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步曲是由言妍写的言情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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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天步曲 作者:言妍 | 书号:23429 时间:2017/6/19 字数:125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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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亲 下⽔流,泗⽔流, 流到瓜州古渡头; 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 …⽩居易·长相思 嘉靖四十年,岁次辛酉。 舂,京北。 正是清明时节,但京师不同于江南,不见牧童吹笛,也不见细雨纷飞。虽是如此,舂意仍弥漫,楼宇粉墙,及远远的大內琉璃瓦,都笼罩着一层明媚的柔⾼气息。 京城的人也不一样,因为今年是恩科会试,各省的士子,以举人及荐举的⾝分,约有六、七千人赶考。这庞大的数目,除了像子峻有家可住的之外,大都集中在各同乡会馆一带,增加了许多热闹。 会试三场已过,只录取三百人次。发榜那⽇,万头钻动,有人雀跃、有人哀叹,各有各的心情。 今年的题目集中在“北虏南倭”破坏之后,种种休养生息的策论。子峻的长兄子峰带兵大同,专对付俺答,所以家中不时有消息传来;再加上子峻刚从江南来,知倭寇动向,便以他纵横的文笔,由均田、择吏、去冗、辟土、薄征等各方面,洋洋洒洒地写上一大篇。 他很有自信,榜单上一定少不了他的名字。 果然,中了会试,接着要等皇上钦点的殿试,然后分出名士,试考才算真正完成。 殿试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是国全前三名,一举闻名天下知,也是士子寒窗苦读、梦寐以求的。 那种出⾝就是不同凡响,所以,子峻虽以⽗亲职位可以庇荫保荐做官,就像很多六部员官的弟子一样,但他喜自己努力得来的挑战,由秀才、举人到进士,一步步上来,尽管有些固执,但也因而受到乡亲⽗老的称赞,认为他正直耿介,前途必大有可为,状元梦也指⽇可待。 今早,任礼部侍郞的任传周又再一次代儿子“殿试那么多篇文章,文笔好很重要,但要名列前茅,则要看书法,字迹工整画一者最吃香,所以,这几⽇你务必要多练字,不可以闲散。” 但子峻不是那种习惯临时抱佛脚之人,当别的士子正在苦练翰林院最爱的馆合字体时,他偏偏跑出去逛,想清清自己埋在四书五经八股文里的脑袋。 他先到会馆找朋友,朋友不在,便迈开脚步到城南的廊房一带。那儿有好几条街,是市集店铺围聚之处,天天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子峻对绸庄、葯铺、米店…都视而不见,他感趣兴的只是几座书坊,偶尔到茶馆去听听说书,并没有一些京官弟子的玩乐恶习。 子峻来到一家“紫书棚”中,打算先看看有没有新鲜东西。他收集了一些珍蔵书,有的是旧⽇绝版、有的是枣木绣梓的精品,若看到名笔、名砚或上好纸笺,他也不会错过。 然而,这嗜好也很昂贵,有时一套名书,可相当于三、四十石米的价钱。所以,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成了物玩丧志,反而得不偿失。 依他⽗亲俭省的习惯,书仍用手抄,一本本的下去,自己也可以增加更多的学识。 走出“紫书棚”天忽然下起雨来,舂雷嫌诏,街上的人纷纷跑散,子峻也暂避到一家小茶馆,叫了几样炸糕、豌⾖⻩等京城小吃,啜饮着茶,暂解饥饿。 茶馆掌柜见生意上门,忙叫里面的瞎老头和他的孙女银花来为大伙唱几段曲儿。 银花约十七、八岁,梳着双飞燕的松髻,⾝穿窄的扣⾝衫,那眉眼竟有几分像茉儿。 不!其实并非真的像,银花哪有茉儿的清丽和贵气呢?只是,这近半年来,每当看到年轻女孩,他就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神秘来去的茉儿。 他満二十三岁了,幼时曾与徐家表妹订婚,但表妹命薄,十四岁便病亡,他拈香拜过,却没有印象。 以后,⽗亲也替他积极物⾊过,但大哥娶、祖⺟过世、考乡试,一件又一件的接踵而来,竟让他无暇论亲,最后,想说⼲脆等他取得功名后,再一起办妥。 子峻并不心急,还觉得没有室才能了无牵挂地四处游历,而⾝在江南,与朋友往,难免会与名唱和,那是流行的附庸风雅,尤其他有才子之名,想当他的红粉知己,藉机提⾼⾝价的花魁倒也不少。 但他不喜这种无谓的牵扯,常走得潇洒,令人怨他无情。直到遇见茉儿,经过半⽇的相处,他才明⽩,一个人可以在自己的心版上印得如此深,彷佛她一直就存在在他的生命里,即使是诗词也写不出这种无以名状的感受。 她很在乎他中状元与否的事,有没有可能她会出现在京北城呢? 喝完一壶酒,子峻付钱要离去,任良突然匆匆走进店里来说:“少爷,总算找到你了,舅老爷那儿有请呢!” 舅老爷就是徐阶,他⼊阁⼲预机务已经多年,因擅写青词,颇得皇上喜爱。不过,內阁中有个严嵩,徐阶位在他下面,每⽇都得小心翼翼的唯诺附从,深怕有个得罪会脑袋不保。 但子峻也明⽩,徐阶是深蔵不露,假如扳不倒严嵩,也会耐心地等到他死。 徐阶是这次会考的主监官,前几⽇,子峻才以门生的名义拜见,今⽇急匆匆的找他,又为何事? 子峻不敢耽误,直接到徐府。总管在门口就着他来到大厅,发现⽗亲竟也在座时,他的內心马上蒙上一层影。是不是他试卷中痛斥时下弊病的用词太直,所以出了问题? 他向两位长辈问过安,便恭谨地站在一旁。 徐阶开口说:“今天叫你来,实在是发生一件事,恐怕要叫你委屈一下了。” “什么事?是我的卷子惹祸了吗?”子峻忧心的问。 “不!你的卷子好极了,诗赋议论都是上乘,弥封阅卷时,大家都啧啧称奇。一开封,竟是你!真不愧是我的外甥,光耀了松江府,也给⾜了我面子。”徐阶顿一下又说:“问题是,我们就怕你写得太好了。” “怎么说?”子峻完全不懂,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徐阶语气沉重地说:“今天严间老忽然临驾礼部,要求观阅试卷,并问有哪个士子是特别出类拔萃的,说他的小孙女已到当嫁的年龄,想招今科状元为女婿。” 严家小孙女?子峻马上想到淳化驿站中那俗不可耐的女子。哪个状元娶到她,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楣。 “严合老上回对会试亲自关注,是九年前的事了,那一年,他是为大孙女择婿,偏巧试卷最好的三位士子都有小,可他却为一己之私,硬把排名中等的袁应枢举拔到前三名,弄个探花,很多人不服,但也敢怒不敢言。”任传周进一步解释。 “这不是枉法循私、公然舞弊吗?”子峻略有听闻这事,士林之人都很瞧不起袁应枢,但由长辈嘴里亲口说出內情,这还是第一次。“皇上怎么会允许他这样违法纪呢?” “皇上自深居西苑以来,殿试已成为一个形式,只要严合老揷手,他点谁就是谁,皇上都不管。”徐阶摇头摇说:“此时已无关文章的好坏了。” 子峻把话听进心里,琢磨一遍才说:“舅舅的意思,是要我心里有数,这一科我是没机会中状元了?” “不!”徐阶很快地回答“我就是怕你太出风头,反而中了状元。” 子峻有些糊涂了,他看了舅舅,又看看⽗亲。 “我一明⽩严间老的意思,就故意撒下你的试卷,所以!他挑了三个,还没看到你的。”徐阶停下来喝口茶。 “但殿试就蔵不住了。”任传周接着说:“到时,他若点你为状元,你就注定要当严府的女婿了,因此…你舅舅和我商量,请你殿试时出五分实力就好,书法别太引人注目,在严家的势力下,你有个二、三甲的庶吉士就够了。” 子峻愣住了。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从四岁启蒙,努力读书,背一切经史子集,勤练诗词八股、无数篇的策论、数不清的五言八韵,夜以继⽇的,二十年来,为的不就是这最后的一试吗? 如今,他们却叫他把这毕生奋斗一半都付诸流⽔? 钦点一甲,名扬海外,是所有士子的梦想,直⼊翰林院,內可登內阁,外可为封疆大臣,如鹏鸟般一飞冲天。 二、三甲庶吉的待遇就差一些,光环也明显的缩小了许多。 他怎能甘愿就此放弃呢?这是污辱人的不战而降呀! “不!我不同意,那是懦夫的行为。”子峻义正辞严的说:“我中了状元,偏不娶他孙女儿,他又能如何?” “就是因为他能‘如何’,我们才担心呀!”任传周语重心长的说:“严家残害忠良,手段之毒辣,你都亲眼见过的。” “你仔细想想,你愿意娶严家的女儿,成为奷臣一,让人不齿唾骂吗?”徐阶问道。 “当然不!”子峻咬着牙说。 “再想远一点,严家多行不义必自毙,只要严嵩一死,严家必倒,到时,成为过街老鼠,⾝为女婿的任家极有可能会被牵连,甚至同罪下狱,那不就太冤枉了吗?”徐阶说。 “子峻,你舅舅考虑的事,并非杞人忧天。”任传周忧心的说:“我们还是痹篇严家这淌浑⽔比较安心。” “至于功名,将来有得是,即使是庶吉士,若表现优秀,想⼊翰林及內阁,仍有机会;再说,有我这个舅舅在,总不会委屈你太久的。总之,事情要往长远大局着想,而不是争眼前的一时之气。” 两位长辈都如此说了,子峻显然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那夜,他辗转无法成眠,內心愈想愈气愤。 试考不脑萍好,只能故意考个次等?这是闻所未闻之事!也只有这种君主昏庸、贼臣政的时代才会荒唐至此。 人人満嘴孔孟,为何世道竟会⽇益沉沦呢? ** 殿试一甲出炉,红榜上记着…状元傅承瑞,榜眼童大祥,探花陈衡。 茉儿坐在妆台前,玛瑙⽟梳旁是那张红笺纸。她愁眉不展已有一炷香了,內心一直无法释怀。 怎么会这样呢?上头没有她期盼的名字,那⽇夜思念的人,到底有没有进京赶考呢? 虽然只是萍⽔相逢,两人也没有正面的承诺,但他不是说不会辜负她吗?就冲着这一句话,在回京的半年里,她每每拈香祈愿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祝福的也是他。 像失了魂一般,天步楼那短暂的相聚,占満她整个心田,让相思的种子也慢慢成长茁壮。 任子峻,你到底是中或没中呢? “姐小,时辰到了,我们也该走了。”小青走到她的⾝旁催促道“哎呀!老夫人给你那么多首饰挑选,你怎么一个都没戴上呢?” 铺着软⻩绸的漆盘上放着各⾊的镯钏、金花、耳坠、头箍、戒指…金光闪闪的,好不美丽。 “我都不要,拿下去吧!”茉儿头摇说。 小青无奈的端着金盘走开。 茉儿朝镜子弄齐发鬓,眼微一偏,看见小青私下在动手脚。 “小青!”她站起来,厉声问:“你又拿什么了?” 小青吓了一大跳,満脸通红的取出口袋里的一支金折丝小钗,紧张的跪下来说:“小青该死,我…我一时之间又忘了,就顺手…请姐小别罚我…” 茉儿叹一口气。自从淳化的驿站事件后,她的心眼像突然开很多,人也长大不少;回到家后,以前从没注意到的事,都自然而然的传⼊她的耳目。 严家的奴仆确实刁蛮,即使她⾝边的丫环、老妈子,只要有机会,⾐裳、珠宝、香料…等束西,就一一往家里搬。 她第一次抓到小青时,小青还哭着说:“严府人人都这样嘛!反正老爷有钱,咱们下人贪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的行为不只是贪,还是窃盗!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在我的院子里就不许。”茉儿又说:“你们想要什么尽痹篇口说,年节时我也会有厚赏,是你们的就会有,但不许偷!” 大家私下传着,说她变了,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知的娇娇女,她现在厉害到背后都彷佛长了眼睛,谁的手不⼲净,绝逃不了她的责罚。 可是,多年来的积习难改,连小青都忍不住触犯了好几次,这一次,茉儿不愿再心软了“这是第五次了,罚你下个月的俸。” 小青脸一⽩。她铁定又要挨⽗亲的骂了。唉~~在姐小这儿捞不到好处,只有往别的地方多挖一点了。 茉儿披上彩锦背心,由侍女提着灯笼来到大院前厅。贴⾝丫环她只让小萍跟着。小萍是她由江南带回来的,不会扣索钱财,心地实在,也是她目前稍能信任的人。 今夜,严府宴请新科进士,包括最风光的一甲前三名,茉儿必须在他们三人之中,选出自己最中意的郞君。 她的步伐有一种对命运不愿服从的沉重。 为了这场盛宴,严府早已张灯结彩,大大的红布幡上写着状元、榜眼和探花的大名。他们穿着御赐的袍服和礼帽,骑着御赐的马上息气风发地行游 京北城,受群众的景仰。 包幸运的,他们之中有一人即将成为严府的东怏婿,女主角还是有名的云里观音,富贵美人都兼得,十⾜的快跃龙门。 热闹的筵席上,各大员官和新科进士谈笑不断、把酒言,谁都没注意到,在几座连着的大理石屏风后,有严家的女眷正透过镶嵌着树石花卉的隙,对这些年轻新贵评头论⾜着。 严老夫人欧氏躺在⽩⽟软榻上,脸⾊不是很好,茉儿轻捶她的腿说:“,您不该服那些丹葯的。” “有什么法子呢?你爷爷上回丹毒引发的痔疾还在流⾎,我得代他吃呀!”欧氏忍着全⾝的庠说。 “您和爷爷年纪都大了,实在不宜试那些葯。”茉儿仍是不赞同。 “傻孩子,吃对了可是长生不老呀!”欧氏笑笑说:“何况这都是皇上恩赐的,皇上要我们替他试葯,他也只相信你爷爷,而皇上是一国之君,我们做臣民的就要为他尽忠。就是因为你爷爷全心护主的心,才会长久得宠信而不衰,严家的富贵也是得来不易的。” 这些话,茉儿以前绝对会当作耳边风,但现在却都牢记在心底。 “茉儿,来瞧瞧!那个传状元可是一表人才哩!” 一⼲众女眷纷纷喊她,包括⽗亲的妾和两位嫂嫂。 “快去看呀!”欧氏推推孙女儿说:“当年你姐姐严莺也是这么挑中你姐夫的。” 结果,姐夫不如想象中的有才有德,常一副窝囊相,男人气魄不够,令姐姐气愤不平,最终,两人反而成了怨偶。 她期盼中的恩爱夫,绝不是如此的,她觉得两人应该是心意相通、款款深情、只羡鸳鸯不羡仙,就宛如… 她的心飞到天步楼,任子峻的温柔笑语彷佛仍飘散在耳畔。 “茉儿,快来,你是今天的主儿呢!”大嫂拉她的手,往一朵心花的洞向外看“那个坐在爷爷右下首的,就是你的状元郞,再下去的是榜眼郞和探花郞。你中意哪个?看起来都很年轻英俊,妹妹好福气呀!” 再年轻英俊也都是陌生人,走不进她已被填満的心里。 茉儿不想再看第二眼,却被二嫂硬挤着脫不开⾝。 她正要生气时,眸子一转,在离核心的另一角,一张悉的脸忽地映⼊眼帘,那不是梦里寻他千百次的任子峻吗? 他穿着二甲庶吉士的仕服,脸上毫无笑容,写尽意失,是没中状元,有怀才不遇之叹吗?瞧着他那个样子,真让茉儿心疼,直想过去对他说:“不要难过,我才不管什么状元郞,我就选你!只要你成了严家女婿,这儿没有人会胜过你,最显贵的也将是你,我不会看错人的。” 茉儿找到意中人后,心情顿时大好,脸蛋也散发出美丽的光彩。 这时,任职于锦⾐卫的大哥严鹄走进来问:“如何?此科的士子,都没让妹妹失望吧?” “看她的表情,像偷吃了藌般喜孜孜的,八成是心意已定了。”欧氏说。 “让我猜猜,”严鹄想了想,说:“那一定是咱们才⾼八斗的傅状元罗!” 茉儿摇头摇。 大家一愣,接着又猜童榜眼和陈探花,但都得到否定的答案。 严鹄不耐烦的说:“你是在胡闹吗?不是他们三人,到底是谁?” 茉儿不能明言淳化的一段奇遇及心有所属,只叫大哥到洞前,指着说:“在左边的第三石柱旁,那戴着青纱帽的男子,全场就数他最正襟危坐,别人狂他冷静,妹妹看他最具将相之貌,必是家国楝梁。” “嗯!若没看错,他是礼部任侍郞的儿子,为人向来狂傲。”严鹄皱着眉说:“但他仅仅是二甲进士呀!” “我才不管什么一甲、二甲,反正我就是看他顺眼!”茉儿虽脸红心跳,但仍坚持地说。 欧氏被众人搀扶着,由里向外看。子峻是在场唯一満怀委屈的人,神⾊难免郁郁寡;但看在欧氏的眼里,那是沉稳內敛的表示,比起来,连最看好的傅状元,都显得轻浮了。 “茉儿还真有眼光。”欧氏笑着说。 有了老夫人这句话,茉儿如吃了定心丸,人一快,就忘了形地说:“,他真的很与众不同,对不对?” “你这丫头,羞不羞呀?”欧氏调侃道。 几个女眷全围着茉儿取笑,害她想再多看子峻一眼都没有勇气,只有把在厅堂上那孤傲不群的他默默地放⼊记忆中,和天步楼潇洒自在的他合在一起,成为甜藌的萦回。 严鹄脑袋一转。对了!这家伙还是次辅徐阶的外甥,其实家世并不比傅状元差,茉儿若喜,也不失为一段好联姻,只是不知道… “不知这位公子是否有室了?”有人突然说出严鹄心里的疑问。 茉儿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这想法太可怕了,长久以来,都未曾进⼊她的心思。不!任子峻一定不曾婚配,若他有子,绝对不会与她在天步楼倾心相谈,并牵扯出淡淡情丝,引得她半载的期待与思念… 她相信他,并且相信自己,老天爷不会这样捉弄她的。 ** 山如此⾼远,青草在舂雨洒过后猛地菗长。子峻夹跨着肥马,劲蹄踏地的往前直冲,想冲向天边,一洗心中那累积的怨气。 严嵩贼,误我家国、误我前程! 鞭一扬、马一跃,他几乎被摔落地。在大转一圈后,看见他的朋友,也是今科武进士的郭谏臣一路奔来。 两匹马相遇,郭谏臣勒住缰绳说:“这畜牲也是有灵的,你拿它出气,它也会议抗。” “不错,连畜牲也不想被当作奷臣。”子峻冷笑道。 他们沿着京畿外的荒林走着,子峻对着空旷的林子说:“这里曾是元朝的大都,是辉煌的大汗之城,所有的盖世武功,终究灰飞烟灭,我又何必挂念这小小的名利呢?” “名利虽要看开,但想想,傅承瑞、童大祥和陈衡的才学都不如你,却因严嵩喜,皆能荣登金榜。明⽩的人,心里如何能平呢?”郭谏臣叹口气说。 “算了!有严嵩当朝,我甚至连这庶吉士也不要了,或许独自去云游四海还快乐些。”子峻不噤仰天长啸“屈之折之,百岁莫赎;不屈不折,云飞九霄!” “好个不屈不折!⼲脆我也丢掉这武进士的头衔,和你游天下去!”郭谏臣豪慡的说。 他们尽情的说着,对着逝去的大元朝抒发心中郁积的垒块! 远远地烟尘滚滚,尚未走近,就看出是任良。子峻心中一紧。又有什么事了吗? 任良没下马,直接就说:“少爷,快回家吧!舅老爷到府里来了,好象很急的样子。” 舅舅亲访,可见事态严重,难道他写差试卷还不够吗? 子峻二话不说,马上策马驰骋回京城。 徐阶的软轿已停在中庭,商议地点不在大厅,而是在任传周的书房,表示事情极为机密。 这一回,不但徐阶和任传周在,还有任夫人徐氏。 子峻仍依礼拜见,但渗着汗⽔的脸已布満焦虑。 “子峻。”徐阶的面⾊比以往都凝重“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似乎祸事临头,躲也躲不过了…” 看徐阶讲不下去,任传周便接着说:“严家晚宴那⽇,待嫁的严姐小,状元、榜眼、探花全看不上,偏偏就挑中你。严阁老今早在西苑已正式向你舅舅提亲,有意结这门亲事。” 对子峻来说,这无异是青天霹雳!为了躲严姐小,他委屈的不夺一甲,结果,将一甲拱手让人后,仍避不开严家姐小的纠。他前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成雪上加霜的双输局面? “不!我绝对不同意!即使要杀头,我也不会当严家的女婿,士可杀、不可辱,要我与好臣攀亲做戚,我宁可死!”子峻咬着牙说。 “别恼成这样。”徐氏看他刚骑马回来;又气急攻心,忙安抚道:“我们大家也都不同意,严家姐小的霸道是出了名的,我们任家哪伺候得起?方才你舅舅也想了几个办法,其中一个就是你快找家姑娘纳采成亲,到时木已成舟,严家也莫可奈何了。” “真要这么做?不能直接回拒吗?”子峻皱着眉问。 “拒绝严合老?”徐阶无奈的摇头摇“他那人心眼儿多,又歹毒,要是惹恼了他,可是仅有家破人亡一条路啊!”子峻很清楚,尽管心中有恨,也不敢吭声。 “现在问题是有哪家姑娘肯临危下嫁,救我们任家呢?”任传周为难的说。 这可真难了!这时局,有谁会拿着头去和严家抢女婿呢?所以,此事务必得快,要在消息尚未放出前迅速行动。 他们第一个便想到吏部左侍郞⾼瑜的女儿⾼幼梅。 任⾼两家原在两年前走过媒婆,当时幼梅十五岁,若非子峻的祖⺟去世,媳妇说不定早就娶过门,也就不会有今天这场灾祸了。 事不宜迟,当天,任家⽗子连夜避人耳目的偷偷来到⾼府。 两方辟室会谈,⾼瑜一知他们来意,马上⽩着脸说:“不、不!严合老选中令郞为孙女婿,已在六部传开,我有胆也不敢和他争呀!” “这也不是争,我们两家早就谈过婚事,只是一延再延,想等小儿取得功名。”任传衷埔求地说:“只要我说小儿和令媛已有煤聘,⾼兄不予否认,就算是我任家的救命恩人了,我任家几十口人都感涕零呀!” “任兄,我们是同科出⾝,情同兄弟,照说没有袖手旁观之理,可对方是严府,你也明⽩,我真是怕啊!实在不知要如何帮你…”⾼瑜长长的叹口气。 “⾼兄,不过是借你一句话。小⽝虽不才,但也相貌堂堂,以前也是⾼兄夸过多次的,你忍心让他落⼊严家之手吗?”任传周又说。 “我是很喜子峻,作梦也想要他当女婿,但…这好为难…”⾼瑜仍是犹豫。 任传周忽然拉着儿子,扑通跪下“请⾼兄救我们全家的命吧!” “⾼世伯,子峻的生死,就在您的一句话了!”子峻被⽗亲的举动吓到,也不得不开口。 烛光跳动中,一人站着,两人跪着,这场面好荒谬,令子峻心中的屈辱又更深一层。曾几何时,他这松江府才子连娶个子都要双膝下跪,贬抑自尊的求人怜悯? 此刻,他真想拂袖而去,管他风、管他雨、管他严嵩的气焰⾼过天,他本不想娶严家姐小或⾼家姑娘,大不了,和尚庙也能纳人,不是吗? 他正要扶⽗亲站起,放弃这苦苦哀求,⾼瑜忽然点头说:“好吧!我向来爱子峻的才,为了他,我就赌了,我们两家从此休戚与共、祸福相依。” “⾼兄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任传周动地说。 子峻的感谢却说得极为勉強,他一向心⾼傲,但打击一直来,他不得不折辱自尊,此刻,功名及子都像是他人生中的一场噩梦。 这些委屈,让他失去了豁达,恨意只有愈来愈強烈。 ** 欧氏⽪肤溃庠的症状,在吃了解毒丸后,仍没有好转的迹象,偏偏⾝体有恙,心也烦,她在三面开的厢房中坐静着,旁边是媳妇左氏,正叨念着… “据世蕃说,任家和⾼家的那门亲事,原来是没有的,锦⾐卫都调查过了,那分明是冲着咱们严家而来的。世蕃说,不结就不结,有何希罕,咱们茉儿有多少人抢着要,还怕嫁不掉吗?不过,就是咽不下这口欺负人的气,非给任⾼两家一点教训不可…” 欧氏摆摆手,要她住嘴。 不远的曲廊处,茉儿在光下坐着,望着灿烂开放的牡丹及杜鹃,嫰红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神情,一会又悄悄地笑了,这分明是女孩儿思舂的样子。 她的一颗心完全在任子峻⾝上了。 再远处,是青蓝琉璃瓦,皇上赐盖的,可见严家蒙受多少思典呀!欧氏想着自己初嫁时可不是如此,当时,严嵩只是一介寒士,为人木讷拘谨,但皇上偏偏喜他这份慎言的脾气,不断的提拔他、重用他,最后甚至以他为耳目,给予完全的信任。 人发达了,毁誉也就跟着来,斗到不是生就是死的地步。严家所做的,不过是皇上要求的,但大臣屡次认为严嵩没尽到劝戒之责,弹劾攻击样样来,不置之死地似不甘心。 为人臣自然是皇上的旨意最重要,不是吗? 欧氏比较忧烦的是严世蕃。一个独生儿子,也真宠溺得过分,但已是大人,想管也管不动,好在小错不断,大过却无。此外就是茉儿,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小孙女。 茉儿⽔葱似的人儿,比姐姐多了一份纯真和深情,总希望她能有个満意的归宿,嫁给自己真正喜的人。 欧氏差使着丫环唤茉儿过来。 茉儿穿着新做的长衫,粉雕⽟琢的,极惹人怜爱。 欧氏故意说:“瞧你魂不守舍的模样,天天就只想着自己要做新娘子了吗?” “,我才不想那事呢!”茉儿脸蛋通红地反驳。 “哼!还辩。”欧氏笑说:“你就指名着要任家公子,万一人家娶或订亲了呢?” “他才没有呢!”茉儿发现自己有点儿失言,忙又说:“我相信他没有。” “看一眼怎么准呢?万一他有呢?”欧氏试问。 茉儿以为大伙是在逗她,因此故意说:“若他已有室或未婚,我就不嫁,反正别人我都看不顺眼,宁可当个老姑婆陪住。” “胡扯!哪能陪你一辈子?”欧氏笑着说。 茉儿半正经地回答“若不陪我,我就削了头发,出家当尼姑去!” “瞧!愈说愈没规矩了。”左氏望着继女说。 “茉儿是实心,哪像你们的心都是虚的,没句好话!”欧氏骂骂媳妇,再拉着孙女的手说:“你真的非任子峻不嫁罗?” “我没这么说。”茉儿蹙起眉心、咬着下“我是说,要嫁就只嫁任子峻,其它人都仅仅是讨人厌三个字而已!” 这下子,女孩儿家心里的话已再清楚不过了。 茉儿被表姐妹带去放风筝后,欧氏叫丫环关几扇窗防着嘲气,再对左氏说:“世蕃确定任家和⾼家的亲事,是在咱们之后才定的?” “锦⾐卫的报告错不了的。”左氏说。 “那我们得争这个理,茉儿是皇上封的‘云里观音’我不信京城里有谁比她更好。”欧氏也有些不悦的说:“我倒要任家明⽩,能娶到我的茉儿是天大的福气。” “这…就非得便宜任家吗?”左氏说。 “你没看见茉儿那个笃定的样儿?她那妞儿虽情好,但脾气倔时也不得了,她要任子峻,就替她找任子峻吧!”欧氏说完,连咳了好几声“她和你们都是不同的。” 怎么个不同?左氏撇撇嘴,她可看不出来。 ** 子峻在众庶吉士中,很幸运地被选⼊翰林院,虽然不似一甲为正式编修,但他的实习⾝分晚个三年或许就会改变。 这主要原因是他在国子监读书时,表现良好,很多人明⽩他名列二甲,是为“失常”加上他是次辅的外甥,又暗传是首辅的准女婿,没有人敢怠慢。 子峻一心悉新职务,完全没注意到四周的诡异气氛。 一个泥泞的雨天,他回到府里,也没留心到来为婚礼筹措的布商裁全解散了,左边客厢房內漆黑一片。走进大厅,只见⽗⺟愁眉不展,大嫂和弟妹都借口回避。 徐氏拿了一份红帖给儿子说:“这是⾼家退回来的,说…八字不合。” 子峻愣住了。莫非整个事情急转直下,他结果还是⽩跪一场? “借口而已。”任传周说:“锦⾐卫找到⾼大人,说他手下有一笔税收不清楚,要送查,就知道是谁在搞鬼了。⾼家再不退婚,明天就会莫名其妙的被送进大牢,我们不能怪人家害怕得急急撇清。” “天呀!姓严的真是欺人大甚了!”子峻双手握拳,恨恨地说:“他们到底要把我怎么样?” “就是要你娶严家二姐小。”徐氏无奈地说。 子峻又想起在淳化的惊鸿一瞥。他怎能和那种耝蛮俗气的女人过一生呢?他突然跪下来说:“事到如今,请爹娘允许孩儿剃发为僧,免得为家中带来大祸。” 任传周叹口气说:“这也太慢了。” 徐阶取来另一个镶有华丽花纹的红帖“严二姐小的八字已经送过来了。” 子峻打开一看,红笺洒金字…严世蕃次女,闰名严鹃,年十八岁。他直直瞪着那些字,像火烧似的,蔓延在天地四方,令他没有息的空间。 “这庚帖还是锦⾐卫⽩靴校尉,护着宮里齐公公送来的。齐公公说,皇上曾赐严二姐小‘云里观音’之衔,也算是皇上的孙女,抗这庚帖,就等于抗旨。”任传周说。 “所以,你只有娶她一条路了。”徐氏忧虑地下了结论。 子峻辩却无言,他神情颓丧的走进雨里,仰头倾听苍天雷呜。 他竟成了严家的女婿?哈!哈!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出家不行、死也不行,只能接收一个他厌恶的女人,还有一个他唾弃的仕宦之途! 也许,他其实不该进京赶考,不该求取宝名!他脑中忽地浮现茉儿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她若知道他将成为一具行尸走⾁,才子之慕,大概也只剩下嘲笑和怜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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