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还依旧是由梁凤仪写的言情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惆怅还依旧  作者:梁凤仪 书号:28307  时间:2017/7/6  字数:12700 
上一章   第五章    下一章 ( → )
  有些文化中人,毕生卖文为生,实则家徒四壁,全无隔宿之粮。在穆澄未⼊行之前的一大段⽇子,本城的出版社营运困难,出版社本⾝营运并不企业化,对于维护作家的利益,亦很马虎。一般贩文者,只靠报馆的稿费为生。

  说到报馆稿费,也只是近这几年才因为时移世易,调整至一个较为合理的⽔平。从前,别说太远,即使在七十年代,也是很微薄,薄得不能每月只为一间报纸、一个专栏面可以维生的。

  这种情况,一直令社会人上有个错误印象,认定了从事文化的人,必是穷书生无疑,年青有为的男男女女。免得过,都没有志愿成为笔耕贩文之士。

  穆澄当然留意到这个现象,时至今⽇,她有时跟一班旧同学茶叙,都会有啼笑皆非的际遇。人们在分账时总是迁就穆澄多一点。自动让他有便宜可占。加上,她装扮朴素,言语低调。更落实了朋友们以为穆澄的收⼊不过尔尔。只有方诗瑜咆哮‮议抗‬说:

  “你们竟不知单是她这人的版权费就已多过本城督爷的薪金了。收⼊本傲视同侪!”

  穆澄吃吃笑,也不说什么。她不是故意装穷,她更不愿意充阔,她的作家酬劳没有正确地为外间人士所了解,对穆澄而言,只有一个遗憾,就是影响着年青人加⼊写作行列。毕竟世界是现实的世界,人们要求有碗安乐茶饭是合理的,于是都把写作列⼊嗜好之列,不打算贡献全副精神与时间,或许写作界因此而错过了不少可选之材,那是相当可惜的。

  话说回来,老一代的文人报酬际遇的确不如现在,潦倒落泊的文士不少。

  有一天,穆澄在读完副刊之后,忽然纳闷非常,因为专栏报导了老作家金风逝世的消息。

  死讯被发现的过程尤其令人神伤与感慨。

  金风是年逾六十的文士。他在几张报纸上都有专栏,专门针对时事,作相当有见地的评论。多年以来,穆澄是他的忠实读者,她也相信金风的读者很多。

  有关金风的像相与私生活,完全是隐闭的。由于他的专栏集中评论时事,就连一点关于自己的风声,都没有怈漏过。

  他从事写作几十年,未曾有过一天半天脫稿的习惯。非但如此,由于他职业守好,本就有储稿的习惯。中商⽇报负责发稿的助理编辑一直将他的稿件发至最后一份,才猛然发觉,这阵子金风没有把新稿寄来。他下意识地觉得事有跷蹊,于是向卢展棋报告。

  卢展棋跟金风不算相,但对于再老一辈的文人,有相当尊重,他很明⽩金风的习惯与作风,诚恐真的出了甚么意外,于是慌忙查看金风的联络电话。

  没有。报馆竟无人有他的家居电话,就为他太守规矩,从不⿇烦编辑催稿,故此,大家都似乎没有需要跟他联络了。

  卢展棋分别跟几间报馆的编辑,包括中西⽇报的傅易联络过,都不得要领。事实上,在别家报馆,金风还有不少的存稿在,其他编辑就更不曾发觉有甚么不对劲处。

  没办法可想之下,卢展棋只好向报馆的出纳部门,取了金风的地址,亲自摸上门去。

  那是慈云山的地段,金风住的是那种等候‮府政‬徙置到‮共公‬屋邸去的铁⽪小屋。

  卢展棋摸上门去,叩了一阵子门,已知事不寻常,立即掉头寻到了‮察警‬,讲明原委,安排破门而⼊。

  也无须冲进屋內,各人已知凶多吉少,因为门才被打开,一股难以想像的腐尸气味就冲进鼻子来,令人作呕。

  专栏没有形容金风的死因与死状,事实上,人老即死,自古皆然。凄凉的情况只在于一个人要苦撑几十寒暑,直至最后没能为力以维生的一天。才引起外间的稍稍关注,发现他己离尘世。

  何其不幸。金风连治丧费也没有。于是卢展棋义不容辞地带头向各报馆的编辑募捐了一点费用,以最简单的殓葬方式为金风‮理办‬丧事。

  穆澄看罢报导,情绪忽而低落至极,如果有一天,自己都有如此际遇,怎好算了?

  那时候,⾝边的亲人只有⺟亲一个。老人家当然会比自己先走一步。几十年里,难保穆澄的遭遇不就会像⾜这位金风先生呢!

  她吓得一⾝是汗,慌忙摇了个电话去找方诗瑜,神经兮兮的说:

  “诗瑜,你答应,无论多忙碌,也要每隔两三天,最好是一天,给我摇蚌电话!”

  “你发甚么神经病?”

  方诗瑜正在忙于公事,忽然接了这么一个言不及义的电话,觉得好莫名其妙。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们好朋友好通点声气。比较‮全安‬。”

  “好,好,好,都依你的。”

  方诗瑜但求快快把老友应酬掉,好再集中火力做工去。

  之后,穆澄又赶紧查看自己的‮行银‬户口,那存款的数字忽然的在感觉上变得微不⾜道,令她冷战频频。

  穆澄告诉自己,从今之后,更要省吃俭用。以备年老不时之需。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心理上超过这种变化,以致于忧心戚戚,当她认识了陶祖荫之后,就很快生了一种落叶归、有个依傍、结束无依的感觉。

  当然,开源之外,仍须积极节流,穆澄坚决不胡花一个子儿。

  只是应用的也不能太省。例如,穆澄想,应该把小小的帛金送去给金风治丧委员会,聊表一点对文化前辈的敬意。

  穆澄从来都希望自己能对别人厚道一点,那么,将来总有一⽇,投桃报李,这种报应是来自天意抑或人力,都不相⼲,总之,自己今⽇如何待人,他⽇亦会备受类同待遇就好了。

  致送给金风的帛金,以支票形式寄给卢展棋,并附了一张字条。

  原以为又会石沉大海,谁知这次有了回音。傅易代卢展棋约穆澄见面。

  穆澄喜不自胜,严格来说,卢展棋还是穆澄恩师呢!

  他们的第一次茶叙,在那间叫陆羽的茶室,傅易也在座。

  卢展棋已是上了年纪的人,年龄在五十开外。样貌整洁端方,有种凛然的正直之气在眉宇之间,很惹人好感。

  穆澄跟行內人尊称对方“棋叔”

  “很⾼兴终于能见到你!”

  “我也是,真人此文字还要秀气,却没有文章里头的霸道,不像是个泼辣人。”

  大伙儿都笑了一阵,穆澄写文章是非常认真的,感情使到尽头,也见尖刻。但做人的确是两回事,卢展棋没有看错。

  “这儿是金风先生治丧处发回的⽑巾与糖,你且收存,也替他向你致谢,你实实在在的有心。”卢展棋说。

  “金先生有没有亲人?”好像这样子问,很笨似的,穆澄一时间红了脸。

  “没有,非但没有亲人,且连朋友也没有。”卢展棋答,很感慨。

  “你们不是他的朋友吗?”

  “不,我们只是相识,从无来往。金风先生年青时在文坛相当活跃,后来招来口⾆之争,他是心灰意泠,绝迹江湖好几年,其后实在为了生活,没法子不再找我们给他地盘写稿为生。”

  听得穆澄浑⾝不舒服,稍稍放软着⾝子,以求镇定。

  “比起金风先生这一类行家的际遇,穆澄你是相当的幸运了。”傅易说:“当然,也为你处事做人的襟相当宽敞。说到底,时移世易,现今谁还以旧时的一套是非加诸别人头上,以为可以生到什么⼲扰作用,也是过份乐观了。从前的电影明星,可以为流言困扰而‮杀自‬⾝亡,如今,巴不得你为她做宣传,总之越提她的名字越畅快!这也好,都算是光明面的处理手法。”

  经傅易这么一说,穆澄就有点靦腆,他无形中提起那宗有关她和棋叔的传言来。

  倒是卢展棋大方,他主动加⼊话题,反而使气氛好过:

  “那时,我和傅易都担心你初⼊行,抵受不了酸风妒雨,以及是是非非,谁知你管自埋头写作,完完全全没事人一个,连相关语都在文章中寻不出来,这真是太令我们‮奋兴‬的一着,穆澄,令我们安乐尤在其次,最难得是因此赢得了读者的信心,他们不会捧一个状若⿇疯,专门撩是斗非,一天到晚骂街的泼妇!”

  一定是受了鼓励,穆澄大著胆子说: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卢展棋⼲笑,呷了一口茶。傅易代他发言:

  “完全是信口雌⻩。那段你投稿去中商⽇报的⽇子,只为棋叔用多了你的稿件,旁的人心生不忿,于是诬指棋叔偏私,帮助自己的女朋友成名!”

  事隔多年,穆澄仍轻声惊呼。信口雌⻩的是非,其恐怖的震撼力,令人不能自已。

  棋叔这才补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懒得分辩,⼲脆想办法把你介绍到中西⽇报去,你的文章实在好,胜在诚恳‮实真‬感人,切合时代需要,因而一说即合。没想到这些贫咀烂⾆之士,因看你是初生之犊,声势凌厉,故而东拼西凑的把能破坏你的名声的资料纠集,旨在挫你的锐气。”

  “结果锐气没有被挫倒,你反而赢得了明眼人的赞许,你在读者心目中反成了个公正健康、磊落大方的人!”

  暗易这么说,一派洋洋得意。他年纪比棋叔小,是新一派的编辑,有他的豪气在。

  这一次的见面,解了多年的谜。

  实则上,回想起来,那个谣言之谜揭不揭晓也无所谓。时间一过,从前种种都不再重要,紧张的是将来。

  因而,棋叔也指点了穆澄的将来。

  他说:

  “一定要进军出版界了。”

  穆澄把‮奋兴‬的心情硬庒下去,很有点犹豫。

  能在报纸上有写作的园地,已经很难脑粕贵,穆澄不敢对自己的写作前途抱太大的奢望。

  暗易是比较年青而心直口快的,他附和着卢展棋对穆澄的鼓励:

  “棋叔说得对,在工作上头要有风驶尽里,一定要寻求突破,在写作行业上找出路,在写作行业上找出路。只有喜读你文章故事的读者,会掏包,买你的书。”

  “他们会吗?”穆澄茫然而不肯定地问。

  “他们会的。”卢展棋答。

  “在外国,作家本不写每⽇专栏,他创作了书,直接给出版社发行。书籍与报纸是两种不同的媒介,向读者提供不同的享受。”

  暗易说这番话时,真有点像个生意人的口吻,并不像个编辑。

  穆澄这个感觉不久之后就被证实不是敏感了。

  她讷讷地回应:

  “我没有门路。”

  “有麝自然香。穆澄,你放心,我们会为你留意。”卢展棋说:“且,傅易快要转工,到一家具规模的出版社去工作。他的才⼲不只在文化上头,涉⾜商界,更有发展。”

  穆澄因着金风的去世,而第一次拜会了卢展棋,是的确其建设的。

  短短两个月后,傅易把一份艺文出版社的合同放到穆澄跟前时,她开心得双手抱住自已,有一点点不知所措。

  暗易说:

  “这是我加盟艺文的第一个贡献,我相信你会成为我们旗下的一粒亮晶晶的写作明星。”

  说这番话时,是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了。其时,傅易也不过是本着尽力鼓励穆澄而作的夸大之辞,完全没有想过多年后的今天,真的流行每间出版社都有旗下红星,至少宛如电影公司的模样,有了对象群众认可的偶像。就是卖座的保证。

  穆澄进军写作界以致出版界的过程,其实是算十分顺利的了。

  她有时也诚惶诚恐,疑幻疑真。

  饼去了这许多年,她在文坛的地位已然确立,成为书店的销畅读物皇牌,读者心目中的一个挚友良朋,穆澄仍然周时不敢过份自信。

  这天,她穿戴整齐,去踉卢展棋茶叙,很自然地就表达了这重心意。

  “棋叔,我是真正幸运的人了,最低限度有缘跟你认识,得你提拔。”

  “穆澄,说你的作品跟你的个不吻合,可又不是。然,能写如此配合时代感情与精神作品文章的人,竟有古老保守的头脑,真是少见!你那得人恩惠千年记的思想,是过时了!凡事也靠你的努力!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幸运!”

  “就是为此,每天早起,我都问自己一句话,今天我的书会不会再不畅销了?”

  “顾虑是需要的,因为我们最重要的是可以好多久。但过份忧疑就未免庸人自扰。”

  “棋叔,每次见你面,都好像打了一支強心针似的。”

  “那么多请我饮茶吧。反正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了!”

  “为什么呢?”穆澄惊问。

  “‮考我‬意退休,到加拿大去定居了!”

  “你还年青呢!”

  “六十岁出头了!”

  “世界许多成功人物是自六十岁才开始的。”

  “我从十四岁出道至今已经四十六年,是太累,老早应该休息了,我不知多‮望渴‬只是看书写字,安度晚年,若不是经济环境不许可,我老早已经成行。”

  说了这句话,彼此都默然。

  一阵子,穆澄才说:

  “报馆的公积金很微薄是不是?”

  “跟巴士公司工人的待遇相去不远。”

  实展棋苦笑。

  真是无话可说了。文人生活清苦,似有积习难返之势,好像贩卖文章与从事文化的人,都应该义不容辞地承担生活重担,和经济的‮害迫‬。

  名与利二者一向不可双收,自古皆然。还是一般文人作茧自缚,认定了一谈钱财。立即变俗。只好跟贫穷结下生死不解之缘,才算是清。

  那一个办报的人不是商人?在商言商,开源至要,尤应节流。反正世界认同文人能吃苦。这么千秋万世都已经过了,旨不在今天今时。

  唉!

  穆澄真是啼笑皆非。

  穆澄也知道,自己提出怎么样的‮人私‬相帮,都属枉然。还是那句话,文士风骨,太深⼊人心。局外人与局中人都同时认可的事,谁敢违背,似是罪该万死。

  要报答卢展棋。也就得另想办法。

  “别只说我,你的新作几时出版?”

  “下星期。”

  “什么题材?”

  “说一个女作家跟读者谈恋爱,轰轰烈烈的,至死方休。”穆澄说这话时。表情相当轻松俏⽪。

  这恰恰苞卢展棋脸容刹那间变得肃穆,成了个強烈的对比。连穆澄都发觉异样,因而半途收住了笑容,战战兢兢地问:

  “棋叔,你听到关于这本书的什么恶评?”

  一般来说,穆澄是在把文稿给报章登之后,才出版成书的。也许故事连载于报章时,已经有读者回应。而穆澄是非常重视读者的意见的。

  卢展棋果然点了头,郑重地说:

  “穆澄,取材要万分小心。因为群众对偶像的思想与感情,很多时是超越常情常理,不能揣测到的。若然你还推波助澜的话,有时会招致到意想不到的⿇烦。”

  穆澄很感卢展棋的细心提点,但未免觉得这前辈有点小题大做。当然,她还是恭谨地继续聆听教训。

  卢展棋煞有介事的说:

  “别的例子不说,你还有看我们报纸那个叫珍珍手记的专栏吧?”

  穆澄点点头。

  珍珍本是个男的,这是全行皆知之事,但就为他写得传神,不论是气氛与笔触都令读者深信珍珍是个千娇百媚的万人,于是怪事连连发生,他月中收到的鲜花玫瑰,转手卖回花档,也可换到一席丰富的酒筵。至于约会他的男读者,更不计其数。最离谱的一次是有位男读者抱住一束花坚决站在报馆门口等他。站了半天,珍珍回报馆来,一脚踏进大门,那报馆护卫员就对那读者说:“喂,这位就是珍珍了!”

  连穆澄都张大嘴巴,急问:

  “那读者怎么反应?”

  “信不信由你!他即席昏过去,还要劳烦报馆的人送他进医院去。”穆澄听罢拍起掌来哈哈大笑。

  “我也是珍珍的读者,他的确写得生鬼而又‮魂销‬,连我们女的念了,有时都觉心旌摇动。”

  “穆澄,你还不知道这世界是光怪陆离的世界,不能不小心翼翼,凡是吃公众饭的人,都不可轻率,对捧你的人要保持一个合理而诚意的距离,是最‮全安‬的。”

  穆澄在老行家面前似小女孩,她托着腮帮问:

  “这跟我的新小说有什么关系呢?你怕我的读者真想跟我谈恋爱?”

  “我怕有人会认为你是会跟读者谈恋爱,因而出什么子。”

  穆澄又忍不住笑:

  “棋叔,别看得恋爱是如此儿戏的一回事。两个人未经相处,就生感情,小说归小说,当不得真,这是众所周知的道理。”

  “那么笔友结缘呢,又怎样解释?”

  “那仍是往沟通的一种,总之,单程路在恋爱上头行不通,对不对?”

  实展棋无奈地耸耸肩,他当然知道穆澄⼊世未深,且又子耿直。旁的琊恶事,一天不发生在她⾝上,她就不容易知晓。

  回到寓所的大厦来,穆澄开了信箱,跌出好几封信,都是些‮行银‬信用卡、⽔费、电费等居多,要是管这些账,也够头痛。

  她忽然之间羡慕起诗瑜来,诗瑜曾说:

  “挣扎到有女秘书的最大利益是不用再管零碎杂务,实在太烦太烦了。我宁可荷实弹的勇战沙场,为国捐躯,也还死得壮烈,怎么可以无端端走在人家屋檐下,楼上刚好扔只玻璃樽下来,误中自己,一命呜呼?冤枉!”

  天!穆澄想,她就是那天天被玻璃樽扔中的不幸人!

  穆澄一直翻那些信,其中一封以淡梨红⾊的信封写来的,那信封的纸质非常非常雅致⾼贵。

  谁写来的?

  穆澄打开来看,字写得很雄浑有力,用墨笔写的,更见心思与功夫,看看署名,单一个“清”字。

  穆澄记不起来,她有那一个朋友同学姓名有一个“清”字。

  无论如何。把信念下去:

  “澄:

  请原谅我如此冒昧地直称你的名字。

  然,这样子比较亲切,我只是希望能表达我对你的一番诚意感受罢了,你会接受吗?读罢了你最新的报纸连载小说《惆怅还依然》。有无限的期望、憧憬与喜悦。总的一句话,你写得实在太好了!

  我在静心等待单行本印出来,再会一读再读三读。

  在搁笔之前,我就有一个请求。自《惆怅还依然》出版⽇开始,容许我每天送你一件小礼物表达心意,好不好?

  施比受有福,尤其“施”的对象是自已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物,那份踏实与安慰,万圣你成全。

  清”

  穆澄一口气看罢,不噤莞尔,读者一般是很热诚的,而这位署名叫“清”的读者,更是有点心意的人吧!

  穆澄把信再好好一瞥,但见上款下款,合共是“澄”、“清”二字,好像是互相呼应似。

  怕是这位读者刻意的安排吧!笔而连他的姓氏都不写出来,为求达到这个后果。

  ⽇常生活委实是刻板、沉闷得可以,若不靠着这班读者的一些额外鼓励,粉饰着穆澄的起居,渐渐的怕会觉得了无生趣。

  穆澄心想,自己跟读者怕已是在某一个层面上心连心、手牵手地生活着,比起实际上与她同室而居、同衾共枕的人还要彼此思念、牵挂下关注、爱护起来的。

  这种感觉,总的来说,仍是好的。

  穆澄的新书《惆怅还依然》,一出版就被抢购一空。不知何解,一个星期下来就要印刷厂拼命赶印。

  穆澄得到这个喜讯,并非来自出版社,而是她光顾了二十多年的一家书店老板告诉她的。

  “穆澄啊!这本新书怕是你的一个突破了,一天到晚跑进来说要买这本书的人多得很。照看现今的趋势,三个月內售出八版至十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要定夺书的畅销量还要加上时间的因素,一本书能在短时间內销售十版,当然的比较过得十年八载才达到十版的走势优胜。

  “但是,为什么呢?”

  穆澄那自信心及‮全安‬感不⾜的⽑病又跑出来了。

  书店的马老板说:

  “你在书中道达了对读者浓浓的爱意,这是相当引人⼊胜的。活像歌星突然对爱他的歌,献唱一曲,只是表达他也爱护歌的情感。得到偶像作如此回应,如何不声雷动?”

  “我是真心的。”

  “这就更好了,现今人人都在天天对牢⻩脸婆与古板公事,难得从书中寻找出新刺、好感受,纵情幻想,比看一部电影还能享受深远,故而,请记着我的话,书业还是有前途的。”

  穆澄实在太⾼兴了。

  最难得是连一些专栏都在捧她的场。说实在的,这圈子仍然有文人相轻这回事。

  这些年来,穆澄的书再畅销,仍有同文肆意批评说:

  “这些供人们消遣的读物,有什么文学价值可言?穆澄的书永远不是(红楼梦)!”

  如此评论算不算好笑?穆澄并没有想过自己是曹雪芹。

  一个人最大的本事应是确切地知道自己的才华与实力。不能⾼估自己,妄自为大,招致灭亡,才不可低估自己,妄自菲薄,却步不前。

  穆澄从来都只是一心一意的以现时代坊间最易接受的文字与思想,通过创作的故事表达出来。她为自己写作而定的目标,本上已经成功地达到。

  世界容纳的文化产品至多至繁,能够赢取市场內的一份支持力量,就代表了它的存在价值。

  这份成绩不被认同,是曾一度令穆澄气愤的。

  直至傅易劝她:

  “你的文章是为广大读者写的。你的书是被广大读者看的,不要只执着于同行內的评论,而舍本逐末、而轻重倒置。更何况也只不过是行业之中一小撮人的意见而已。”

  这才稍稍平了穆澄的气闷与不忿。

  ⽇子一过下来,她写作的坚持与稳定的市场销路,也许慢慢慑服了更多的人,且终于盼得到有人肯站出来说一句公道与鼓励话,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来,穆澄的心境还算开朗的。

  她在想,如果没有事业和工作的女人,悲哀必定更添一重,无他,生活案头的喜怒哀乐都系于一个人与一家之上的话,可能会出现过于一面倒的情况了。

  这些天来,由于新书畅销,陶祖荫的泠面孔,看在穆澄的眼中,也不觉得太难受。

  就像今晚,穆澄老早的烧好饭菜,一直等祖荫下班,等呀等的,候至电视台的那⻩金时间播映的长篇肥皂剧都已收科了。还未见踪影。

  穆澄开始起了一点点的忧疑,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她又不敢摇电话到公司去问个明⽩。因为曾经有一次,在差不多跟现今类同的情势下,她摇电话去找丈夫,当晚,就被陶祖荫训斥一顿,说:

  “平生最怕那种丈夫迟归一两小时,就紧张到要去‮警报‬的女人!”

  穆澄当然不是这种女人,但自己对丈夫的关心上心若被视为不大方的监管行动,也真叫没法子的事。

  穆澄闭上了咀,惯常的以那种有则改之,无则嘉勉的态度去应付丈夫的责难。

  笔而,这‮夜一‬,她也不能采取些什么行动。

  直至等过了九点,电话才响起来。

  “我不回家来吃饭了,公司有事!”

  就这么简单约两句话,也不解释原因,更不致歉,陶祖荫就挂断了线。

  穆澄呆坐在电话机旁好几分钟,然后才晓得想,是老夫老了,所以应该是士这个样子的。

  唯其搭通了让自己下台的阶梯,她才能稍稍,站直起来。跑到厨房去把饭开出来给自己吃。

  独嚼无滋味,事在必然。感受如何,不必细数。

  忽然的,有人按动门铃。

  穆澄抬头望向大门,心上竟掠过一阵‮奋兴‬,好像活在深山野岭內的人。忽然来了个远亲,添一份希望,加半点生气。

  她立即走出去开门。

  “陶太太,你的花。”

  只间人语响,本看不到人。穆澄只见一大蓬的百合花及星花,出现在铁闸之外。

  然后那送花人才几经艰难地把一张脸露出来,首先展示一个笑容,原来是大厦管理员忠伯。

  “陶太太,有位先生放下这束花,着我送上来给你。”

  穆澄呆了。

  实在太美、太清丽、太眩目、太使她晕眩。

  半生人未试过收如此一大蓬优雅的花。丈夫固然未试过送她花,就是读者表达的心意,也决没有如今的一番气势。

  穆澄把花抱进屋来。整间房子都立即芬芳馥郁起来。

  穆澄坐下来把花放在膝上,她家本没有合适‮寸尺‬的花瓶可以安置这份重礼。

  她把附在花束丝带上的卡片拿下来,拆阅:

  “澄:

  愿你快乐

  清”

  啊,又是他!那个叫“清”的读者。

  穆澄想,这人真有心思,兼有品味,连短短四个字“愿你快乐”都似乎満载情意。

  不过,也实是太破费了。穆澄把卡片翻来覆去的看,发现不到他的地址。否则。一定要写张回条,除了谢谢对方的雅意之外,也真要请他别破费了。

  这一晚,穆澄一直伏案写作,她本都没注意到丈夫何时回来。

  翌晨,穆澄起,跑到厨房去,吓一大跳。

  怎么那一大束的⽩百合,被塞到垃圾桶去?

  一家子两个人,既不是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必然是另一个人的举止行动。

  为什么祖荫要这样做了是因为妒忌吗?

  穆澄轻轻惊呼,心想,糟糕了,丈夫一定是有了误会了,男人也有小家子气的。尤其是原来他紧张自己的感情的话。

  也真难怪他不⾼兴,一般来说,真是只有异朋友才会有如许心思,买这一蓬漂亮的花。

  当陶祖荫起喝咖啡时,穆澄讷讷地试图向丈夫解释:

  “那束正是一位热情的读者送来的!”

  的确,在这之前,穆澄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然,她并不需要准备答案,因为陶祖荫只是冷淡地说:

  “制造废物而已!你应该在专栏內通知你的读者,以后请折现金!”

  陶祖荫的这句说话如果以轻松的语调说出来,她可以认定丈夫只是幽默而已,自己的感受会好得多。

  如今硬生生的塞她这么一句话,岂只令人难过,直情连昨天收花的喜悦,都给连拔掉。

  ⽇子真是在太沉闷、太沉闷的气氛下渡过。

  整个下午,穆澄的写作进度极差,伏案工作多时,稿子写得并不称心如意,这样子支撑下去,不会得出好结果来。

  且穆澄有个习惯,她不大修改故事的情节,所有桥段与对⽩,都是顺着自己当时的所想与意念写出来,一挥而就,好与不好都在一下笔时就成了模式,这才见真情,一旦作太大改动,反而失真。

  笔此精神不好、灵感不来、情绪不稳时,穆澄宁可不写。

  这个下午,也真是太难过了。

  穆澄掷笔,决定放弃,站起来,百无聊赖地在房子走了几圈,一种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的无奈,更涌袭心头。

  穆澄于是抓起了电话,摇傍方诗瑜。

  对方答:

  “请问谁找方‮姐小‬?她正在开会。可否给我们留下电话,以便方‮姐小‬稍后回你电话?”

  穆澄谢过了就算,也不劳留口讯了。

  远⽔不能救近大。等到对方回电,自己都已捱过这几小时的孤寂时光了。

  穆澄没办法,想起⺟亲来,即摇电话回娘家。

  电话响完又响,一直持续五分钟,却没有人接听,⺟亲显然有她的节目了。

  穆澄再噤耐不住,她挽起手袋,走出街去。

  一直无目的踱着,在太古城的商场內逛,本连浏览窗橱的心情也没有。

  走出商场,不期然地步向海边,呆呆的望住九龙那边平坦坦的机场,遥看‮机飞‬的升降。

  穆澄想,怎么可以振翅⾼飞,去得远远的,脫离这个尘世,过一些完全平静、没有俗务、没有亲人、没有生活挂虑的⽇子?

  只这么一个念头,却顿觉満心舒畅,不亦乐乎!

  穆澄就这样的站在海边半⽇,直至黑夜来临,她才意兴阑珊地走回家去。

  再伏案工作时,她把这天的感受写在一篇杂文內,传真寄去报馆。

  那段文字是这样的:

  “忽然的想,有人把我带至老远的一个地方去,过一些近乎原始的生活,是一个我愿意作的新尝试。

  这些年,不得不承认,纵有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生活成绩,也实在太疲累了。

  我需要的是憩息。

  我需要的是安宁。

  人们都说作家很多忙得不能接受虚无缥缈的念头。然,我不是的。

  我的每一个愿望都有很深的诚意。

  就如这天,我累了,跑到海边去呆站一整⽇,心情也就回复过来,再有力量返回普通的、劳动的、烦嚣的世界去!”

  也许穆澄说得对,她把郁闷的衷情诉诸蓝天、诉诸碧海、再诉诸读者之后,整个人都像减了磅,轻松起来。

  这个周未。陶祖荫向她建议说:

  “爸妈叫我们回家去吃饭打牌!”

  穆澄心平气和地答:

  “我跟你去吃饭,饭后让我回来赶稿好不好?我本都不喜打牌!”

  陶祖荫点了头,就这样子决定下来了。

  晚饭吃得很早,陶家的人太热爱⿇将这游戏。

  穆澄并无埋怨,她尽了做儿媳妇例行亲善拜访的责任,恨不得早早回家去享受她的工作。

  当灵感如泉涌至,而又可以心无旁骛的奋笔直书时,是万二分畅快的。

  穆澄回到屋子来,才扭亮了走廊的灯,就有门铃声。

  她想,这么巧。好像候准了自己要回家来,才按门铃。看看手表,还不算夜,才九点的样子。

  她打开大门,隔着铁闸,又看到了很大很大的一蓬⽩⾊百合与星花。

  天!又是那个叫“清”的读者送来的花!

  怎么办呢?等下陶祖荫一回来,又把花扔掉了。
上一章   惆怅还依旧   下一章 ( → )
惆怅还依旧是由梁凤仪写的言情小说,本页是惆怅还依旧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惆怅还依旧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惆怅还依旧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惆怅还依旧》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