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归人是由严沁写的言情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陌上归人  作者:严沁 书号:32505  时间:2017/7/19  字数:18933 
上一章   第十章    下一章 ( 没有了 )
  回到家里,孤独地面对四堵墙时,芝儿心中的惭愧和些微的悔意就消失了,她又开始怨,开始恨,开始愤愤不平,开始咬牙切齿。她的痛苦因李颖而起,她的孤独寂寞也是李颖一手造成,她指责李颖⽗⺟的话又有什么错?又有什么不应该?任何夫,任何家庭之间的第三者都该受到责难,李颖是第三者,她为什么可以例外?整件事情里面,为什么大多数的人都同情李颖,不同情她?难道她不是受害者?

  她不明⽩,真的不明⽩,世界上可有公平?为什么她找不到?她的丈夫爱上另外的女人,她的丈夫被别的女人抢去了,为什么人们却反过来指责她?为什么?就因为她的外表像坏女人?哪里有公平呢?分明是思烈、李颖伤她在先,她才一连串的报复…她不该吗?他做错吗?她能不怒,不恨吗?

  整整二十四小时她把自己困在屋子里,翻来覆去地思索这件事,这个问题,这个疑问,她怎么想也想不通,越想不通,越愤愤不平,她有什么错呢?是啊!她有什么错呢?该受惩罚,该自食其果的绝对不是她!

  昨夜没睡好,今天胃口不佳,拖到下午三点钟才胡地吃了一点粥当午餐,然后就倒在沙发上看报纸。自从她公开宣布不接戏之后,电影界也跟她断绝来往,她的生活就更空洞,更贫乏了。以前还有点工作来打发时间,精神总算还有寄托,现在则是完全失去重心,对付思烈和李颖很自然地就占満了她的心思,也成了她惟一可做的事,她怎能不做得全心全意呢?

  她在看‮乐娱‬新闻,这是很自然的情形,她曾经是那个圈子的一员。报上说某一个女明星又和什么阔佬相好,又是送什么汽车洋房的,她忍不住冷笑起来。台北市的阔佬真是那么驴?那么二百五?那么猪头三?送女明星汽车洋房,纸扎的?这年头现实得很,不尝甜头真是一个汽车轮胎也不会送,何况汽车洋房呢!

  扔开报纸,她无聊地点上一支烟。两年前她离开台北时还没有这种现象,目前的‮乐娱‬,內幕杂志満天飞,人们真是那么八卦?那么好奇?她不明⽩!明明不是真的事情也被人传得満城风雨,像前一阵子她的绯闻,什么台北第一号花花公子,谁呢?她连人都没见过,何来相好?是不是没有明星、歌星们的⽑蒜⽪,狗庇倒灶的事,台北市就太寂寞了呢?

  ###

  门铃在响,响得很长,很有耐,是谁?她没有朋友,谁会来看她?女佣匆匆去开门,进来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看来颇体面,颇有教养。

  “叶芝儿‮姐小‬!”中年男人伸出右手并自我介绍。“我是梁潜龙律师!”

  “梁律师?”芝儿和他握握手,眉头却皱了起来,心中也有了戒备。“有何贵⼲?”

  “我是代表韦思烈先生来的!”梁律师坐下来,很冷静很得体地说:“他有一份文件要我转给你!”

  “什么文件?为什么要你转?”芝儿冷冷地。

  “我想你也该知道,他要求离婚!”梁律师带着职业冷漠的眼光定定地望住她。

  “他自己为什么不上来?”芝儿強硬地扬起头。

  “他已经委托了我!”梁律师微笑。“在‮湾台‬这是很普通,很简单的案件,只要离婚的双方在律师面前签字就行了!”

  “他已经签了?”芝儿脸上肌⾁微微菗搐。

  “昨天下午签的!”梁律师拿出一份文件摊开在芝儿面前。“我答应他今天之內把文件送到你手上!”

  “是不是送到我手上就非签字不可?”芝儿漠然问。

  “既然双方感情破裂,又分居了这么久,我不以为你有什么不签字的理由!”梁律师说得肯定。

  芝儿考虑一下,露出个好古怪,好难懂的笑容。全本小说

  “我可以签,我也会签,但要他本人来!”她说得斩钉截铁。“我有话要对他说!”

  “韦先生说过,我可以替他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梁律师摇‮头摇‬。

  “任何条件?口气不要太大!”芝儿冷笑。“我要一百万美金赡养费,他付得出吗?我要他离婚后永不再娶,他做得到吗?我要他去死,他肯吗?任何条件!”

  “当然,韦先生是指合情合理,他能力范围之內的条件!”梁律师皱眉。芝儿比想像中更难

  “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见他!”芝儿又冷又硬,决不妥协。“他来,我也许会签字。他不来,休想我动笔!”

  梁律师考虑半晌,终于屈服。

  “我能借用电话吗?我通知韦先生!”他说。

  “随便用!”芝儿为自己再点一支烟。

  梁律师在一边低声说电话,芝儿也懒得听,她知道思烈一定会来,她完全不着急。

  她要思烈来做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想着要他来,是吧!谤本没有其他用意,只是想要他来。他来了之后她会签字?她笑了,她心中有孩子玩泥沙的感觉,真的,非常地幼稚可笑,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婚姻,这样的结局…是结局吗?

  梁律师放下电话,慢慢走过来。

  “韦先生十分钟之內赶到!”他说。

  “很好!我们等他!”芝儿又笑了。

  女佣人送来一杯茶,就默默退下去,替芝儿做了这么久,她已悉女主人的脾气,她永不多事。

  “梁律师是思烈的朋友?”芝儿忽然问。

  “不,我只是受他委托!”他‮头摇‬。

  “他用什么理由申请离婚?”芝儿再问。

  “理由随便怎么填都行,”梁律师很圆滑。“他说过。你要怎么写都行!”

  “很大方,涸葡牺牲!”芝儿冷笑。

  “你们都是有⾝份、地位、名誉的人,我相信以感情破裂,格不合最合适!”律师说。

  “事实上是他和其他女人通奷,能这么写吗?”芝儿问。

  “那…怕会构成刑事,对名誉有损!”律师‮头摇‬。

  “他才不在乎呢!”芝儿大声笑起来。“他不是说随我怎么写都行吗?”

  “叶‮姐小‬,目前社会风气,思想已经不同,许多离了婚的夫仍是朋友!”律师是苦口婆心?或是为那份律师费?

  “虚伪,感情破裂才离婚,还算什么朋友?”芝儿不屑地。“自欺欺人!”

  “也许你有道理,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律师微笑。

  芝儿傲然一笑,不再说话。屋子里有几分钟的沉寂,芝儿认定了律师是思烈的人,自然没有好脸⾊,那律师也很有涵养,也许是见惯了吧,他看来全不在意,依然神⾊自若。

  好在思烈到得快,不到十分钟他已赶来了。门铃响时女佣进了他。

  他显然来得匆忙,连⾐服也没换,一条牛仔,一件雪⽩印着深蓝⾊校徽的厚运动衫,一双麂⽪便鞋,他的潇洒,他的漂亮,他的出⾊,他的光芒如同当年她认识他时,似乎时间完全不曾在他⾝上印下痕迹,就连他的成和深沉都是与生俱来的。他是思烈,惟一的思烈,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他,没有人能代替他!

  “你在家看书?”艺儿忘形地问,决不像即将要签字离婚的子。

  她记得的,思烈在家居时爱穿牛仔,软软的便鞋,厚运动衫,他很少穿牛仔外出,甚至在‮国美‬时。

  “我刚散步回来!”思烈看她一眼,径自坐下来。

  散步?李颖的习惯,不是他的。他宁愿打一场烈的篮球,游两小时泳,剪完整个院子的草,做五十次掌上庒或跑一里路,他从不散步。李颖改变了他…或是他愿为李颖改变?芝儿心中的妒意又‮滥泛‬了。

  “开半小时汽车到明山梯田间散步?”她忍不住问。

  “不是!”思烈冷漠地没有一点表情,眼光也沉寂。

  “李颖呢?她知道你来我这儿?”她笑了,涸其张地。

  “知道!”思烈看律师一眼。

  “她怎么不一起来?”芝儿是沉不住气了。

  “她为什么要来?这事与她无关!”思烈皱眉,他皱眉时依然漂亮如故,唉!他是思烈,永恒的思烈。“她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什么地方!”

  “她有分寸,她有脑筋,是吗?”芝儿又笑了。

  律师在一边轻咳一声,他实在很沉得住气,肯上门的律师,又有这么多时间来消磨,这律师怕不是什么上法庭替人辩护的大牌吧?

  “韦先生来了,叶‮姐小‬,可以签字了吧?”律师说。

  “哦…我几乎忘了要签字!”芝儿看一眼茶几上的文件。“不要紧,你们律师收谈话钟点费吧?我补给你!”

  律师的脸涨红了,这一下子他可真沉不住气,芝儿的话太过分,太不留余地,本在侮辱人。

  “叶‮姐小‬,我是公事公办,”他沉下脸说:“至于收费,我会向委托人收,我们是有规矩的。现在请你先看看文件上的条件吧!”

  “哦…条件已经开好了?”芝儿的眼光抛向思烈。每次看他,她心中依然会收缩,会紧张,又甜藌又痛楚,他是她的丈夫,他却不爱她,这是她永恒的噩梦和悲哀,这是她死也不甘心的事。

  “我已尽了我的能力,我不想亏待你!”思烈说,语气是诚恳的。“如果你还有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力可达,我一定答应你!”

  芝儿冷冷地笑着,很不经意,又似乎不屑地看着那份离婚的文件,两张纸看完了,她抬起头。

  “每个月赡养费,‮国美‬那幢房子,你涸贫慨,思烈,”她有丝嘲弄地。“我很清楚,你已尽了力,那幢房子是你这些年的积蓄,买时八万美金,‮国美‬房地产狂涨,大概可以卖十四、五万吧?你真的慷慨!”

  “我只希望你能签字,芝儿!”思烈凝望着她。

  “那么你呢?”芝儿不回答他的话“房子给了我,你不是一无所有?”

  “我…可以从头来过,我才三十二岁!”他说。

  他是说愿意不惜一切来换取她的离婚签字?她真是那么不⾜惜?她真是如此令他厌恶?

  她很特别地笑一笑,扔开文件。

  “我签字,但不要房子,”她说得非常地骄傲。“补偿对我来说是种侮辱,为什么离婚?我们心里都清楚,我做的,你做的互不相欠,不该谁来补偿谁!”

  “可是…芝儿,我是诚心的!”思烈皱眉,他很意外,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芝儿眼中有奇怪的光芒。“还有赡养费…算了,不必争执,我拿到我再结婚之时!”

  思烈真是呆住了,这不是做梦吗?芝儿慡快得不像‮实真‬的,她肯签字又这么大方,她…不是又在玩什么花样吧?她的神⾊虽是难懂,却肯定不是开玩笑,正如她所说,她是认真的!但…这么多⽇子的纠,这么多⽇子的为难,甚至在昨天还苦苦相,怎么今天就突然变了?这不是做梦吧?

  “芝儿…”思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那一丝歉疚也渐渐扩大。

  “不要⾼兴得太早,”芝儿眼光一抛。“我答应的是签字,可不是答应放过你们!”

  思烈一窒,沉默了。芝儿是说过,离婚只是形式,她一辈子也不会放过他的,她是这么说过。一辈子…她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一辈子的精神,一辈子的幸福来和他耗下去?值得吗?芝儿!

  律师在修改文件的內容,改得很快,几分钟就好了。

  “叶‮姐小‬,请再过目,如果同意,就请在上面签字。算是同意这份草约,明天我再送正式的文件来签!”他说。

  芝儿随便看一眼,慡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虽然只是形式,当思烈看见文件上叶芝儿三个字时,心中也一下子轻松了。无论如何,法律上他是站住了脚,无论如何,在李颖⽗⺟面前可以待了!

  “马上可以带李颖回娘家了,是不是?”芝儿真是看穿了他。

  “谢谢你,芝儿!”他由衷地。

  “不要谢,也不希望有恨!”芝儿凝视着他。

  两年夫终于分手,从此各人再无关系,再无牵扯,再无瓜葛,然而…真是这样?曾经发生过的事,谁又能真正忘怀?

  “我先告辞!”律师站起来。“正式文件弄好后,明天我再通知两位!”

  “谢谢你,律师!”思烈也站起来。“我…也走了!”

  芝儿淡淡地笑,不出声。这和平⽇的她绝对不同,她为什么改变?或是心中另有主意?

  “芝儿…”站在门边,思烈总觉得还有些什么话该说。“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如果你有任何困难,不论是哪一方面的,我愿意帮忙!”

  “电影里夫分手的场面话!”她笑。

  思烈脸红了,他说这话…真正目的是给自己良心作待吧?他真能当芝儿是朋友?

  “我走了!”他低下头,匆匆走出大门。

  “不说再见吗?”芝儿在讽刺他吧?“我再结婚会通知你,每个月的赡养费,照例的放进我‮行银‬!”

  思烈简直不敢回头再看,芝儿怎么回事呢?他竟有落荒而逃的感觉!

  “你们结婚会通知我吗?”芝儿的声音追进电梯。

  他们结婚,他和李颖…突然之间,他觉得一切变得好不‮实真‬,好遥远似的,他们结婚…

  ###

  当大门合上,芝儿整个人就像怈了气的⽪球,软软地滑倒在门边的地毯上。

  罢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给她的力量,意志?忌妒?爱恨?她不知道,她竟能做出那么平静,淡然又慡快的模样,她竟能侃侃而谈,眉头也不皱一下就签了字。是的,签了字,法律上,名份上她都不再是韦思烈太太,他们已再无关系,该算是陌路人了。签了字…从此真正失去思烈,她没想到自己会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连站也站不住。她就一直坐在地毯上,苍⽩着一张脸,眼泪籁籁地流个不停。

  她说过离了婚也绝不罢休,她说过要一辈子纠到底,她说过永远不放过他,然而此时此地…她心中竟是一片空⽩,⿇木的空⽩。她该如何纠?怎样地不罢休?她…她…是这样地一败涂地,她本全军尽没,败军之将何⾜言勇?她叶芝儿又岂是死⽪赖脸的人?她…她…竟失去了思烈,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失去了他,她的世界只是一片废墟,残垣,甚至连颜⾊也消失。

  她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失去了思烈。

  ###

  思烈推开大门,走进客厅时,他看见李颖正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沙发又厚又软又大,越发显得李颖瘦削。她脸上永远没有化妆品…是不是因为没有化妆品而显得她格外地苍⽩?她的头发还是直直地垂在肩上,黑⽩分明的眼中跳跃着一些问号,问号的背后…似乎还有着些什么?是什么呢?思烈竟看不明⽩。

  他一直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来,定定地凝视着她,什么话都不说。她着他的视线,眼光变得柔和,更柔和,边露出温柔的微笑。她也不出声,她明知他去哪儿,明知他去做什么,却是不问。

  她是善解人意的,若是思烈不愿讲的结果,她又何必问呢?

  “来,跟我来!”他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拖着她站起来,不由分说地带她出门。

  “去哪里?”她边走边问。“至少得让我知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

  “不要问,只要对我有信心!”他说。

  下了楼,上了车,他风驰电掣地朝中山北路飞驶。中山北路?明山?他可是要带她回家?他可是要带她去见她的⽗⺟?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他那漂亮而又深沉的脸上却是一片沉寂,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摇‮头摇‬,不要再猜测了,要对他有信心,他们的爱情原是建立在信心上。

  果然上了明山,果然停车在她家门前。

  “思烈…”下车之前她有丝犹豫,要见的是她⽗⺟,她深知⽗⺟的脾气、个,不能贸贸然去。他们说过不谅解也不接受就是不谅解也不接受。

  “我爱你,李颖!”他吻她面颊,扶她下来。

  紧紧地握住她冰冷的手,他重重地按下门铃。他看来是那样的把握十⾜,难道芝儿…不,芝儿岂是那么容易放手的人?

  “思烈,我们不必这么匆忙来,我们…”李颖还没说完,女佣人阿英已经开门。

  “‮姐小‬!你回来了?”阿英惊喜地。“啊…韦先生!”

  思烈来不及和阿英打招呼,拖着李颖大步走进园子。

  “思烈,不要这么冲动,有些事是急不来的!”进玄关之前,李颖急切地说。

  “相信我!”思烈‮热炽‬的眸子凝视着她。“我爱你,李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走进玄关,看见⺟亲诧异地站在那儿,乍见⺟亲,李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妈…”她轻轻地、內疚地、歉然地叫。

  “颖颖…”⺟亲神情复杂,望着惟一的女儿,又看看一边的思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伯伯在家吗?我想见他!”思烈有礼貌地说。

  “你…见他?”⺟亲皱皱眉。“他不太舒服,在休息!”

  “我知道,”思烈微微一笑。“昨天我们也回来过!”

  “昨天?”⺟亲又看女儿。“颖颖,我看…暂时还是不要见你爸爸,你该知道他的脾气!”

  “我知道,妈…”李颖为难地。她昅昅鼻子,收⼲了泪⽔,庒抑了心中动。

  “伯⺟,无论如何我希望见他!”思烈很坚持。“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他不舒服,思烈,”⺟亲叹一口气。天下所有的⺟亲都是心软的。“他…也未必肯见你!”

  “伯⺟,相信我,我今天才带李颖回来…我是有原因的,请替我请李伯伯出来!”思烈说。他的眼光,他的神情,他的语气都坚定又诚恳,令人难以拒绝。

  “好,你们先坐一坐!”⺟亲终于点头。

  坐在悉的客厅里,李颖心中翻涌着难以形容的情绪,又是快,又是悲哀,又有些担心害怕,又有些疑惑不安,思烈到底要和⽗亲说什么呢?他凭什么一副有成竹的模样?

  “思烈,是不是芝儿…”话没问完,严肃的⽗亲走了出来,他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很冷。

  “韦先生要见我?”⽗亲说。他不看李颖。

  李颖心中疼痛,⽗亲还在生她气,是吧!也难怪⽗亲生气,这件事实在太令⽗亲失望、难堪了。

  “是,李伯伯!”思烈站起来,稳定地、勇敢地直视李颖⽗亲。“以前所有的事是我的错,我知道你很生气,我诚心诚意来认错!”

  “这样的事,认错就行了?”⽗亲強硬地。“我宁愿不要女儿,我不能容许这样有辱家声的事发生!”

  “你责备的是,我们错了,希望补救!”思烈看李颖一眼。“我和李颖预备结婚,盼望能得到你和伯⺟的同意和祝福,我们今天为这件事来!”

  结婚?!李颖睁大了惊喜的眸子,她没有听错吗?!思烈可以和她结婚?

  “思烈…”李颖声音发颤,她实在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们要结婚!”思烈紧握李颖的手,郑重地、肯定地大声说:“希望两位同意和祝福!”

  “你是说…结婚?”⺟亲也惊喜地问。这个消息来得突然,昨天芝儿还来这儿吵闹。

  “是的,结婚,正正式式的!”思烈再说。

  案亲脸上的冰霜在解冻,神情也和缓下来。他所反对,所不谅解,所不接受的不是思烈,而是那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同居,他爱女儿,他希望女儿幸福。

  “你…能吗?”⽗亲迟疑地问。

  “能!”思烈透一口气。“我刚和芝儿签字离婚!”

  “思烈…”李颖不能置信地叫起来,喜悦的眼泪不听指挥,不试曝制地‮滥泛‬了。“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是真的?”

  一直皱着眉的⺟亲也露出笑容,长长地透一口气。

  “这样就好了!”她说。

  案亲凝望思烈,思烈坦然地着他严肃,能透视一切的眼光,好半天,⽗亲终于点点头。

  “我接受你的歉意,也愿意相信你的诚意,”他说:“不论时代怎么改变,婚姻仍该是神圣的!”

  “你教训的是!”思烈今天特别谦顺。

  “年轻人做事只凭冲动,太感情用事了,”⽗亲坐下来。“我不能容忍你们把婚姻视作儿戏!”

  “绝对不会!”思烈肯定得无与伦比。“你们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考验我!”

  案亲微微点头,视线终于转向李颖,他严厉的凝视使她內疚又惭愧地低下头。

  “你知道做错了吗?”他低声问。

  “我好抱歉,爸!”李颖放开思烈,慢慢走向⽗亲。“但是…我不能说自己错了,对与错只不过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如果当时我不这么做…爸,今天的情形可能不是这样,我也可能失去一辈子的幸福!”

  案亲摇‮头摇‬,再摇‮头摇‬。

  “在爸爸面前也这么倔強、骄傲?”他叹息。

  “不…当时的情形…我不得不这样。”李颖抬起头。“爸,你原谅我了?”

  “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亲终于露出笑容。全本小说

  似乎一切都雨过天晴,重见光了,不是吗?李颖虽然不喜一个俗气的大团圆结局,然而人生毕竟不是小说,幸福和俗气,还需要选择吗?

  “阿英在做晚餐,你们留在家里吃饭吧!”⺟亲说。

  “好!”李颖一口答应“妈,我能进书房看看吗?”

  “原是你的书房,除了打扫,谁也没动过里面的东西,就怕你回来又吵又叫的!”⺟亲笑。

  “你等我!”李颖快乐地对思烈一笑。“等我出采,我们去后山散步!”

  思烈微笑点头,看见李颖轻盈地走进书房。

  她只进去打个转,马上就出来。其实,她进书房也不过是一种“终于回家,再见故人”的喜悦,本没有任何事,她依然孩子气得紧!

  “你们去散步吧!”⽗亲回房。“我再躺一阵!”

  ###

  走出玄关,走出园子,走向后山,走下阡陌,心情和昨天相差何止千万里?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李颖看他一眼。

  思烈,这惟一得到她全部感情的男人,终于成为她的丈夫,她的终⾝伴侣,虽然他们已经同居,已经形同夫妇,但听见结婚两个字,心中依然莫名‮奋兴‬。或者“结婚”两个字原有其本⾝的力量吧!

  “让你惊喜!”他凝望她。这些天她瘦多了,也苍⽩得很,她心中的重庒不比他轻。

  “说不上是惊喜,”她思索一下。“只觉得意外,不能置信的意外!”

  “对我没有信心?”他拥着她的肩。

  “芝儿怎么肯签字呢?”她‮头摇‬。

  “或者想通了,”他內心也在怀疑,却不便讲出采,芝儿这个字实在签得太慡快。“你说得对,芝儿的內心原是善良的!”

  “她说了些什么话吗?”靠在他怀里,她只觉得満⾜,只觉得安适,能和相爱的人并肩齐步走向永恒的道路,该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吧?

  “没有,”他思索说,一句话冲口而出,想停止也来不及。“我谢谢她,她说‘不必谢,也不希望有恨!’”

  李颖呆怔一下,脚步也停下来。

  “不必谢,也不希望有恨,她…是这么讲的吗?”她微微皱眉。“什么意思呢?”

  “没有什么特别意思吧?”思烈不安了。“反正她已经签了字,不容她反悔!”

  “不,我在想…她的改变为什么这么大?这么快?昨天…”李颖摇‮头摇‬,不再说下去。

  “也许就是昨夜想通的,”思烈拼命往好的方面想。“为难我们,岂不等于为难自己?”

  李颖摇‮头摇‬,再摇‮头摇‬。

  “是不是有涸屏刻的条件?”她问。

  “不,完全没有,我把‮国美‬的房子给她,她也拒绝,赡养费也只拿到她要再婚之时!”思烈一口气说。

  他原是个思想细密,分析力強的人,也许是太⾼兴,太开心了吧?他竟没有怀疑到有些不对。

  “思烈,我担心…”

  “别担心,她签的字绝对有效,有律师在场的!”思烈极快地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不想想我们以后呢?”

  “不必再去蛮荒不⽑之地了吧?”她笑。她有一种故作轻松之感。

  真的!他自由了,能和她结婚了,为什么她没有想像中的狂喜?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他,为什么?

  “不要担心,就算到了刚果森林区,我也给你带冰箱,冷气!”他笑。

  “能不离开‮湾台‬最好!”她想一想,说。

  “我只有一年合同,或者可以再续一年!”他说。

  “我不喜外国,任何一个外国,”她说得好特别。“我是一株只适合家园泥土的草,到了外国,我怕自己会枯萎,会迅速老去!”

  “别担心,别害怕,有我呢!”他望着她笑。“你不是曾经答应和我同去天涯海角吗?”

  “情况不同了,不是吗?”她俏⽪地。“那个时候担心家园无立⾜之地,浪迹天涯,实非得已!”

  他凝视着她,眸中的深情,闪耀着永恒的光辉,是永恒,就是这两个字!

  “我卖掉‮国美‬的房子,然后在家园中找一角最芬芳的泥土,我们在那儿生!”他说。

  “嗯…对⽩有了文艺腔!”她笑。“找一角最芬芳的泥生,我该把它放进小说里?”

  “那本《陌上归人》有了最肯定的结局?”他笑着问。

  “相信…应该是!”她点头。

  “是就是,什么是相信应该是?”他皱眉。

  “写小说不能像你们学理工的,一个公式,一个定理,一个数目,斩钉截铁的肯定,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不行,”她半开玩笑。“我们是在玩文字游戏!”

  “文字游戏?怎么说?”他不懂。

  “有的时候明明一句简单的话,一个简单的意思,我们用拗口的、似通非通的文字把它写出来,读者看了认为有灵气,有味道,能创新,说不定一炮而红,扶摇直上,红遍半边天!”

  “你就是靠这个成名的?”他盯着她。

  是夕呢?或是心情的好转?她苍⽩的脸上竟也有了可爱的‮晕红‬。

  “我还真没这本事!”她说。“我写得古老传统,平铺直叙,一个钉子一个眼!”

  “哦…”他故意逗着她。“还有人看,有人花钱买书,有人事来拍电影,真不容易呢!”

  “我的造化!”她皱皱鼻子。

  “难道不是我的造化?”他点点她皱起的鼻子。“名作家李颖变成韦思烈太太!”

  “喂…不要说这么多话,你破坏了自己的形象!”她故意作状地指着他。

  “是!武打片的龙虎武师只动手,不开口的!”他说。

  “又是武打片,总有一天我要改行写武侠小说!”她笑。

  “最好改行拍电影,扮那种一刀杀死一排人的女侠,要不然演一掌打死六、七个人的绝世⾼手,你可以演,你有那种气质!”

  “哪种气质?冷面罗刹?”她大笑。“那么你岂不是可以演亚兰德伦型的现代冷面杀手?不必讲话,不必笑,女人为你倾倒,对手敌人全死在你下!”

  “不,不,反对,我情愿演古代正琊不分的大侠,也不必讲话,最多讲两个字令对手‘拔刀’,我不想和你分隔在两个时代!”他说。

  “是真是假?思烈,”她叹息。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是吗?不论是否真正快乐,轻松是肯定的。“这么多话,怎么受得了呢?”

  “让我今逃卩讲,明天以后,我自动变回原形,”他说:“李颖,难道你不⾼兴?”

  “⾼兴只是种情绪,不必说那么多话!”她‮头摇‬。“我喜原来的你!”

  他望着她半晌,‮头摇‬说:

  “你又焉知这个多话的不是原来的我呢?”他说:“是挫折、‮意失‬、感情上的打击令我沉默!”

  她咬着凝望他好半天,忽然笑起来。

  “那我是不是该你‮意失‬,受挫折,感情上受打击,然后你才会发出那股动人心弦的味道呢?”她说。

  ###

  李颖苦思整⽇,在写字台前都坐直了,依然不能把《陌上归人》的结局写出来。

  现实生活中她和思烈得到了他们一直追求的幸福,那是美満的,然而…用在小说中,且不说俗气,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妥,似乎这样的结局和前面的一切格格不⼊,硬要这么写,会破坏了整本书的格调和前后统一。

  她一直在苦恼着。

  懊怎么写,怎么安排才能令这本书、这个故事合情合理、流畅自然呢?在她的感觉上,有缺陷的爱情才更美,更值得回味,可是真的这么写,心中又有影,耿耿于怀地不能释然,该怎么写呢?

  事到如今,她真的后悔写这个故事了,一直都写得那么痛苦,尤其在十万字之后,写得简直像在噩梦之中。现在这个结局…该怎么安排呢?

  思烈去律师那儿还没回来,面对着一叠空⽩的稿纸,莫名的烦躁不安一直往上涌,该怎么写呢?该怎么写呢?越变越烦,脑中越,她终于长长叹一口气,扔开笔,站了起来。

  今天不写了,休息‮夜一‬,明天再说。她有这个经验…今天写不下去的故事,到了明天可能有新意念,新发展,很自然地续了下去。今天别再为难自己了吧!

  倒一杯热茶慢慢喝,烦躁没了,不安的感觉却渐渐扩大。为什么事不安呢?思烈在律师那儿,在市区他又从来不开快车,为什么会…心惊⾁跳似的?

  真是心惊⾁跳,似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乎…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喂!我是李颖!”她慌忙抓起电话。“思烈吗?”

  “不是韦思烈,是我,翠玲!”翠玲在笑。

  “哎,翠玲,”李颖松一口气,不能这么神经紧张,无缘无故的。“有事吗?”

  “没有事不能找你?”翠玲不満地。“你心中只有韦思烈了,好意思吗?”

  “翠玲…”李颖犹豫一秒钟,为什么要犹豫?已经肯定了的事啊!“我们要结婚了!”

  “啊…芝儿签字了,是吗?是吗?”翠玲⾼兴地嚷。

  “是,她昨天签的,思烈现在还在律师那儿!”李颖说。突然之间,她怀疑起来,是真的吗?芝儿签了字?

  “恭喜你,该大请客了吧?”翠玲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一定请!”李颖说:“这样的结局也令我意外,至少我以为不会这么快,这么容易!”

  “我也意外,也以为不会这么快,这么容易,”翠玲停顿一下,突然说:“潘少良今逃讴婚了!”

  “什…么?”李颖真的呆住了。“啊…你说潘少良订婚?和谁?”

  “医院里一个护士,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所以觉得突然和难以接受?”翠玲说。

  “无论如何…这是好事!”李颖困难地。心中好像突然塞住一团东西。

  “当然是好事,那女孩子也很漂亮,很斯文,只是…李颖,我怀疑潘少良是在你那儿受了刺!”翠玲是直肠直肚,有什么说什么。

  “不会吧!”李颖不自然地。是不是呢?她可不敢肯定…少民对她…任谁也看得出来。

  “但愿不是,否则那女孩多划不来,”翠玲哇啦哇啦地。“他今夜在‘鸿霖’请客,只请少数同事,我们也要去!”

  “替我祝福他!”李颖说。

  “我会…李颖,少良叫我对你转述一句话,他说,‘我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希望,所以我没有怨恨!’我是转述了,可是我完全不明⽩!”翠玲说。

  李颖想一想,口热起来,眉宇之间也开朗了。

  “我明⽩他说什么,真的,”她说。她是真的明⽩,少良不怨恨,自然不会报复,不会破坏,他对芝儿说的话当然只是一时冲动。少良是善良的,一开始她就这么想,她没有想错,他是善良的。“你替我告诉他,我相信他的话,他是好朋友!”

  “越弄越糊涂!”翠玲怪叫。“打什么哑谜?”

  “不只是好朋友,翠玲替我告诉他,我一直希望有他那样的哥哥,他永远会是我心目中的哥哥!”她说。

  “⾁⿇!扮哥妹妹的,不说!”翠玲说。

  “希望你说,我相信…这对他很重要,他会喜听到!”李颖认真地。

  “好啦,好啦!前世欠了你的,”翠玲假装气愤。“喂!李颖,你不会去‘鸿霖’吧?他也请了你!”

  “我想不去比较好!”李颖很理智。“而且我在等思烈!”

  “我怀疑,李颖,没有韦思烈,你还能生活吗?”翠玲不服气地说。

  “生活是一定的,这个时代难道还真有失去谁就活不了的人吗?只是…不会再有梦,不会再有光彩,也不会再有感觉!”李颖说得很真切,很实在。

  电话里一阵沉默,然后是翠玲的叹息。

  “是你们的爱情太美?或是我们的太平凡?同样是人,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差别?难怪少良追不到你,你们在某一方面,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说。

  “不是幻想,翠玲,属于我的一切,是我真‮实真‬实的感觉到的!”李颖说。

  “你幸福!”翠玲再叹息。“即使你只能拥有一刹那…我相信你仍是幸福的!”

  “你说得对!”李颖微微一笑。她看见思烈推门进来,幸福的感觉包围着全⾝。“我很幸福,很満⾜!”

  没有说再见,她轻轻放下电话。

  “思烈…”她上去,突然就发现了思烈的可怕神⾊,思烈怎么了?他的脸⾊死灰,惨⽩,他的眸中一片空⽩…不,不,是一片废墟残垣,是完全没有光彩的死寂…是的,是死寂。他的嘴紧抿着,嘴角的肌⾁神经质地抖动着,他…怎么了?“思烈…怎么了?”

  这就是她写不出文章,这就是她不安,烦躁,这就是她心惊⾁跳的原因?

  他不语,不动,仿佛看不见她。

  “思烈…”她被吓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找不到芝儿?或是芝儿又变卦了?这都不要紧,他们可以再等,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啊!“思烈,不要吓我,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思烈的眼光慢慢转到李颖脸上,定定地盯着她半天,竟好像认不得她。

  “思烈…”她抓住他的手,冰冷而颤抖。“思烈,你坐下来,你开口说话,思烈…”

  他摇‮头摇‬,再摇‮头摇‬,摊开颤抖的另一只手,手心紧握着一团皱了的纸。

  “是…什么?”李颖又担心,又害怕,思烈变成这样,难道这纸团上有答案?

  摊平了纸团,她看见了一些字。

  “我不坚強,也不骄傲,我曾经拥有全世界的财富和幸福,终于失去。明天正式签字,我将跌落地狱,我怕地狱的黑暗,孤寂,宁愿握牢今夜最后的幸福,这幸福是我的天堂!我不恨,真的,从来不恨,只是‮狂疯‬的忌妒!”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地狱?什么天堂?谁写的?思烈就因为这些不明所以然的句子而变成这样?李颖不明⽩,真的不明⽩!

  “思烈,这…我不明⽩!”她摇‮头摇‬,放柔了声音。“你不是去律师那儿吗?”

  忠烈没有出声,那失去光彩却依然动人的黑眸渐渐浮起⽔雾,⽔雾…思烈,怎么回事呢?

  突然之间,李颖想到一件可怕的事,她忍不住机灵灵地打个寒噤,这纸条…可是芝儿写的?芝儿…李颖的脸⾊也变了,会是…芝儿吗?

  “这是…芝儿写的?”李颖问。“她人呢?”

  思烈还是‮头摇‬,整个人仿佛失去了灵魂。李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眸中的⽔雾慢慢凝结起来,变成⽔珠,沿着脸颊滚下来。

  “思烈…”李颖吓得心胆俱裂。她已经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但她不敢相信,真的,芝儿不该是那种钻牛角尖的女孩,芝儿…再看一次那纸条,她终于站不住,软软地跌落沙发。“芝儿她…她…是不是?你说…芝儿她…”

  思烈‮头摇‬,再‮头摇‬,慢慢转⾝,走回卧室,并顺手关上房门,把李颖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思烈终于又恢复沉默,却在…这种情形下!

  李颖没有跟进卧室,她知道思烈想单独冷静一下。然而心中疑团不解终是难受,她考虑一下,拨了芝儿家的电话。

  电话才一响就有人接了,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找谁?”

  “叶芝儿…请问叶‮姐小‬在吗?”李颖问。

  “你是什么人?和叶芝儿什么关系?”那男人好像审犯一样。“为什么打电话给她?”

  “我是她以前的同学,我姓李,请问她在家吗?”李颖昅一口气,力持冷静。

  “叶芝儿已经证实服食安眠葯过多而死亡,遗体已经运走,我是警方人员,还有什么事吗?”男人说。

  轰的一声,李颖的意识已经模糊,脑子里只转动着一句话“叶芝儿已证实服食安眠葯过多而死亡”芝儿…芝儿…她竟…竟…不是意外吧?她留下了这张纸条,她写着不愿下地狱,宁愿握牢今夜最后的幸福…上帝,她竟真的…是‮杀自‬吧?

  她握牢在手中的幸福竟是最后‮夜一‬名义上的韦太太,她竟那样不可思议地深爱思烈,她说她不恨,只是‮狂疯‬的忌妒,可怜的芝儿,她…她…钻进了怎样可怕的牛角尖?芝儿可怜,芝儿可怜!

  好久,好久之后,天都黑了,李颖才渐渐有了意识、有了思想、有了感觉。看一眼卧室,房门依然紧闭,思烈依然把自己关在里面。

  是思烈和李颖害了芝儿,他不能原谅自己,她也不能原原自己!

  谁说爱倩原是无罪?若爱情伤及了第三者就是有罪,就是有罪!

  李颖和思烈都感觉到犯罪,虽然法律不会制裁他们,他们却不能原谅自己…

  芝儿死了,芝儿竟死了!

  思烈说昨天签的那份离婚书不是正式的,今天再签,今天芝儿已经死了,她仍没有正式签字,她依然还是韦思烈太太…她的死只为保存这个⾝份。芝儿,芝儿,她竟是这么痴的女孩!芝儿…唉!

  ###

  时间慢慢从⾝边溜走,屋子里漆黑一片,李颖没有开灯,思烈也没有,他在卧室里做什么呢?夜已深,初舂的寒意仍重,只穿着晨褛的李颖缩在沙发一角发抖,她觉得冷,好冷,那不只⾝体上的冷,那冷发自內心,从每一个⽑孔渗出来。

  她已抹⼲了眼泪,她已平静下来,奇异地,她竟想到了她的小说,想到了《陌上归人》,很自然的,一个结局就跳跃在脑子里,那样写…该是合情合理,不会前后格调不统一,不会格格不⼊地怪异,是的,该那样写!

  有了结局,李颖的心灵更平稳,踏实了,她抱紧了双臂,深深昅一口气,听见壁上的钟敲了六下。啊!六点钟了,黑夜已过去,天快亮了!

  就在这个时候,卧室门开了,思烈在黯淡的晨光中走出来。经过了痛苦自责的‮夜一‬,他的眼眶深陷,失神又憔悴,却平添一抹令人心碎的木然呆怔。

  李颖凝望着他,心中翻腾着难以忍受的疼痛,这是她惟一爱过的男人,爱得心力瘁,爱得难以自拔,她把自己的全心全意,自己的灵魂、⾝体全给了他,她曾告诉过自己,无论在任何痛苦、艰难、困窘的环境下,都要伴着他走完人生的道路。她曾发誓,无论在如何不得已,甚至不堪的情况下,都绝不离开他,放弃他。他们的感情是生命、灵魂的结合,他们…他慢慢地、沉重地走到她面前,他的视线没有一秒钟离开她的脸,他的脸⾊平静,眼中却充満了无奈的痛楚。

  “我…”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再无生气。

  “你等我,五分钟!”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迅速地走回卧室。

  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已知道他的心意?

  五分钟,他木然呆立在那儿,动也没有动,仿佛他只是一具会移动的躯壳。

  然后,她出来,已换好了牛仔和短大⾐,手上还提了一只小箱子,就是她提来的那一只。

  “我预备好了!”她低声说。

  他全⾝一震,慢慢地转⾝,看见她手上的箱子,也不言语,默然替她接了过来。

  他们真是心意相通,灵魂相接,然而…

  打开门,一前一后地走出去,乘电梯到楼下,在管理员诧异的眼光下,走出大厦。

  他沉默地开着车,她沉默地坐着,经过了芝儿的死,经过了昨夜的挣扎,他们都已平静…不,与其说平静,不如说⿇木。⿇木的心已在痛苦、自责中老去。

  汽车驶到明山下,天已大亮,思烈没有直驶上山,他转⼊了后山山脚下。

  晨曦照在梯田上,纵横阡陌间全是淡淡金辉,薄雾悄悄地溜走了。

  车刚停妥,她已跳下车,什么也不说地往山坡小路走上去,她走得很快,这次她不必细听,也能感觉到他跟上来,不是他的脚步声,而是那悉的洁净的男人气息。

  她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一口气走上了半山。走得太快,她已开始息,鼻尖也有细小的汗珠,这情景一如几个月前,只不过那次是开始,而这次是…结束,是结束吗?那次她停下来,他递来手帕,他忘情握住她还手帕的手…今天她不再停步,息也好,流汗也好,她不再停步了,是…不能停步命运已把他们安排成如此,停步也枉然!

  终于走上山顶,终于到了她家园子后面,她终于看见那古旧的灰⾊砖墙,她终于到家了。

  回家…她心中涌上了说不尽的酸甜苦辣,她终于还是要回家,她強不过命运…或者说,她強不过芝儿?是吗?她強不过芝儿?芝儿说过即使离了婚也一辈子不放手,谁说不是一辈子呢?

  她伸手抹一把额头的汗,他却在背后握住了她,她不想再回头,他却扳转了她。

  “你可怪我?李颖!”他低沉地问。

  “我爱你,思烈!”她‮头摇‬,淡淡地,无奈地笑。“不论是以往、现在和将来,我爱你!”

  他把她的手捧到边轻轻吻一下,沉寂的黑眸中又有了冷冷的光芒…⽔雾?

  “谢谢你,因为你这话,我会再站起来!”他说。声音不但低沉,还颤抖。

  “你一定会!”她深深、定定地凝视他,可能太用力,太用神,视线竟然变得模糊了。

  他紧握着她的手不放,低下头,沉思半晌。

  “我…会回‮国美‬一段时间,这边的事情一结束就走,”停一停,几番矛盾,几番挣扎,又说:“此去…我不能确定时间,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更久些,我不知道!”

  她了解地点点头,毕竟…芝儿失去了生命,是因为他们,他们不可能轻易忘怀!

  “我明⽩!”她说:“以前听过一首老歌,一位‮人黑‬歌星唱的,里面有几句说‘没有人能预言将来,背后是路,前面是谜!’”

  紧握她的手,他有一阵颤抖。

  “李颖,你记得我昨天说的要寻一角芬芳泥土生的话吗?”他热切地凝望她。一个模糊的希望令他又有了光和热,虽然那只是希望,而且遥远。

  她笑一笑,再笑一笑。

  “还有哪儿比自己家园中的泥土更芬芳?”她指一指灰⾊围墙。“我回家了!”

  “是的!是的!”他喃喃地念着。是她的话鼓励了他…是吗?她永远地那样善体人意,又充満信心!“若⼲年后,家园中生的那株小草会变成大树吗?”

  “小草永远是小草,不会变成大树,”她温柔得令人心都痛了。“也许经过了⽇子,经过了风雨,小草会变得坚強,变成一株劲草,不过…它始终在那儿!”

  他眼中光芒一闪。

  “她始终在那儿!”他重复着。“她始终在那儿!”

  李颖強忍着一阵鼻子里涌上来的酸意,她好‮媚妩‬地闭一闭眼睛,来掩饰自己的软弱…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你现在下山吗?我喜看着你走!”她提⾼了声音。

  “李颖…”他就是不肯放手,就怕她会逃开似的握得更紧。“你真…不怪我?”

  “我喜你的善良!”她说:“现在有良心的男孩子越来越少了!”

  “我…会在报纸上看完《陌上归人》的连载!”他说。

  “走吧!毕竟那只是个故事!”她说。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凝视她半晌,缓缓地在她边印上一吻,咬着,放开她的手,转⾝大步而去,留在山顶的只是她和她的小⽪箱。

  看着他越变越小远去的背影,她的视线模糊了,软弱和哭意占据了她的心,只是一刹那,她又坚強了,为什么要伤心?为什么要哭?人虽远去,心灵的联系仍在,她爱过,得到过,被爱过,也付出过,何况还有个遥远的、模糊的希望。希望也许永远不会实现,然而希望毕竟是希望,不是吗?

  比起芝儿,她是幸福得多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思烈的离开是良心加上道义,他是个善良的男人,他是值得的,即使是一辈子的等待!思烈就是思烈,没有人能代替,在她和芝儿的心目中,他是永恒的!

  提起箱子,她慢慢地走回家中,在按门铃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几句歌词…“莫记此中纷争,不记恨爱相,只记与你当年,曾经相识过!”

  曾经相识过!心中流过一抹酸楚,一抹甜藌。是哪一位有过风雨,历经沧桑的人所写?那份淡淡的无奈,淡淡的哀痛,淡淡的愁怨,不正是道出了《陌上归人》的结局?

  或者,这也不是真正的结局,生命继续着,背后是道路,前面是谜,谁能预言未来?
上一章   陌上归人   下一章 ( 没有了 )
陌上归人是由严沁写的言情小说,本页是陌上归人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陌上归人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陌上归人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陌上归人》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