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峰也尴尬得很。心蕊又不怎么说话,她妈妈也不吭声地默想着心事,他为了怕冷场,只得时不时与那个叫黎汉明的“继⽗”聊几句。但由于⾝份、地位及经历都相去甚远,也就谈不了些什么,他商场上那套应酬功夫在这样的场合本用不上,他闷气的要命,若不是为了心蕊他才不肯来受这份罪呢! 唯一自在,并且真正兴⾼采烈的只有那个毫不知情的黎华了。 他是童梅和黎汉明的儿子。是个満脸稚气却又⾝型⾼大的⾼二生学,他不同于⽗⺟都⾐着简朴,⾝上的运动套装和脚下的运动跑鞋都是时下青年人流行的式样和牌子。由此可以看出,家境的不佳仍然不影响⽗⺟对他的宠爱,这不噤让心蕊对他生出了几许嫉妒心来。 “我知道你是谁了!”黎华边剥着龙虾边大发现似的对心蕊说。 这话让众人吃了一惊。童梅的脸⾊立刻发⽩了,她并不想儿子知道以前的事,介绍时便谎说心蕊是个人的女儿。 “你不就是那个方心蕊吗?”他有着青年人特有的直率“我们班的女生常议论你,你的确够漂亮的呢!” 心蕊不噤莞尔,童梅也不噤松了一口气。 “我可以叫你心蕊姐吗?”黎华开朗得可爱。 “当然可以。”心蕊微笑了。 她开始从心底喜上了这个异⽗弟弟。他⾝上也流着和自己相同的⾎啊!虽然只有一半。但他终究是这世上心蕊唯一的兄弟,或许,⺟亲和她的⾎脉更近了一些,可她当年的错毕竟给心蕊的心留下了一丝影,而黎华则不同了,他是纯洁而无辜的,又是那么的年轻而朝气蓬的。 “心蕊姐,你很酷哦!设计的⾐服也那么好,”黎华心无城府地说:“我妈就在加工你的⾐服呢!” 这话令原本有点轻松起来的气氛又凝重了。童梅难堪得无地自容,这事也真是富有戏剧!二十四年前⺟亲为了追寻荣华富贵的生活而弃年幼的弱女不顾,二十几年后却风⽔轮流转,她反而是为了生计成了女儿的雇工,这叫她该如何感想?是早知今⽇何必当初罢。 可是,人生的际遇谁又料得准呢?若没有那样的当初又何来这般的今⽇?也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缘法吧!如此一想,心蕊对⺟亲又多出了几分同情来。 “黎华,你喜现在的学校吗?”她扯远了话题,不忍再看⺟亲尴尬。 “喜。”黎华有些黯然“可惜得走了。” “是不是留恋都市的繁华?”心蕊有点打趣。 “也不全是啦,主要还是觉得这里的教学质量好得多,眼界也开阔些。”黎华脸上有了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成“起点就要⾼些吧,小县城就差远了。” 心蕊没想到这个弟弟并不是象外表那样浮华,心中也是有点理想的吧?她想起自己当年不得不放弃学业时那种痛苦的心情,不由得怜惜起他来。再一转眼,就看到黎汉明夫妇双双愧疚的低着头,不敢正视儿子一下,这种无能为力的悲哀立刻打动了心蕊,心里蓦然就生出了一个念头来。她向陆云峰望了过去,眼里有着询问,他只呆了一下,随即竟然就了解了!并且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份默契令心蕊有了种想哭的冲动。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说什么,这个时侯提出此事无疑是不合适的。 “走就走呗!将来我必会回来开公司,作大老板,好好请心蕊姐环游全世界!”黎华毕竟是初生牛犊,満怀年少的豪气万丈地说。 “先谢过啦!”心蕊也有点调⽪“黎╠—╠大—╠╠老—╠╠板!” 众人都笑了起来。但之后一时无话,各人低头吃着,想着各自的心事,气氛又冷了下来。 终于,结束了这一场难以下咽的饭局。 黎汉明抢着要买单,他拿出钱夹打开,心蕊在旁边一眼瞥见里面约摸五六张百元面额的大钞,显然有备而来的样子。但以这桌上些档次的席面来看,可能是要用去他那钱夹里的一大半了。照他们目前的经济状况而言,这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心蕊叹了口气,心下不忍伸手去拿自己的钱包,可又觉不太妥当。正犹豫间,却听那个服务姐小在说:“不用再付帐了,这位先生早已买过单了。” 她指了指陆云峰,礼貌地退了下去。 “这怎么行?怎么行?讲好是我们请客的呀!”黎汉明一个劲地着手。 “是一样的。”陆云峰谦逊地说:“用不着客套了。” 心蕊见他的态度并没有炫耀的成份,纯粹是真心实意的体贴。她对他的评价又增⾼了几分,而心中的爱意更浓厚了许多。 看着黎汉明一家三口消逝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心蕊忍不住叹口气:“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知道了有⺟亲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家她是融不进去的,也没有意思去介⼊。⺟亲的确是⺟亲,可总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她们是无法像别的⺟女那样亲密自然的了。二十四年的时间⾜以令一切东西变质。更何况,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实在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东西了,它可以是愈久弥坚的,也可以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 心蕊想起那些影视剧中亲人相认的场面:抱头痛哭,情感人。她不由耸了耸肩,现实其实一切都平淡! “谢谢你肯来!”她感地望着云峰。“就我一个人的话,还真是———” 的确,如果只有她一个人面对这件事情的话,她的心情是不可能有这样平和的,这重逢的场面也不可能是这样的完美了。 他摇了头摇。“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云峰的语气是淡淡的,却是那样地让心蕊感动,几乎就忍不住要流下眼泪来了。在这人来人往之中,她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作———依靠! 童梅临走的那天,方心蕊和陆云峰一起去车站送行。 黎华也请假去了车站。他并没有与⽗⺟回那个小县城,而是继续留在了这里,只不过转到了另一个寄宿学校,开始了一种较为立独的求生学活。 这样的安排最先是心蕊那次见面时想到的。她见黎华有些不舍离去的意思,当即就决定要尽力帮助这个唯一的弟弟,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的前途。过后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云峰,他也是极为赞同的,并十分欣赏她这种作法。于是,一切具体的事务便由他自告奋勇的忙去了。他很世故,先只是在电话里对黎汉明夫妇谈及此事,消除了他们那种受施舍的心理之后,这才当面商谈了几次,就把事情定了下来,同时又联系好了学校,让黎华很快就读了。事情办得很稳妥又顾及了黎家的面子,一切皆大喜。 因为有了陆云峰,心蕊从头至尾也没有费多少心思,就连她事先准备给黎华的生活费也分文未动的退了回来。 “你的设计费我还从没付过,这些就算是扣除吧!”他的理由十⾜。 心蕊又一次的有了“有依靠真好”的感觉,可是一想到这样的情形马上就不可能再有了,心里又开始悱恻起来。 至于黎汉明方面,对此事是十分⾼兴的,他当然是希望儿子能学业有成,光宗耀祖。他自己的人生也只能这个样子了,儿子才能延续他的梦想。对于方心蕊他们的资助,他倒并不觉得有多触心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作姐姐的是应该如此,何况她有那个能力的,不是吗?童梅却不那么心安理得了,她本来就觉得有负女儿的,现在反受了她的恩惠就更让她难堪了,甚至有些后悔与女儿相认的举动了。想是这样想的,不过,为了儿子好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样一来,就得让黎华知道他和心蕊的实真关系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会相信一个平常的人之女会上百上千的负担他的费用这种谎话吗?再说,这事迟早是要告诉他的,心蕊是他的姐姐是不可改的事实。当童梅紧紧张张,支支吾吾地把事情说明⽩后,黎华有几分钟的呆怔,而后就奋兴地大叫起来:“哇!你真是我姐姐呀!太好了!”他拥抱了一下心蕊“那些女生会羡慕死的!” “姐夫!”他又冲着陆云峰叫道。 看他一副真心喜,毫不在意上一代人行为如何的样子,心蕊和云峰不由得面面相觑,想着自己过的反应,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老了点? 现在年轻人真洒脫!而有时侯人能洒脫一些真是件好事。不是吗? 在车站时,心蕊这种感觉就更深切了。 她对童梅虽没有太多的感情,但本能地还是有些不舍,想到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可能没有太多的机会相处了。因此她脸上虽没有流露出什么来,心里却实实在在的有了哀伤。真的就想对她说上些什么话了。但是,她们之间却又说不上过于亲切的话,两人只能保持距离地站在那儿,客客气气的说些送别该说的话,平平常常又漫无边际。有好几次,心蕊想叫一声“妈妈”最终又咽了回去,二十几年的鸿沟使她洒脫不起来。 黎华就不一样了。离别并没有令他伤感,脫离⽗⺟的管辖反而令他奋兴。对于⽗亲的叮嘱、⺟亲的泪眼他极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我一放假就回去,姐!你说是不是?” 被他这么“姐”呀“姐”的叫着,心蕊也真希望自己和他一样大方了。 “心蕊╠╠╠”童梅上车后又回头说:“你要多保重!” “你也是。”心蕊有点哽咽了。 她们都有些情动,但终于没有作进一步的表示了。她们彼此心中都明⽩,她们能有这样的关系已然是不错的了,至于以后,谁又知道呢? 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心蕊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噢,妈妈!”她低低地叫着。 陆云峰走了过来,轻轻地拥住了她,让她整个人靠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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