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亦舒是由亦舒写的言情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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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朝花夕拾/亦舒 作者:亦舒 | 书号:26861 时间:2017/6/28 字数:56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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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的地点是那位先生的家。 地方非常宽大,布置朴素而雅致,他的夫人⾼贵、大方、美丽、温柔。 她没有说什么,但眼光、神情,都安抚我,她象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关心。 那位先生走⼊书房,淡淡与我们打招呼,方中信将那瓶酒似献宝似呈上,但是那位先生看也不看。 方中信受了委屈,斜斜看我一眼,象是说:瞧,都是你,都是为了你。 我没好气。 他们之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 那位先生个子很小,样子顶普通,不知恁地,神态有说不出的疲倦,一直用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则握着酒杯,缓缓地喝完一口又一口,心不在焉的“嗯、嗯”敷衍着老方。 我有点发急。 那位先生对我的故事,象是没有太大的趣兴,本没用多大的心思听。 渐渐我失去信心,要不是他夫人那温婉的眼⾊,我早已离去。 坏。 坏与落后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我要是能哭的话早就哭出来。 终于那位先生的眼光落在我⾝上。 “怎么,”他问:“陆姐小有家归不得?我连忙恭敬的答:“是。”他似是司空见惯“是二0三五年?” “是。” 他的语气略为同情:“蛮尴尬的。” 我点点头。 “在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许多异乡客。” “我想回去。” 那位先生笑“或者可以找小纳尔逊谈谈。” 那又是谁?这群人好神秘。 那位先生说:“其实情形并不算大坏,陆姐小贵庚?” “二十六。” “过五十年也可以返家乡了,届时你七十六。”他说。 我霍地站起来,要同他拼命,在这种时候还戏疟我? 方中信把我按住。 那位先生抬起头来“为什么那么计较时间上的得失?” 他双眼透出苦涩,不象是轻薄“甚至是一切得失?” 原来他是哲学家,我为他的跟神感动。 我呆呆的看着他。 或者他有无限的能力,但在这一刹那,我非常的同情他。 那位先生指着我额头说:“那是你的接收器吧,自幼种植,与脑部相连。” “不,”我说:“这是学习仪,儿童在⼊学时期才植人⽪下,与电脑相互感应,我们的电脑没有荧幕,靠电波通消息。” 那位先生摇头摇“不,这是一具追踪仪器。” 我陪笑,心想:先生,我应当比你更清楚才是,怎么倒与我争辩起来了? 我婉转的说:“不会的,我们自小运用它昅收知识,是以早就废除课堂学习制度。” 那位先生还是头摇。 他说:“你们的府政欺骗了你。” 一边厢方中信听得⼊神。 我完全没听懂,这位先生比我更象未来世界的人,想象力似宝石蓝似的深海。 他跟方中信说道:“我累了。” 我与老方只得站起来告辞,不敢再留。 他的夫人送我们到门口。她轻轻请老方“代为问候令尊令堂。” 老方唯唯诺诺。我们结束是次访问。 我与方中信在夜空下踱步。 我说:“那位先生名不虚传。” “唔。”他说。 “还有巧克力吗?” “你会喉咙痛,”他把糖递给我。 “已经在痛苦。”我拆开纸包吃:“无论他是否能够帮到我,我都说他是个难得的人物。” “近几年他有点懒洋洋,好奇心也减退。” 我问“是不是已臻化境的人都是那样?” “我不知道。喂,那真的只是你们的学习仪?我以为会有莱泽光束出来。” 我⽩他一眼“你才全⾝发光。” “是,我的魅力。”他洋洋得意。 即使有一万个缺点,方中信仍是一个热情天真的人。他是一个快乐人:世袭的事业,又投他所好,无忧无虑王老五生活,兼有幻想的嗜好。 “想家?” 我点头。 “跟先生的感情很好?”他问得很自然。 我顾左右而言他“回去的时候。该把巧克力蔵在哪里?” “在你们那头,走私可算犯法?”他反问。 他送我回家。 这是第二夜。 之后我决定不再切切计数⽇子,免得更加度⽇如年。 那位先生曾说:等五十年好了,时间总是会过去的,届时我还不是会回到家乡,我七十六岁,⺟亲五十五岁。 要不就反过来想:我二十六岁,⺟亲才五岁。 唉,最爱同我们开玩笑的,一向是时间。 趁着夜晚,我集中精神思想。 ⺟亲这些年来向我倾诉的絮语,我从来没有集中细听。 在我十三岁那年,府政创办青年营,大家都去寄宿,与⽗⺟的距离无形中越拉越大。 我只知道⺟亲是儿孤,外祖⽗在她出生前便离开她们⺟女,外祖⺟在她很小的时候患病去世。 “在那个时候,什么病都能夺去人之生命,尤其是癌症,猖獗得离谱,每每趁人在最年轻最有为最不舍得离去的时候来制造痛苦。外祖⺟是什么病?我搜索枯肠也想不到那专用名词,因该种病不再发,渐渐也湮没不为人知。是什么?外祖⺟去世那年,⺟亲有多大?她说她很小很小,在念书,是,幼儿班。一种很有趣的学习方法,孩子们共聚一堂,唱唱歌拍拍手,学单字以及画图画,通常因为他们在家无聊,⽗⺟派他们去那里找点乐。他们七岁便要正式⼊学。那年⺟亲应该在七岁之前。不会是五岁,不会是现在吧。我惊恐的想。双市这么大,怎么去找她们?“还不睡?” 是方中信。 我开了门。 “睡不着。” “别想太多。” 我们在沙发坐下来。 “那位先生会替你想办法的。” “谢谢你。” “谢我?” “是,为我花那么多时间心⾎。” “喂,大家是朋友。” “我一直诋毁你,对不起。” “我也不见得很欣赏你,老嫌你不是冥王星公民。” 我们相视而笑。 “很不习惯吧。”他同情我。 “是,你看,我脸上忽然发出小绊瘩来,⽔上不服。” 他探头过来细视“你吃糖吃多了,虚火上升,这两⽇来你最低限度吃下两公斤的巧克力。” “会有这样的副作用?” “自然。” 我懊恼“真怕在你们这里惹上不知名的细菌。” 他莞尔“是,我们这么脏这么落后。” 我不作声。 他问:“在你们那里,是否已经全无⻩赌毒贼?” 我支吾“总而言之,比你们略好。” 他叹一口气,”抑或你本不关心社会情祝?象一切小资产阶级,住在象牙塔之中,与社会脫节,只挂住风花雪月?” 我微笑“你呢,你又知道多少?对于低下层的悲惨生活,你难道又很关注?叫你描述八五年双市贫民窟中之苦况,你是否能作详尽的报告?你不过活在巧克力的甜雾中,与莉莉这样的女伴打情骂俏。” 轮到他沉默,他说:“我也是社会活生生的一分子,社会也需要我。” “是呀,”我说:“我俩谁也不要挖苦谁。” 方中信说:“换言之,我与你是同族人。” 我们紧紧握手,终于消除隔膜。 “你说你在图书馆工作?” “唔,每天我听两本书,上午一本,下午一本,有时书本坏得令人昏昏睡,字句无论如何不⼊耳,简直会反弹出来。” “听?不是看?” “视力太吃重,所以用仪器读出,孩子们特别喜,他们很爱听书。” “我明自,象无线电。” “可是电台尽播垃圾,书本可以自己挑。”我提醒他。 “嗯是。” “老方…”“老方!”他怪叫起来。 我笑“怎么,不习惯?我不会象莉莉那般娇嗲,我们是兄弟。” 他也认命,挥挥手“你想说什么?” “在双市要找一个人怎么着手?” “办法很多,当然,先要看看你打算我的是谁。” 我沉默。 他一猜就猜着,聪明人即是聪明人:“你⺟亲?” “⺟亲太小,我要找的是外婆。” “你猜你外婆大还是你大?”他问。 听听,这种问题要不要命。 我答:“可能我还要大一点点。” “她叫什么名字?”他说。 我不知道。 我呆在那里,我竟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太没心肝,又不是祖宗十八代,可以有充分理由忘记,她是你的外婆!”方中信生起气来。 “有几个人可以一口气说出他外婆的名字?” “我可以。” “你怎么同,你祖上留下多少东西给你,你承受他们一切福份,当然要牢牢记住,而我外婆是一个最最可怜的女子,一早遭丈夫遗弃,又在二十多岁便罹病逝世,谁耐烦记住她的名字?” 老方拍案而起“进步,这叫比我们进步?你们太势利太可怕。” 他骂对了。 我愧羞地低下头。太忙个人的前途、太自我中心,不但连外婆没有注意到,甚至是⺟亲也疏忽。 难怪她那么寂寞,又缺乏全安感。 “怎么,未来世界中,老人的地位降至零?因为有人工婴儿,因为有青年营,所以更不需要老人?”他责备我。 我的心炙痛“不,”我说:“社会鼓励敬老,是我不好,我是凉⾎动物。” 懊恼要吐⾎。 为什么不好好听⺟亲倾诉?并不是忙得完全菗不出空来,并不是没有时间,为什么随她自生自灭? “想呀,追思呀,她叫什么名字?” 我悔极而笑“或者我可以打电话问⺟亲。” 方中信一听,呵哈呵哈大笑起来。 一直谈到半夜才睡。睡梦中隐隐听见外婆叫我。 “爱绿,爱绿。”她有一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声音充満怜爱。 如何会叫我爱绿?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如何会得⼊梦来? 醒来时泪流満面。 一照映象器,看到自己脸容黯澹,黑眼圈,満下巴小疱疱,吓一大跳,怎么会变成这样?数天间就老了,这里一年等于二十年,此刻的我,看上去真会比我的外婆老。 我忍不住表叫起来。 方中信冲进来,问道:“怎么回事,做噩梦?” “比噩梦更惨。”我用手掩住脸诉苦。 “你没好好的吃,叉不肯好好的睡,唉,习惯就好了。” 方说。 “永远不会,”我呜咽。 “想起来没有?” “没有。” “今堂尊姓大名?”方中信问道。 “她姓邓,邓爱梅。”我说。 “你姓陆?” “是。” “你跟你⽗姓?” “还有别的选择?” “当然,你可以随⺟姓。令堂可能是随令外祖⺟姓,你懂吗?” “你用⽩话文我就懂。”我⽩他一眼。 “喂,”他说:“我不过是想帮你。” “你的意思是,照邓爱梅三个字去找我外婆,可能永远找不到?” “对了。” “那怎么办?”我愁容満面。 “总有点蛛丝马迹,仔细想想,又不是急事,看样子,你起码还要在此地住上一年半载。” “闭上你的乌鸦嘴。” “你又来了,从没见过如你这般刁泼的女子,动勿动骂人。”他教训我。 “对不起。”我气馁。 他叫我用早餐。 这人似乎喜吃烤面包。 制造半公斤面包,把种植麦子、辗转运输、加工生产的消耗能量加在一起,大概需要三千加路里,而方中信吃下这半公斤面包之后,所产生的劳动量,只相当予一个半加路里。 多么狂疯。所以象面包那样的食物,受淘汰是必然的。 最重要的是,它不好吃。 我连喝两杯清⽔用来洗肠胃。 什么都不惯,一切生活上琐碎的习惯用具他们都没有,他们所用的瓶瓶罐罐多得可怕,方中信的头发比我还长,光是用在头发上的用品有四五种,每天起码花上半点钟,还要用热风烤,而结果不过如此。我不认为他是空前绝后的美男子,但话得说回来,他长得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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