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堂话本是由洪楩写的历史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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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清平山堂话本 作者:洪楩 | 书号:14636 时间:2017/5/12 字数:100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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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世事纷纷难竟陈,知机端不误终⾝; 若论破国亡家者,尽是贪花恋⾊人。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明道元年,这浙江路宁海军,即今杭州是也。在城众安桥北首观音庵,有一个商人,姓乔,名俊,字彦杰,祖贯钱塘人。自幼年丧⽗⺟,长而魁伟雄壮,好⾊贪。娶⾼氏,各年四十岁。夫不生得男子,止生一女,年一十八岁,小字⽟秀。至亲三口儿,止有一仆人,唤作赛儿。这乔俊看来有三五万贯资本,专一在长安、崇德收丝,往东京卖了,贩枣子、胡桃、杂货回家来卖,一年有半年不在家。门首赛儿开张店酒,雇一个酒大工,叫做洪三,在家造酒。其⾼氏常管⽇逐出进钱钞一应事务。不在话下。 明道二年舂间,乔俊在东京卖丝已了,买了胡桃、枣子等货,船到南京上新河泊。正行船,出风阻,一住三⽇,风胜大,开船不得。忽见邻船上有一美妇,生得肌肤似雪,髻挽乌云。乔俊一见,心甚爱之,乃闲访于梢工:“你船中是甚么客人?原何有宅眷在內?”梢工答言:“此建康府周巡检病故,今家小扶灵柩回山东去。这年小的妇人乃是巡检之侍妾也。官人问他做甚?”乔俊言:“梢工,你与我问巡检夫人,若肯将此妾与我,我悄愿与他多些财礼,讨此人为妾。说得此事成了,我把五两银子谢你。” 梢工遂乃下船仓里去,问老夫人道:“小人告夫人,眼前这个小娘子,肯嫁与人否?”见说言无数句,放不一席,有分这乔俊取了这个妇人为妾,直使得: 一家人口因他丧,万贯家资一旦休。 两脸如香饵,双眉似铁钩。 吴王遭一钓,家国一齐休。 老夫人当时对梢工道:“你有甚好头脑说他?若有人要取他,就应成与他,只要一千贯文,便嫁与他。”梢公便言:“邻船上有一贩枣子客人,要取一个二娘子,特教小人过船来,与夫人说知。”夫人便应承了。 梢工回覆乔俊说:“夫人肯与你。”乔俊听说大喜,即使开箱取出一千贯文,便梢公送过夫人船上去。夫人接了,说与梢公,请乔俊过船来相见,乔俊换了⾐服,径过船来,拜见夫人。大人问了乡贯、姓氏,明⽩了,就叫侍妾近前,分付道:“相公已死,家中儿子利害。我今做主,将你嫁与这个官人为妾,即今便过乔官人船上,去宁海郡大马头去处,快活过了生世。你可小心伏侍,不可托大!”其妇与乔俊拜辞了老夫人。夫人与他一个⾐箱物件之类,却送过船去。乔俊取五两银子谢了梢工。 乔俊心中十分喜,乃问其妇:“你的名字叫做甚么?”其妇乃言:“我叫作舂香,年二十五岁。”当晚就船中与舂香同铺而睡,次⽇天晴,风息浪平,大小船只一齐都开。乔俊也行了五七⽇,早到此新关歇船上岸,叫一乘轿子抬了舂香,自随着,径⼊武林门里,来到自家门首,下了轿,打发了轿子去了。 乔俊引舂香⼊家內来,自先走⼊家里去与⾼氏相见,说知此事,出来引舂香⼊去参见。其见了舂香,焦躁起来:“丈夫,你既娶来了,我难以推故。你只依我两件事,我便容你。”乔俊道:“你且说,那两件事?”⾼氏启口说出,直乔俊: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正是: 没兴赊得店中酒,灾来撞着有情人。 佳人有意郞君俏,红粉无情浪子村。 妇人之语不宜听,分门割户坏人伦。 勿信言行大道,男子纲常有几人? 当下,⾼氏说与丈夫:“你今已娶来了,你可与他别住,不许你放他在家里。”乔俊听得,言:“容易,我自赁房屋一间与他住过。”⾼氏又说:“自从今⽇为始,我再不与你做一处。家中钱本、什物、首饰、⾐服,我自与女儿两个受用,不许你来讨。你依得么?”乔俊沉岭了半晌,心里道:“待不依,又难过⽇子。?罢!罢!”乃言:“都依你。”⾼氏不语。次月起早,去搬货物行李回家,就央人赁房一间,在铜钱局前,今对贡院是也。拣个吉⽇,乔俊带了周氏点家火,一应什物完备,搬将过去住了,三朝两⽇,归家走一次。 光似箭,⽇门如梭,不觉半年有余,乔俊收丝已完,打点家中柴米之类,分付周氏:“你可柰净,我出去,多只两月便回。如有急事,可回去大娘家里说知。”道罢,径到家里,说与⾼氏:“我明⽇起⾝去后,多只两月便回。倘有事故,你可照管周氏,看夫之面。”女儿道:“爹爹早回。”别了女,又来新住处,打点明早起程。此时是九月间,出门搭船,登途去了。 一去两个月,周氏在家,终⽇倚门而望,不见丈夫回来。看看又是冬景至了。其年大冷,忽一⽇晚,彤云密布,纷纷扬扬下一天大雪。⾼氏在家思忖:“丈夫一去,因何至冬时节只故不回?”说与女儿道:“这周氏寒冷,赛儿又病重,不久⾝亡。”乃叫洪三将些柴米、炭火、钱物,送与周氏。周氏见雪下得大,闭门在家哭泣,只听得敲门,只道是丈夫回来,慌忙开门,见了洪大工挑着东西进门。周氏乃言:“大工,大娘、大姐一向好么?”大工答言:“大娘见大官人不回,计挂你无盘,我迭柴米、钱钞与你用。”周氏见说,回言道:“大工,你回家去,多多拜上大娘、大姐!”此时大工别了,自回家去。 次⽇午时分,周氏门首又有人敲门。周氏道:“这等大雪,又是何人敲门?”不因这人来,有分周氏再不能与乔俊团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贤愚痴蠢出天才,巧厌多能拙厌呆。 正是闭门屋里做,端使祸从天上来。 当⽇雪下得越大,周氏在房中向火,忽听得有人敲门,起⾝开门看时,见一人头带破头巾,⾝穿旧⾐服,便向周氏道:“嫂子,乔俊在家么?”周氏答道:“自从九月出去,还未回。”其人言:“我是他里长,今来差乔俊去海宁砌江塘,做夫十⽇,歇二十⽇,又做十⽇。他既不在家,我替你们寻个人,你出钱雇他去做工。”周氏答言:“既如此,只凭你人替了,我自还你工钱。” 里长相别出门,次⽇饭后领个后生,方年二十岁,与周氏相见。里长说与周氏:“此人是海上县人,姓董名小二。自小他⽗⺟俱丧,如今专靠与人家做工过⽇。每年只要你二五百贯钱,冬夏做些⾐服与他穿,我看你家里又无人,可雇他在家不妨。”周氏见说,心中喜,道:“委实我家无人走功。”看其人,是个良善本分人,遂谢了里长,留在家里。 至次⽇,里长来叫去海宁做夫,周氏取些钱钞与小二,跟着里长去了十⽇回来。这小二在家里小心谨慎,烧香扫地,件件当心。 且说乔俊在东京卖丝,与一个上厅行首沈瑞莲来往,倒⾝在他家使钱,因此,留恋在彼,全不管家中妾,只恋花门柳户,逍遥快乐。那知家里赛儿病了两个余月死了,⾼氏叫洪三变具棺木,扛出城外化⼊场烧了。⾼氏立贞洁,自在门前卖酒,无有半点狂心。不想周氏自从安了董小二在,到有心看上他,有时做夫回家,热羹热饭搬与他吃。小二见他家无人,勤说做活。这周氏时常涎邓邓的眼引他。这小二也有心,只是不敢上前。 一⽇,正是十二月三十⽇夜,周氏小二去买些酒果、鱼⾁之物过年。到晚,周氏叫小二关了大门,去灶上烫一注子酒,切些⾁,做一盘,安排火盆,点上了灯,就在房內面前。小二在灶前烧火。周氏轻轻的叫小二道:“你来房里来,将些东西去吃。”小二千不合,万不合,走⼊房內,有分小二死无葬⾝之地。正是: 只因酒⾊财和气,断送堂堂六尺躯。 僮仆人家不可无,岂知撞了不良徒! 分明一段跷蹊事,瞒却堂堂大丈夫。 此时,周氏叫小二到前,便道:“小二,你来!你来!我和你吃两杯酒,今夜就和你做了夫,好么?”小二道:“不敢!”周氏骂了两三声:“蛮子!”周氏双手把小二抱到边,挨肩而坐,便将小二扯过,怀中开解主儿,他摸前⿇团也似⽩。小二心漾,便将周氏脸搂过来,将⾆尖儿度在周氏口內,任意快乐。 周氏将酒筛下,两个吃一个杯盏。两人合吃五六杯。周氏道:“你在外头歇,我在房內也是自歇,寒冷难熬,你今无福,不依我的口。”小二跪下:“感承娘子有心,小人亦有意多时了,只是不敢说。今⽇娘子抬举小人,此恩杀⾝难报。”二人说罢,解⾐脫带,就做了夫。夜一快乐,不必说了。天明小二先起?来,烧汤,洗碗,做饭,周氏方起梳妆、洗面,罢,吃饭。正是: 少女少郞,情⾊相当。 却如夫一般,在家过活。左右邻舍皆知此事,无人闲管。 却说⾼氏因无人照管门前店酒,忽一⽇,听得闲人说周氏与小二通奷,放心不下,出此叫洪大工去与周氏说:“且搬回家,省得两边家火。”周氏见洪大工说此事,回言道:“既是大娘灯意,今晚就将家火搬回家去。”洪大工自回家去了。 周氏便叫小二商量:“今大娘要我回家,你今却如何?”小二便答:“娘子,大娘家里也无人,小人情愿与大娘家送酒走动。一来,只是不好与娘子快乐;不然,就今⽇拆散了。”说罢,两个搂抱着哭了一回。周氏道:“你且安心,我今收拾⾐箱、什物,你与我挑回大娘家里。我自与大娘说,留你在家,暗地里与我快乐。且等丈夫回来,再做计较。”小二见说,才放心喜,回言道:“万望娘子用心!” 当⽇下午收拾已了,小二先挑箱笼大娘家来。捱到⻩昏,洪大工提个灯笼去接周氏。周氏取其锁,锁了大门,同小二回家。正是: 飞蛾投火⾝须丧,蝙蝠投竿命必倾。 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 当时,小二与周氏到家,见了⾼氏。⾼氏道:“你如今回到家一处住了,如何带小二归来?何不打发他增了?”周氏道:“大娘门前无人照管,不如留他在家使唤,待得丈夫回时,打发他未迟。”⾼氏是个清洁的人,心中想道:“在我家中,我自照管着他,有甚皂丝⿇线?”遂留下,他看店、讨酒坛,一应都会得。 不觉又过了数月,周氏虽和小二有情,终久不比自住之时两个任意取乐。一⽇,周氏见大娘说起小二诸事勤谨,又本分,乃言:“大娘何不将大姐招小二为婿,却不便当?”大娘听得,大怒,骂道:“你这人,好无志气!我女儿招雇工人为婿?”周氏不敢言语,乞这大娘骂了三四⽇。大娘只倚着自⾝正大,全不想周氏与他通奷,故此要将女儿招他;若还思量此事,只消得打发了小二出门,后来不见得自⾝同女打死在狱,灭门之事。 且说小二自三月来家,古人云:“一年长工,二年家公,三年太公。”不想乔俊一去不回,小二在大娘家一年有余,出⼊房屋,诸事托他,便做乔家公,欺负洪三。或早或晚,见了⽟秀,便将言语戏调他。不则一⽇,不想⽟秀被这小二奷骗了。其事周氏也知,只瞒着大娘。似此又过一月,其时是六月半,天道大热,⽟秀在房內洗浴,大娘走⼊房中,看见女儿大,吃了一惊。待女儿穿了⾐裳,叫这女儿到面前,问道:“你乞何人弄了⾝体,这大了?你好好实说,我便饶你。”⽟秀推托不过,只得实说:“我被小二哄了。”⾼氏跌脚叫苦:“这事都是这小婆娘做一路,坏了我女孩儿。此事怎生是好?”待声张起来,又怕嚷动人知,苦了女儿一世之事。当时沉昑了半晌,眉头一纵,计上心来:“只除害了这蛮子,方才免得人知。” 不觉又过了两月,忽值八月中秋节时,⾼氏小二买些鱼⾁、果子之物,安排家宴。当晚,⾼氏、周氏、⽟秀在后园赏月,叫洪三和小二别在一边吃。⾼氏至夜三更,叫小二,赏了两大碗酒。小二不敢推辞,一饮而尽,不觉大醉,倒了。洪三也有酒,自去酒房里睡了。这小二只因酒醉,中了⾼氏计策,当夜便是: 东狱新添在死鬼,间不见少年人。 当时,⾼氏使女儿自去睡了,便与周氏说:“我只管家事买卖,我那知你与这蛮子通奷。你两个做一路,故意他奷了我的女儿,丈夫回来,我怎的见他分说?我是个清清⽩⽩的人,如今讨了你来,被你站辱我的门风,如何是好?我今与你,只得没奈何害了这蛮子命,神不知,鬼不觉。倘丈夫回来,你与我女儿俱各免得出丑,各无事了,你可去将条索来!” 周氏初时不肯,被⾼氏骂道:“都是你这人与他通奷,因此坏了女儿,你还恋着他!”周氏乞骂得没奈何,只得会房以取了⿇索,递与大娘,大娘接了书去小二脖项下一绞。原来妇人家手软,缚了一个更次,绞不死。小二叫起来。⾼氏急无家火在手边,周氏去灶前捉把劈柴斧头,把小二脑门上一斧,脑浆流出,死了。⾼氏与周氏商量:“好却好了,这死尸须是今夜发落便好。”周氏道:“可叫洪三起来,将块大石缚在尸上,驮去丢在新桥河里⽔底去了,待他尸首自烂,神不知,鬼不觉。” ⾼氏大喜,便到酒作坊里,叫起洪大工来。大工走⼊后园,看见了小二尸首,道:“祛除了这害,最好。倘留他在家,大官人回来,也有老大的口面。”周氏道:“你可趁天未明,把尸首驮去新河里,把块大石缚住,坠下⽔里。若到天明,倘有人问时,只说道小二榆了我家首饰、物件,夜间逃走了。他家又无人来寻望,如今已除了一害。”洪大工驮了尸首,大娘将灯照出门去。此时有五更时分,洪大工驮到河边,掇块大石,绑缚在尸首上,丢在河內,直推开在中心里。这河有丈余深⽔,当时沉下⽔底去了,料道永无踪迹,洪大工回家,轻轻的关了大门。大娘子与周氏各回房內睡了。 ⾼氏虽自清洁,也欠些聪明之处,错⼲了此事。既知其情,只可好好打发了小二出门,便了此事。今来千不合,万不合将他绞死,后来自家被人首告,打死在狱,灭门绝户。 且说洪大工睡至天明,起来开了店酒。大娘子依旧在门前卖洒。⽟秀眼中不见了小二,也不敢问。周氏自言自语,假意道:“小二这厮无礼,偷了我首饰、物件,夜间逃走了。”⽟秀自在房里,也不问他。那邻舍也不管他家小二在与不在。⾼氏一时害了小二俞,疑决不下,早晚心中只恐事发,终⽇忧闷过⽇。正是: 要人知重勤学,怕人知事莫做。 却说武林门外清湖闸边,有个做靴的⽪匠,姓陈名文,一程氏五娘,夫两口儿止靠做靴鞋度⽇。此时是十月初旬。这陈文与争论,一口气走⼊门里蒲桥边⽪市里买⽪,当⽇不回,次⽇午后也不回。程五娘心內慌起来。又过了夜一,亦不见回,独自一个在家烦恼。 将及一月,并无消息,这程五娘不免走⼊城里问人。径到⽪市里来,问买⽪店家。皆言:“一月前何曾见你丈夫来买⽪?莫非死在那里了?”有多口的道:“你丈夫穿甚⾐服出来?”程五娘道:“我丈夫头戴万字头巾,⾝穿着青绢一口巾,月前说来⽪市里买⽪,至今不见信息,不知何处去了!”众人道:“你可城內各处去寻,便知音信。” 程五娘谢了众人,绕城中逢人便问,一⽇并无踪迹。过了两⽇,吃了早饭,又⼊城来寻问。不端不正,走到新桥上过,正是: 事有凑巧,物有故然。 只见河岸上有人喧哄,说道:“有个人死在河里,⾝上穿领青⾐服,泛起在桥下⽔而上。” 程五娘听得说,连忙走到河岸边,分开人众一行时,只见⽔面上漂浮一个死尸,穿着青⾐服,远远看时,有些相象。程氏就乃大哭道:“丈夫缘何死在⽔里?” 看的人都呆了。程氏又乃告众人:“那个伯伯肯与奴家拽过我的丈夫尸首到岸边,奴家认一认看。奴家自奉酒钱五十贯。” 当时有一个破落户,叫名王酒酒,专一在街市上帮闲打哄,赌骗人财。这厮是个泼⽪,没人家理他,当时也在那里,看程五娘许说五十贯酒钱,便乃向前道:“小娘子,我与你拽过尸首来岸边,你认看。”五娘哭罢,道:“若得伯伯如此,深恩难报!” 这王酒酒见只过往船,便跳上船去,叫道:“梢公,你可住一住,等我替这个小娘子拽这尸首到岸边!”当时王酒酒拽那尸首来。王酒酒认得乔家董小二的尸首,口里不说出来,只程氏认看。只因此起,有分⾼氏一家死于非命。直叫: ⾼氏俱遭囹圄苦,好⾊乔郞家业休。 闹里钻头热处歪,遇人猛惜爱钱才; 谁知错认尸和首,惹出冤家祸患来。 此时,王酒酒在船上将竹篙推那尸到岸边来,程氏看时,见头面破⾁却被⽔浸坏了,全不认得。看⾝上⾐服,却认得是丈夫的模样。号号大哭,告言王酒酒道:“烦伯伯同奴去买口棺木来盛了,却又作计较。” 王酒酒便随程五娘到褚堂仵作李团头家,买了棺木,叫了两个火家,来河下捞起尸首,盛了棺內,就在河岸边存着。那时新桥下无甚人家住,每⽇只有船只来往。程氏取五十贯钱谢了王酒酒,王酒酒得了钱,一径来到⾼氏店酒门前,以买酒为名,便对⾼氏说:“你家原何打死了董小二,丢在新河桥內,如今泛将起来,你道一场好笑!那里走一个来错认做丈夫尸首,买具棺木盛了,改⽇却来安葬!”大娘子道:“王酒酒,你莫胡言语,我家小二偷了我首饰、⾐服在逃,追获不着,那得这话!”王酒酒道:“大娘子,你不要赖!瞒了别人,不要瞒我。你今送我些钱钞买求我,便等那妇人错认了去;你若⽩赖不与我,我就去本府首告,叫你乞一场人命官司。”⾼氏听得,便骂起来:“你这破落户,千刀万剐的贼,不长进的乞丐!见我丈夫不在家,今来诈我!” 王酒酒被骂大怒,便投一个去处,有分叫乔家一门四口命。能杀的妇人到底无志气,胡与他些钱钞,也不见得此事: 雪隐鹭鸳飞起见,柳蔵鹦鹉语方知。 一毫之恶,劝人莫作; ⾐食随缘,自然快乐。 当时,⾼氏千不合,万不合,骂了王酒酒这一顿,被那厮走到宁海郡安抚司前叫起屈来。安抚相公正直厅上押文书,叫左右叫至厅下,问道:“有何屈事?”王酒酒跪在厅下,告道:“小人姓王名青,钱塘县人,今来旨告:邻居有一乔俊,出外为营未回,其⾼氏与妾周氏,一女⽟秀,与家中一雇工人董小二有奷情。不知怎的缘故,把董小二谋死,丢在新桥河里,如今泛来。小人去与⾼氏言说,反被本妇百般辱骂。他家有个酒大工,叫做洪三,敢是同心藻害。小人不甘,因此上叫屈。望相公明镜昭察!”安抚听罢,着外郞录了王青口词,押了公文,差两个牌军押着王吉去捉拿三人并洪二,火急到厅。 当时,公人径到⾼氏家,捉了⾼氏、周氏、⽟秀、洪三四人,关了大门,取锁锁了大门,同到安抚司厅上。一行人跪下。相公是蔡州人,姓⻩名正大,为人奷狡,贪滥酷刑,问⾼氏:“你家董小二何在?”⾼氏道:“告小二拐物在逃,不知去向。”吏人道:“要知明⽩,只问洪三,便知分晓。”安抚遂将洪三拖翻拷打,腿两五十⻩荆,⾎流満地。打熬不过,只得招道:“董小二先与周氏有好,后搬回家,奷了⽟秀。⾼氏知觉,恐丈夫回辱灭了门风,于今八月十五⽇夜,赏中秋月,小的同小二两个在一边吃酒,我两个都醉了。小的怕失了事,自去酒房內睡了。到五更时分,只见⾼氏、周氏来酒房门边,叫小的去后园內,只见小二尸首在地。小的驮去丢在河內,回家,小的问⾼氏因由。⾼氏备将前事说道:‘二人通同奷骗女儿,倘忽丈夫回⽇怎的是好?我今出于无奈,因此赶他不出去,又怕说出此情,只得用⿇索绞死了。’小的是个老实的人,说道:‘看这厮忒无理,也祛除了一害。’小的便将小二尸首,驮在新桥河边,用块大石缚在他⾝上,沉在⽔底下。只此便是实话。” 安抚见洪三招状明⽩,点指画字。二妇人见洪三已招,惊得魂不附体。⽟秀抖做一块。安抚叫左右将三个妇人过来供招。⽟秀只得供道:“先是周氏与小二有奷,⺟⾼氏收拾回家,将奴戏调,奴不从。后来又戏调,奴又不从,将奴強抱到后园,奷骗了奴⾝。到八月十五⽇,备果吃酒赏月,⺟⾼氏先叫阿奴去房內睡了,并不知小二死亡之事。”安抚又问周氏:“你既与小二有好,缘何将女孩儿坏了?你好好招成,免至受苦!”周氏两泪流,只得从头一一招了。安抚又问⾼氏:“你原何谋杀小二?”抵赖不过,从头招认了。都押下牢监了。安抚俱将各人供状方案。 次⽇差县尉一人,带领仵作行人,押了⾼氏等去新河桥下检尸。当时闹动城里城外人都得知,男子妇人,挨肩擦背,不计其数,一齐来看: 险道神脫了⾐裳,这场话谤不小。 乔俊贪不可论,故女受奷情; 只因酒⾊亡家国,岂见诗书误好人? 却说县尉押着一行人到新河下,打开棺木,取出尸首检看明⽩,将尸放在棺內。县尉带了一⼲回话:“董小二尸虽是斧头打碎顶门,⿇索绞痕见在。”安抚叫左右将⾼氏等四人,各打二十下,俱是昏晕复醒。取一面长枷,将⾼氏枷了,周氏、⽟秀、洪三俱用铁索锁了,押下大牢內监了。王青随衙听候。且说那⽪匠妇人也知得错认了,再也不来哭了,思量起来,一场惶恐,已时不敢见人。这话且不说。 再说⽟秀在牢中汤⽔不吃,次⽇死了。又过了两⽇,周氏也死了。洪三看看病重,狱卒告知安抚,安抚令官医医治,不痊而死。止有⾼氏,浑⾝发肿,疮疼痛,熬不得,饭食不吃,服药无用,也死了。可怜不勾半个月⽇,四个都死在牢中。狱卒通报,知府与吏商量:“乔俊久不回家,妾在家谋杀人命,本该偿命,凶⾝人等俱死。具表申奏朝廷,方可决断。” 不则一⽇,圣旨一到,开读道:“凶⾝俱以⾝死,将家私抄扎⼊官。小二尸首又无苦主亲人,烧化了罢。”当时安抚即差吏去打开乔俊家大门,将细软钱物尽数⼊官,烧了董小二尸首。不在话下。 却说乔俊合当穷苦,在东京沈瑞莲家,全然不知家中之事。住了两年,财本使得一空,被虔婆常常发语道:“我女儿恋住了你,又不能接客,怎的是了?你有钱钞,将些出米使用;无钱,你自离了我家,等我女儿接些客人。终不成饿死了我一家罢?”乔俊是个有钱过的人,今⽇无了钱,被虔婆赶了数次,眼中泪下,寻思要回乡,又无盘。那沈瑞莲见乔俊泪下,也哭起来,道:“乔郞,是我苦了你。我有些⽇前攒下的零碎钱,与你做盘,回去了罢。你若有心,到家取得些钱,再来走一遭。”乔俊大喜,当晚收拾了旧⾐服,打了一个⾐包,沈行首取出三百贯文,把与乔俊打在包內,别了虔婆,驮了⾐包,手提了一条,又辞了瑞莲。两个不忍分别。 且说乔位于路搭船,不则一⽇,来到北新关,天⾊晚了,便投一个相识船家宿歇,明早⼊城。其船家见了乔俊,吃了一惊,道:“乔官人,你如何恁的不回?一向在那里去了?你家中小娘子周氏与一个雇工有好,大娘子取回一家住了,怎的又与女儿有奷。我听得人说,不知争奷也是怎的,大娘子谋杀了雇工人,酒大工洪三将尸放在新桥河內。得了两个月,尸首泛将起来,有一个⽪匠妇人来错认了。又有人认得是你家雇工人的尸首,首告在安抚司,捉了大娘子、小娘子、你女儿并酒大工洪三到官。拷打不过,只得招认。监在牢以,受苫不过。如今四人都死了。朝廷文书下来,抄扎你家财产⼊官。你如今投那里去好?” 乔俊听罢,却似:分开八片顶骨,倾下半捅冰雪来! 这乔俊惊得呆了,半晌语言不得。那船主人排些酒饭与乔俊吃,那里吃得下,两行泪珠如雨,收不住哽咽悲啼,心下思量:“今⽇不想我闪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如何是好?”翻来覆去,过了夜一。次⽇,黑早起来,辞了船主人,背了⾐包,急急奔武林门来。到近着自家对门一个古董店王将仕门首立了,看自家房屋,俱拆没了,止有一片荒地。却好王将仕开门,乔俊放下⾐包,向前拜道:“老伯伯,不想小人不回,家中如此模样!”王将仕道:“乔官人,你一向在那里不回?”乔俊道:“只为消折了本钱,归乡不得,并不知家中的消息。” 王将仕邀乔俊到家中坐定,道:“贤侄听老⾝说,你去后家中如此如此。”把从头之事一一说了“只好笑一个⽪匠妇人,因丈夫死在外边,到来错认了尸。却被王酒酒那厮首告,害了你夫、小妾、女儿并洪三到官,被打得好苦恼,受疼不过,都死在牢里,家产都抄扎⼊官了。你如今那里去好?”乔俊听罢,两泪如倾,辞别了王将仕,上南不是,落北又难,叹了一口气,道:“罢!罢!罢!我今年四十余岁,儿女又无,财产妾俱丧了,去投谁的是好?”一径走到西湖上第二桥,望着一湖清⽔便跳,投⼊⽔下而死。这乔俊一家人口,深可惜哉! 至今风月江湖上,千古渔樵作话传。 尸首不能⼊棺归土,这个便是贪好⾊下场头! 如花妾牢中死,似虎乔郞湖內亡。 只因做了亏心事,万贯家财属帝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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