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是由亦舒写的言情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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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噓── 作者:亦舒 | 书号:26690 时间:2017/6/28 字数:121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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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已经听到楼下一阵騒动,不为说一声“来了”马上套上线衫赶下楼去。 只见不劳夫妇已经在门口。她一抬头,看见不为,马上说“你也到了,可见还是女儿好。” 不为点点头。 不劳的丈夫是碧眼儿,姓艾历逊,祖上是威京人,即是今⽇挪威,已在国美住了三代。虽是洋人,在大学读中文说得一口好汉语,只不过有点文言腔,当下他用普通话说:“妹妹好,妈妈⾝体怎样,真叫人牵挂。” 不为说:“你先去看爸爸。” 那两个八九岁的混⾎男孩马上四处奔窜研究新陆大。 艾历逊是个好人,殷殷问道:“妈妈几时出院?” 不劳说:“换件⾐服,马上去看她。”一边吩咐人把行李拎上楼。 “我要分两间房间,先到先得,迟者向隅,不为,你挪一挪,我要征用这两间。” 不为忙不迭说:“好好好。” 这一切都看在一个人的眼睛里,那个人不出声他是于忠艺。 不劳拍拍手“占美、威利,快去梳洗,我们要去探望婆婆。” 嘭一声,孩子们已打烂了一只青花瓷罐。不为阿姨同那两个小孩说:“将来公公婆婆会把这些财物留给你们,现在打烂将来没有,明⽩吗?”那两个男孩眨着眼一溜地跑开。 保姨笑“长得真漂亮。” 不劳咕哝:“我累得像个死人。” “你一个人回来不就得了。” 不劳微笑“你晓得什么,这叫人多势众.他们一家进门,你就知道了。”他们,指的是大哥不虞一家。 不劳同不虞合不来。 不为说:“我挂住老妈,我先去看她,你们慢慢梳洗。” 保姨说:“我叫小于送你。” “保姨,另外请一个司机,屋里人多,来来回回,忙不过来,你说是不是。” “你讲得对,我马上去找人。” 不劳听说转过头来笑说:[这些钱,也都是留给我们的,今⽇花光光.明⽇就没有了。” 不为不去回话,叫了车去医院。 门一关上,不劳就冷“二十多岁人了,没做过一⽇工,全靠老妈救济,优哉悠哉,把公家钱花得七七八八。] 艾历逊说:“她是个作家。” 不劳说:“咄,我还是诗人呢?”转⾝上楼。她以为妹妹听不见。 可是不为忘了带手袋,又推门进去,刚刚听到姐姐这样说她。 不为涨红面孔。 她沉默。 不劳也说得对,什么叫作家?成了名,书畅销才叫作家,要不,够运拿际国著名大奖,也是作家,否则写作本不是一项职业,也许她应该找一份正职。 不为收抬心情,陪妈妈聊天。 “妈妈,我可是最笨的一个?” “五岁才说话。” “兄姐都不与我玩。” “年纪是差一截,大哥比你大十岁。本来,不打算再生你。” “我有无给你带来笑?” “有。小时我们叫你为为,你也叫我们喂喂,笑坏人。” 再过一会,不劳一家大军庒境,不为只得撤退。 她买了一箱橘子回家,看到自己行李被扔在楼梯角。没赶她出门,是因为这究竟还是⽗⺟的家。 保姨走出来“我的房间让给你。” 不为按住她“我搬去朋友家。” “怎么可以,你回来,也是为着见⽗⺟。” “不怕,朝九晚五我在这里,吃完晚饭才回别处觉睡。” “什么朋友?”保姨不放心。 不为笑“当然是猪朋狗友,损友表友,以及酒⾁朋友。” 她打了几个电话。 她找到了老好翁戎,是大学里同学。 “翁,你那平可有地方供我暂住?” “老规矩,房间按市价出租。” “那当然。”不为已经很⾼兴。 “我需出差两个星期,你连客厅也可以用。” 不为又问:“有没有工作?” “市面差,不好找工作,咦,你回流?” “⽗⺟年迈…” “聪明,即将派彩,在⾝边多留一年半载,可取得理想回报,比买股票稳扎稳打。” 不为一怔。 她细细回味这话。 她自问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不劳拖大带小跋回来,霸住娘家。就多多少少不怀善意。 “你明早十时之后可到我公司来取锁匙,” 她说出地址“我今夜乘机飞走,不是我说你不为,你也该置业了。” 〔祝你顺风。” 翁戎说得对。 伍不为做漏了许多正常人该办的大事.找到理想职业,节蓄置业,挑选好对象,成家立室…她把时间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年复一年,旅游观光,通欧洲跑,收集写作资料,蔵在脑海,预备随时应用。她甚至为世界各国大城小市的火车站拍照留念,材料多得可出一本专集。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这样疲懒,爱享乐,当然一事无成。⺟亲这支柱病了,不为寸惊觉时光飞逝,青舂不再。 她坐在露台叹息。 女佣人提着⽔壶出来浇花,小于扶老人到露台做体。幸亏老房子地方大,不为退到一边。 南国的棘杜鹃开得一栏杆都是,傍晚,桅子花的浓香被热气蒸了上来,香气扑鼻。 老人看看不为,不为走近微笑。 她握住老⽗的手。 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出生那年,⽗亲已经四十八岁。 老人凝视她长久,想叫她名字,终于记不得,但是,却没有什么遗憾,转头去看花。 那样精明的生意人,不为记得⽗亲每晚都在书房工作到深夜,人私电脑发明后他第一个学习运用,早十多年已经成为网友… 现在,得由护理员喂他喝咖啡。 不为问:“仍然喜多糖多?” 小于点点头。 老人转过头来,发觉不为还在,有点⾼兴,朝她招手。不为过去蹲到⽗亲膝旁。 正想这样说:“爸,我不走了,我天天陪着你可好”听到门铃大响。 自露台看下去,只见门口黑庒庒站了一班人,他们抬起头来,大声叫:“不为,快来开门。” 原来是大哥大嫂到了,他们也带了孩子来。 同不劳刚相反.不虞只得两女。 不为连忙下楼去帮忙。 不虞一进门就问:“不劳到了没有?” 不为微微笑“比你早一点,已在医院里。” 不虞顿⾜。 他吩咐子:“快把行李搬上去。” 不为说:“我带你去看⽗亲。] 不虞却怪叫:“一共才四间房间,却被人占了两间,其余⽗⺟一人一间,我们一家四口住什么地方?” [不过三两天,这样吧…” “谁说三两大?我们回流照顾⽗⺟,暂时不走了,我们住⺟亲的主卧室,家畅,”他唤子“四个人挤一挤。” 不为发呆,占了⺟亲的房间,⺟亲出院,又挪往什么地方? 她觉得不能再懦弱下去,不为提⾼声音说:“大哥,请你镇定一点。” 大嫂齐家畅冷笑一声,用流利英语说:“妹妹你有什么话说?你一⽇未嫁,一⽇姓伍,还有说话权利,我最不明⽩艾历逊太太为什么带着三位艾历逊先生也采霸占家产!” 齐家畅是国美旧金山出生的华人,她本不会讲中文,可是一开起口来,又不像对华中文化没有了解:她完全掌握了华人重男轻女的思想重点。 她接着说:“我是大嫂,我有主张,把其中一间房间的行李捧出去,一人一间客房,怎可以占用⺟亲房间,妹妹,你睡客厅。” 她真是⾝体力行,马上把房里不劳的行李一手拎出,一脚踢落楼梯。那两只箱子嘭嘭嘭嘭滚下梯间。〔谁要说话找我来讲。” 不要说是不为,连保姨都呆住。不虞的大女儿听到巨响,受到惊吓,忽然哭泣。 不为连忙去照顾那女孩“小仍,到姑姑这边来。”那眉目清秀的女孩躲到不为怀中。 不为低声斥责:“吵什么。女儿都吓哭了。” 大嫂这才躲进房內用力关上门。 小仍有轻度智障,十三四岁,已经发育,乌亮头发,雪⽩面孔,可是智力永远像五六岁。 不为最痛惜这个侄女,几度不辞劳苦带她到欧洲旅行,为了这个,大哥大嫂给不为三分面子,否则,一起挨骂。 小仍的妹妹小行冷冷在一旁袖手旁观。 不为叫她:“小行,你也过来。” 小行很讽刺地说:“屋用好像只得为姨是正常人。” 不为说:“嘘…” 小仍躲在为姨怀中静了下来。 小行说:“我不想跟来,我已満十二岁,不用保⺟,可以照顾自己,可是妈说,吃粥吃饭就看这一次了,又说,人多势众。” 没想到不虞与不劳同时用上了这句成语。他们这两家已经好久没见面。上一次回来,艾历儿子占美及威利,叫了小仍一声“⽩痴”两家便恶。 确是同胞生的兄妹,但是,当中夹着两个至亲密的外人,情况便不同了。两家已情同陌路。 不为听见保姨轻轻叹口气。保姨是⺟亲远房表妹,在伍家做管家已有三十多年,一直可惜伍家三兄妹不够和睦。 不为问大哥:“你不去医院?” “明早再去。” 谤本不急。 他们一家回来,另有目的。 “肚子饿了,保姨,一会拿些精美小菜出来。” 看到⽗亲,只喊一声“爸” 又说:“小妹,爸的财经状况,你可了解?” 不为据实答:“我一无所知。” 不为觉得厌恶,躲进厨房。 只见保姨吩咐女佣:“有无姐妹?请来帮忙做收抬洗熨,现在屋子里一共十三个人。” “不,”不为说:“刚刚一打,我明早搬出去。” 保姨看住她。 “我不争,⽗⺟还健在,争什么?” 保姨点点头。 不为问:“这十多人的开销,妈妈可有安排?” “安排妥当,”保姨有点宽慰“你妈妈一直会得理家。] 不为这才放心。 〔你呢,你钱可够用?” “我一直零零星星投稿,也赚到一点生活费。” “不为,做作家这回事呢,不够牢靠,你不如找一份教书工作…” “我明⽩,多谢指教。” 不为同哈拉昆出版社通了一次话。“莉莉,我思想搞通了,你手头上有什么题材,我都愿意尝试。” “为,你没事吧。”莉莉担心。 “我需要收⼊” “谁不需要。” “请把题材电邮给我。” “我马上安排。” 一个人,就是这样逐公分逐公分放弃了理想与坚持的吧。老大了,还投亲靠友,真不是办法,总得靠自己双脚站起来。 不为用数码相机替小仍及小行拍照。 就在这个时候,大姑回来了。一进门就发觉自己的行李堆在楼梯口,查到原因,然大怒,一直吼上楼去论理。两个小女孩显得无奈,不为若无其事叫她们并排坐着合照。 门外传来不劳的咆吼声:“谁在我家放肆,我自出生便住在这里,你是谁?滚回运河街人唐埠杂货店去。” 艾历逊劝说:“算了,一家一间房。” 不虞的声音:“我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大嫂这样说:“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你回来做什么?不虞是长于嫡孙,一切由他作主。” 不劳尖叫:“不为,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一声不响?” 不为只得开门出去“在这里。” 不劳两只眼睛睁得老大,眼角吊到太⽳,[你想置⾝度外?她对付了我,就来锄你,她这回可杀出人唐街了。” 不为放下相机把手指放到嘴边“嘘…别吵着爸爸。” 不劳瞪看大哥大嫂。 大嫂哼地一声。 这时保姨若无其事在楼下叫:“吃饭了。” 众人一听,可不就是饥肠辘辘,尤其是占美及威利两个男孩子,呼啸一声,抢到饭桌边。保姨安排了大锅百叶结⾁汤,石斑粟米鱼块,洋葱猪排这种最受孩子们的菜式。 不虞连忙夹菜“呵,有现成新鲜饭菜吃,真好。” 大嫂瞪他一眼。 在北美的家,人人饿了打开冰柜自行觅食,微波炉暖一暖,又是一餐。 两家人忽然不再争吵,一边吃一边“晤晤”声表示赞赏。 保姨笑嘻嘻捧出一大碟茄汁⼲煎明虾。香闻十里,众人气消,埋头苦吃,不再言语。 不为霸了两只大虾,剥了壳,夹在小仍碗里,又替小行盛汤。 大嫂仍然不甘心,哼了一声。她的两边嘴角⾼低不一样,平时不出声也像在赋嘴,一个人,过了三十岁,总得对自己相貌负责,不得再责怪⽗⺟,不为觉得大嫂应设法改良这张嘴。 这时,老⽗忽然走近,伸手指着百叶结,表示想吃,不为连忙站起来为他张罗。于忠艺接过碟子去喂他。 大家静了片刻,老人一走开,又如狂风扫落叶。 吃饭,人也不再烦躁。 两个男孩摸着肚子说:“真好吃,真好吃。” 小行也说:“从来没吃过那样好味道的猪排。” 不劳冷笑说:“我们家饭菜一直这样丰富。” 艾历逊问:“午饭也这样吃大菜?” “中午多数吃面,或是饺子。” “哗。” 吃完饭,大家散去,争房间事件,不了了之。 当晚,不为睡在书房的沙发上. 半夜,有人啪一声开亮了灯。 不为吓一跳,睁大眼睛发觉是老⽗。 他摸进自己书房,轻轻坐下,静静地全神贯注玩拼图游戏。 不为靠在沙发上看看⽗亲,呵,他已经完完全全进⼊童真世界,忘却红尘所有烦恼。 是不幸?不,是幸运才真。比起那些整⽇唠唠叨叨,抱怨子女不孝顺,社会不公平的老人开心得多了。 于忠艺跟着在门角出现。二十四小时护理老人,也算是辛苦。 不为轻轻说:“劳驾你了。” 他一怔,不出声。 “你看老爸,心无旁骛,本看不见我们。” 他点点头。 不为轻轻说:“兀鹰已经闻到气息,在天空旋转,预备降落…” “姑姑。” 一抬头,是小仍站在门口。她轻轻走到外公面前,看到拼图,咦,他也会这个,于是坐在外公对面,与外公一起玩。 不为说:“这孩子患轩氏症,是一种弱智最终她可以学会照顾自已,但是进不了正常人的狂疯世界。” 于忠艺仍然不出声。 她叫小仍…仍然有小小希望,比她小一岁的妹妹小行十分爱护她,她很幸运。” 天渐渐亮了。 “吃完早餐,我得搬出去。” 于忠艺不响。 “你得全力照顾老人,司机快来上工,不用担心。” 喝了碗粥。不为同保姨一起探访⺟亲。 伍太太问:“你爸怎么样?” “很好。挂念你呢。” 伍太太微笑,〔他还记得我?” “四十年夫,怎么不记得?” 伍太太咕哝“阿保,我不要吃猪肝粥,你做些鱼片粥来。”发牢騒。 “你看保姨都瘦了,还吵她。” “我要出院,我挂住家里。” “我去问过医生。” “你们都回来了?” 不为说:“家里像个墟,保姨像在打理饭堂似。” 伍太太问:“够地方住吗?” “够挤一挤,没问题。”并没有提到自己要搬出去。 医生来看视,伍太太一只手臂已不能转弯,不为至为难过,但是她也知道人类有顽強生命力,不久⺟亲便会忘记苦楚,从头开始,活到八九十岁。 不为伏在⺟亲⾝上一动不动。她记得三四岁时最爱这样做,直到把⺟亲⾐服团得稀皱。 可是不虞同不劳一起来了,不为同上次一样马上退避。 走到门外,小于把车子驶过来。 “咦,你在这里,我爸呢?” “他有女佣看着。” 这是不为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像他格。 不为上了车,到翁戎办公室去取锁匙。发觉那里是一间证券公司,人头涌涌,忙碌不堪,没人有时间抬起头来,接待员把门匙给她算数。 翁戎住在半山小小一间公寓,有露台看海景,算是混得不错,起码有栖⾝之所,关上大门,自成一国,自由做人。 不为有点羡慕。要急起直追了。 不为把数码相机里的资料整理出来。她接收到哈拉昆出版社的电邮。 正在忙,忽然莉莉找她。问得很奇怪:“照片里那些吵架男女是推?像一套费里尼电影里的角⾊。” 什么,不为怔住,她不但误拍了家人照片,而且把相片误传到出版社。 真糊涂,她还不会用这架最新手提电脑。 她只得回答:“我大哥不虞,以及二姐不劳。” “不虞是什么意思?” “不怕,不疑惑。” “你⽗⺟一定是有识之士。” “不劳是不用劳力,也不用劳心,宁取逸乐。” 〔好名字。” “⽗亲患爱兹咸马症已到末期,家⺟小中风,一条手臂失灵,子女如兀鹰般回来争产。” 莉莉说:“那些孩子是你外甥侄子?” “正是。” “精彩,把照片给我。我们出一本专集。” “他们是我家人,不大好吧。” “你等钱用,可是?” “是。”不为低下头。 “有什么是不能示众的呢?越真挚越受。” “他们会同我脫离关系。” 莉莉说:“依我看,你们之间,此刻也本没有什么关系存在。” 不为犹疑。“你们做过类似摄影专集吗?” “出过一本叫《如何说再见》:一个女子自知患上不治之症,留下一本摄影集给她小女儿,已经销到三十多版。” 不为耸然动容。 “这不过是初步构思,但是,你家人真上照,格鲜明,有一个极之漂亮的少女…” “她是小仍,有智障。” “啊”轮到莉莉低呼[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为挂上电话。 她躺到上。 翁戎的褥,有一股隐约的香味。那是玫瑰花香,果然,案头有一小瓶香⽔,叫⻩昏玫瑰。种过大量玫瑰丛的人都会知道,玫瑰在清晨与⻩昏的香味是完全不一样的,朝早,玫瑰香氛清新淡雅,可是经过整⽇蒸晒,到了傍晚,衬着紫蓝⾊天空,玫瑰会发出一种略为憔悴成的香味,有点像桂花,但不,它仍然是玫瑰。 那是⻩昏的玫瑰。 读文学的翁戎自然知道其中分别。 只是,她此刻怎么会跑到股票行去工作呢。一个人的旨趣与职业往往有天渊之别。 还有,一个人的配偶与他所爱的人时时亦风马牛不相及。 翁戎头还有小小一架电视,无眠之夜,可以解闷。 电话不停响,录音留言。 “翁,出来跳舞。” “翁,长周末我们扬帆出海。” 〔翁,你欠我一顿饭及一瓶香槟。” 但是,翁戎不重视他们,否则,为什么连出差这样大事都不告诉他们。 不为要是愿意,大可接收这班寂寞的男人。 不为当然不愿意。 她把这几年拍下来的照片连注解翻出来在手提电脑晶屏上观看。 自己也不觉恻然,泪盈于睫。 案亲双目那时还有焦点,现在已经失去。他的头发已全⽩,银光闪闪,掉了大半,可是打理得整齐⼲净,全靠老照顾得宜,一个病人,还保留着尊严。 一个人年纪大了才真正需要用钱。 不为把⽗亲的照片顺年龄排列好,再把自己的照片打出一看,感慨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向自觉是那种越来越丑的少女,幼时満头浓发,穿着漂亮的缎裙,专门为亲友做小傧相。到了十一二岁忽然近视,又得箍牙一面孔都是铁丝,又开始长面疤,丑得抬不起头来,也不敢,怕人看到她正在发育的部… 岁月就在指中溜走。除出这句陈腔滥调不⾜以形容时光飞逝的惨情。 不为伏在上。 这时门铃响了。 门外是小于,他捧来⽔果饮料小“保姨叫我送来,并且让我接你回去吃饭。” 不为点点头,取饼外套。 “保姨说,这屋里电话几号?” “打我手提电话好了。” 小于微笑。 不为只得把号码告诉他。 于忠艺开得一手好车,不徐不疾,不温不火。 他们两家人正在吃饭。 艾历逊笑说:“大作家驾到。” 不到三天,这洋人已经吃得胖了一圈。 他没有恶意,不劳却加一句:“一个作家也总得有作品才是。” “不为用英语写作,打进那个圈子,可不容易。” 不虞说:“用中文好,十多亿读者,可是这样?哈哈哈。” 不为不出声,难得他们愿意联同一起来对付她。 “作家大抵像钻石一样,分五千种类。” “不为是五卡拉全美钻石,呵呵呵。” 不为静静喝汤。 ⺟亲不在家中,一切食物逊⾊无味。 “著作没有英语版,不够矜贵,最好译为十八国言语,你看国美那些流行女作家,每种书动辄销千万本,封底照片中的她们打扮华丽⾼贵一如女皇。” 不为一声不响,任由他们笑骂。 终于话题来到正路。 “不为,爸妈对财产安排,你知道多少?” 不为只得一句话:“我一无所知。” “你时时伏在妈⾝上絮絮说悄悄话,你会不知?” 不为站起来走进厨房。 不劳跟进“爸已经糊涂了,一切给妈妈,妈妈此刻又在医院,东西如何处置?] 保姨见她们姐妹说家事,连忙走开。 “我不知道。” “妈妈有若⼲首饰,都在什么地方?你可记得她有一对西瓜⽟镯,通透可爱,一半绿⾊一半红⾊,你我两姐妹正好一人分一只。” 不为站起来“我去看爸爸。” “你撇什么清?给我坐着。” 不虞也走进来开家庭会议。 “一人一份最公道。” 不劳说:“对,分九份,我家四个人四份.你家四个人也四份,不为一个人一份。” 不虞哼一声“艾历逊太大,你真好笑我是长子,我同你一样?” 不为几乎想自厨房窗口跳出去。她推开他们走到天井,看见⽗亲与小仍在喂金鱼。 金鱼并非名种,都是街边鱼档极普通孩子们买来玩那种,可是养得得法,⾝体已有蛋大小。 小仍与外公有默契,不说话也知对方心意似。 他们的世界真正平和。 不为坐在一角看他们。 小于取出一只瓦罐放在老人脚边。 [这是什么。” “蚊香。” 他真周到,绿⾊回纹盘着像小青蛇般的蚊香,驱逐虫蚊。 敝不得老人⽪肤光洁。 罢淴过浴,小仍颈上有扉子粉。 “谁帮你搽这个?” 小行轻轻走近“我。” “你爱姐姐,你很好。” 小行握住姐姐的手。“将来,我不结婚,照顾姐姐。” 不为刚想说话,老⽗忽然抬头笑问:“谁结婚?” 不为笑了。 老⽗又问:“是你吗?” 不为搔头“不是我,我也不结婚。” 老⽗问:“结婚不好吗?” 不为微笑“不好不好。” 小于拿茶杯过来给老人喝一口,不为说的话,他都听在耳里。 保姨探头出来“好像要下雨呢,你们进来吧。” 小于取饼一只木盖,轻轻盖住⽪蛋缸內的金鱼。 不为说:“我们叫于哥开车,带外公去吃冰淇淋。” 小行马上叫好。 离家远远的就好。 他们在外头消磨了个多小时,又带女孩一起去探外婆。 不为端张椅子给⽗亲坐在⺟亲角。 他在陌生地方有点拘谨,看着老,似曾相识,但不肯定,腼腆地看看她。 伍太太落下泪来。 不为连忙劝她:“妈,过两⽇可以出院,回家就舒服了。” 伍太太点头“这几⽇,结账是一笔大数目。” “那是应该用的。” “多亏你⽗能⼲,他有节蓄。] 不为唯唯喏喏。 伍太太说:“阿忠,你送伍先生及女孩们回去,不为,我有话同你说。” “妈妈想说什么?” “不为,他们好久没有回来看我了。” 不为答:“他们拖儿带女不方便,出门一次不知该收抬多少行李。” “不虞暂时没有工作,他同我说打算回来发展。” “妈妈放心。他找工作很容易。” “不劳的婚纱店已经结束了。” “啊。]这倒是意外。 原来三兄妹都是业失大军。 “小店近年亦受不景气影响,年轻人结婚,一切从简,能省即省,不再铺张。” 毕竟婚礼不是婚姻。 “九十年代初,最多一个月做过百多袭礼服,好景不再,唉,花无百⽇红。” “赚过就算了。” “艾历逊想在大学找一个教席,正在四处张罗,如今外国人在本市,也不是那么吃香了,除非他愿意北上教英文。” 不为发觉⺟亲仍然精明,对世情有相当了解。 不为握住⺟亲的手,放在脸颊边。 “不为,家里人挤,你包容一点,他们子卩,你不要计较。” “那自然,不用妈妈吩咐。” “我很少见到他俩,你们都回来了,我很⾼兴。” “我也是。” “不为,昨⽇不虞问我财产分配问题。” 不为不由得生气,这不虞实在过分,亏他问得出口。 “我同他说,我自有分数。” 不为点点头。 “接着,不劳也来追问。” 不为没好气,哼地一声。 “你为什么不问?” 不为答:“我只得一个人。要钱无用。” “怎么没用,⾐食住行都靠它。” 不为笑“我不想争,也争不过他们,他们人多,紧张生活,也是应该的。” 伍大大嗯了一声。 “妈妈,我们别说这个了。” “奇怪,不虞他们着我说这些。” 不为答:“我是擒故纵,以退为进。” 伍太太大笑起来“有你们在我⾝边吵吵闹闹,说说笑笑,我心満意⾜。” 可怜的⺟亲,一大堆子孙,吃用全靠她,又专门谋她财产,她还这样⾼兴。 真是不可思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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