持生计,不求赚多少银子。一切按部就班,倒也不用费太大心思。”

  纪绫叹道:“即使按部就班,哪里省得了心思?我看诚叔⽩头发都多了。好妹妹,你去书房,把这个月的账本给我拿来。”

  纪绡犹豫,望向苏夫人。

  苏夫人道:“先歇两天。等病好了,再看也不迟。”

  纪绫笑道:“娘,你看我能说能笑,怎会有事?”

  苏夫人流泪叹息:“绫儿,难道你要娘求你吗?”

  “大夫总是太过小心,其实哪有想想事情就出人命的⽑病…”

  苏夫人喝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娘,你就别再踏进这书房一步!”她站起⾝来,拂袖而去。素⽇温婉如她,还从来没有在儿女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纪绡吐吐⾆头“呀,你惹娘生气啦。娘可从来没有发过你的火呢!”

  纪绫只好乖乖待在房內休息。

  深秋了,早起时寒气甚重,长发未束,都让雾⽔染了。她穿着宽松的长⾐,独坐在廊上发呆,新来的丫头枫儿捧来新茶。

  纪绫接过茶,里面一旗一,一沉一浮。

  她的心事,也和这茶叶一样,沉浮不定。

  索路,龙珠,木方,乙商…前尘过往,仿如一场梦,不‮实真‬。

  那袭染着鲜⾎的⽩⾐,那个芳香的怀抱,还有那个,她在生死一线间扑向的人…是真的存在过吗?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半天,道:“枫儿,看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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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顶青⾊素轿,直往杜府中来。

  杜府小厮引她从偏门进院。

  这是与正屋相隔的一所院落,深秋的‮花菊‬开得凛冽,香气引来淡⻩粉⽩的蝶儿上下飞舞,几个⽩⾐的丫环扬着轻袖,收集花粉。

  悠扬的笛声从青竹小院传出来。

  光正好,一切都如此美丽。

  纪绫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丫环们见了她,都停了手,掩口娇笑,眉目传语,有一个进去通报,笛音暂停,走出一个⻩⾐女子。

  纪绫认得她“柔儿姑娘。”

  “苏大‮姐小‬来了吗?”柔儿満面都是笑,扶着她的手一同走“听说大‮姐小‬欠安,我一直想去看看。可惜我们家也躺着一位,因此耽搁下了。”

  她的笑容如花,热情如火,她说“我们家也躺着一位”这样亲密,这样家常。

  杜乙商躺在上,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枕上,脸⾊有几分苍⽩,却在见她的那一瞬,浮现几丝‮晕红‬。

  他的肩上,裹着厚厚的一层⽩布,桌上有一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药气。

  他挣了挣,想坐起来,却失败了。纪绫伸手想扶他一把。柔儿却先她一步,按住他,柔声道:“辛大夫代的,不得伤筋动骨,万一落下什么病谤,可叫这一家子人怎么办?”

  纪绫轻轻收回出袖的手。

  柔儿又向纪绫道:“大‮姐小‬请坐。喝什么茶?碧螺舂可好?他就爱喝这个。”

  隔着不停忙碌的柔儿,杜乙商向纪绫微笑“有新制的‮花菊‬茶,可要换换口味?天气凉,怎么不多穿件⾐裳?”

  “你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待客的事儿给我。”柔儿吩咐丫环上茶,一面端起药碗坐在沿,轻轻扶起他,药碗放在他边,他皱着眉,大口喝完。柔儿适时递上藌饯,轻笑:“喝药还要吃这个,倒像个孩子,别让大‮姐小‬看着笑话。”

  纪绫淡淡地笑笑。

  自始至终,他俩是一家人,而她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杜乙商道:“柔儿,你出去看看‮花菊‬粉采得怎么样。”

  柔儿看了看纪绫,抿嘴一笑“要支人家出去,明说呀。”转⾝出门去。

  淡⽩的光从门前透进来,从窗上透进来,光柱里有细尘飞舞,‮花菊‬的香淡淡地浮在空气里。屋子里一阵静默,岁月如此安好,竟叫人相顾无言。

  “头还疼吗?”好半晌,杜乙商问。

  “不疼了。”

  “听说,夫人已经大好了?”

  “是。我特地来谢你。”

  他眨眨眼,轻笑“谢我?谢我什么?拿什么来谢我?”

  纪绫的心,微微地一下惊动。

  先前的那些罗愁绮念,忽地消散。

  是了,早就知道的,他那样帮她,总不会是无缘无故。

  她正⾊答:“还是当⽇那句话,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只要做得到,一定照办。”

  唉,她又是这副随时准备和人谈生意的神情了。

  他叹了口气,道:“绫儿,我想坐起来,你扶我一下好吗?”

  纪绫迟疑一下,还是学着方才柔儿的样子,将他扶起来。隔着⾐襟,淡淡的体温透上来。她的脸红了一红,那些个同舟共济,共共枕的⽇子,霎时涌现眼前。

  “等等。别动。”发觉她要缩回手,他拉着她的袖子,就势靠在她怀里,闭上眼睛“你闻得到太的味道吗?”

  太的味道?

  “此时的太,微微有些酥香,细尘上还有蝴蝶的气息。”

  他的睫⽑长长的,一闪一闪,鼻梁直如⽟。眼睛闭着,仿佛在做一场香甜的梦。

  她忘了刚才的问题,忘了男女有别,就这样抱着他,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

  光轻轻洒进来,那样轻,仿佛不想惊动这两个人。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那样轻,仿佛不想惊散这美好的辰光。

  “闻到了吗?”

  “嗯,好像闻到了。”

  “什么叫好像?笨。”

  “…”“绫儿。”

  “嗯?”

  “倘若,我要你嫁给我,你肯不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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