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莲花是由常欢写的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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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水莲花  作者:常欢 书号:27024  时间:2017/6/28  字数:13817 
上一章   第七章    下一章 ( → )
  终究,骆泉净还是没让别人代她的班。诚如谭姑所说,有些事注定该来的,躲了也没用。

  但天知道,她多不想跪在他面前看这一切;一看到他对每个人坦然微笑的脸,她就忍不住痛恨起来。恨他仍这么愉快悠闲,恨自己的怨怒对他没半点影响,更恨自己的不济事,在乎他比在乎自己还多,恨这个、恨那个…。

  从没想过,这些没头没脑的恨怨一古脑儿加起来会这么多,恨得她心思再也不清明,恨得她头昏脑

  还有,她的手伤,下厨碰了⽔之后,疼痛似乎更严重了。

  埋首把琵琶紧紧揣在怀里,机械化的弹着弦,似乎定她唯一能做的。不能听,不能看,甚至不能思想,她沉浸在那漫无边际的疼痛中,渐渐地,竟有些自了。

  游湖的客人说了什么笑话,谈了什么,她完全没有理会。

  “小妹,”如意拾起笛子,悄声来到她⾝旁。“还在为三姐的事生气?”

  “没有。”她回过神,強笑了一下,却见到周遭的人都散了。

  “结束了?”

  “结束了。”如意点点头,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她。“看你这样失神,真令人担心。”

  “如意。”

  “嗳。”她抬起头来,急忙跟起⾝的慕容轩行个礼。

  “我有点事要跟泉净私底下说,你先离开,一会儿我让叶飞送她回去。”

  “呃。”如意傻傻的瞅了叶飞一眼,才会意过来,红着脸笑着走了。

  骆泉净抱住琵琶,僵硬的站起来。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她说。

  “泉静。”

  “放开我。”她长吁了一口气,语气仍是那般冰冷。“我很累了,请公子爷体谅。”

  他没有依言,只是使了力掐住她手腕,強迫她把手暴露在他眼前。

  她仍旧没有用象牙拨子,原来受伤的手指,更在长时间拨弦的重创下⾎⾁模糊。

  “跟我生气,有必要这么伤害自己吗?”他沉痛的问。

  她抬起眼,恻恻的扬起嘴角,笑了笑,又低下头去。

  “你装得那么安静柔顺,底子却这么好強。”

  这句话,马上让骆泉净眼底蓄満了泪。一半是痛,更多的却是因为他。近来,她是越来越爱哭了。

  “你是谁?也值得跟你生气。”她抹掉泪,恨恨的笑着。“我伤我的手,⼲你何事?”

  他沉沉的昅着气,一手擦着她沾泪的脸,大力把她的浓妆抹去。

  那一天的情景重现,只是这一次,慕容轩不容她挣扎,他紧紧钳制住她,把她牢牢庒在他怀里。

  骆泉净没有屈服,下一秒,她张嘴一咬,牙齿几乎陷进了他的肌⾁,慕容轩一震,⾝子朝后一靠,却没说什么。

  叶飞见状大惊失⾊,冲过去把骆泉净拖开。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伤害已经造成,泉净的泪,慕容轩的⾎,混着混着,像什么似的在他臂膀上流窜着。

  “别挡着,这是我欠她的。”慕容轩靠着桌,那模样灰心又疲倦。

  她掩住嘴,不敢相信自己竟伤害了他。

  骆泉净推开他,那一刹间她终于明⽩了,这场意志的战争里,她和慕容轩谁都不是赢家,让他痛苦,她也不会好受。

  “倘若你还欠我什么,也当这一次全还清了。”

  她抹掉泪,坚决的转⾝离开了。

  慕容轩呆呆的坐在那儿,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凉;久久,都没有办法做什么。

  他离开后,那一晚,画坊上传来‮夜一‬的琵琶声,像幽魂似,呜咽着。到了大半夜,仍不肯散…。

  谭姑要把韩莺儿逐出教坊的决定,并没有因为众女求情而打消。在教坊里,韩莺儿整整算来也待了三年,该偿的金钱债也都清了,照理谭姑让韩莺儿离开,此去便该是个自由⾝;但不知是呕气还是倔強,韩莺儿竟私下和另一家叫胭脂苑的嬷嬷讲好了,自愿进窑子去。

  韩莺儿此举,胭脂苑那儿自然是之至。这件事原来是按韩莺儿的意思,要保密进行的;不过胭脂苑那儿考量了半晌,一样是同行,不少青楼院的鸨⺟嬷嬷都彼此认识,虽然‮乐娱‬客人的方式各异,但向来是和平相处,从不相犯。

  不愿为此事惹恼谭姑,在派人到教坊接韩莺儿的前一天,胭脂苑的秦嬷嬷还是决定送了封信跟谭姑说明原委。

  教了姑娘这么多年要洁⾝自爱,韩莺儿这么做,无异是在每个人面前刮了谭姑一耳光,尤其她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怎不叫她生气!

  谭姑当晚发了顿脾气,当所有姑娘的面狠狠把韩莺儿数落了一顿。韩莺儿个好強,又爱面子,自然也爆发了,两人越吵越僵,韩莺儿气得连包袱都没收,也不管外头大雨滂沱,扭头跑了出去。

  这一出去,一直到隔⽇,秦嬷嬷派了轿子来,谭姑才知道韩莺儿没有负气跑去胭脂苑。找遍惠山,甚至问过几个教坊里常捧韩莺儿场的客,可是始终没半点消息。她失踪了,走得无影无踪,急坏了胭脂苑里的秦嬷嬷。

  这件事在教坊里引起了某种混,但见谭姑始终沉默以对;这种情况下,姑娘们反而连窃窃私语都不敢了。

  不管发生什么变化,该自己的责任不容混淆,这种信念谭姑落实在她们⾝上,每个人都把不安蔵在心里。

  骆泉净私下常去的莲渠在⼊秋接连几天大雨之后渐成了废墟,花叶一片片凋零,枝梗一残破枯⻩。少了莲叶重重屏障,湖面变得萧索,湖上的气温更低了。

  珠帘后的老位子一直空着;怪的是连⾕樵生也不常来了。只是对骆泉净而言,她谁也不关心。上船后,她仍一样烧她的菜,一样唱歌,一样不多话。

  没事的时候,她也不再执意守在船上;她痹篇每个人,悄悄躲在莲渠,有时一坐就是大半天。

  守着一叶扁舟,一炉熏杳,一盏灯笼,噬着她在人前任谁也说不出的悲哀。

  慕容家这一阵子上上下下几乎都是忙碌的。

  ⼊秋后的第二个月,慕容大宇寻了个好⽇子,把一箱箱的聘礼抬进了许家;送聘的那一天,也几乎算是惠山除了年节庙会外,大街上最热闹的一天。

  再相隔几天,进宮多年的容贵妃就要奉旨回家省亲。容妃省亲后相隔两月,慕容家大少爷就要娶亲了。两件喜事接连而来,采办的采办,翻修的翻修,添置的添置;虽说娶亲这桩事,慕容家不知办过多少回了,比方半年前慕容大宇才新娶进门的五姨娘,早些年二姨娘三姨娘庶出的几个儿子,早早成婚生子的也有好几个,不过因为都是偏室,场面再大也有限。

  这一次慕⾕轩的娶亲,着实有着不同的意义,毕竟是正所出,娶的人是京城首富的千金,这场婚事变得格外谨慎而奢华。

  不过新郞倌的脾气却是越来越坏了。虽不知他的转变为何故,但这些⽇子以来,下人们早已学乖的不在他面而谈起任何有关这桩联姻的事,甚至连上红漆的托盘茶壶杯子帐幔⾐裳等等⽇常用品也都只敢拣他不在的时候偷愉送进他房里,省得被当面莫名其妙丢出来。

  必于这一场婚礼,慕容轩真的没有任何期待了。

  许家的富甲一方,和慕容家的富可敌国,这场结合门当户对,他没有意见。这种利益结合的婚姻里,他从不奢求会有多少感情成分,只要那许家‮姐小‬长得还可以,他会淡然接受这个结局。

  但骆泉净把这一切都毁了。她毁了他多年来的从容不羁,打了他从⽟器世界出走后,重新计划好的人生。她什么都没做,几滴眼泪就毁得他彻彻底底。

  他曾努力试着不想,偏偏骆泉净就像个心的问题,紧紧揪着他的心。千头万绪,他理不出个方向来,只満脑子都是她跪在⽔晶珠帘外,垂首弄弦的模样…纤怯怯的脸庞、纤怯怯的⾝子。

  他真的想再看看她,哪怕只是一眼。只要确定她好,他就能心安,但一眨眼,偏偏又不由自主想到她那憎恨的言语和神情,慕容轩思及此,所有的勇气全消失殆尽。

  文人笔下的爱不过是镜花⽔月,他置⾝其中,彷徨无依,不安又失措,可却始终构不着底。

  “轩儿。”

  “娘。”抬头望见来人,慕容轩唤了一声,忙起⾝躬

  “好久没到你这儿来了。”慕容夫人満意地打量着四周。房间里所有东西几乎全换成全新的,连桌上都换了一块全新的红布。

  “瞧你爹急的,叫人在你成亲前一天再换上还不迟。”她笑昑昑的抚弄着红布上的绣花。

  “娘找我有事?”慕容轩托着脸。相较⺟亲的笑容,他的反应十分冷淡。

  “亲家那儿送东西来,咱们回赠了一对⽟如意,你爹要你出去当面谢谢人家。”

  “我知道了。”他点头,却没有出去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喜这一套,但人来总是客,你至少见个面点个头,别失了礼数。他们还带来几盒京城著名的糕点…。”

  “娘,”挣扎许久,慕容轩还是开口了:“我不娶许家‮姐小‬。”

  “还是你最爱吃的寸枣酥,娘还叫人特别泡了你爱喝的铁观音,就等你出…你说什么?”

  慕容夫人抬起头,困惑的望着他,似乎以为那几个字只是自己的幻觉。

  慕容夫人的子向来温婉,慕容轩真怕吓着她。取走⺟亲手上的茶杯,他跪在⺟亲面前,再次温和又坚定的说:“我不娶许家‮姐小‬。”

  “轩儿你…?”慕容夫人站起⾝,这一回是真的吓住了。

  “找个时间,我会跟许家谈。总之,不会有这桩婚事就是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慕容轩突然间心情放松下少。他站起⾝,诚恳的说:“我一点儿都不期待这场婚礼,我想,我也不会喜她的。”

  “但是…。”

  “娘,没有但是,就是这样了。你会失望吗?”

  慕容夫人呆了,她起⾝,又无意识的坐下。“你认识了别人家的女儿吗?”

  慕容轩望着⺟亲的脸,想点头,想大喊,但最后,只脑凄涩的摇‮头摇‬。

  “你爹知道这事吗?”慕容夫人慌了手脚,直觉反应的问。

  “那个女孩…介意让娘知道是怎么样的人家吗?”不回答便是默认了,慕容夫人问得更小心翼翼了。

  慕容轩抬起头,有些哀伤的笑了。

  “这些事,您老人家还是别知道的好,我会解决的。”

  那从来没有过的苦闷,加上不让她知晓的坚持,慕容夫人明⽩了,这肯定是个连她也解决不了的大问题;那女孩应是出⾝小户人家,配不上慕容家的贵气。

  配不得又如何?她凄恻的想:嫁进慕容家大富大贵,依附这了不得的声誉,占尽众人羡的目光,她这一生却不晓得夫间相敬相爱的幸福是何物。

  虽贵为慕容家的女主人,娘家也是出自洛大户,但她多年来参佛茹素,加以丈夫纳妾无数,她反而对一切郡看淡了,对门第之见也不再这么坚持。但慕容大宇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可以预见的是,⽗子之间肯定会有一场剧烈的争执。

  “轩儿,我们下了聘,事关两家声誉,你真确定…?”

  慕容轩不愿⺟亲为他烦心,在这个人多嘴杂事烦的家族中,唯一会让他挂念的,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娘,让我自己想清楚。”

  “那…我去回了许家,就说你不在。”慕容夫人不再坚持,眉宇间堆満了愁。她惶恐不安,却不知该怎么是好。但无论如何,事关儿子一生的幸福,她的心自然向着儿子这方。

  “叶飞,送夫人出去,我要静一静。”他哑声说道。

  在门口,慕容夫人迟疑的回望他一眼,见他又陷进沉思,慕容夫人叹了口气,任叶飞掩上门,送她走了。

  房子掏空了声音,只剩慕容轩孤伶伶一人。

  凄凉的秋风在窗外呜咽着,风声闻来漫无目的,他却仿佛聪到,在呼号深处,竟还有种凄凄恻恻的琵琶响,从四面八方淹没了过来。

  迸落了一地的珍珠,⽟盘上,音律飞溅,珠圆莹透…久久不能散去。

  慕容轩抬起头,眼眶有点酸涩。两⽇闭目不成眠,该是累胡涂了。

  栖云教坊。

  “小妹!”如意扬声大喊,急促的脚步声在向来寂静的走廊间起落。

  园子里,朝缸里的锦鲤轻弹下点点饲料,骆泉净转头应了声,诧异于如意的行径。

  不过当她看清如意两眼含泪,慌的粉颊分不清是泪是雨还是汗⽔时,她什么都没问,手掌一翻,快速的洒完掌心里所有的饲料,盈盈的走上台阶,收下⽔气淋漓的油纸伞。

  “六姐。”她唤了一声。

  “找到了!三姐找到了!”如意见到她,急急煞住脚步转向,拍若口,撑着长廊连接台阶边的栏杆频频息,声音呜咽而短促。

  骆泉净睁大眼。“我知道了。六姐,你坐下来顺顺气。”

  “找到了!”如意拼命‮头摇‬,仍不时重复着同一句话。握住骆泉净的手,她突然哭哭啼啼的埋进骆泉净的怀里,越哭越不可收拾。“找到了!小妹,他们真的找到她了!”

  骆泉净一僵,心头隐隐觉得不对劲;她拉住如意的手,两人往教坊乐室的方向急急走去。

  乐室里,谭姑跪在一贝覆着⽩布的尸体旁。两名衙役站在一旁,几个姐妹还有侍女都悄悄坐在更远处,不时捂着脸啜泣。

  抬头一见骆泉净,明珠捂着脸,终于小小声的哭了出来:“三姐…三姐死了。”

  此情此景,骆泉净眼前一黑,脚步有些浮软的跟着如意跪坐下来;她盯着韩莺儿⾝旁的谭姑,从头到尾,师傅始终跪得直的,什么裁示都没有。

  “谭师傅,”衙役清了清喉咙。“道女子的脸已经肿不堪,你确定是你教坊里的姑娘?”

  “没错,就是我收的弟子,谢谢差爷通知。”谭姑突然转过⾝来,伏⾝盈盈跪倒,木然的吩咐了下人来,把那两名府衙小厮送走了。

  “三姐!”一等人走,众女已经哭跪着上去,只是任谁也不放揭开尸体上那块⽩布。

  “他们说三姐被发现时已经在湖里泡了好几天,亏得⼊秋天凉,⾝体还不致腐烂,三姐…三姐好可怜!”如意说完,早哭得不能自己。

  “真是三姐吗?”骆泉净喃喃的问,突然跪着走到谭姑⾝边。“师傅,真是三姐吗?差爷不是说…不是说…您真的确定吗?”

  谭姑任人摇晃,她冷漠的盯着莺儿,⾝子仿佛陷⼊沉睡,任谁都不能摇醒她的思想。

  “是呀,师傅,小妹说的有道理,您这两天为了找三妹,没吃没睡的,说不定您真是认错了!”飘云跟着喊。

  “不可能的!”骆泉净瞪着⽩布底下的死尸。这是那个心⾼气傲、漂亮娇气的韩莺儿吗?更早之前,这个女人还跟她吵跟她闹过,虽然彼此有误会,但她从没埋怨过韩莺儿什么。

  这么活生生个人,几天里就变成这样子,教她怎么信服?

  “三姐这么好強,她不会甘心这么走的,我不相信,我要瞧瞧!”说完,她不顾反对,伸手去揭⽩布。

  ⽩布一扬,恶臭飘了出来,那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脸,肿、‮败腐‬地在她眼前扩大。

  她还未定下心来,突然一记耳光打得骆泉净摔到旁边去。

  所有人都还没从错愕里回神,又被谭姑的举动给吓住了。

  在谭姑手里,垂着一截红绣线;绣线一端,系着一枚不住摇晃,属栖云教坊专有的铜钱。

  “你做什么?”谭姑仍没有哭,只是除恻恻的望着骆泉净。“还是你觉得她死了还不够?你明知莺儿争強爱美惯了,如今变成这样,她已经够伤心了,她生前最怨的就你,你还故意这么做,难道不怕她地下有知,会更恨你?”

  如意扶起骆泉净,凄惨的大哭出声。

  “师傅息怒,小妹绝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再确定是不是三姐。我们都一样难过,我们都不相信这件事,小妹不是存心的,三姐已经走了,她地下有知,一定也后悔了。”

  “是呀!师傅。”飘云含泪仰脸祈望着谭姑。“小妹是无心的,眼前安排三妹的事要紧。”

  桐钱自谭姑手里滑落,铮地一声,在地板上绕了几圈,再也静止不动,像谁的不甘心,曾这么幽幽怨怨的打转着,到头来还是挣不过命。

  谭姑重重的跪坐下来,再也没说半句话。

  连着几个时辰过去了,谭姑始终维持着早上的跪坐姿态,送来的饭没动静,端在跟前的茶⽔不沾半口,任几个女孩恳恳切切的跪着哀求也不理会。

  骆泉净仍抚着隐隐作痛的脸颊,半天不吭声。

  见她那样,飘云叹了口气。“一会儿记得要用冰敷一下,发生这种事,师傅心情不好,你千万体谅她。”

  骆泉净摇‮头摇‬,目光担忧的看着谭姑。

  “师傅。”骆泉净跪到谭姑⾝边,哽咽的喊了一声。

  谭姑眼神茫然,什么都没响应。

  “三姐要知道您这样子,她也会难过的。”

  谭姑没半点反应。骆泉净不死心,想说些什么,一旁明珠已经拉住她,忧愁的摇‮头摇‬。

  布帘外,一名侍女悄悄走进,低声和飘云说了些什么。只见飘云点点头,随着侍女匆匆来到大门口;飘云颊上泪痕未⼲,默默的跟慕容轩行了礼。

  “抱歉这么晚了还⿇烦公子爷走这趟。”飘云忧心忡忡的说。“但眼前教坊里不能没人行事作主。”

  “谭姑还好吗?”慕容轩不掩关心的问。

  “师傅跪在那儿已经一下午了,任谁都不搭理,我真担心…。”飘云声音哑了,她低下头,显然眼眶又红了。

  看到骆泉净在,慕容轩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特别望她一眼,就走到谭姑的⾝旁,谭姑呆滞的抬超头来,一见到慕容轩,那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在几分钟內,竟被満満的眼泪淌糊了。

  “都是我…都是我…!”谭姑哽咽着喊,泪⽔直落⾐襟,只能断断续续的说着。

  “都是我的心头⾁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是有意要跟她吵的。她这么做…这么做是要报复我呀!”

  谭姑哭倒在慕容轩怀里,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那样无依无助。见向来冷静的帅傅如此,所有的女孩都绞着绢子放声大哭,一屋子的愁云惨雾。

  揭去坚強的面具,谭姑也只是个女人。骆泉净心里一菗紧,看着慕容轩拍抚着谭姑,那相偎的模样,竟像⺟子。

  这些⽇子以来,她怎么都没察觉,慕容轩和谭姑如此相似。不仅仅是那眼眉,那永远傲然和自负的眸光、处事的原则,都是教人心悦诚服的強悍。

  望着菗噎的谭姑,骆泉净脑海刹那间浮现的,全是和慕容轩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怎地,她心里揪痛,只涌起了想倒哭一场的冲动。

  韩莺儿死了,她永远没机会知道,谭姑对她的爱、为她流的泪。教坊里的姐妹都知道,谭姑从来不为任何事哭泣…。

  这世间,究竟什么才是真可怜的?

  就这样坚决的走了,甚至没来得及去体会、去知道周遭人的感受。韩莺儿地下若有知,她会懊悔,还是只是一声冷笑?

  死过一次的人,能重新活过,那滋味会有多宝贵?

  人在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看不清楚别人的心,以致于有这么多遣憾!

  而她,只知道一味的怨恨慕容轩,却从不曾让他知道,她对他早有一分说不出的情生意动。这对她来说,会不会也变成一生解不开的结?

  骆泉净紧紧闭上眼,眼泪终于决堤。是为韩莺儿?为谭姑?还是为自己或慕容轩?她全不知道了。

  如今的她已无法清楚厘清爱情和仇恨,两者之间不再是黑⽩分明;在烦烦杂杂的生命经历里,早就被调成雨密布的铁灰⾊,或者她只能凭本能去摸索了。

  直到下半夜,所有姑娘都被慕容轩命令回房休息去了,只有骆泉净被留下来。

  “请你照顾她。”他抱着已哭着睡去的谭姑。此刻的他,抛开那个欺骗者的角⾊,如此诚恳的请求她。

  骆泉净含着泪,频频点头。

  清早,慕容家每个人都还沉浸在容妃的盛大仪式中,慕容老爷却暴跳如雷,命人取来杖子,狠狠杖责了叶飞。

  原因无它,许家老爷亲自上门来了。慕容大宇这才知道,原来几天前,慕容轩亲自上了许家,去回绝了这门亲事。

  初闻此事,慕容大宇几乎气傻了,哪管今天是什么⽇子,找了人来问话,没想到慕容轩这几天本连家门口都未踏进一步!

  找不到儿子,慕容大宇把气全出在跟着儿子的叶飞⾝上。

  “你跟着主子,见他犯错,也不劝他,你真是该死!”慕容大宇气得抓住家法,没头没脑就住叶飞头上敲。

  “不⼲他的事!”慕容轩大步从厅外走进;一见叶飞额头已⽪破⾎流,他差点没气得对⽗亲咆哮。

  “是我做的事,罚他做什么?!他只是个听命的,我的婚姻大事,他能做得什么主!”

  “别当你这么大个人,老子就不敢罚你!”慕容大宇握着家法,威胁似的在他面前晃。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女人,我不管她是什么出⾝,你都马上给我切断关系!”

  他直视⽗亲,那眼神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办不到!”

  “就是死了你这个孽子,你也得给我办!”慕容大宇使尽气力,拿着家法不顾一切朝慕容轩背上招呼去。

  偏偏慕容轩也是硬脾气,即使杖子在⾝上扫过的地方疼痛如火烧,他也始终着不闪不躲;听到⽗亲撂下狠话,他也冷冰冰的开了口:

  “就是死了我这个孽子,你也休想我会改变主意。”

  这句话顶回去,慕容大宇简直傻眼了,半天说不出个字来,握着家法的手一松,指着儿子频频发抖。

  那眼神,跟挥刀砍它的谭栖云,简直如出一辙!

  一想到谭栖云,慕容大宇不噤咬牙切齿起来。打小这孩子⾝在慕容家,就没有一个地方像他这个做⽗亲的。

  早闻随侍来报,慕容夫人就匆匆赶了来,一见情形不对,忙不迭开口说话了:

  “算了,女儿好不容易回门,要算帐你也另外挑个⽇子,事关他一生幸福,这种事儿子本来就有主张,你又何苦气成这样?”言下之意,是帮子不带夫了。

  慕容大宇的几名看热闹的小妾见情况有变,一使眼⾊,纷纷也开口劝了:“老爷,公子爷不懂事,慢慢说便是了,何苦动气呢?坏了⾝子可不得了。”

  “阿飞,你跟公子爷进去吧。”慕容夫人一使眼⾊,待叶飞走到跟前,她才低声嘱咐道:“今儿个老爷子心情不好,你们俩能离多远便离多远,别到他跟前就是了。”

  叶飞连连点头,扶着慕容轩走了。

  “你有本事就别走!”

  “你也够了吧你!”慕容夫人一挡⾝前,不耐烦的盯着丈夫。

  “你走开,我在管教儿子!”慕容大宇恼怒的瞪了子一眼,多少有些怨她偏袒。

  “你动不动就搬出家法打人,你有当他是你儿子吗?”丈夫不听劝,慕容夫人也发急了。她鲜少在他人面前对丈夫大呼小喝。“他也是我儿子,他想娶谁就娶谁,你不是总觉得咱们慕容家了不得吗?难道这一回非要许家帮衬才上得了台面?”

  慕容轩错愕的回过头!他作梦也没想到,⺟亲的立场会这么明显的站在他这一边。他眼眶发热,只觉得心头温热无比,背伤似乎轻了一些。

  “妇人之见!这桩婚事你懂个庇!这孽子全都给你宠坏了,你和外头那个人同气连枝,跟这混蛋一道来气我!”慕容大宇破口大骂,偏偏又不敢真的冲上前对子无礼。

  子的个外柔內刚,虽⼊幕⾕家,但这么多年来,洛娘家仍一直对她疼爱有加,再怎么鲁莽,慕容大宇也不敢造次。

  这番话并没有怒慕容夫人,对丈夫动辄而出的耝鄙之辞,她早就学会听而不闻了。

  “女儿难得回门一趟,你想拿这种事让她笑话,就随便你!反正我懒得跟你这种…疯子说话!”慕容夫人鄙视的看了丈夫一眼,一甩袖,扶着儿子,面无表情的走了。

  吉时未到,慕容府外早命人清出了一条要道,专程为容妃接驾。

  鞭炮声响彻云霄,慕容大宇夫妇领着家中几个侍妾、儿女,及上百个奴仆婢女全跪在门口接。

  再见⼊宮数年的女儿,慕容夫人有些快,也有些伤感。如今,女儿久居皇室,⾝分尊贵无比,再不是从前那承膝下的孩子了,就连称谓她也不敢造次。

  被簇拥着⼊了屋內,容贵妃命人打赏了一些家丁,才吩咐了一屋子随侍的太监侍女。

  “我有几句话私下对老夫人说,你们下去吧,没要紧事,别进来。”

  “得令!”为首的太监喊了一声,一甩拂尘,领着其它侍女退出了房。

  褪去容贵妃的尊荣,慕容娴握住亲娘的手。长年来的思念之情,终在握住手的那一刹那得到慰藉。

  “爹怎么了?他眉头深锁,好似心头有事?”

  慕容夫人一呆,勉強的笑了。

  “你也瞧出来了?”

  “怎么说我还是慕容家的女儿,见⽗亲发愁,做人子女的,怎么会视若无睹。”

  “还不是为了轩儿。”

  “轩哥哥?”慕容娴恍然大悟。“我不在的这些年,他们之间难道都没有改变?他也快娶媳妇了不是吗,您老人家还替他心?”

  “今儿个一早,老爷子差点没把他给打死,要不是把你省亲的事搬出来,只怕他不晓得还要发多久的疯。”

  慕容娴越听越胡涂,她摇‮头摇‬,笑问着:“能不能说清楚些,我是真不明⽩。

  轩哥哥不是早跟许家的‮姐小‬订了亲,怎么又会…?”

  “是这样没错。”慕容夫人打断她的话,随即沉重的叹了口气。“可他几天前自己亲自过许家门,退了这件亲事。”

  “有这种事?”慕容娴一愣,秀眉微微蹙起。“可婚事…不也是他同意的?”

  “是你爹一厢情愿,他当时没同意,可也没说不好啊。”慕容夫人‮头摇‬。

  “唉,毕竟不是同个娘生的,他那脾气,我怎么劝也劝不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子天天吵,我想帮也帮不来。”

  慕容娴不赞同的摇‮头摇‬。“嗳,娘,这事儿都过了这么久了,您别再说了。”

  “我并非他亲娘,你哥哥早就知道的。”慕容夫人握住她的手。“其实倒也无妨,我早就打算这么告诉他;这孩子向来跟你爹处得就不好,这么多年来,也没改善过。我虽没生他,但看着他长大,哪里不清楚他的脾气。都是你爹不好,处处招惹是非,他扛着慕容家,为这儿百来张嘴,他牺牲得够多了。倘若在这婚事上真要委屈他,他娶个他不爱的女人,让他一辈子有遗憾,我也不愿意。”

  “颖弟弟若知道娘这么爱护哥哥,肯定会吃醋的。”慕容娴笑了。

  慕容夫人摸摸她的脸。“儿呀,娘对你们三个,哪一个偏心过?要是颖儿肯安分些留在家就好了,我也不会这么寂寞了。唉,颖儿也算是个聪明伶俐的人,要他接下你哥的子,也不是不可能的,偏偏这孩子就是玩心重,听人家说哪里好玩便往哪儿钻。依他这子,气都把人给气死了,又怎么肯把家业托给他。”

  慕容娴握住娘亲的手,眼底闪烁着泪光。“这些年,一直想回家一趟看看你,可惜找下到机会和皇上说。”

  “我懂。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慕容夫人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忍不住拭泪。

  ⺟女俩亲昵的偎在一块儿说了些话,一会儿宮女来报,说是慕容家长公子到了。

  “请他进来。”慕容娴在位子上坐定。

  “娘,就让我单独跟轩哥哥谈谈好吗?”

  “好吧,你没进宮前,跟轩儿感情最好,有些事情,让你劝劝他也好。”

  “娘娘吉祥。”

  “这儿没有别人,别这么多礼数。”慕容娴挥挥手。“坐吧。”

  一进门,慕容娴就瞧见他脖子上那道明显泛红的伤痕,也不噤皱眉,暗咒⽗亲的脾气也太火爆了,居然对儿子下这么重的手。

  “敷了葯没?”

  “没事。”慕容轩‮头摇‬。

  “许家的事,我方才听娘说了,也难怪爹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是妹妹说你,轩哥,你也太任了。”

  “娘娘想说的就是这些?”慕容轩沈闷的说。

  “轩哥,”慕容娴委婉的说:“我是为大局着想。你为了区区一名女子如此,值得吗?”

  值得吗?慕容轩苦笑了。这些⽇子,他问自己不下千次这样的问题。骆泉净恨他⼊骨,偏偏他还是放不下手,像个殉道者,任人唾笑,他依然一意孤行。

  “钟家的二少爷,你还记得吗?”慕容轩突然开口。

  慕容娴浑⾝一震,仿佛也被碰及了什么痛处。

  “好端端的…怎么扯上他来。”她仍強颜笑着,笑容却失了真。

  “去年,他害痨病死了。”

  慕容娴又是一僵!这一次,她闭上眼,強自咽下旁人所不能体会的惊愕。

  “我很抱歉这么‮忍残‬的提起他。但我想说的是,世事难料,如果当年你没有进宮,今⽇钟家的遗孀就是你了。”

  “别说了。”她摇‮头摇‬,没有悲伤,只是重重的跌在沿,发髻上金凤钗垂落的珍珠轻晃,相互错,擦出泪痕般的光泽。

  “当年为了你⼊宮的事,爹对钟家毁了婚,你也哭过求过。我还记得,你和钟家二公子真的是两情相悦,可是后来,你为了爹,还是当了听话的女儿。”

  这些话令慕容娴情下自噤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蓦然,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尤其一想到宮里这些年的孤独寂寞,她的眼泪差点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和我的情况不一样。”她咬牙说道。

  “被強迫去接受一个陌生人,即便是当今⾝分最崇⾼的天子,強迫就是強迫,情况没什么不一样;就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我不要历史重演。我还记得,当时我在⽟器雕刻和慕容家产之间所做的抉择。这些年我在慕容家,不曾快乐过;我也曾经问过自己千次万次,究竟值不值得?但每每想到,以娘的地位,竟要低声下气的跑去⽟器行求我回家,要我接手慕容家的事业,我纵有千百个不愿,都忍下了。因为娘为我做的,我就是辛苦一辈子也还不起;我也感娘没有坚持要我娶许家‮姐小‬。我知道,如果她真的再求我,说什么我也会答应的。”

  这番话恳恳切切,慕容娴竟说不出话来。

  “那位姑娘,真的有许家‮姐小‬好?”

  “我没见过许家‮姐小‬,”他坐了下来,眼神惘的盯着窗外花园一角,园里,落叶大部分都被清扫⼲净了,地上什么都没留着。

  “也许…并没有许家姑娘好。”慕容轩哀伤的一笑。“也许…无从比较起。但谁又真的明⽩呢?这世上每个人看每件事的角度都不一样,我只知道,弱⽔三千,我只取一飘饮。”

  慕容娴愣住了!面对他那不肯妥协的神情,她忘了自己的难过,忘了自己的境况,仿佛看到一个她从来不认识的兄长。

  也或许,是她从不曾看到的那一面。

  面对面的坐下来,慕容娴突然笑了。

  “我无话可说,也许我是自私的,自己不快乐,也想把你拖下⽔。”

  拈着丝绢按按润的眼角,慕容娴眼里有些泪光;她是慕容家的女儿,是皇上策封的贵妃,那又如何?说⽩了,说穿了,还不是个比寻常人⾼一等的妾?还不是得跟其它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却什么意见都不敢多说。

  甚至,连曾经深爱的那个人弃世,她都要透过第三人转述!

  如果世上还有男人愿意像她弟弟这般,为一个女子倾注一切,那么,她也甘心抛却锦⾐⽟食,就是耝茶淡饭,也甘之如饴。

  可惜,世上事,总未能样样尽如人意。

  曾经驻在心上的男子早被时光抹去了模样,这一辈子的遗憾,没有亲⾝尝过的人,怎会明⽩?

  “这一次回宮,可能再无相见之⽇,你一切要多保重。”

  “娘娘…。”

  “这几⽇早晨起来不舒服之至,”慕容娴低头微笑。“我想是有了⾝孕,皇上还不知情,我瞒着他,怕他改变主意,不让我走这一趟。”

  “娘知道吗?”

  “嗯。”她点点头。“可惜,你可能听不到这孩子唤你一声舅舅了。”

  “妹妹…”是深切的关怀,还有不舍。仿佛在此时,他才卸下防备,真心诚意的开口。

  “宮里只⾝一人,你千万要好好保重。”

  “我知道。至于爹那儿…你就随他生气去吧。”慕容娴抿,摇‮头摇‬一叹:“他安排了别人这么多年,也该让他放手了。”

  当晚,慕容娴就回宮去了。那一路上,她却愁眉不展,显得心事重重。

  随侍的宮女都当她是因舍不得亲情之故,却不知她心另有他悬。

  联姻这件事,不管⽗亲那一头怎么施庒要她想办法说服慕容轩,她终是硬了心不再揷手此事。不过这么一来,事情还会怎么发展呢?

  她悒悒不乐的想着,直到回了寝宮,仍无法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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