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是由亦舒写的言情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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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作者:亦舒 | 书号:26680 时间:2017/6/28 字数:114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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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子翔点点头。 “让我拉你起来。” 子翔说:“我去换掉脏泥⾐服。” 子翔回到房间,不知怎地,靠到边已经睡着。 半晌,林斯过去敲门,没人应,他在门中看到子翔睡,他回到书房,取饼一本小说,读了起来。 小说文字极佳,国中人写中文,当然比殖民地华人或海外华侨強十倍。 但是小说文字需要生命力的光彩,句子太过工整规矩,味同嚼蜡,况且,剧情又无新意,主角不惹人同情。 林斯忍不住呵欠,打盹。 容太太回来,看到人客在书房瞌睡,女儿在卧室扯鼾,不噤好笑。 她轻轻走近林斯,他马上醒觉。 容太太斟杯参茶给他。 他十分感动,爱屋及乌,容太太已把他当自己人。 “你与子翔怎样认识?” “工作上接触。” “她喜到处跑。” 林斯答:“我也是,上一站我驻伦敦。” “女儿在家住一辈子我都⾼兴,把女婿外孙带回来更加,家永远是她的家,我不是想送走她,但树⾼千丈,叶落归,我希望子翔有自己的家。” 林斯微笑“我明⽩一个⺟亲的心意。” 容太太由衷地说:“你这样懂事,你妈妈一定宽慰。” 林斯轻轻答:“我却得不到家⺟心。” 容太太动容。 也许,有些⺟亲不喜讲理,只希望得到盲从。 “一⽇,我在商场看到老太太抱着小小孙儿,舒惬从容,我羡慕得不得了,我是那种少数望渴抚养外孙的人,并且,不打算与男方家长分享。” 林斯笑了“那样辛苦的事,怕无人与你争呢。” 时间晚了,林斯告辞。 子翔半夜起来,脫掉⾐裳,继续再睡。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子翔梦见自己起,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可乐,倒进大碗,再加上大块冰淇淋砖,就那样大吃起来。 一觉醒来,嘴里彷佛还有冰淇淋芬芳,不知弗洛依德怎样解释这种渴饥。 子翔收到上司电邮:“容子翔请即往巴基斯坦柏斯哈瓦城下列地址报到,切记到医务所接受甲型及乙型肝炎、疯狗症与脑膜炎疫苗注。” 子翔低下头。 容太太进来看到。 “甚么一回事,脸上一点笑容也无,不像在恋爱呀。” “妈妈,我大后天走。” “跑来跑去忙甚么?留下陪妈妈与林斯。” “妈妈,我小时可是乖孩子?” “一点都不乘,而且,到五岁都不会说话,怪吓人。” “子翊呢?” “嘿,各有各顽劣之处。” “他可有欺侮我?” “他钟爱你,时时帮你做功课,好让你菗空去练琴。” “我记得子翊帮我做过一只霓虹的原子模型,神乎其技,巧夺天工。” “他的确有一手。” 子翔说:“我真幸运。” 容太太叹气“兄妹俩都不愿结婚。” 下午,子翔去注各式防疫针,顺路带了一篮⽔果到代办处找林斯。 秘书笑着接过⽔果篮。 林斯出来,心神恍惚地看着容子翔。 三天之前,他还是自由⾝,嘻嘻哈哈与女同事调笑,百无噤忌。 今⽇,他是一个俘虏,⾝不由己,巴不得容子翔牵着他走。 子翔说:“我来道别。” 他焦急,冲口而出:“你去哪里,我跟着你去。” 子翔笑“你是公务员,有职责在⾝,一时怎样走得开?” 林斯有点惭愧。 “我会时时同你联络。” 林斯自菗屉里取出一枚饰物,子翔看到是一只拇指大雕刻精细的⽩⽟猴子,造型玲珑活泼,十分趣致。 “我替你系上,”林斯说:“作为你幸运符。” 子翔说:“以前,以为同情儿孤是人之常情,现在明⽩了,也许在心底深处,一直记得自己是个儿孤。” 林斯温言说:“你甚么也不记得,若不是偶然读到第一儿孤院机密数据,你一辈子也不会疑心。” “我一步一步走到杭州,似有一只命运大手推我向前,终于被我发现⾝世秘密。” 子翔无限感慨。 “子翔,如果你需要我,我一定在这里等你,我会通知当地代办,设法与你联络。” 子翔点点头“上司知会我,该处义工组织相当完善,有一个家庭⽗⺟连两个儿子四口子已在该处默默服务三十五年。” 林斯说:“我最欣赏默默耕耘这四个字。” 有些人连吃一只苹果也扰攘半⽇,盼望世人赞赏他张嘴的势姿曼妙。 有些人在荒漠艰辛凿井,第一口⽔先捧给更有需要的人喝。 林斯轻轻问:“子翔你有意中人吗?” 子翔咧嘴笑了“你的中文底子比我好,懂得许多专门名词,不,我没有约会任何人。” 林斯捧起她面孔,在她额角深深吻一下。 “有空探望家⺟,她与你投契。” 子翔走了。 林斯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觉得⾝上某一部份已经跟容子翔离去。 秘书进来问:“没逮住?” 林斯颓然。 “也难怪,叫做子翔,一个字里两张翅膀,一下子飞得影踪全无。” 林斯抬起头来。 “将来挑女朋友,选名宇带女字旁,像妃、媛、嫚、妍、娴、娜,娇滴滴,走不动,比较牢靠。” 林斯苦笑“多谢指教。” 名字中有翅膀的子翔回到家,静静收拾行李。 耝布穿了洞,爬山靴鞋底磨损,內⾐霉⻩,羽绒大⾐破旧,全部需要换新货。 她到市中心购物,所有外国货应有尽有,价格公道,她选焙一大批。 售货员说:“姐小,我们还有别的颜⾊。” “不用了,深蓝比较耐脏。” 这些⾐物,全部用来天天穿着,并非扮作潇洒的时装。 “姐小,两打袜子,廿套內⾐,六件衬衫,全在这里了。” “我还要一箱⾼热能饼⼲。” “姐小可是去爬⻩山?” 可能比较接近著名的凯巴峡。 子翔笑笑,取出⺟亲给的信用卡付。 容太太帮她整理行李。 “你这次是去哪里?装备似行军。” 子翔坐下来,坦⽩地说:“妈妈,我去巴基斯坦近阿富汗边境。” 容太太一时没听明⽩,怔怔地看牢女儿“那里有甚么观光点?” 子翔再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瞒她“妈妈,我一直志愿毕业后到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工作一年,今⽇得偿所愿,我去协助照料战后流离失所儿童。” 容太太呆呆看看女儿,表情像被铅块打中的人。 “子翔,那里有地雷有瘟疫。” 子翔笑“妈妈,不用害怕。”她伸手过去。 容太太挣脫女儿的手“你以为我不知道?该男处子平均寿命只得四十三岁,百分之三十三儿童是儿孤,寸草不生,民不聊生,过着中世纪穷困生活。” “所以需要先进家国援手。” “子翔,妈妈也需要你。” 子翔陪笑“我会时时回来。” “林斯呢,他是个好男人。” “妈,听我说。” 容太太忽然动气“你同子翊,永远先斩后奏,十分不孝。” 子翔震动。 幸亏⺟亲把哥哥也责骂在內,否则子翔更加伤心。 容太太说完之后,也有点后悔冲动,叹口气“孩子大了,永不听话。” 子翔连忙赔笑“爸妈从来没想过要控制我们。” 容太太伸手去摸子翔面孔“小时候,像贴⾝膏葯,终⽇抱在手里,见到新奇事物,才落地去看,一觉无趣,又要再抱。” 子翔怔怔听着落下泪来,多谢可敬的养⽗⺟,她才有幸福童年。 “好好当心⾝体。” 生活得好,就是孝顺⽗⺟。 “记得每⽇一通电话。” ⺟女终于又握紧双手。 子翔没想到子翊忽然北上探望⽗⺟,他有廿四小时空余时间,不想浪费。 他一边啖著名梅龙镇小笼包一边笑说:“子翔终于坦⽩从宽。” 容先生笑:“个人都跑得那么远,早知一个叫家宝、一个叫家实,用宝盖头屋顶罩住你俩,动弹不得。” 兄妹都有点过意不去。 容先生挥挥手说:“只要你们开心,我也觉得宽慰。” 子翔低头不语。 子翊何等明敏,他把妹妹拉到一角。 “你神情有异,瞒得过爸妈,瞒不过我,甚么事?” 子翔看着他,言还休。 (14) 他一向是好兄弟,从不欺侮小妹,可是,他知道她的⾝世吗? 子翊见妹妹面青⽩,不噤追问:“你可是孕怀?” 子翔瞪他一眼“没这种事。” “喂,即使是真,亦稀疏平常,不用焦急,自有解决办法。” 子翔深知他是真正关心小妹。 她低声问:“我可以相信你吗,你会代我保守秘密否?” 子翊耸然动容“呵,我知道了,你从来不穿花裙子,又不喜化妆,你倾向喜女伴,你是…” “子翊,我不是⽗⺟亲生,我是一个领养儿!” 容子翊静下来,张大嘴,又合拢。 他轻轻说:“你终于知道了。” “甚么叫做我终于知道?” “我以为你一早就知。” “子翊,你一直知我并非亲生?” 容子翊点点头。 子翔顿⾜“不可思议,子翊,有关⾝世大事,你竟瞒着我。” 子翊轻问:“你想我怎样做?拉住小小的你,『喂小妹,有新鲜事知会你,你我并非容氏亲生,我来自港香 儿孤院,你出生杭州』。” 子翔呆呆看着他。 “对,子翔,我同你一般,也是领养儿。” “甚么?” “这是真的。” “你也是儿孤?” 子翊点头,子翊又头摇“我拥有世上最好⽗⺟,我心満意⾜,我只管努力学业及工作,我已许久不去想⾝世问题。” “子翊你好不豁达。” “子翔我一直觉得你的目光更远更⾼,所以才献⾝志愿工作。” 兄妹紧紧拥抱。 “你是几时知道的?” “廿一岁,大学毕业,⺟亲叫我到书房,把领养一事告诉我,我错愕了三⽇,然后的朋友到黑梳山滑雪,在雪山顶恍然大悟,大叫一声丢开⾝世,唯一遗憾是⾎型不合,也许不能捐出肾脏给⽗⺟。” 子翔呆呆低下头。 子翊真好。 “你仍是我小妹,有弹子飞来,我毫无犹疑会挡在你⾝前,不过,这种事大抵不会发生,平时我仍可与你争宠。” 子翔问:“⽗⺟为甚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子翊说:“你太可爱,他们想占为己有。” 子翔破涕为笑。 “对你最初的记忆是五六岁时⽗⺟有事远行,回来时抱着一个幼婴,叫我去看,你被小棉被里着,拨开可见小小面孔,像一只丑娃娃,我怀疑你不是真人,用力掐你鼻子,你大哭起来。” 子翔还抱着一丝希望“你没见妈妈孕怀?” 子翊头摇。 这时容太太在客厅扬声“兄妹谈些甚么?” 他们噤声。 子翊充満怜惜地看牢小妹。 子翔真心感容氏夫妇,他们还赐她一个大哥。 子翊低声说:“子翔你幼时很笨,久久不会讲话,妈妈着急,四处找专科医生诊治。” 子翔拚命点头,泪⽔四溅。 “你可有出去寻找理生⽗⺟?” 子翊头摇“我说过我已拥有世上最好⽗⺟,我心満意⾜。” 子翔答:“我也是。” “把事情置于脑后,努力将来。” 容太太的声音又传来:“兄妹打些甚么主意?” 她探头进房。 容太太有一张秀丽的标准鹅蛋脸,子翔这才知道美妈为甚么没有生美女的理由。 “妈妈。”她走近去。 “子翊,你可劝得动小妹?叫她留在⽗⺟⾝边。” 子翔笑“爸妈最希望子女做教师,工作定时,又受人尊重。” 容太太说:“做建筑师也不错,每天有下班时间,傍晚可以见面。” “妈妈,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回家来。” 容太太说:“我看过一本书,叫『原野呼声』,你俩大抵也是这样吧:像拖雪橇的阿拉斯加⽝,听到狼群呼声,忍不住奔向原野。” 两兄妹面面相觑,低头不话。 他俩不安于室,可是受遗传因子影响? 这时,容先生回来了。 “难得一家四口齐集,在家吃顿饭。” 子翊深夜要乘机飞回北美洲。 容太太盛汤给他“有无打算结婚?” 容先生笑“他要成家,不劳你催。” “孩子们有时需要适当鼓励。” “你以为他们仍是小生学?” 容太太感慨“在我眼中,子女永远是幼儿,尤其是子翔,睡时面孔只似十岁。” 子翔泪盈于睫。 子翊在临走前又叮嘱小妹一句:“敬爱⽗⺟。” 门口有人等他,一个⾼大漂亮的年轻女子走近来。 子翊介绍:“这是朱彝,下月到国美参加环球姐小选举。” 大家微笑招呼。饼一⽇,子翔也出发了。 虽然只得一件行李,已经肯定比其它义工多。 机飞先往港香,在转候室等待时,她听见服务员通过播音器叫她名字:“七O三班机乘客容子翔请到柜枱。” 她走近柜枱服务员说:“容姐小,这位先生找你。” 于翔还以为林斯找上来。 可是不,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陌生年轻人。 他伸出手来“容子翔,我是史习荣,你加⼊我们队伍,我们乘同一班机飞往哈拉嗤。” 子翔读过他们资料:史家在巴基斯坦服务超过三十五年,习荣是他们长子。 要是一个月前,子翔会俏⽪地反问:你怕我路? 今⽇她心事重重,只是点头招呼。“苏大哥叫我照顾你。” “他可是仍在刚果?” 史习荣点点头“那边情况危殆。” “可是新闻已停止报告。” “因三⽇之后已不再是新闻。”史习荣感慨。 子翔不出声。 她抬起头找林斯,这人没来送她,噫,人一走,茶就凉。 “子翔,你可信教?” “我家信基督。” “那么,当是一种装饰好了,下了机飞,请给这块头巾遮住头发。” “明⽩。” 那是一块深蓝⾊四方头巾。 子翔严密地包住头,在颔下绑一个结,转过头去,用眼神询问史习荣。 他点点头“很好。” 在机飞上,史习荣告诉她,他们管理的医疗营,需要女护理人员,风俗上陌生男女不能相处一室。 下了机飞,见有人举着纸牌,上面写“容子翔”三个宇。 史习荣讶异“你有朋友在这里?” 子翔也觉得意外,走近,那个中年人说:“林斯先生已安排了通。” 子翔微笑。 林斯并没有忘记她。 他们乘火车往柏斯哈瓦城,越往北走,风景越是宁静美丽,但居民也愈加穷困。渐渐车站附近人群全不穿鞋子,脚底耝糙如牛⽪,⾐衫破旧肮脏,头发打结,他们贩卖千奇百怪的食物、饮料、纪念品。 子翔沉默地观察。 忽然一个小女孩接近,把手上花束递给子翔,要求换钱。 子翔看着史习荣。 习荣轻轻说;“不可,一旦派发零钱,会引起騒。” 火车轧轧开走。 子翔不出声。 这像是月球另一边,永远不见天⽇,时光逗留在半个世纪之前英人撤退时候,这也许是世上唯一仍存蒸气火车头的地方。 但是土地却奇异地瑰丽,到处是蕃红花、棘杜鹃,还有两人合抱那般耝壮的影树,树顶红花烧红天际。 史习荣说:“我猜你不难了解我家为甚么留了下来。” 子翔点点头。 中午,他买来食物,一看,是荷叶包着饭粒,像中式荷叶饭,又似里蒸粽。 打开了,香气噴鼻,但吃进嘴里,又不是咖喱。 习荣笑“你平⽇吃的咖喱,同人唐街的杂碎,专门给外国人享用。” 他又倒一杯琥珀⾊红茶给她,甘香可口。 接着,子翔被火车窗外景⾊昅引。 只见路轨边山坡上漫山遍野种植红⾊玫瑰,香闻十里,妇女用手逐朵采摘,放⼊箩中。 习荣解说:“她们收摘玫瑰卖给香⽔商人炼成油精,一吨瓣花才能提炼一安士玫瑰油。” 子翔面孔上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来。 “富裕家国妇女每年用于化妆品的费用,⾜可养活第三世界贫童。” (15) 子翔不想论断别人,故此维持缄默。 “舍弟是⽪肤科医生,他可以告诉你,那种千元美金一安士装美颜霜,毫无作用。” 烈⽇下子翔看到少女及女童弯着,将玫瑰花小心翼翼收成,生计比生命重要。 “种植商人无良,时时噴极毒杀虫剂,引致劳工⽪肤溃疡。” 火车摇动的节奏有催眠作用。 子翔彷佛看到小小的自己沿着火车站讨饭,眼睛盯牢旅客的手,希望他们施舍一两个角子… 她抹去眼角眼泪。 不过,她是少数幸运者之一,她已经在容家安然无恙的长大了,现在她已可以立独生活,不致饿饭。 傍晚,天际尚余一丝红霞,他们终于到达营地。 史习荣没有浪费时间,马上把子翔带到一所破旧平房前。 “子翔,你是建筑师,请你率领工人把这所平房妀建为病童宿舍。” “这本来是甚么建筑?” “这是英人遗下的木球场俱乐部。” “有材料吗?” “刚获捐款,事不宜迟。” 容子翔精神一振“学以致用,当尽绵力。” 有人自房子里走出来,捧看一大块精致的染⾊玻璃,大声笑问:“可是容姐小到了?” 习荣说:“这是我弟弟习恩。” 子翔回问:“可是有旧材料可循环再用?” “请进来看。” 子翔马上跟到屋內。 “呵,”她耸然动容“全红木地板,⽔晶灯,世纪初新艺术装饰。” “专家即是专家,你,容子翔。” 史习恩比他大哥活泼。 “我会尽量保留旧材料,今晚即刻开始工作。” “首先,来见一见你服务的对象。” 史家两兄弟⾝段不算⾼大,但在子翔眼中,他们形象強壮。 “请到这边来。” 营地一边是间简陋诊所,一大群妇女抱着幼儿候诊,这些贫童便是容子翔服务对象。 两个中年人站起来热烈招呼她“子翔你来了。” 他们不过五十出头、可是头发几乎全⽩,一看就知道是史氏夫妇。 他们一家四口都是医生。 史太太正在诊治烧伤病人,那七八岁大孩子也不哭泣,只因痛苦扭曲五官。 子翔自口袋取出一粒巧克力,放进小病人口中。 糖果在他嘴里融化,他的表情转为宁静,他感地看看子翔。 “我们只得五张病。” 可是地上也躺着病人,⾜⾜十多人挤在诊所內。 诊所外忽然传来哭闹声,史习荣出去看个究竟。 片刻他进来说:“是一名女童受伤,子翔,她⽗兄坚持不准男接触。” “我来。” 子翔义不容辞,出去抱起女童,抢进诊所,放在手术上,打开外⾐,看到她部腹溃烂之处已生蛆虫。 习恩过来一看,轻描淡写地说:“噫,⾎昅虫,在污⽔中出没最易患这种病,患者十分痛苦,却无生命危险,由我来处理好了。” 子翔回到外边,见女童⺟亲用头巾遮住面孔,在指中焦急张望。 子翔蹲下与她谈,言语不通,但温和关切是世界语言。 “医生会诊治她,你放心。” 那⽪肤黧黑的⺟亲落下泪来。 子翔猜想女子的廿多岁,不会比她大很多,可是经风霜,像是活多了五十年。 子翔另有职责在⾝,她洗把脸,回到简陋的办公室,摊开图则,研究改建问题。 累了,在帆布上睡一觉,清晨又起来工作。 史习思给她送来烙饼牛啂当早餐。 “还习惯吗?” “空气清洌。” “这里地势较⾼,英人选作度假村,故有⽔有电。” 子翔问:“我的工人在甚么地方?” “习荣,我,以及三个义工。” “这项工程起码要有十个手工人。” “子翔,将就点。” “我需要全安帽。” “我只有两顶机车头盔。” 子翔笑了。 堡程即⽇开始。 她先指挥拆卸工作,工人黑、瘦、敏捷、耐劳,一如钢筋。 史氏兄弟无处不在,一有时间便过来帮忙。 傍晚,又有当地人自动加⼊,工作到深夜。 他们没有全安条例、工作时间,自早晨第一丝曙光做到天⾊全暗,第二天又来。 堡程进度却比文明社会更为迅速快捷。 堡头及工人知道这个年轻女子是来自先进家国的义工,不问报酬,单为他们服务,故此对她敬若神明,唯命是从,子翔从未试过这样挥洒自如。 毋需重重会议、商讨、妥协,不用经过一层层、一道道架构,她觉得极度満⾜。 还有,她暂时忘记⾝世。 习荣与习恩十分关照她,有新鲜食物总是先招呼她。 子翔双手很快耝糙,⾐破损,精神却越来越好,脸⾊红润,体重增加。 新宿舍很快搭建起来。 那个患⾎昅虫女孩已经痊愈,习恩与子翔送她回家。 她⺟亲认得子翔,自泥屋出来招呼。那女子谦卑地鞠躬,请他们进屋喝茶。 一进室內,子翔呆住,只见简陋的屋里放着一张大枱,四五个孩子围在一起,正在做刺绣钉珠子工序。 子翔走近。 “这些,都是你子女?” 那⺟亲点点头。 孩子们从七八岁到十三岁,全部是手工人,全神贯注,金睛火眼那样在一件孔雀蓝缎袍上加工。 陋室內光线不⾜,做这种工作极伤眼神,子翔十分不忍。 史习恩说:“五个孩子⽇夜不停做一个月才能完工。” “用童工合法吗?” “每件工钱近一百美金,那是巨款。” “孩子们应上学读书。” 习恩无奈“孩子们也要吃饭。” “他们的⽗亲呢?” “去年离家出走。” “为甚么生那么多孩子?” 习恩轻轻说:“别问太多问题。” 主人捧上茶点。 这时有个大一点的女孩开了小小收音机,乐声传出,小孩精神一振,这是他们唯一调剂。 子翔喃喃自语:“儿童需要读书、运动…” 孩子们站起来抖动锦袍,闪闪生光,无比华丽。谁会想到后妃所穿锦服会是在这样陋室里制作出来。 子翔忽然看到一个世界闻名的法国名牌,她更加震惊,这种华服订价三五万美元不定,原来出⾝如许卑微,当中经过重重剥削,童工只收取些微报酬便蹲在它面前整个童年抬不起头来。 子翔气忿“是甚么人忍心把这种⾐服穿⾝上。” “子翔,我们不是批判家。” 子翔低头“你说得是。” 子翔取起小小照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他们离去。 习恩说:“我需到附近一家人为孩子注防疫针。” “他们为甚么不到诊所?” “他们走不开。”习恩语气幽默。 就在附近村屋里,子翔又看到家庭式工场。 织布、织地毯、打磨石⽟、制铜器饰品,卷香烟…全部童工,埋头苦⼲。 不少因长期作,营养不良,室內空气质素欠佳,已患上呼昅器官病,手指也因劳动过度变型。 敖近小学只得一名生学,那小男孩还是教师的儿子。 子翔在场上用英语大喊:“让儿童上学!” 习恩把手卷成筒状,跟着叫:“孩子们要读书识宇!” 山间隐隐起了回音。 有人开门出来看谁制造噪音。 子翔沮丧。 习恩说:“全世界共有二亿六千万童工,酬劳低,他们不懂得反抗,且手指灵敏,胜任重复工序。” “他们成年后怎么办?” 习恩简单地答:“他们已经成年,即使七岁也是大人。” 习恩为他们注卡介苗,防止肺痨传染。 晚上,子翔失眠。 她走到空地观星。 有人比她更先到。 “习恩?”“是习荣。” 他们两兄弟长得相像,黑暗中不分彼此。 子翔说:“一个月亮,照不同命运的人。” “习恩说你情绪受到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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