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扉的信是由亦舒写的言情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心扉的信  作者:亦舒 书号:26848  时间:2017/6/28  字数:11085 
上一章   第二章    下一章 ( → )
  家里从来不过节。

  即使农历年,厨房也冷冰冰,热茶都没有一壶,逢假期⺟亲都睡得⽇上三竿。

  守丹到同学家去讨论功课。

  伯⺟待她如上宾,已经过了八⽇,那家人还在过年,喜气洋洋,糖果瓜子式式具备,一大蓬杂锦瓶花,什么颜⾊种类都有,土里土气,看上去却说不出的可爱。

  伯⺟还给守丹封红包,守丹受宠若惊,差些手⾜无措。

  又留她午饭,守丹本来要推辞,一闻到⾁丝大⽩菜炒年糕的香味,垂涎三尺,⾁⾝不听令,自顾自跑到饭桌前坐下,一下子吃尽那种耝糙平凡但异常美味的食物。

  同学的⺟亲亦是寡⺟,环境也不见得很好,靠大儿支撑着给家用。但不知恁地,人家就是有人家的乐趣,说得文艺腔些,那家人充満了爱,从不怨天尤人,甘受命运安排。

  守丹真想化⾝为那家一分子。

  苦虽苦,也许永不能成为人上人,但是穷得开心。

  守丹也向往家境富有的同学,有人念完初三就被家里送到英国寄宿,暑假回来,对牢老同学便诉苦:“千万不要留学,苦不堪言,一次在网球场练球,已经筋疲力尽,教练还直骂我不用心,我想到家在万里之外,长年累月倾诉无门,顿时哭起来…不是人过的⽇子。”

  守丹不知多向往,也极想尝一尝这种非人生活: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是四周围都是监护人、同学、教师,还有,家里按时汇大笔款子来,还有,可以名正言顺地四处诉苦。

  这种苦是浪漫、正大光明,以及受人的,尽诉无妨。

  梁守丹⾝受之苦却是肮脏、黑暗,甚至有一点点‮态变‬的,她不愿说,相信也没有人愿意听。

  除了心扉。

  心扉才是梁守丹最忠实的朋友,她什么都不用瞒她。

  想到这里,守丹的心一宽。

  在家,生活如旧,已经长得比⺟亲⾼出半个头,但是⺟亲仍然呼喝她。

  “上次叫你拿去⼲洗的⾐服挂在哪里?”

  “你房间的⾐柜里。”

  “同你讲过多少次,⼲洗葯⽔有股味道,得挂窗口吹吹才收拢,你耳朵长哪里了,为什么每句话总要说上一千次才会钻进你脑袋,然后像单程票似,只作一次用?”她恨恨地骂“笨!同你⽗亲一样,笨。”

  守丹忽然转过头来,冷冷说:“请勿这样形容我⽗亲。”

  招莲娜一怔,守丹极少驳嘴辩⽩,这次造反有理,她只得别转了头,点起一支香烟。

  谁知守丹跟着一句更不客气“人人戒烟,昅烟老土,又影响健康,落伍。”

  招莲娜一听,怵然心惊,她多么害怕脫节成为老一派人物,她死撑着不肯做中年人,她希望每个人都误会她只有二十九岁,或者,至多,三十一、二岁,她急急按熄香烟,神经质地在客厅踱步。

  守丹有时在深夜都听见她⾼跟鞋“咯咯咯”在地板上敲响。

  到了家也不脫鞋子,一去了⾼跟鞋,起码矮七八公分,更落伍,更不时髦。

  招莲娜太没有‮全安‬感了。

  小息,梁守丹把心扉的信取出,读了又读,读了又读。

  男同学于‮生新‬问:“是谁的信?”

  守丹矜持地微笑,不作答。

  “是朋友,抑或笔友?”

  守丹仍然谜一样地笑。

  于‮生新‬扬一扬浓眉。

  守丹知道再冷落他,他会感到没趣,也许就转头走开,少女的本能使她知道对待异要拿捏得准,紧些松些,松些紧些,才能博取他们好感。

  于是她轻轻说:“是位作家给我的回信。”

  “作家,”这个回答实在勾起小男生的好奇“你认识写作人?”

  “是我最好的朋友。”守丹有点骄傲。

  “谁,金庸,倪匡?”

  “心扉。”

  “心扉?没听说过。”

  守丹不悦“不懂就算了。”

  “是男作家还是女作家。”

  守丹又说:“算了,你本没有‮趣兴‬。”

  ‮生新‬笑“你呢,有没有意思跟我们去看莎士比亚《王子复仇记》改编的电影?明年我们要读哈姆雷特。”

  守丹点点头。

  “心扉,对于于‮生新‬,我不十分肯定,他的面孔太扁,远看倒是趣怪,近看似被人踩了一脚,不过此君功课与家境都非常好。”

  “守丹,找朋友,应该看他格是否光明忠厚谦和,学识好不好,读书可用功,余者都是细节小事,不必理会。”

  “心扉,是是是是是,多谢教训,但于‮生新‬从来没有单独约会过我,通常我们一大班人出去,不过他会特别照顾我,为我买一个冰淇淋之类。”

  “守丹,怎么没听你说起功课,你的学业怎么样了?”

  “心扉,你除了诲人,还专门会扫兴。”

  守丹最不爱提起功课,她的成绩由中等变得平平,现在已经十分強差人意,再下去,恐怕要跌破底线。

  ⺟亲本不理会她,做了一个印章,任由守丹盖在成绩表上,乏人鼓励,守丹觉得用了功也是⽩用功,不如把时间用来看闲书读小说。

  “心扉,我不想再讨好⺟亲,太艰难了,考了第一,未必会引起她注意。”

  “守丹,为别人努力是十分幼稚的一回事,用功读书或是办事,最终得益的都是你自己。”

  “心扉,同你通信是越来越没有意思了,下次,大概你会告诉我,周处怎样除了三害,还有,司马光怎样打破大⽔缸救了小同学,还有,孔融如何让梨。”

  “守丹,我猜你已到了他们说的所谓反叛年龄,有点不可理喻,不⾼兴的话,我们可以暂停通信。”

  “不不不不,心扉,我得罪了你,抱歉,抱歉,没有你的信,我的小天地变为灰暗,千万不要这样惩罚我,你忠实的朋友守丹。”

  那是一个下大雨的晚上,守丹从来没见过那样大的滂沱雨,窗外雨⽔如瀑布似倾盆倒下,马路上积⽔冲得一如流。

  守丹放学尽管打着伞还淋得似落汤,回到家中全套校服连鞋袜换过家常便服,便坐在窗前观雨景。

  她记得三两岁的时候⽗亲在下雨天教她折纸篷篷船放到路边,那船似真的一样,随着渠⽔一下子冲走。

  案亲时常在下班后抱她坐在膝头上,⺟亲那时也爱笑,时常在家中请客,环境好似相当不错。

  守丹叹一口气,本来酷热的空气,被雨⽔一冲,形成一股股薄雾,一阵冷风隔一阵热风,守丹并不留恋过去的事,失去便失去,因为年轻,前头有许多未知,想必不可能全是糟糕的事,因此乐观,开着半扇窗,任由雨⽔和着风扑打面孔。

  招莲娜回来了。

  守丹对⺟亲始终畏惧,连忙自窗台跳下,等待吩咐。

  招莲娜自然亦浑⾝透,十分狼狈,一双⾼跟鞋泡在⽔中已久,每走一步,吱吱作响,她狠狠用力将它们自脚上甩出去,摔到墙角“啪”的一声,像是怈了忿。

  ⺟女都没有讲话,雨声哗啦哗啦,特别响亮。

  她终于开口了“守丹,换件⾐服,待会儿有人来接我们。”

  守丹抬起头来,谁,谁这样看得起我们⺟女?

  招莲娜酸软的⾜趾,每逢遇到这种天气,浑⾝上下没有一处关节不痛,自脖子到肩膀,脊骨、⾝…直如要拆散分家似,实在挨够受够了。

  她用比较満意的口气说:“司机及大车来接我们。”

  守丹静静看着⺟亲。

  招莲娜瞪着她“怎么,不相信?”

  守丹连忙说:“我去换⾐裳。”

  “且慢,你有什么⾐服?到我柜里去挑件隆重的穿,是去吃晚饭呢。”

  守丹迟疑。

  ⺟亲那些⾐裳,款式老土兼早已过时,她怕惹笑。

  招莲娜却误会了“你一定要去,不然又说我把你收起来,不让你见光,视你为聇辱,去,摊牌,我不怕谁知道我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没错,我是寡妇,我穷,但是我熬下来了,我要带你出去见客。”

  到了这种地步,守丹看牢⺟亲慷慨昂的面孔,更加不想出席什么晚宴。

  但是她不敢反抗,她悄然走进⺟亲卧室,拉开⾐橱门,里边密密⿇⿇塞満⾐服,多得挤迫在一起,要用力拉才能扯出来,但它们都是历年来不舍得扔弃的旧⾐服,本不能穿上街去。

  守丹不知道挑哪一件好,终于打算自素⾊着手,她闭上双目碰运气,伸手一拉…睁开眼,苦笑,这是什么运气?手中竟是一件褪了⾊的钉珠片裙子,本来银⾊的亮片现在已变为灰⾊,衬里的纺绸也已霉烂。

  守丹悲哀地看着它。

  这条过时的跳舞裙子像是在揶揄她与她⺟亲的命运,守丹太记得这件⾐裳了,她五岁的时候见过它,⽗⺟结婚周年,请客,它曾经出过风头。

  守丹轻轻拨动裙⾝上的珠片,就是它罢,当作纪念品那样穿吧,她也不怕谁聇笑她。

  守丹把珠片裙子套上⾝,⾐服出奇地合⾝,在暗的光线下,也不觉得特别陈旧,正在照镜子,⺟亲在⾝后出现,打量她一会儿,一声不响地走开。

  ⺟亲没说谎,不到三十分钟,果然有一辆大房车停在门口,司机还穿着制服。

  招莲娜把一双银⾊的鞋子摔到守丹面前,守丹⾚脚就穿上它。

  下了这么久的雨了,有点冷,但是守丹年轻,光着手臂,也不觉得冷,这件⾐裳原本有条配对的披肩,此刻已经丢失。

  ⺟女俩上了车。

  招莲娜那⾝晚装更不堪,她已失去紧绷的⽪肤,眼睛也不再明亮,无法遮掩妆扮上的缺憾,她心知肚明,故在有空气调节的车子上狠狠地菗烟,想借此镇定神经。

  守丹挠了拂手,试图把烟味驱散。

  车子不知道要驶往哪里去,雾气布満车窗,⽔拨勤拂试,司机也只能看到短距离。

  守丹觉得车子像驶了一年,方才缓缓慢下来,抬头一看,是幢小洋房,两旁冬青树被雨洗得碧绿,房子是簇新的,像积木搭出来似的。

  除了在电影或书报中,守丹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小洋房。⺟亲这个朋友,想必非富则贵。

  还未持按铃,门已经打开,一个男人了出来,三十余岁,⾐着考究,一脸笑容,而且,他不是不英俊的。

  “请进来。”他态度很和善。

  守丹经过他⾝边,他忽然说:“你记得我吗,我叫罗伦斯,姓洛。”

  守丹一怔,记得,她记得有这个人,他打电话来,叫她通知⺟亲,那件事有好些⽇子了,这么说来,他与⺟亲已是老朋友。

  守丹脑海中忽然闪过另外三个字:老相好。

  她忽然笑了。

  罗伦斯洛没想到会在一个下雨的天看到如此晶光灿烂的笑脸,心一动,一股感动的暖流自心底升起,表情一时失去控制,有点呆。

  守丹看见了,又是一笑。

  罗伦斯洛这样见惯世面的老手居然会别转面孔,不敢视。

  招莲娜并没有看见这一幕,她走在前面,四处打量室內布置,目不暇接,十分羡地说:“洛兄,这两年你进帐实在不错哩。”

  只听得罗伦斯洛说:“哪里哪里,房子车子,统统是租回来的,这个月弄不到钱,下个月就得滚蛋。”

  说得这样坦⽩,这人倒也可爱,守丹看着他,不噤又嫣然一笑。

  那洛君呆呆地看着小女孩。

  真没想到招莲娜生得出这样的女儿。

  佣人已经摆出晚餐。

  “来。”洛君说“尝一尝我厨子的手艺,这只清汤翅不少人都说好。”

  守丹坐下来,皱一皱眉头,这样郑重,就是为着吃这一顿?第六感觉告诉她不像。

  不过她乐得大吃一顿。

  家里永远只得冰箱里取出剩菜,守丹觉得她一生就是吃残羹冷饭长大的,开头是从九流小陛子里叫来的外卖,庒儿没新鲜过,后来饭盒流行起来,一打开便一股隔夜味,所以守丹不会放过吃新鲜饭菜的机会。

  而招莲娜,她无论吃什么,已不知其味。

  罗伦斯洛看着守丹狼呑虎咽,大惑不解,这女孩子,多久没吃过?

  招莲娜的环境竟这样差了?

  招女士开口:“我已欠了半年的租,就快被赶走。”

  “跟你说过多次,莲姐,搬一个小点的地方,排场缩一缩。”

  “再缩不如睡街上。”招女士狠狠地答。

  洛君有点尴尬“当着孩子,这算什么话。”

  守丹也知道,实在是不能再紧缩了,公寓连天花板都剥落,也筹不出钱来粉刷一次,十只灯泡,九只不亮,也只能逐只换,乘机省电。

  守丹轻轻叹口气。

  招莲娜说:“我已无路可走。”

  洛君不安地看着守丹“话别说得太夸张。”

  守丹给他一个微笑,意思是不怕不怕,这种话我已听惯听,只当耳边风,您请放心,已伤不了我的心。

  但是洛君还是有点窘。

  “替我想想办法吧。”

  “把小孩也带出来⼲什么呢?”

  “你没听过苦⾁计?”

  “我们去偏厅坐,喝杯咖啡,慢慢谈。”

  “给我一杯酒,守丹,你到处逛逛。”

  他们不想守丹听见会谈过程。

  守丹识趣,一走,走到后花园,雨停了,⽔珠不住自树叶尖滴下,忽而一阵清香,抬起头,守丹看见大蓬大蓬雪⽩的栀子花,她顺手摘了两朵下来,簪在耳边。

  月亮出来了,银盘似,由乌云衬托,更加皎洁。

  吃得,守丹特别心平气和。

  这个时候,她听见罗伦斯洛的声音:“我们要出发了。”

  出发,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已经把条件谈妥了吗?

  守丹扬起一条眉,看看表,差不多十点钟,还有地方可去?

  “我送你们。”

  守丹只得跟着⺟亲上车,这次,由罗伦斯洛亲自驾驶,他们往市区驶去。

  守丹睁大了眼睛,觉得新鲜,十分醒觉。

  “心扉,车子一直驶进闹市,再转上半山,在一幢大厦前停止,我们下车,走进电梯,那位洛先生掏出锁匙,揷进电梯表板的一个匙孔转动,电梯便直上升,升到顶楼,电梯门打开,你猜我看到什么?我们居然一脚踏进铺着地毯的客厅中,一位管家马上出来,招呼我们。”

  招莲娜说:“你老板的排场真正不小。”

  他们一伙三人进⼊会客室等候。

  丝绒沙发上已有人在。

  她与她们⺟女两人同样意外,只有罗伦斯洛,不以为奇,朝那位陌生女人点点头。

  守丹觉得那位女士十分面善,雪⽩面孔,鲜红嘴,娇滴。

  不一会儿,管家来传:“陆‮姐小‬请。”

  守丹才猛地想起,这是城里颇有名气的女演员,顿时好奇起来,但那位陆‮姐小‬已经站起,婀娜地跟管家走⼊內厅。

  招莲娜目瞪口呆,继而委靡不振“我还有什么希望。”

  罗伦斯洛却说:“不一定,别气馁。”

  守丹忍不住,问⺟亲:“我们来见什么工?”

  罗伦斯洛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一会儿他说:“把孩子留在这里,待会你自己进去。”

  招莲娜终于颔首应允,她已经气馁,不再争取。

  “心扉,那个会客室全部以丝绒装饰,丝绒沙发,丝绒墙纸,连地毯都细结,如丝绒,可能有昅音作用,静得不得了,不似有人在。”

  大约二十分钟后,管家便传招莲娜,那时,已经过了十一点钟了。

  罗伦斯洛陪招女士进去,他温柔地对守丹说:“你在这里稍等。”

  守丹点点头。

  避家也好,问守丹:“要喝些什么吗?”

  守丹⼲脆不客气“请给我一杯橘子⽔。”

  不知要等多久。

  趁他们去见人,她缓缓地走出会客室。

  “心扉,我再也没想到,走廊的另一面墙,竟是落地玻璃,整个海港灿烂的橙⾊就在眼前,我似站在悬崖边往山下看,那种感觉奇突,非常危险,又十分刺。”

  守丹把她的感觉形容得颇为贴切,她大胆地走近玻璃用手按上去,像是随时会摔下万丈深渊,守丹笑了。这时,她听见⾝后有响声,转过头去,不见有人。

  谁?

  随即想到,这是别人家里,又放下心来。

  守丹肯定有人,不知道是什么人,躲在一角看她。

  守丹打量自己,不噤又“咕”一声笑出来,旧珠片不住脫线掉下来,几乎落得一地都是,有鞋无袜,头发随意披肩上,光着膀子,大概像个野女郞。

  她叹一口气,刚要转过头去,又听见一声咳嗽。

  “谁?”这次守丹问出声来。

  有一个声音在黑暗角落道:“请问你又是谁?”

  “我?我是客人,”守丹把⾝子靠在大玻璃上“你呢,你也在等见主人吗?”

  她背着光,⾝后是一天一地的七彩霓虹灯。

  那人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出来?”

  “请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招莲娜的女儿,”守丹十分纳闷。

  再也没有回音。

  “喂,喂?”守丹追问。

  没有动静。

  守丹走过去看个究竟,角落已无人,那人已经走开。

  接着,招莲娜悻悻地走出来。

  她在责怪罗伦斯洛:“累,累,为什么不早说,叫我⽩跑这一趟。”

  洛君在一旁开寻“算了,不是⽩跑了,已经付过车马费,⾜够付三个月房租。”

  守丹没想到他同⺟亲得这样,又笑。

  “心扉,不晓得为什么,那晚,我老是笑,本来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忽然也变得好笑起来,笑了,就似赚了外快,何乐而不笑?”

  罗伦斯洛像自知猥琐,尴尬起来。

  原来招莲娜本没有见到她要见的人。

  他们一行三人离开了那层豪华的阁楼,仍然从私用电梯下去。

  这时,守丹知道,排场豪华的罗伦斯洛,不过是阁楼主人的一个跑腿。

  做人手下本来不算什么,但洛氏所任职务,似乎不大方便见光,想到这里,守丹又笑了。

  回到家,她才除下耳鬓的栀子花,‮瓣花‬已残,镶上锈边,花就是这样的不经开。

  招莲娜并没有把那笔叫做车马费的意外之财用来付房租,她用它去置了一大堆奢侈品:香⽔、香槟、真丝內⾐、缎子⾼跟拖鞋…

  “心扉,在较早的时候,⺟亲也曾经为开门七件事担忧,她也曾做过懦弱正经的小熬人。后来,大概发觉那并非生存之道,慢慢变了,对达尔文来说,这便是进化论:大象的始祖并没有长鼻,为着吃树上嫰叶,鼻子越伸越长,终于,亿万年之后,鼻子进化得可以往⾼处卷食,我与⺟亲,也必须这样做,我们已经与当年的‮儿孤‬寡妇不一样了。”

  “守丹,为着生活,我们无奈,我们必须作出适当的牺牲,但很多人为了生活得更好,继续受委屈,就没有必要。我有种感觉,有一件大事将要发生在你的⾝上,这件事,或许会影响你的一生,令人难过的是选择不在你,你到底年纪还小,在要紧关头,妇与孺总是首先吃苦,守丹,对你,我爱莫能助,只得精神支持你,永远做你忠实的朋友,心扉。”

  房东向法庭递了申请书,迁招莲娜。

  招莲娜并不急,笑笑同女儿说:“我们在这里住了多久,你⽗亲在世,与房东吃过饭喝过茶,不是没有情的,现在叫我们滚蛋呢,我真不明⽩,为什么有人至今还说钱没用。”

  守丹不出声。

  这方面她像⺟亲,并没有辍学设法‮钱赚‬去帮补家用,做家教所得,买双运动鞋还差不多,而且受气,她同学就碰到过家庭教育欠佳的小孩,拨好闹钟,铃声一响就赶走补习老师。

  任天由命反而省时省力。

  “心扉,清洁女工也不上来了,⺟亲辞去工作,在家睡懒觉,她更瘦更憔悴。我们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家里很基本的用品如洗发⽔都快用光,能够到这样窘的地步,我觉得非常可笑。”

  那一天中午,招莲娜睡醒,百般无聊,在看电视新闻,问守丹:“穿⾐服到哪里去?”

  “超级市场临时工,我与同学去赚外块。”

  “不准去!”

  “我已经没有零用。”

  “我今天下午就出去想法子。”

  “可是!”“被人看见你打工,你什么地方都不用去,你同我坐下,轮不到你忧柴忧米。”

  守丹只得讪讪立一旁。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守丹一怔,谁,谁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来?她们家早已没有亲友。

  招莲娜到门孔一张望,纳闷道:“他怎么会来?”

  门一开,守丹也奇,他怎么会来。

  那人正是罗伦斯洛。

  守丹瞪着他。

  而罗伦斯洛却想:破旧的公寓里居然会有这样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堪称陋室明娟。

  招莲娜说:“我正想找你,又怕你叫秘书告诉我,你一整天都要开会,亲自上门去呢,又没有这个资格。”

  洛君自顾自坐下来,也没有人想到要斟一杯茶给他。

  他也不介意。

  半晌,他才说:“莲娜,我老板要请你吃饭。”

  招莲娜一怔,隔很久,她才说:“啊,事情有转机了。”

  罗伦斯洛又说:“是请你们⺟女。”

  招莲娜说:“关守丹什么事。”

  “反正你上次也同她去。”

  招莲娜看着女儿,守丹点点头。

  罗伦斯洛取出一只信封,放在一边“买两件⾐裳。”

  招莲娜见他慷慨,打蛇随上“我们需要的,不止两行头。”

  罗伦斯洛笑了。

  守丹靠着墙,看着⺟亲向不相⼲的男人敲竹杠,內心凄惶,曾几何时,她向亲兄弟求助,尚且汗颜,今⽇,已经练得老⽪老⾁。

  罗伦斯洛从来不敢小窥女人,连忙掏出⽪夹子,倾其所有,再加一句“将来,别忘了在下。”

  招莲娜精神一振“守丹,送洛先生出去。”

  守丹送他下楼,实在忍不住,问他:“你是怎么认得家⺟的?”

  罗伦斯笑笑“我们曾是同事。”那是正大光明的事实。

  “啊,后来呢?”

  “后来我转职,跟了现在的老板。”罗伦斯很坦⽩“我追求过你⺟亲,双方觉得没有可能,反而成了朋友。”

  他对招莲娜,算是不错。

  “你没有与她发展下去,可是因为她有一个女儿?”

  “不,也不因为她是寡妇,我俩都穷,我又好大喜功,不是结婚人才。”

  能把自己看得这样透彻,真是好事,非常难得,守丹笑了,罗伦斯洛不是没有优点的。

  “这些⽇子,你⺟亲真过得很惨,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希望你原谅她。”

  守丹又笑。

  罗伦斯洛也有一个问题:“守丹,是你特别爱笑,抑或我特别可笑?”

  “不关你事。”守丹连忙收敛笑意“我爱笑。”

  罗伦斯叹口气“笑我也不要紧,我越来越似个小丑。”

  守丹不忍,拍拍他肩膀“不,我认为你是个好人。”

  洛君有意外之喜“真的?”

  守丹很认真“一点不假。”

  招莲娜依然没有去付房租。

  “都快走运了,付什么鬼房租,这幢烂公寓,爱住不住的。”

  守丹要求⺟亲让她自己去挑⾐裳。

  招莲娜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儿“上回那件晚装有什么不妥?钱,我有别的用途。”

  守丹即时脸红,她为自己的天真汗颜,谁说过那笔钱她有资格分一份?

  她出过什么力?人家一句笑言她就信以为真,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幸亏只是⺟亲,要是在别人跟前出这种丑,真是不堪设想。

  梁守丹沉着起来。

  鞍约那夜,招莲娜浑⾝‮红粉‬⾊,打扮得十分年轻,守丹穿黑⾊,顿时像大了几岁。

  招莲娜心情好,拉着守丹往镜前站。“像不像两姐妹?”

  守丹没吭声。

  她五官一点都不像⺟亲,⾝材也⾼许多。

  “车子来了,快,快,现在还不是迟到的时候。”

  守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大不小,打扮褴褛,不噤黯然。

  反正是⺟亲的跟班,无所谓。

  “心扉,幸亏见于‮生新‬的时候,都在学校里,穿着制服,我本没有像样的外出服,想深一层,我本没有像样的一个家,或是任何东西。”

  “守丹,你觉得你这个人很像样,已经⾜够,你的朋友,心扉。”

  招莲娜一个劲儿催“你头发还没梳好,鬓角⽑⽑,算了,算了,人家要见的不是你。”

  上车子的时候,慢条斯理,又矜持起来。

  来接她们的仍然是罗伦斯洛,他当然知道招莲娜的脾气,他向守丹笑,谁知守丹正向他笑。

  他看出小女孩仍然穿着旧⾐服。

  招莲娜把人力物力全副精神用在自己⾝上。

  守丹満以为她们又要到那幢大厦的阁楼去,但这次,车子越驶越远,到了山之巅。

  那所洋房,蹲在山顶,如同鹰巢。

  守丹仰起头,看到一条迂迥的私家路。

  ⺟亲说了她心中要说的话:“阿洛,这世界真不公平,有人会如此享福,又有人会那样吃苦。”

  罗伦斯洛这人好不有趣,忽然说出一句成语:“比上不⾜,比下有余。”

  守丹别转面孔,偷偷地笑。

  她的笑靥反映在车窗上,被洛君看得一清二楚。

  洛君又一次觉得‮愧羞‬,低下了头。
上一章   心扉的信   下一章 ( → )
心扉的信是由亦舒写的言情小说,本页是心扉的信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心扉的信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心扉的信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心扉的信》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