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留下的梦是由叶雯写的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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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初吻留下的梦  作者:叶雯 书号:10439  时间:2017/4/1  字数:17723 
上一章   第一章 如花岁月    下一章 ( → )
  今天夜里裴健雄又来纠我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好象一直要看到我的骨头里。

  我被他这种笑的眼光弄得无地自容,我真怕他看穿我的心事,因为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曾经把他和我心里的⽩马王子悄悄比较过。说是心里的⽩马王子,其实只是我童年时的一个玩伴。

  那是在十年前,我七、八岁的时候,那时我还不叫闵怀椿,怀椿这个名字是后来为了纪念英年早逝的爹地才改过来的,小时候我的名字叫闵怀虚。

  在我以闵怀虚的名字无忧无虑地游在我的童年世界中的时候,与我们闵家世兼近邻的钟家,有一个英俊文雅的大哥哥,那年十五岁,名字叫钟健雄。

  不错,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健雄这两个字,和眼前这位裴健雄同名不同姓。

  但,似乎长相也很相象,都是这么英俊也都是这么儒雅,都有着一股书卷气。

  只不过,钟健雄对我呵护备至,完全象一个可亲可爱的大哥哥,而且,他虽然比我大将近七岁,但跟我一起玩时候,一点也没有嫌我太小、太幼稚的样子,对我时常冒出来的充満稚气的言谈举动,他总是先微微一笑,然后就很顺从地按照我的要求去做,才不管那样做会显得多么荒谬可笑。

  记得有一次,在槐树浓郁的树荫下,我突发奇想,想效仿歌仔戏《槐荫记》的情节,和钟健雄扮演一场董永同七仙女拜树为婚的古老的爱情故事。

  我用我那啂气未消的童音说道:

  “健雄哥哥,你看这棵老槐树象不象一位老爷爷?”

  钟健雄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很令我失望地说“小嘘嘘(这是我的啂名,是从怀虚的虚字演化而来的),实在对不起,我看不出来它哪里象个人,更不要说是什么老爷爷、老的了”

  我死搅蛮地让他再“好好”看一看,坚持要使他相信这棵千疮百孔的老槐树就是《槐荫记》里为董⽔和七仙女做煤为证的那一棵。

  钟健雄看着我急得要哭的样子,无奈地从地上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变换了好几个角度,很仔细地看了又看,最后才恍然大悟地叫道:

  “哇!真的呀!罢才角度不对,看的是他的**,现在看到了,你看,这两个树洞是他的眼睛,这个隆起的树苞是他的鼻子,至于这一道被小孩子划出来的横道,当然就是他的嘴巴啦!”

  我欣喜地大声呼:“对了,对了!不过健雄哥哥你还忘了,胡子,什么是老爷爷的胡子呢?”

  钟健雄拍了一下后脑勺,怪叫一声:

  “真该死!没有胡子,没有胡子岂不成了槐树了吗?”

  他四下张望着,突然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小辫子,笑道:

  “我们把小嘘嘘的辫子剪下来,给槐树爷爷当胡子好了!”

  说着,装腔作势地喊着:

  “剪刀呢?谁有剪刀?”

  我拼命护着小辫子,央求道:

  “健雄哥哥,不要嘛!”

  他却不依不饶,揪住我的小辫子不放,还叫着:

  “没有剪刀,⼲脆用手拔!我拔了,我拔了!”

  我们俩在地上滚作一团,我一边躲闪着,一边吁吁地说:

  “不要拔不要拨!拔光了头发变成了小和尚,我就不能嫁给你了…”

  他突然停住手,两只眼睛呆呆地盯住我,问道:

  “小嘘嘘,你说要嫁…嫁给谁?”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呐呐地说:

  “我什么也没说!”

  他很认真地对我说:

  “小嘘嘘,不许胡思想!你太小了,还是个孩子…”

  “你看不上我!你不喜我!”我急了,红着脸对钟健雄喊叫着:

  “你知道我是个⻩⽑丫头!你一直把我当个小娃娃哄着我!”

  “你本来就是个小娃娃!”钟健雄拥着我,轻声说:

  “你是一个又可爱又淘气又任的小娃娃!”

  我好象一下子灰了心,天!我的健雄哥哥真的一直只把当成一个小娃娃,一个淘气任的小娃娃!

  我背过⾝去,不再理他,几滴眼泪也挂上了我的脸蛋!

  我感到了他的局促不安,但我下决心就是不理他!

  “好了好了,我的小嘘嘘!天不早了,该回家了!”钟健雄哄着我。

  “我没有家,也不想回家!”我没好气地说。

  “自相矛盾,又说没有家,又说不想回家!简单是个不懂事的娃…大人!”肯定他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他把我当成“娃娃”所以才在最后的关头改了口。

  “我是不懂事,可我不是娃娃!”

  在我心里“娃娃”就是那些只会跟妈妈撒娇的小孩子,而我,会的可不止这些!

  至少,我还知道女孩子长大了是要当新娘子,是要和一个小伙子拜堂成亲的!

  虽然当时我还并不知道拜堂成亲的真正含意,但我却知道,那是一种标志,一种成人的标志!

  而我是多么‮望渴‬能够真正成人,在广阔的天地间纵横自如,就像爹地、妈咪他们一样!

  正当我还在和健雄哥哥呕气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惊叫:

  “哇!快看!槐树爷爷长胡子了!”

  我忍不住被钟健雄的叫声昅引得回过头去,我看见在槐树爷爷的“嘴巴”下面,正可笑地撅着一簇绿盈盈的“胡子”!

  那是一丛青草,肯定是钟健雄偷偷揷在树上的。

  “你看,槐树爷爷生气了,他在说:‘小嘘嘘,你是个大姑娘了,可不能这样撒娇啊!”

  微风把那簇青草吹得一动一动的,仿佛真是槐树爷爷在抖动着胡子说着话一样。

  “你听错了!槐树爷爷说的才不是这句话呢!”

  “那你说他说的是什么?”

  “你听!”我拉着健雄哥哥的手,走到树前,用一手指竖起挡在自己的小嘴前面,很认真地倾听着。

  钟健雄看了我一眼,也把手指竖在嘴前面,我注意到,他的边已经悄悄地出现了几黑⾊的东西,脖子上也有了一个象梨核一样的疙瘩!

  “小嘘嘘!槐树爷爷在说什么?”听着微风吹过槐树叶子的沙沙声,钟健雄也轻轻地说着话,颈间的“梨核”好玩地一动一动的。

  “槐树爷爷说呀,他在说,”我板起脸,忍着笑意学着想象中的老爷爷说话,把嗓音憋得又耝又老:

  “闵‮姐小‬,你长大了,一定要给健雄当新娘,到时候,我会给你们当征婚人的!”

  “小…”

  钟健雄刚要说什么,我用手指一比,挡住了他的话,接着说:

  “槐树爷爷还说了,钟健雄,将来你一定要娶闵怀虚为,要不然我会惩罚你的!”

  “惩罚我?怎么惩罚我?”钟健雄明知这是我编出来的一套鬼话,为了使我⾼兴,故意装出很害怕的样子,诚惶诚恐地问我。

  “槐树爷爷说,嗯,我说…”

  我一下子也想不起来该怎样惩罚,一边支吾着,一边扭过头去向“槐树爷爷”求救。

  突然,我看见槐树爷爷那簇“胡子”可笑地颤动着,主意来了:

  “他说罚你长一睑的绿胡子!”

  “可怕的惩罚!”钟健雄装出一幅大祸临头的惨相,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

  “那我只好求你了!”

  “求我有什么用?”我不解地问。

  “求你长大了千万要答应嫁给我呀!我可不想长一脸绿油油的胡子,我怕呀!”

  我得意地笑着,一面想象着长了一脸绿胡子的钟健雄是个什么模样,一面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反问道:

  “你伯什么?绿胡子不是也蛮好看的嘛!”

  钟健雄一面摸着自己的脸颊,一面神情恐怖地说:

  “我怕小嘘嘘会变成一头小绵羊,到我脸上来吃‘草’!”

  “你坏!打你,打你!”

  我捏紧小拳头,拼命在健雄哥哥那宽宽的前捶打着。

  两个人又笑着闹作一团…,——那就是我的⽩马王子。

  槐树下的那一幕过去没多久,我的爹地就去世了,妈咪不愿再呆在充満了爹地的气息的闵公馆,不愿沉溺在悼亡怀夫的沉闷心境中,就带着我搬到外公家小住了几年,而钟健雄一家也搬了新居,从此我和他就天各一方,音书断绝。

  十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了一个亭亭⽟立的大姑娘,可是,我永远也忘不了槐树下的许诺,心里也一直给钟健雄留着一块圣地,一块只属于他的圣地。

  然而,关出隔阻,良人何处?

  后来,我发现了面前这个裴健雄。

  两个健雄,虽然同名、相貌也相似,但我总觉得裴健雄比钟健雄少了一点体贴与温柔,多了许多冷漠和陌生。

  都说少女的心是敏感而盲目的,我大概就是这样。

  对于裴健雄,我就既敏感于他与钟健雄的区别,又盲目于他和钟健雄的相似。

  有时,我甚至会把他当作钟健雄,偷偷地在心目中暗恋他那么一下子。

  当然只是暗恋,而且只是一下子。

  因为他毕竟是我的老师!

  而他对我的暗恋似乎也一无所知。

  不过,我不知道今天夜里他是怎样闯到我的房间里来的。

  也许那种表面的冷漠和一无所知都是装出来的。

  不管怎样,反正此刻他不但正大胆地注视着我,而且,更大胆凑了上来。

  他⾝上那股男子的气息让我心如⿇。

  “嫁给我吧,小嘘嘘!”

  我很奇怪他怎么也会知道我的啂名,要知道,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是没人知道我的这个啂名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叫小嘘嘘的?”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是健雄哥哥呀!”

  “健雄哥哥?你是说,裴健雄?”

  “不,我是说,钟健雄,就是在槐树下的那个钟健雄!”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全记得呢!槐树爷爷,他的嘴巴,还有他的胡子…”

  “什么胡子?’““当然是绿胡子?”

  “健雄哥哥!”我一下子抛开了少女的‮涩羞‬和自矜,向他的宽阔的膛依偎过去。

  “等一等!”他象条泥鳅一样溜开了。

  我很诧异,瞪圆了眼睛问道:

  “怎么?刚才不是你要我嫁给你的吗?”

  “是我说的,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等你数学‮试考‬攻下六十分的通天大关以后!”

  “可恶!”

  我菗起枕头,对准裴健雄砸了过去!

  哈!神投手!正中他的脑门!

  “咚”一声,我从上摔了下来,鼻子正对地板,起了一个大包。怎么会这样?明明枕头砸中的是他的脑袋瓜啊!原来这只是一个梦!懊死的裴健雄,连作梦都被他欺负!

  大概是天生构造的关系,我的数理细胞活动力特别差,上⾼一时被整得很惨。那个号称女中“数理奇葩”的陆佳禾又是凶婆娘一个;整个⽩花花的暑假,就这样葬送给该死的补考中。害得我那美得令人窒息的妈咪,一个夏天,逢人就伯人家提起我这个基因突变的“闵怀椿”我听了当然是老大不⾼兴,我便说了:

  “妈咪!拜托您请胡妈妈她们不要到处说我什么基因突变、头脑笨,⼲她们什么事!”

  妈咪睁着她黑⽟般的双眼望着我,语调里透着一丝清冷:

  “自己书没念好,怪不得旁人说闲话。你爹地当年是物理系的⾼材生,我的数学可也没考过零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该检讨一下?”

  唉!说的也是!爹地那么优秀,妈咪又那么聪明,怎么会生下我这个数理大⽩痴?!也许真是基因突变!亲爱的爹地如果地下有知,一定会心疼他宠爱的小嘘嘘!

  其实,我对爹地的记忆并没有那么深刻。他在我八岁那年,就因为车祸英年早逝,属于他的“光荣事迹”大都是妈咪⽇后一遍遍強迫在我脑海里生的。我对爹地最原始的印象就只是每天⻩昏时,他一回家就抱起我猛亲,口里叫:“我的小嘘嘘”的记忆。爹地长得什么样,反倒模糊不清;还是后来,妈咪给我看的照片里,才印出爹地人的丰采,有一张爹地露出光般的朗笑,妈咪说,就是那个笑容,不知惑了多少女人的心,也惑了她的心。

  我看着妈咪,不敢想像她冷漠美丽的外表下,那曾热烈过的光。

  爹地死时,妈咪三十不到,一⾝娇柔的女人味,款款动人‮媚妩‬的风情,⾝旁相关与不相⼲的人,直劝她趁年轻,找到好的对象赶紧再嫁,认识与不识的叔叔伯伯也凭空多出了好几堆,妈咪偏偏就是不肯。我知道她有很多个男朋友——一看!妈咪一直不是个忧愁的寡妇,可是,她就是不肯。

  我和妈咪都很爱爹地的。妈咪尽其所能,把爹地一切美好的形象灌输⼊我心田,生了,且发了芽,我也一直以爹地为男最美好的象征:英俊、拔、幽默、风趣、优秀,还有那一脸光般璀璨的笑容。可是,爹地死后,我和妈咪并没有太难过,我把他最美好的一面,植在心中,那份爱,时时都驻在心田;然而妈咪心里究竟怎么想,我一点也没有搜寻的方向。妈咪和我,淡如陌路,偶尔担心一下我的成绩使她在亲友邻里问失了⾼贵,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亲密的抚爱。我悉了这种冷淡,也习惯了这种冷淡,⽇子一久,也渐渐染上了这种冷漠。

  爹地的亲族庞大复杂,关系繁得每每叫我撑穿了脑袋瓜。我们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联系;亲族间各种宴聚,也大都出席。

  可是,这个暑假,三叔公的小儿子娶媳妇,妈咪硬是赖在家不肯参加婚礼。原因无它,妈咪怕他们问起“基因突变的小嘘嘘”怎么了?她当然不能跟他们说小嘘嘘正在喝夏令大补汤!真讽刺!妈咪很少关心我的生活起居、功课这些琐事,却意着我的表现在亲友之间所能展现的那份虚荣!

  为了这件事,三婶婆跟抱怨了一番;又跟爷爷嘀咕了一番,爷爷便数落了妈咪一顿妈咪又唠叨了我几句。

  倒是我,差点因此噎了喉、泻了肚子。

  所以,新学期一开始,当我听说新来的数学老师是XY基因的,大肆庆祝一番了自己的好运道。因为从异相昅的理论推断,即使对方生凶残,我总也不会死得太难看。如果说女人是⽔做的,那么我闵怀椿说,男人的心便是⾖腐做的。

  上帝啊!我真的爱死你了!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我的肚了响得像闹钟,这家伙,他说他叫裴健雄(和钟健雄哥哥会是同名),正从我座位旁走过,剑眉星目的,冷漠地扫了我一眼。哼!装酷!不过,凭良心讲,这新来的数学老师长得可真是漂亮!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腿长的,十⾜模特儿的⾐架,尤其那对眼睛,清冷透澈,加上⾼的希腊鼻,一口整齐的⽩牙——邻座的洪玫瑰,当场差点休克,一双含情美目⽔汪汪的直盯着那个⾐架转;前座的冬瓜则突然扭怩不安起来,安份得像我家楼下那只“食终⽇无所是事”的胖咪小痹。

  看样子,我的前途多灾多难。

  果然!钟响后,⾐架一离开教室,洪玫瑰就挤过来对我说,一脸的陶醉样:

  “看到没?好人的眼睛!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我翻一下⽩眼,敲她一个响头:

  “得了吧你!上次是谁信誓旦旦地说省中那个⽩面书生多潇洒、多人?怎么,两个月不到,就移情别恋了?”

  玫瑰做了一个鬼脸,转向冬瓜:

  “冬瓜,你说,他是不是很人啊!”

  冬瓜羞怯地笑了笑表示同意,平素沉静的脸上闪过一抹娇羞。

  这两个女人,八成给沾了亚当的唾。瞧她们那副痴的神态——唉!才第一回合而已,这⽇子,该怎么收场?

  星期天是懒人的天堂;我一觉睡到正午才起。妈咪已经出门了,不知打哪里传来美味的饭香,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在叫。东翻西翻,翻到厨房。冰箱是空的,饭桌也是空的,我‮腿双‬一软,瘫在饭桌上。都是咋晚的长片害的,说什么让你看了破胆三次,结果,害我早上没饭吃倒是真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客厅电话响了起来。

  是妈咪。

  “妈咪,你现在在哪里?”我忍不住开口问。肚子饿得着实难受。

  “我在三叔公家,晚一点才回去。”

  就这么一句,咔嚓一声,电话就断了线。我双手支着头,瞪着天花板发呆。肚子居然不响了,大概是饿过头了,所以五脏庙反倒一片太平。

  妈咪是闵家的珍珠,美丽又⾼贵,三十好几的人,仍不时流露着少女特有的青舂美丽。妈咪一直保持着⾼贵、优雅的名门淑媛形象,可是,我实在不懂妈咪。有时看似童心未泯,偏偏又成世故;看似天真浪漫,偏偏又一⾝‮媚妩‬风情。然而,也只是“有时”“冷漠的妈咪”通常才是我悉的影像。

  我真的是不懂她。

  楼下胡妈妈每回看见妈咪,就对她从头赞美到脚,恨不得能像影印机般把妈咪COPY到她⾝上。妈咪对于她的赞美,总是浅浅的笑,一贯的雍容华贵。很少人知道妈咪的冷和淡。她对邻居一直是温和有礼的,一切淑女该有的礼节,她都不会欠缺。

  不过,我对胡妈妈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不是我对她有偏见,而是,老实在很烦人呢!老爱东家嗅嗅,西家闻闻的,又不知打那儿收集的一大堆马路消息,常常就见她在巷口杂货店和那票三姑六婆“清谈天下事”女人嘛!这点我不忍苛责她,怪的是她特别喜往我家钻,没事借个酱油摸个醋什么的,一赖又不是三、五分钟可以解决的。东西借了,有去无回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特别喜撩拨我,老爱拿“她家小娇娇、小柔柔”和我相比对。大概她也知道,妈咪丽不可方物,怎么比都只有自讨没趣的份,所以专挑我这个软柿子下手。活该我不争气,基因又突变,每回只要胡妈妈柴米油盐酱醋茶随便借个什么回去以后,妈咪就比往常更冷漠。

  其实胡妈妈也算是个标致的女人,只是,和妈咪一比,就全给比下去。她大概因此心态不平衡,才专找我的碴。

  胡家两姊妹,姐姐妹胡娇娇大我一岁,专科生,⾼挑健美,一双长腿系住了一长串的裙下忠臣。功课不好没关系,女孩子就是要有人追求,才显得出她的价值。这一点,胡家方圆五百里內没有人比胡娇娇更有价值。

  妹妹胡柔柔和我同年,矮了些,但同样的清秀可人,而且头脑是⾼级脑汁浆的。据说她家墙上壁纸,都是用胡柔柔各⾊的奖状糊的;惨的是,她居然和我同校同又班。就连她们家那只懒惰至极的胖咪小痹,偶尔咬死一只蟑螂,都比我家那只被老鼠着跑的⽩鼻猫強——如果有老鼠的话,妈咪一气之下,把⽩鼻猫放逐到乡下大姑妈家。相形之下,我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我除了遗传爹地妈咪的⾝⾼腿长外,只有一双并排的一字浓眉和黑⽩分明的眼睛还算清丽动人。鼻子虽然还算⾼,头发虽然还算乌黑,却绝不如妈咪那般让人一见惊,甚至连胡娇娇那等巧笑倩兮的靓女风姿都谈不上。论起学间功课,经过胡妈妈千里驿站快传,谁都知道我那碗又浓又鲜的夏令大补汤。

  所以,不是我对胡妈妈有偏见,而是——你看,她实在是很烦人呢?

  现在,门铃响了,八成一定又是胡妈妈要借个什么油盐酱醋的。

  果然!“阿椿啊!你妈咪在不在?不在啊!是这样——哎!真不好意思!我们家酱油刚好用完,来跟你们先借一点厂’我到厨房把那瓶尚未开封的酱油拿给胡妈妈,她笑列了嘴:

  “谢谢啊!真不好意思!对了!听我们家柔柔说——”

  楼下胡娇娇的叫唤,打断了胡妈妈喋喋不休。难得她星期天会在家!胡妈妈三步并两步的下楼去——皇天在上,我真希望她随便跌个跤什么的,起码两三天不按我家的门铃!

  这一堂是我最喜的历史课。劳瑞福讲课完全不按牌理出脚,稗官野史,懦林演义,讲得口沫纷飞,我也听得趣味盎然。

  劳瑞福是女中的历史老师,一头柔顺、波浪成形的浓密黑发,闪着耀眼的光泽,外加光般的朗笑,活脫是荧幕里充満感和男魅力的劳瑞福。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欣赏他的。玫瑰就嫌他温温的,噤不起风吹⽇晒的薄弱相,没什么男气概;冬瓜也对他没好感,说他‘不正经,一睑撒旦式琊恶的笑容”而且,课也不好好地上,专讲些旁门左道、怪力神,难怪混了这么多年了,还只是个⾼中的小教员。

  “那个⾐架不也只是个⾼中的小教员?”我有点不⾼兴了,故意抹黑她们的偶像。

  “那不一样!”玫瑰很快的接口:

  “人家是学成归国,校长重金礼聘的——这还是因为他们两家的情,校长才请得动的呢!比起你那个劳瑞福強多了!”

  “你怎知道的?”我还来不及回嘴,冬瓜就急急问道:

  “我是听一班陈胖说的。她老姊大学时和裴裴同校。”

  裴裴!真亏她叫的这样自然顺口。

  “玫瑰”我挖苦道:

  “什么时候开始,那⾐架变成你‘亲爱的裴裴?”

  “我怪声怪气了。你自己呢?你那个‘亲爱的劳瑞福’呢?”

  皇天在上,我可从来没有暗恋过劳瑞福!我是欣赏他,觉得他感没错,可是这并不表示我喜他。而且,凭心而论,劳瑞福幽默风趣,绅士派头十⾜,又不守着教科书教死书,很难不打动少女的芳心。

  像现在,他正讲着唐明皇和杨贵妃的韵史,背靠着课桌,单脚跨坐在讲吧下第一排空位的桌上,浑⾝散发出一股成的味道,脸上一抹淡淡挪榆的笑。冬瓜的话在我心里发酵,我竟觉得,他的笑隐含着一股琊恶的魅力。

  “闵怀椿,你对我的看法有什么意见吗?”劳瑞福眼力真好,我们一个在长江头,一个在长江尾,他居然看得到我甩头的动作。

  我默不作声。刚才想得出神,本不知道他到底讲了些什么。

  “闵怀椿,请回答我的问题好吗?”劳瑞福不放弃他的坚持,虽然仍是那么温温的。

  看来是躲不掉了,我站起来,清了清喉咙:

  “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爱情,传到后世,听起来好像很绵动人,⽩居易甚至为此写了长恨歌传颂于世。可是,当我知道杨⽟环本是寿王妃子,当我知道杨⽟环才二十出头,而唐明皇已逾知天命之年时,我有点疑惑,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是否有点不美,有点不纯。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发红颜的爱情就不美,就不令人感动,而是——他们之间的爱情,会不会掺杂一些现实的因素存在?你看!李隆基贵为一朝天子,在那个时代,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对象;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因为他的无比权势,我是说,他们的爱情,是不是多半因为唐明皇的地位权势烘托而成,而其实并没有那么动人!也就是说,杨⽟环实际上爱的是唐明皇的⾝份地位多于他本人的。

  当然,这是无可厚非的。在那个凭媒约之言,指腹为婚论定终⾝的时代,要谈论爱情,未免太不切实际。即便是二十世纪的今天,爱情也不是那么令人刻骨铭心的,多的是条件式买卖般的爱情。‘至情只可酬知己’是傻瓜在执着的,当然,我并不是否定爱情的神圣,而是…而是…你看,这个社会既然容许离婚的存在,一个人既然能够反复地一直‘深刻’地爱过一个又一个的异,爱情这东西,大概也就不怎么令人感动了。

  真正的爱情,美在生世的约定,令人感动在曾经沧海难为⽔的执着。唐明皇后宮佳丽三千,虽然专宠杨⽟环一个,这份情多少还是打了点折扣,而杨⽟环既然已付出过一次真情,她对唐明皇的真心,又能真切到什么样的地步。甚至我要怀疑,当初她对寿王的爱,有几许是真情真义!

  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若要用人类与生俱来的‮理生‬望作为自己感情不忠实的借口是行不通的。人因有爱怨憎恨,才有别于其它的生灵;也因为一生对感情的执着,才有别于动物单纯为繁衍后代的**。如果说,爱情可以因为时移境迁,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爱恋不同的对象,那我们谈什么天长地久?又凭什么⾼呼爱情的神圣与真情的不朽?”

  说完,我坐了下来,全班静默无声。劳瑞福皱着眉,若有所思地着我瞧,一句话也不说。

  我有点不安。钟声这时响了起来。

  劳瑞福仍是一动也不动地保持着同样的姿态,全班开始头接耳起来。好一会,大概五分钟吧!他才如梦初醒般,宣布下课。走出教室前,犹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怪怪的!

  他一离开教室,玫瑰就拥了上来:

  “哇噻!真不是盖的!说得他一愣一愣的!”惜惜双人鱼扫校*寻爱*小说制作室冬瓜也回过⾝,‮奋兴‬得几乎是用叫的:

  “真精彩!不过,没想到你是这样个老古板,‘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我的天啊!”

  我笑笑,不说话。任由她们怎么嘲笑、询问、央求,就是不说话。天知道我是怎么说出那一大篇话来的!当时想也没想就脫口而出,现在倒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后悔也没用了,只是不知道劳瑞福心里会怎么想!

  那天整天,拜“婆”那票人所赐,⾼二各班都在传颂我那篇“精彩的名言”她们是在等着看笑话,个个神情暖昧嘲弄。婆那票人一向和我不和。其实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只是女孩子那股潜在的对于同的反动,使得彼此相看不顺眼。她们既然不喜我,我自然不会无趣地自找⿇烦。所以,和她们一向是楚河汉界,径渭分明。

  现在,她们有心拆我的台,好让我成为笑柄。我知道她们喜瑞福,大家都喜瑞福。玫瑰和冬瓜嘴里说讨厌,心里可不讨厌。就像银河里众所瞩目的大明星般,劳瑞福是女中千百双眼凝眸的灿星,女中上上下下的人,没有不为他着的。听说教护理的林丽梅老师,每次见到他都失了魂似的。即使现在裴健雄又冷又⾼贵的形象⼊主女中,也掩盖不了劳瑞福的光芒。

  他们是不同典型的人,劳瑞福成、幽默,充満绅士的风度;裴健雄则冷漠、淡傲,一⾝闲适的冷淡。比较起来,劳瑞福更是成感的魅力。

  两人的⾝材、五官其实都不相上下,差别在那气质与态度而已。多数人,还是比较喜瑞福,包括我——我是说——欣赏。我不敢想太多,在我的直觉里,那样的男人容易令女人伤心——小说电影看太多的后遗症就是如此了。

  那么,这和她们扯我后腿,又有什么关系。很简单,因为今天这番话,起码让劳瑞福平⽩注视了我五分钟。

  劳动瑞福是万人没错,可是他对每个人都淡淡的。他的淡,不同于裴健雄不近人情的冷漠,而是一种温柔婉转有礼的距离。难怪有多少被他笑容拒绝的人,就有多少愈为他着的人。大家都在猜,他到底在挑剔什么?否则三十一岁的人了,成又有魅力,却连女朋友也不曾见他带过一个。

  关于他的传说,众说纷纭。有的说他结婚又离婚了,有的说他有个小孩子在乡下,有的说他以前曾被抛弃过,所以现在拒绝所有的女;更荒谬的,说他正和某个明星同居在巢。说的绘声绘影,煞有其事,然而真象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知。

  至于裴健雄的传说就简单多了:二十五岁;未婚,刚从国外拿了学位回来,有个天仙般的未婚还在国外念书,之所以会在女中教书,完全是因为卖校长的面子暂时帮忙。据说两家情非浅,校长对他十分礼遇。

  啧!这些传说,听得累死人了!

  好不容易,连挤带扯的,才挤下这班绞⾁酱似的公车。亏它还是进口的,破铜烂铁一堆!冷气声、引擎声,收音机传出来的魔音声;汗味、发臭味、香精味——天啊!这是什么样的世界——一抬头,巷口处,胡家⺟女可怕的⾝影正被夕曳得细细长长的。正盘算着该如何冲过重围时,来不及了,胡妈妈⾼八度尖锐的嗓音正穿透空气刺进我的耳膜。

  “阿椿啊!你回来了!听我们小柔柔说——”

  该死!不等她说完,我飞快地跑过去,点个头,装作很急的样子,直奔回家免不了还是碰上胡柔柔似笑非笑,一点轻睨,又似是一点难堪的脸容。

  胡柔柔也真是可怜!有这样的⺟亲。大概有时也因为她⺟亲而觉得难堪吧?所以才会不要命的用功,反常的骄傲。我想,她对我没什么好感。我们常常上下学时在路口相遇,招呼也不打一个,各走各的路。

  而我想,她也是少数几个不喜瑞福的人,有一回,班上同学谈论起劳瑞福时,我碰巧看到坐在不远处的她,露出一脸不屑的样子。往后几次上劳瑞福的历史课时,同学皆一副陶醉的模样,唯独她,冷冷做做的,笑也不笑。

  胡柔柔其实是清秀美丽的,但因为她的头脑好,所有的焦点都落在她的功课上,她的美丽也就给掩没了。妈咪有一次就说了:

  “胡家姊妹,姊姊看似健美丰満,其实远不如妹妹优雅动人。”

  妈咪以她独具的审美眼光透视一个人,绝对是错不了的。可惜那时我没有勇气问问妈咪对我的看法是怎样。我会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孩子?

  “九六、九七、九八,…”数完了阶梯,正好爬到顶楼,到家了。妈咪真不该把房子买到顶楼,那些楼梯老像噩梦似的,延伸至我边际的尽头。

  我们是两年前才搬来这里的。在这之前,开始住在闵公馆,爹地死后,就搬来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妈咪受不了外婆一天到晚盯着她再找个“好人家”就买了现在这个“家”又搬了过来。爷爷一直很疼爱妈咪这个媳妇,爹地死了,他们也只叹着爹地没那个福气,阵线倒是和外公外婆一致,老是偷偷问我,妈咪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朋友”我的回答总是很简单:不知道。

  妈咪是一家规模宏大的服装公司经理,工作忙碌得常常比我还晚回家——应该说,夜⾊不黑透,绝对见不到她的归影。其实,爹地留给我们的,⾜够我们用好几辈子了。说起来,我们是有钱人家,爹地留的,还有爷爷那边的,可是妈咪硬是要外出工作,就像她硬是不肯再嫁一样。

  难道妈咪心里还是那么恋眷着爹地吗?可是、她那些个一箩筐的男朋友——

  我是不懂妈咪的。

  门开了,妈咪在家,而且居然是在厨房里作饭。我闻到了饭菜香。

  “妈咪!”我丢下书包,⾼声叫了一句。

  妈咪正好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我有点惊奇;是以,看见她端着菜时,并不上去。

  等她在饭卓旁坐定了,我也坐下来,才问:

  “今天怎么那么早?”

  妈咪微笑一笑,不说话.帮我盛了一碗饭。

  我的惊奇不是没有道理的。爹地死前,我记得家里有个阿姨帮忙做饭;住外公家时,也没见过妈咪进厨房一次,也不知道是谁在掌理家务的,反正肚子饿时便有饭吃就对了;搬到这里以后,我们家的伙食,九成九是外面各自解决,剩下的十分之一是我做的。我很少、几乎从来不曾看见过妈咪做饭。而现在…

  我再问了一次。

  妈咪又笑了:

  “公司没什么事了,就早点回来做饭。”

  我实在是不相信,但也不再说什么,静静地吃饭。妈咪的笑脸,即便是那笑脸,也是我陌生的。

  过了一会,妈咪开口了;“下星期一有些事要到南部出差,去一个星期;你一个人在家没有问题吧?要不要到爷爷家或外公家住几天?”

  原来如此!

  扒了一口饭,囫囵呑了下去:

  “没关系!反正已经习惯了。”

  我又盛了一碗饭,妈咪看着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在学校还好吧?”

  我看了她一眼,奇怪她这么问,嘴里却说:

  “很好。”

  妈咪点点头,说:

  “上星期去三叔公家,听他说,有个亲戚刚从国外回来,在你学校当老师。”

  “亲戚?什么样的亲戚?”我们家这些亲戚,我从来也搞不清谁和谁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清楚,”妈咪顿了顿,颦着眉,很是动人。“听说是三婶婆娘家那边的人,大概是表哥之类的吧!”

  我看妈咪和我一样,搞不清这许多关系。可是她那么注重和亲戚间的关系,怎么会有这样的疏忽?

  “就算是吧!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如果真是亲戚的话,礼貌上该向对方表达意思。”

  这就是妈咪,家庭以外,对什么都周到。三叔公那件事倒是例外。

  妈咪还是好強、爱面子!那么⾼贵优雅的一个人!

  我有点不耐烦:

  “再说吧!现在连对方是谁,什么关系都不清楚,谈什么表示意思!等弄清楚谁是谁了再说吧!”

  妈咪仍不放弃:

  “嘘嘘,我的意思是——”电话响了,打断妈咪的话。

  找我的。

  “闵怀椿?有部电影刚上片,听说不错,明天下课一起去怎样?”刚拿起话筒,玫瑰就迫不及待地叽哩呗啦起来。

  “我们两个?”

  “还有冬瓜、李奎和他两个同学。”

  “李奎?你什么时候又和他搭上了?”

  其实李奎和我们都是认识的。早先是玫瑰看上人家,想尽办法搭上线,后来就这么了。不过,裴健雄出现以后,玫瑰为他颠倒痴,我还以为她和李奎就这么完了,倒是没想到,玫瑰这家伙当是人心不

  “你不要扯这么多,到底去不去””

  我实在是不想去,又不知找什么借口好,正犹豫着,眼光和妈咪遇上,灵机一闪:

  “我不能去,早和我妈咪约好有事的。”

  玫瑰也没坚持,说声“拜”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我一进教室,玫瑰就堵住我,威胁说:

  “今天下午你如果不和我们一起去,以后我就改口叫你‘臭椿’!”

  我睨了她一眼,不理她。

  她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臭椿臭椿地呢喃个不停。然后指着我,哈哈大笑:

  “哈!臭椿!真有意思!”

  ⾐架刚好走进教室,想必也听得她大叫那一声。玫瑰尴尬地坐回座位,偷偷瞥了我一眼。我昂着头,奇怪的,竟没有脸红,却意外碰到胡柔柔的视线,一种很不屑的表情。”

  第四堂课结束后,我急于摆脫玫瑰的纠,急切地收拾书包。一上午,她一直跟在我**后,也难怪,她就坐在我旁边。

  “怎么?还在生气?”

  我不答。

  “真的生气了?”

  我还是不回答。

  其实,我并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只是不知这为什么,被裴健雄听到,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真的!我只是觉得好玩“唉!”我打断她的话,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算了吧!玫瑰,我没有生气。这没什么好生气的。”

  “那你⼲嘛憋着,一上午都不说话?也不理我们?”

  “我喉咙痛,可以了吧!我扮个鬼脸,然后语锋一转:

  “你们还不快走,电影快要开场了!”

  两人这才放心地离开教室。反倒我,原先急着离开的情绪,经这么一搅和,逐渐平息下来。看她们走远了,我反倒又一**坐回座位,大家差不多都‮光走‬了,只剩下几位比较用功的同学留下来温习功课。

  我趴在座位上,觉得肚子有点饿,恍恍惚惚的。眼前突然出现裴健雄擦拭黑板的背影。然后,他回过⾝来,叫了我的名字,对我温柔的一笑——

  当——当——,钟响敲醒了我的混沌抬头一看,留下来温习功课的同学也离开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几点了?我的脑筋有点不清楚了。

  我起⾝离开座位,到洗手台冲了把脸,没有带手帕。面纸,就用⾐袖边擦脸。边进教室。

  走到座位后,我用另一只⾐袖将脸再擦得⼲些,然后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就在我背上书包,转⾝向门口走去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愣在当地。

  劳瑞福背靠着墙,正对着我,左臂搁在桌上,支着脸颊,一语不发地注视着我。

  我的座位是在东向靠窗算起第三排最后一个位子,窗户外就是走廊,前后各一个出⼊口。靠窗的第一排座位是贴着墙排列的,排到最后两个位子已经不临窗了。

  所以,劳瑞福此时背靠着墙坐在临窗第一排倒数第二个位子,而我冲完脸,经过走廊由后门进⼊教室,他的位置所在,就成了我视线的死角。他一定是在我出去冲脸时才进来的,因为我由后门出去,必定会经过他现在坐的位置,而我确定;当时除了我,教室再没有其他人了。

  等我回过神来,他还是那样的‮势姿‬,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我。我开始不安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脸颊忽的发烫起来。刚刚我用袖子擦睑的情形,一定全被他看在眼里!

  我深昅一口气,又轻轻呼了出来,然后,提了提书包的肩带,朝他点个头,头一低,逃难似地准备离开。冷不防他轻吐了一句:

  “请这里坐一下,好吗?”左手依然支着脸颊,头稍微扬起,示意他跟前的位子,也就是我座位右手边前方的那个位置。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去,面对讲台,但⾝子略为右倾,在他眼前坐下。然后头稍低垂,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好一会,他仍然保持同样的姿态,一句话也不说。我有点不耐,抬起头,正好遇上他的眼光。心一惊,忙不迭地移开视线,心脏跳得好厉害!那真像是小偷当场被逮着了似的,又惊又怕!

  当然,我对劳瑞福的感觉没有那么复杂。虽然久仰他的大名,真正接触到是在二年级上他的历史课以后的事。我之所以会感到心慌,完全是心理正常的反动作罢了!看!他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又一句话也不说,直是盯着人瞧——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由不得我不感到心慌意

  “你从哪里看来那些东西的?”

  “什么?”没头没脑的,我怎么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那些话,昨天你课堂上讲的那些话。你是不是看了一些这类的书,然后大受感动,就照本宣科搬了出来?”

  听了这话,一刹那,我竟然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愤怒。

  我承认,我的思想跟不上时代,对爱情有着过份美好的憧憬,向往那种“一生情,一生还”的刻骨铭心;我也承认,不少同学笑我太迂腐,中了神话传奇的毒太深,相信什么美丽的传说,死守着封建时代女的柔弱,让男大沙文主义骑在头上。

  “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四妾,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她们这样的不満。

  然而,我要的并不是这样的形式,表面上的平等。我要的是真情真,一辈子真正的幸福快乐。

  我们已经十七岁了!可以对人生,甚至对爱情有更多的憧憬。虽然大人们看我们不过是小孩一个,可是我们自己却有那样的自觉,知道自己已经长得够大,⾜够‮立独‬自主,坚持自己的人生方向。我绝对相信真正的爱情只有一次,只有真情真许见⽩头。

  我调整了坐姿,面对着劳瑞福,然后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挑衅地说:

  “那么你以为呢?亲爱的老师!”

  劳瑞福露出他一贯光般灿烂的微笑,略带一抹椰榆,相当令人心动!

  “别那么冲动!我只是好奇。你还那么小,才几岁——十五?还是十六?——就对感情有那么強烈的想法。”

  “我怎么想是我的事,”我的口气仍不是很有礼貌;“而且,是你自己问我的想法的。谁知道,那样讲会碍着了你。还有,不要太自以为是,我已经十七岁了,记住,十七岁,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什么叫太小?李世民十八岁就出来打天下了!”

  劳瑞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或者说,挪榆的味道更浓了:

  “好,十七岁,我记住了。小孩子,脾气别那么大。你真的是那样想吗?”

  “是的。”我重重地答应。

  他这时也不笑了,静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我也回视着他。然后,他突然地站起⾝,拨我的头发,说:

  “不早了,赶快回去。”说完就走出教室。

  我愣愣地看着他转⾝离去的背影。

  “你确定一个人在家没有问题?”

  星期天晚上,我正和数学奋战时,妈咪轻敲我的房门。我抬起头对她轻轻一笑,便又钻⼊方程式中。

  妈咪将台灯按低,坐在沿,又问了一次。

  我转⾝向她,臂衬着椅背,手上仍拿着笔;“你只要留下⾜够的钱就没问题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妈咪一向是不担心我的,我一直自爱又自律。

  妈咪起⾝走向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来:

  “我问过三婶婆了,你们学校那个亲戚——”

  妈咪无可奈何: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看书了。我留七千块在菗屉,你自己看着用。外公那儿,有时间多去走走,还有爷爷那里也别忘了。要记得吃饭,你那个胃啊,稍一不注意就全是⽑病。”

  我看着妈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的胃一直不好,从没有看她表示过什么,现在,她这样说,又算什么呢?我不是说我妈咪不关心我,或忽视我,而是…而是,妈咪的形象一直那么优雅、⾼贵、人,十⾜的贵夫人形象。从我有记忆以来,会抱我、亲我、腻我,叫我小嘘嘘的,一直是爹地;会叫我小心不要跌倒,拍拍我心口笑说“不怕”的,也是爹地,而妈咪,偶尔不小心摸到她的裙角,我都担心会把她美丽的⾐裳弄脏。妈咪是很相信我,相信我自己绝对可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也因这样的“信任”她从来不担心我是否吃了、穿暖、睡够了!

  妈咪绝对是社界光芒四的名媛,绝对是商场上能力十⾜的女強人。可是,⺟亲的形象,在我心里却淡薄得可怜。

  妈咪对我一直是淡淡的,不像我在小说、电影中看到的,那种热烈浓郁的⺟爱。爹地死得早,我也就养成‮立独‬自主的个。和妈咪反倒和陌生人一样。

  而现在,面对妈咪这样露骨的关怀,我反倒觉得局促不安,不知说什么好。

  妈咪看我没有反应,将门轻轻带上,离‮房开‬间。我将台灯扳⾼,盯着刺亮的灯泡;良久,头昏目眩起来。

  一直到我上‮觉睡‬了,只要一合上眼,伏在眼睑下黑暗的角落,那些金星的流光,便张牙舞爪的飞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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