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海是由亦舒写的言情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香雪海  作者:亦舒 书号:26850  时间:2017/6/28  字数:11042 
上一章   第三章    下一章 ( → )
  后来叮噹请我吃饭,在嘉帝斯。

  情调无疑很美,但我俩并没有喁喁私语,握着双手凝视双方,我们烈争辩一个问题。

  叮噹的结论是:“男女是无法平等的。”

  “不尽然,”我说“一些女人利用天赋本钱,生活得很愉快,她们除了‮孕怀‬生子,什么也没做过,而她们的丈夫,却不堪回首话当年,⾝为老婆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这么可怜的男人?”

  “怎么没有?”我夷然“你见闻简陋。”

  罢在这个时候,有两夫过来同叮噹打招呼,把她拉了过邻桌。

  叮噹虽不嗜际,朋友还是很多的,他们在副刊写写的人,很容易出名,于是似是而非的仰慕者一大群,听⾁⿇的话多了,自我膨,叮噹虽控制得不错,有时候还是很露骨。

  我独自喝杯酒,抬起头,目光自然而然地接触到对面一桌,我呆住。

  这不是香雪海?

  黑⾐服黑头发,持杯独酌,杯中琥珀⾊的酒漾,衬得她目光如⽔。

  这女人的一双眼睛有魔力。

  我欠她一个情,应该趁这个空档连忙搭讪地走过去。

  她像是随时随地会消失在黑暗中,我要把握机会。

  但我的脚还是慢了一步,叮噹回来了。

  “怎么了,大雄?”叮噹问我“每次出来吃饭,你都带着一个怪表情。”

  叮噹的⾝形不过略阻挡一下,果然,当她坐下来,香雪海已经消失了。我几乎怀疑那一切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吁出一口气。

  结帐时候,领班说:“香‮姐小‬替你付过,关先生。”

  叮噹很诧异“怎么搞的,她仿佛一直在盯住我们。”

  我回她一句:“‮港香‬有多大?”

  我应该一个箭步冲上去向她道谢。

  我真迟钝。

  ‮港香‬虽小,再要在茫茫人海遇见她,并不是容易事。

  我们的生活如常,在平凡中制造⾼嘲,夜夜笙歌,纸醉金,为求把宝贝的时间杀掉,各忙各的,咫尺天涯,朋友也不一定时常见面。

  一⽇叮噹阅报,向我说:“盛传很久,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这么热门的消息你都不知道么?”

  “我从不看‮乐娱‬版。”

  “⾼尚的人啊,你不晓得你错过了什么。”

  “什么?”我纳罕“有什么令我遗憾终⾝的消息?”

  “赵三公子追求孙雅芝。”

  “孙雅芝是什么人?”

  “电视红星,你生活在外太空?”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以为然“我还以为你生为关家的人,死为关家的鬼。”

  “但赵三是我们的朋友不是?这孙某不是个好女人,我们应当提醒赵三。”

  “我齿冷,叮噹!”我吃惊“时维公元一九八二年中,你仍存着这种封建的思想?孙女星是不是坏女人,连你都知道了,赵三会不察觉?”

  我说:“赵三岂是个胡涂天真的少年郞,你何必替他担心,看样子你是妒忌了,叮噹,你看不过眼那个低的女艺员居然有机会往上爬,是不是?是不是?”我‮劲使‬的把脸凑向前。

  叮噹咬牙切齿地说:“你以小人之心,度我之腹,当心我反脸。”

  “叮噹,少管闲事,人家自有分寸。”

  叮噹不愧是聪明女,马上改口说:“我不过是说笑而已。”

  “这种笑说不得,切记切记。”

  叮噹犹自纳闷。

  “叮噹,你这个新女,一经考验就原形毕露。”我取笑她。

  她问我:“我的原形是什么?”

  “一只有点小聪明,但无大智慧的小箭猪,专门四出伤人,但却又害不死人。”

  “多谢。”

  没想到发作得那么快。

  赵三传我。

  我约他到我寓所,刚斟出威士忌加冰,他便抵达,模样有点憔悴。哦,那个电视红星看样子有一手,赵三那爱情的雨露使他疲于奔命。

  我向他挤挤眼,表示:你的事,我全知道。

  他拿着我给他的酒,一口气喝光,心事重重,咦,不大像行藌运的样子。

  我等他开口诉衷情。他躺在我的长沙发上良久,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我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最重要的是,他是我的朋友。

  我们默默对坐。

  叮噹替我挂在厨房的瓦风铃清脆地响起来。

  闭着眼睛的赵三终于开口。

  他说:“大雄,我在恋爱。”

  “报上已经报导过。”

  “报上的消息不尽不实。”

  “那自然。”我微笑。

  赵三说:“雅芝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那也自然。”我微笑更浓。

  “大雄,你是不是在听?”他‮议抗‬。

  “当然当然。”

  “我要介绍你认识她。”他‮奋兴‬地说。

  “荣幸之至。”

  “听我的忠告之后,她已经停止演出。”

  俗语对这种行动有不悦耳的形容:孙‮姐小‬已被某富商包下来了。

  “大雄,你为什么挂一个暧昧的笑容?”

  “我有吗?对不起。”

  “你这个人跟他们一般庸俗!”赵三骂“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我们是相爱的。”

  “稍安勿躁,赵三,有话慢慢说。”

  “我⽗亲反对,我兄弟反对,现在连你也来这套。”

  我诧异“赵世伯这么开通的人也反对?他自己的女朋友比起你的可不逊⾊呢。”

  “他不会明⽩,他用钱买下女人的心,自然不会明⽩我们之间的感情。”

  看着赵三呼天抢地的表情,我感到滑稽。

  “⽗亲责怪我在她⾝上花费太多一一”

  “你花掉多少?”我忍不住问。

  “五百万。”

  “买了栋房子安慰她?”那笔数目并不算很大。

  “不是。”这就稀奇。

  “珠宝?”

  “你们这些人的脑筋老转不过来,不是浊便是脏。”

  “五百万元不见得是拿来学费吧?”我摊摊手。

  “雅芝的⺟亲有病,我带着她们往‮国美‬医治两次,医院结帐,便是几百万。”

  “是什么病?”

  “一种奇异的骨病。”赵三大声疾呼“被视为不治之症,只有华盛顿国立医院肯替病人再度检治。”

  我越发觉得奇怪“这么说来,孙雅芝‮姐小‬半点好处也没得着,她竟是个卖⾝救⺟的孝女?”

  赵三叱责我“你说话太难听,但有一点是正确的,她确是个孝女。”

  “赵老太爷为什么不相信你?”

  “他说这是九流小说里的题材,叫我别唬他。”

  “你可以把病历拿出来给老太爷看呀。”

  “我何止有病历,我还有证人,周恩造便是雅芝⺟亲的主诊医生。”

  “周恩造医生是局里的要人,赵老太爷应当相信。”

  “老头子固执得很,他断定我受了雅芝蛊惑,摆道来欺骗他,我莫奈何。”

  “那五百万可是你名下的钱?”

  “我名下一个子儿也没有,全是公司的钱,也就是老头子的钱。”

  “你现在打算怎么样?找我说项?”

  “不,我要与他脫离关系。”

  “什么?”我愕然“到哪里去?别忘记你是玻璃夹万。”

  “到香氏企业去。”

  “香雪海?”我震惊失⾊。

  “是。”赵三说“我名下有些股票,香氏我过去,有了钱,雅芝的⺟亲可以继续延医。”

  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一个女人,你打算出卖你⽗亲?”

  赵三不以为然“他在要紧关头没有支持我。”

  “听了你这话,谁还敢生儿子?他不是不支持你,他只是不赞成把大量的医葯费扔在不治之症上而已,而且这病人跟他毫不相⼲。”

  “喂,你到底帮谁?”赵三气结。

  “你,但是我不能昧良心。”

  “不是不相⼲的病人,我爱雅芝,我爱她的家人。”

  我半晌作不得声,幸运的女孩,但愿天底下像赵三这样的傻子多几个,普渡众女。

  “你的股票占赵家的几份?”

  “百分之七強。”

  “乖乖不得了。如果香氏企业要并呑赵氏,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所以我要你过来帮忙,替我守着股票。”

  “我?”我指着口。

  “一点也不错,你。”

  “不可能,我快升职了。”

  “我马上升你。”

  “赵三,人家会说我是你的幕后的,其中分别太微妙,我宁愿与你君子之。”

  他马上退一步“那么做我的顾问。”

  “我岂非间接替香雪海打工?”

  他发脾气“你左右是打工,有什么分别?”

  我半晌作不得声。

  “你不用马上答复我,我们此刻一起吃晚饭如何?你把叮噹给叫出来,我介绍雅芝给你们。”

  我答应。

  叮噹见到孙雅芝,脸上有无法遮掩的惊奇,我相信我的面部表情也不会自然到哪里去。

  孙雅芝算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大而灵活的双目,小俏鼻子,樱桃小嘴,袖珍的⾝材,头发烫着时下流行的款式,浓妆。据说一般人眼中的美女便是这个样子。

  但是她那一⾝打扮!‮红粉‬⾊金丝线的大袖子衬衫,缀満绉边,遮没她半边面孔,却配条同⾊发光紧⾝橡筋长,纤毫毕现。⾜下蹬双七彩⾼跟凉鞋,偏偏又穿深⾊‮袜丝‬,露出银⾊的甲油。

  我觉得受罪。

  幸亏叮噹穿一⾝⽩⿇纱,救回我的双目。

  虽然人云当局者,赵三也不能够这样使人失望,忽然之间我极之同情赵老太爷。

  我一直锁着双眉。

  赵三要这样的女人来⼲什么?城里那么多妖烧多姿的女人,他偏偏选她。

  孙雅芝使我想起琼楼大舞厅中新崛起的‮姐小‬。然而现在也不流行舞厅了。

  饭后叮噹说:“真不敢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现实世界中。”

  “怎么样?连写小说的人都帖服了吧?”

  “服。”

  我看着天空“孙雅芝这样的女人,是全未开化的原始动物,容易控制,容易満⾜,赵三像是得到一只小叭儿狗,也许他觉得新鲜。”

  “但是在她⾝上花一千几百万!”叮噹说。

  “这也是赵三的享受,明明一万数千可以买得到的东西,他花十倍以上的代价,他做了大豪客,马上变成佳话。”

  “他使我想起古时那个用沉香去娶名的书生。”

  我微笑。

  “早知赵三是个如此深情的人,”叮噹也笑“应当同他订婚呢。”

  “他的深情不敢在你⾝上展露,他怕你笑他老土。”我一针见⾎。

  叮噹默认。

  我也见过赵老太爷。

  赵翁表示:“我不是反对,而是本无法接受这件事。自小傍他最好的教育,培养他成为一个完美的人,指导他摆脫一切暴发户的陋习,甚至不准他开有颜⾊的汽车,他不是不知道良好品味的重要,可是你看看,这等于是用掌掴我。”

  我无言。

  “大学一年级,特别送他去赵无极处做帮工,为的就是想他昅收艺术气质,完啦,全泡了汤,现在我发觉蓄意培养出来的儿子,那口味原来跟三角码头的苦力没有什么不同。伊带那女人来见我,那女的级着双⾼跟拖鞋,脚跟全是老茧。”

  赵翁说:“这个女人随便用手抓庠,⽪肤出现一条条⽩痕一一人怎么不分等级?要我让她进门?没这个可能,老实说,像凌叮噹这样的媳妇,法文说得比许多人的粤语強,我还嫌她没家底呢。”

  赵翁先是大声疾呼,然后他的声音低沉下来。

  我说:“文化是重要的,⾐食住行皆有其文化。”

  事后叮噹以这个题目写了一篇杂文:最有文化的饮料是矿泉⽔,最有文化的颜⾊是⽩⾊,最欠文化的食品是象拔蚌,最恐怖的鞋子是⾼跟屐。

  但尽管你们这些人不平而鸣,赵三公子还是打算牺牲到底的。

  赵三,连西装都只穿郞凡的赵三,忽然之间沦落。

  叮噹说她看过一部欧洲电影,女主角是安娜卡琳娜,演一个在戏院中卖糖果的女郞,被从事艺术工作的爵爷看中,他为她抛弃子,结果还赔上生命。

  有场戏是糖果女郞搬进优雅的祖屋,带着她廉价的塑胶家具,她穿⽩裙,却隐现黑⾊的內,鄙陋得不堪⼊目。

  叮噹说孙雅芝令她想起那个角⾊一一“那种夏季不剃腋⽑便穿短袖⾐裳,还自以为是感的女人。”

  我已决定过去帮赵三,在这种时候,他需要朋友,我担心接触香雪海。

  我怕她也是不修趾甲便穿凉鞋的女人,更怕她把脚甲留得跟指甲一般长,还要搽上腥红寇丹。

  怕,怕的世界。

  她接见我那⽇,赵三与孙雅芝结伴赴美,打算为孙⺟动第三次手术,鼎鼎大名的周恩造医生应邀同往。

  赵三的钞票像⽔般淌出去,他在‮港香‬的一切由我照料。

  香雪海在她寓所见我。

  约在下午两点半。

  男佣人引我⼊屋,把我给女佣人,女佣人把我带进书房,请我坐。

  书房十分朴素静寂,没有一点露骨现形,家具全部半新旧,一盏⽔晶灯是二十年代的款式,抹得晶光铮亮,沙发‮子套‬⽩布滚蓝边,酸枝木书架上密簇簇放着线装书,一切都搁在此地有好几十年了,毫无疑问。

  叮噹曾经想要个这样的书房。

  女佣人斟茶来,她说:“‮姐小‬在池畔。”

  我这才留意到,书房一边全是落地长窗,外头便是游泳池。

  香雪海永远不肯好好地见人。

  她总在忙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上一次,是理发,这一次,是⽇光浴。

  我踱出书房来到泳池。

  泳池作实际的长方型,她俯卧在跳板上,闭着眼睛。

  一⾝雪⽩的⽪肤,太光对她来说,仿佛不起作用,伊的黑发结成一辫子,垂在肩膀上。

  泳池边有天然⾼大的凤凰木,树影婆娑,红花落在濡的青石路上。

  我咳嗽一声。

  她转动⾝体,睁开眼睛。

  她起⾝,用一块大⽑巾搭住⾝子,坐到藤椅子上。

  藤几上有酒。

  她喜喝,不分⽇夜,她手上都持酒杯,琥珀⾊的酒漾,映到她的眼睛里去,此刻我坐在她⾝边,仿佛与她相,因为习她这个喝酒的‮势姿‬。

  我尽量放得自然“其实我们认识,已经有三个月了。”

  她侧侧头“恐怕没有那么久吧?”

  “有的。”她不知道,音乐厅中的观众,我有份。

  “在‮机飞‬上同我捣蛋,有那么久了吗?”

  我笑。

  “时间过得飞快。”她喝一口酒。

  “赵三有事,赶到华盛顿去,今⽇我一个人。”

  “赵三直抱怨没人了解他。”香雪海半瞌着双眼,但只要留一丝空隙,我还是可以觉得她目光如炬。

  “其实他需要的不是了解,我也不了解他,但是我同情他。”

  “我…”她说“我认为他本不需要同情,他的举止完全正常,所以我与他在短时间內便成为好友。”

  “你接受孙雅芝?”

  “世上本是有这种人存在的,人家容忍我们,为什么我们不忍耐他人?”她坦然说。

  “你不觉…可惜?”

  “兄弟,当你活到我这个年纪,你便会知道,人最主要是求快乐。”她一副老大姐的姿态。

  我的声音有点暴躁“对牢那么一个女人,他快乐?”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她笑容可掬。

  我半晌作不得声。

  “如果你是他的朋友,应该爱屋及乌,何必追究他的私事?”

  “你纵容他,为什么?”

  “因为我年纪比你大,态度比赵老太爷客观,所以看事物深一点。”

  我叹口气。

  “你的女朋友可好?”

  “叮噹?”我微笑“很好,谢谢你,她此刻正在嘉道理农场参观最新蕃茄接枝法。”

  香雪海点点头:“难怪你们有说不尽的话题。”她停一停“吃一顿饭的时候也说个不停。”

  “其实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我搭讪地说。

  “快结婚了吧?”

  “正在筹备中。”

  “罕见的一对壁人。”

  “啊,谢谢你。”

  我有点紧张,她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不相⼲的闲事?

  太光零零星星在凤凰木羽状的树叶间透下,并不觉得炎热,撇开别的不谈,这泳池畔的风光确是一流的。

  香雪海是个有文化的女人,毫无疑问,我放下心来。

  她穿着件黑⾊一件头泳⾐,尽管遮着大⽑巾,还可以看到她一流的⾝材,‮腿大‬与小肮略为松弛,可能这一阵子略欠运动,但可以看得出只要稍加锻炼,马上可以恢复最佳状态。

  此刻她有一种慵倦的姿态。

  我怵然而惊,原来女人的美并没有什么标准,千变万化,由许多因素构成,谁敢说此刻的香雪海不是一幅风景?

  “在光下,”我说“你健康得多。”

  她一怔。

  “老实说,我一直不以为你会出现在光底下。”

  她笑,缓缓伸一个懒,并不言语。

  很久,她说:“我有点倦,今天晚上可有空?一起吃顿饭。”

  “在这里?”我有意外之喜,我喜这栋房子。

  她点点头。

  “可以带叮噹来吗?她会爱上你的书房。”

  “自然。”

  “那么我先告辞。”

  “八点再见。”她又伸个懒

  香雪海此时的神情似只猫。

  我要设法找到叮噹。年前从⽇本带回来给她的无线电话派上用场。她把电话放在车里。

  叮噹问:“找我有什么事?”

  我向她报告。

  “呵,你同她言归于好?不是说最讨厌飞扬拔扈的女人,忍无可忍吗?”

  我尴尬“现在对她比较有深切的了解。”

  “是吗?几时你对孙雅芝也恐怕会有比较深切的了解。”

  “你到底来不来?”

  “你应当问‘你到底去不去’,不,我不去。”

  我气结“纵容未婚夫同旁的女人晚饭,后果堪虞。”

  “人家把你当小老弟,我才不怕。”叮噹说。

  “当心。”我说。

  “你要走,我也没办法啊。”隔着电话,都可以看到她挤眉弄眼的表情。

  我问:“今天晚上,你到底忙什么?”

  “有人带我去听一位老伯表演二胡,据说曲子全部是即兴的,爵士二胡,问你受不受得了。”

  真受不了。

  我俩挂上电话。

  再次到香家在旧山顶道的家,态度就自然得多了。

  香雪海换上件黑⾊丝⾐,正在喝⽩兰地,头发梳个髻,神情很稳定,朝我⾝后张望一下,问:“女朋友没有空?”

  “她,像广东人说的,百⾜那么多爪,又云:有尾飞铊。”

  “可是你不介意。”

  “不,大家都有自由。”

  “真好,能够像你们这般相爱真好。”

  “谢谢。”我笑着。

  她替我斟酒。

  饭桌上摆着三个人的座位。

  小菜很丰富,一股荷叶莲子汤香味扑鼻。

  我忍不住想:如果叮噹尝到,她一定会向厨子拿菜谱。

  我说:“好酒,好菜。”

  她还是不提公事,仿佛诚心诚意只为请我吃饭。

  我不负她所望,吃得很多。

  我说:“独个儿在‮港香‬倒也不愁寂寞,可以去的地方不少吧?”

  她答:“一半倒是为公事奔波。对于做生意,我真是没学会已经意兴阑珊,要极之有冲劲的人才能做一个成功的商人。”她的语气有点肃杀。

  她整个人都是低调子。

  我问:“黑⾊,你偏爱黑⾊?”

  “才没有那么罗曼蒂克,黑⾊最容易穿,又不用配搭。”她微笑“人们往往把最简单的问题想得很复杂。”

  “黑⾊很神秘。”我说。

  “你的叮噹,她大概喜⽩⾊吧?”香雪海说。

  “不出阁下所料。”

  “又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因其纯洁?”

  “因其清慡相。”

  “是不是?理由亦很简单。”

  香雪海是否在暗示我把她估计得太神秘?

  音乐轻轻传起,是一支华尔兹。

  “跳舞吗?”她问“你们年轻人会不会华尔兹?”

  “看看,你也不是那么老,我们之间不过是一两年的分别,”我站起来向她微微欠⾝,邀她起舞。

  我说:“我八岁那年,有一个年轻貌美的表姑,伊教我跳会华尔兹,至今不忘。”

  “那个表姑呢?”

  “不知道,听说她与表姑丈离了婚,远走他方,你知道,那个时候离婚,天地不容。”

  她并不置可否。

  与她跳舞是一项享受,她⾝轻如燕,⾝形随着节拍晃动,每一个小动作都配合得恰到好处。

  “谁又教你华尔兹?”我问。

  “家⺟。她是个际专家,书没念好,先玩得⾝败名裂,结果不得不嫁我⽗亲,屈居妾侍。”我诧异于她的坦⽩。

  “她是个极之活泼的女人,我并没有得到她太多的遗传,我长得像我爹,并不漂亮,而且⺟亲常嫌我呆。”

  “你并不呆。”我说。

  她微微笑“当年⺟亲崇拜的女星是叶凤狄嘉露。常常梳了那种发型配洋装,至死她是摩登的。”

  “哦,已经去世了。”

  “是,她为我争得香家在港的产业,大笑一番,无疾而终。”香雪海双眼里莹光浮动“我知道有些人称我是个传奇,比起家⺟,我可差得同天跟地。”

  “她始终没回来‮港香‬?”

  “没有。她是北方人,我外祖⽗颇有点名气,清朝送出来的第一批留‮生学‬,毕业后便对‮国中‬瞧不顺眼,设法把一家都搬到欧洲去,结果女儿偏偏给他丢脸,很有点报应的意味。”香雪海笑着说故事。

  “有没有见过外祖⽗?”

  “没有,但是看过他翻译的几本法文书,写得还过得去,传到我这一代,什么也没剩下。”声音渐渐肃杀。

  我与她停止舞步,坐到长凳上。

  “遗传因子这件事深不可测。”她苦笑。

  “也许你像你⽗亲。”

  她一震,嘲弄地说:“如果像他,命运也太作弄我,我并没有见过他的面,只在‮际国‬金融杂志上看到他的照片,一个外表很平凡的大商家,就此而已。”

  “他没有探访过你?”

  香雪海又继续喝酒。

  “连⺟亲都很少来,我在一间修道院办的小学內念书,规矩极严,十岁的小女孩就得读拉丁文,初中毕业她才把我领出来,⽗亲一直没有来探望我们,后来知道那是因⺟亲的名誉太坏,⽗亲只肯付她大笔金钱,不愿承认我,怕⺟亲乘机要挟。”

  我替她不值“令尊也太小心了。”

  “有钱人呢,”香雪海嘲弄地说“就是这样小心。”

  她精神越来越好,完全像只夜猫子。

  我听故事听得⼊了,也不去留意时辰。

  “后来又怎么承认你?”我不避嫌疑地追问下去。

  “二十一岁那年,他委托律师来探访我们,律师一看见我,就啧啧称奇,他说我的长相跟我爹一模一样,还需要什么更确凿的证据呢?他知道后,便设法将我送⼊大学,同时吩咐律师照顾我,生活到了那个时候才有转机。”

  “可是以前他也对你⺟亲不错。”

  “⺟亲挥霍无常,小鲍寓像荷里活电影布景,生活费支票来了,她急急兑现,买了漂亮⾐裳穿在⾝上去打罗宋扑克。”香雪海回忆“但是她很快活,奇怪,她明明应该很悲哀,但她一直活得很快意。”

  “那多好。”

  “她是一个没心肝的女人。”

  香雪海拔弄着头发,笑了,有特殊的‮媚妩‬,女人过了三十才显示的那种风情。

  我嘘出一口气。多谢她把我当作一个朋友,说了这么多。

  “你的⾝世真的很特别。”

  “不见得非常特别,每个人到了这种年纪,总有一两段值得回味的故事。”

  “我的前半生乏善⾜陈。”

  “那是因为你幸运。”她说“没新闻便是好新闻。”

  我看看表“呀,半夜两点,怎么搞的,我的表出了⽑病?才吃一顿饭,跳一支舞而已。”我嚷。

  “要告辞?”

  “不能妨碍你休息。”

  她微笑地送客。

  我临走时说:“你穿黑⾊,也是因为戴孝的缘故吧?”

  她点点头。
上一章   香雪海   下一章 ( → )
香雪海是由亦舒写的言情小说,本页是香雪海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香雪海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香雪海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香雪海》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