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剑是由金庸写的武侠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碧血剑  作者:金庸 书号:1892  时间:2016/10/5  字数:18197 
上一章   第十三回 挥椎师博浪 毁炮挫哥舒    下一章 ( → )
  只听得安大人贼忒嘻嘻的笑道:“我找得你好苦,舍得烧你吗?咱们来叙叙旧情吧!”说着发⾜踢门,只两脚,门闩喀喇一声断了。袁承志听踢门之声,知他武功颇为了得。黑暗中刀光闪动,安大娘一刀直劈出来。安大人笑道:“好啊,谋杀亲夫!”怕屋內另有别人,不敢窜进,站在门外空手和安大娘厮斗。袁承志慢慢爬近,睁大眼睛观战。那安大人武功果然不凡,在黑暗中听着刀风闪躲进招,口中却是不断风言风语的调笑。安大娘却十分愤怒,边打边骂。斗了一阵,安大人突然伸手在她⾝上摸了一把。安大娘更怒,挥刀当头疾砍,安大人正是要她这一招,偏⾝抢进一步,扭住了她手腕,用力一拧,安大娘单刀落地。安大人将她双手捏住,右腿架在她‮腿双‬膝上,安大娘登时动弹不得。袁承志心想:“听这姓安的口气,一时不致伤害于她,我且多探听一会,再出手相救。”乘那安大人哈哈狂笑、安大娘破口大骂之际,⾝子一缩,从门角边钻了进去,轻轻摸到墙壁,施展“壁虎游墙功”直上,攀在梁上。

  只听安大人叫道:“胡老三,进去点火!”胡老三在门外亮了火折子,拔刀护⾝,先把火折往门里一探,又俯⾝捡了块石子投进屋里,过了一会见无动静,才⼊內在桌上找到烛台,点亮蜡烛。安大人将安大娘抱进屋去,使个眼⾊,胡老三从⾝边拿出绳索,将安大娘手脚都缚住了。安大人笑道:“你说再也不要见我,这可不见了么?瞧瞧我,⽩头发多了几吧?”安大娘闭目不答。

  袁承志从梁上望下来,安大人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了,见他虽然已过中年,但面目仍很英俊,想来年轻时必是个美貌少年,与安大娘倒是一对璧人。

  安大人伸手摸摸安大娘的脸,笑道:“好啊,十多年不见,脸蛋儿倒还是雪⽩粉嫰。”侧头对胡三道:“出去!”胡老三笑着答应,出去时带上了门。

  两人相对默然。过了一会,安大人叹气道:“小慧呢?我这些年来天天想念她。”安大娘仍是不理。安大人道:“你我少年夫,大家火气大,一时反目,分别了这许多年,现今总该和好如初了。”过了一会,又道:“你瞧我十多年来,并没另娶,何曾有一时一刻忘记你?难道你连一点夫之情也没有么?”安大娘厉声道:“我爹爹和哥哥是怎么死的,你忘记了吗?”安大人叹道:“我岳⽗和大舅子是锦⾐卫害死的,那不错。可是也不能一竹篙打尽一船人,锦⾐卫中有好人也有坏人。我为皇上出力,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体面事…”话没说完,安大娘已“呸,呸,呸”的不住往地下唾吐。隔了一会,安大人换了话题:“我思念小慧,叫人来接她。⼲么你东躲西逃,始终不让她跟我见面?”安大娘道:“我跟她说,她的好爸爸早就死啦!她爸爸多有本事,多有志气,就可惜寿命短些!”语气中充満了怨愤。安大人道:“你何苦骗她?又何苦咒我?”安大娘道:“她爸爸从前倒真是个有志气的好人,我家里的人不许我嫁他,我偷偷跟着他走了,哪知道…”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跟着又恨恨的道:“你害死了我的好丈夫,我恨不得杀了你。”安大人道:“咦,这倒奇了,我就是你的丈夫,怎说我害死了你丈夫?”安大娘道:“我丈夫本来是个有⾎的好男子,不知怎的利禄熏心,子不要了,女儿也不要了。他只想做大官,发大财…我从前的好丈夫早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啦!”袁承志听到这里,不噤心下恻然。安大娘道:“我丈夫名叫安剑清,本是个江湖好汉,不是给你这锦⾐卫长官安大人害死了么?我丈夫有位恩师楚大刀楚老拳师,是安大人贪图利禄而害死他的。楚老拳师的夫人、女儿,都给这安大大死了…”安剑清怒喝:“不许再说!”安大娘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人,自己想想吧。”安剑清道:“官府要楚大刀去问话,又不一定难为他。他⼲么动刀杀我?他子女儿是‮杀自‬的,又怪得了谁?”安大娘道:“是啊,楚大刀瞎了眼哪,谁教他收了这样一位好徒弟?这徒弟又冻又饿快死啦,楚大刀教他武艺,养大他,又给他娶媳妇…”她越说越是怨毒。安剑清猛力在桌上一拍,喝道:“今天你我夫相见,是何等的喜之事,尽提那死人⼲么?”安大娘叫道:“你要杀便杀,我偏偏要提!”

  袁承志从两人话中琢磨出来当时情形,安剑清是楚大刀一手扶养长大的,后来他贪图富贵,害死师⽗一家。安剑清在锦⾐卫当差,而安大娘的⽗亲兄长却均为锦⾐卫害死。安大娘气忿不过,终于跟丈夫决裂分手。从前胡老三来抢小慧,安大娘东奔西避,都是为了这心肠狠毒的丈夫安剑清安大人了。袁承志心想:“想来当⽇害死他恩师一家之时,情形一定很惨。这人死有余辜。但不知安大娘对他是否尚有夫之情,倒不可鲁莽了。”想再多听一些说话,以便决定是否该出手杀他,哪知两人都住了口,默不出声。

  过了一会,远处忽然隐隐有马蹄之声。安剑清‮子套‬佩刀,低声喝道:“等人来时,你如叫喊示警,我可顾不得夫之情!”安大娘哼了一声,道:“又想害人了。”

  安剑清知道子脾气,挥刀割下一块布帐,塞在她口里。这时马蹄声愈近,安剑清将安大娘放在上,垂下帐子,仗刀躲在门后。袁承志知他是想偷施毒手,虽不知来者是谁,但总是安大娘一面的好人,在梁上抹了些灰尘,加点唾沫,捏成一个小小泥团子,对准烛火掷去,嗤的一声,烛火登时熄了。安剑清喃喃咒骂。袁承志乘他去摸火折,轻轻溜下地来,绕到屋外,见屋角边一名锦⾐卫执刀伏地,全神贯注的望着屋中动静,便俟近他⾝边,低声道:“人来啦!”那锦⾐卫也低声道:“嗯,快伏下。”袁承志伸手点了他⽳道,脫下他外⾐,罩在自己⾝上,再在他里⾐上扯下一块布,蒙在面上,撕开了两个眼孔,然后抱了那人,爬向门边。

  黑暗中蹄声更响,五骑马奔到屋前。乘者跳下马来,轻拍三掌。安剑清在屋里也回拍了三掌,点亮灯火,缩在门后,只听门声一响,一个人探进头来。

  他举刀猛力砍下,一个人头骨碌碌的滚在一边,颈口鲜⾎直噴。在烛光下向人头瞥了一眼,不觉大惊,砍死的竟是自己一名伙伴。正要张口狂叫,门外窜进一个蒙脸怪客,伸指点了他⽳道,反手一掌,打在他颈后“大椎⽳”上,那是人⾝手⾜三、督脉之会,哪里还能动弹?袁承志顺手接过他手中佩刀,轻轻放在地下,以防门外余人听见,纵到前扶起安大娘,扯断绑在她手脚上的绳索,低声叫道:“安婶婶,我救你来啦!”安大娘见他穿着锦⾐卫服⾊,脸上又蒙了布,不觉疑虑不定,刚问得一声:“尊驾是谁?”外面奔进五个人来,当先一人与安大娘招呼了一声,见到屋中情状,愕然怔住。门外锦⾐卫见进来人多,怕安剑清一人有失,早有两人抢进门来,举刀砍,袁承志出掌砍劈,两名锦⾐卫颈骨齐断。门外敌人陆续进来,袁承志劈打抓拿,提起来一个个都掷了出去,有的刚奔进来就被一腿踢出,片刻之间,打得十二名锦⾐卫和內廷侍卫昏天黑地,飞也似的逃走了。袁承志撕下布条,塞⼊安剑清耳中,又从死人⾝上扯下两件⾐服,在他头上包了几层,教他听不见半点声息,瞧不见一点光亮,然后扯去蒙在自己脸上蒙着的破布,向五人当中一人笑道:“大哥,你好。闯王好么?”那人一呆,随即哈哈大笑,拉着他手连连摇晃。原来这人正是李闯王手下大将、袁承志跟他结为兄弟的李岩。袁承志无意中连救两位故人,十分喜,转头对安大娘道:“安婶婶,你还记得我么?”这时是崇顺十六年六月,离袁承志在安大娘家避难时已有十年,他从一个小小孩童长大成人,安大娘哪里还认得出?

  袁承志从內⾐袋里摸出当⽇安大娘所赠的金丝小镯,说道:“我天天带在⾝边。”安大娘猛然想起,拉他凑近烛光一看,果见他左眉上淡淡的有个刀疤,又惊又喜,道:“啊,孩子,你长得这么⾼啦,又学了这一⾝俊功夫。”袁承志道:“我在浙江见到小慧妹妹,她也长⾼啦!”安大娘道:“不知不觉,孩子们都大了,过得真快。”向躺在地下的丈夫瞧了一眼,叹了口气,喟然道:“想不到还是你这孩子来救我。”李岩不知他们曾有一段故旧之情,听安大娘満口叫他“孩子,孩子”的,只道两人是亲戚,笑道:“今⽇之事好险。我奉闯王之命,到河北来约几个人相见。锦⾐卫的消息也真灵,不知怎样竟会得到风声,在这里埋伏。”袁承志道:“大哥,你的朋友快来了吗?”

  李岩尚未回答,远处已闻蹄声,笑道:“这不是么?”从人开门出去,不久了三个人进来。这三人一个是刘芳亮,一个是田见秀,都是当年在圣峰嶂会上见过的。他二人已不识袁承志,袁承志却还记得他们相貌。另一个姓侯,却曾在泰山大会中见过。三人与李岩招呼后,那姓侯的向袁承志恭敬行礼,说道:“盟主,你好!”

  李岩与安大娘都道:“你们本来相识?”姓侯的道:“袁盟主是七省总盟主,众兄弟齐奉号令。”李岩喜道:“啊,我忙着在河南办事,东路的讯息竟都隔绝了。原来出了这样一件大事,可喜可贺。”袁承志道:“这还是上个月的事,承好朋友们瞧得起,给了这样一个称呼,其实兄弟哪里担当得起?”姓侯的道:“盟主武功好,见识⾼,那是不必说了,单是这份仁义,武林中哪一个不佩服?”

  李岩喜道:“那好极了。”当下传达了闯王的号令。原来李自成在河南汝州大破兵部尚书孙传庭所统官兵十余万,进迫潼关,命李岩秘密前来河北,联络群豪响应。姓侯的道:“盟主你说怎么办?”袁承志道:“闯王义举,天下豪杰自然闻风齐起。小弟立即发出讯去。咱们七省好汉,轰轰烈烈的大⼲一场!”六人谈得慷慨昂,眉飞⾊舞。李岩道:“官军‮败腐‬已极,义兵一到,那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只是眼前却有一个难题。”袁承志道:“甚么?”李岩道:“刚才接到急报,说有十尊西洋的红夷大炮,要运到潼关去给孙传庭。孙老儿大败之余,士无斗志,已然不⾜为患。只不过红夷大炮威力非同小可,一炮轰将出来,立时杀伤数百人,倒是一件隐忧。”袁承志道:“这十尊大炮小弟在道上见过,确是神态可畏,想来威力非常,难道不是运去山海关打満清的么?”李岩道:“这些大炮万里迢迢的运来,听说本是要去山海关防备清兵的。但闯王节节得胜,朝廷便改变了主意,十尊大炮已折而南下,首途赴潼关去了。”

  袁承志皱眉道:“皇帝防范百姓,重于抵御外敌。大哥,你说怎么办?”李岩道:“大炮一到潼关,咱们攻关之时,势必以⾎⾁之躯抵挡火炮利器,虽然不一定落败,但损折必多…”袁承志道:“因此咱们要先在半路上截他下来。”李岩拊掌大喜,说道:“这可要偏劳兄弟,立此大功。”袁承志沉昑道:“洋兵火器很是厉害,兄弟已见识了一些,要夺大炮,须得另出计谋,能否成事,实在难说。不过这件事有关天下气运,小弟必当尽力而为,若能仰仗闯王神威,一举成功,那是万民之福。”

  众人又谈了一会军旅之事,袁承志问起李岩的夫人。李岩道:“她在河南,平时也常常说起你。”安大娘揷口道:“李将军的夫人真是女中英豪。喂,孩子,你有了意中人吗?”袁承志想起青青,脸上一红,微笑不答。安大娘叹道:“似你这般的人才,不知谁家姑娘有福气,唉!”忽然想起了小慧:“小慧跟他小时是患难旧侣。他如能做我女婿,小慧真是终⾝有托。但她偏偏和那傻里傻气的崔希敏好,那也叫做各有各的缘法了。”刘、田、侯三人听他们谈到私事,揷不进口去,就站起来告辞。姓侯的侯飞文道:“盟主,明儿一早,我带领手下兄弟前来听令。”袁承志道:“好!”三人辞了出去。李岩与袁承志剪烛长谈天下大势,越说越是情投意合。袁承志于国事兴衰,世局变幻,所知甚是肤浅,听着李岩的谈论,每一句话都令他有茅塞顿开之感。直到东方大⽩,金三唱,两人兴犹未已。回顾安大娘,只见她以手支头,兀自瞧着躺在地下的丈夫默默出神。

  李岩低声叫道:“安大娘!”安大娘抬起了头。李岩道:“这人怎么处置?”安大娘心如⿇,‮头摇‬不答。李岩知她难以决断,也就不再理会,对袁承志道:“兄弟,你我就此别过。”袁承志道:“我送大哥一程。”

  两人和安大娘别过,携手出屋,并肩而行。李岩的从人远远跟随在后。两人一路说话,走出了七八里路。李岩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兄弟,你回去吧。”袁承志和他意气相投,恋恋不舍。李岩道:“兄弟,闯王大事告成之后,我和你隐居山林,饮酒为乐,今后的⽇子长着呢。”袁承志喜道:“若能如此,实慰生平之愿。”当下二人洒泪而别。袁承志眼望义兄上马绝尘而去,这才回归客店。只见侯飞文已带了数十名精壮汉子在店中等候,把大厅和几个院子都挤得満満的。青青、哑巴、洪胜海等人却已不见。阿九和一众从人见了这许多耝豪大汉,竟然不动声⾊,耽在房中,并不出来。袁承志对侯飞文道:“侯大哥,你带领几位弟兄向南查探,看那队西洋兵带的大炮是向北来呢,还是折向南方。查明之后,请赶速回报。”侯飞文听了,挑了三名同伴,上马出店而去。侯飞文刚走,沙天广和程青竹两人奔进店来,见了袁承志,喜道:“啊,袁相公回来了。”袁承志未及答话,又见青青、哑巴、洪胜海闯进厅来。青青一头秀发被风吹得散,脸颊晕红,见了袁承志,不由得喜上眉梢,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袁承志才知大家不放心,分头出去接应自己,当下说了昨晚之事。青青低下了头,一语不发。袁承志见她神⾊不对,把她拉在一旁,轻声道:“是我教你担心了。”青青一扭⾝子,别开了头。袁承志知她生气,搭讪道:“可惜你没有见到我那位李大哥。青弟,他也算是你哥哥啊。”青青虽是女子,但袁承志叫顺了口,一直仍叫她青弟。青青道:“哥哥没良心,要哥哥来做甚么?”袁承志道:“真是对不起,下次一定不再让你担心啦。”青青道:“下次自有别人来给你担心,要我担心⼲么?”袁承志奇道:“咦,谁啊?”青青一顿⾜,回到自己房里去了。等到中午,不见她出来吃饭,袁承志叫店伙把饭菜送到她房里去,心想不知为甚么生这么大的气,等吃过饭后,再去赔罪就是,适才见她慌忧急之状,此时回想,心下着实感动。哪知店伙把饭菜捧了回来,说道:“姑娘不在屋里!”袁承志一惊,忙撇下筷子,奔到青青房里,只见人固不在,连兵刃⾐囊也都带走了。他心中着急,寻思:“这一负气而去,却到哪里去了?她常常惹事闯祸,好教人放心不下。只是现下大事在⾝,不能亲自去寻。”于是派洪胜海出去探访,吩咐若是见到了,好歹要劝姑娘回来。

  等到傍晚,侯飞文骑着快马回来了,一进门就道:“洋兵队伍果然折而向南,咱们快追。”袁承志当即站起,命哑巴在店中留守铁箱,自己率领程、沙、胡、铁四人以及侯飞文等河北群豪,连夜从来路赶去,估量巨炮移动缓慢,必可追上。到第三⽇清晨,袁承志等穿过一个小镇,只见十尊大炮排在一家酒楼之外,每尊炮旁有六名洋兵执守卫。众人大喜,相视而笑。铁罗汉叫道:“肚子饿啦,肚子饿啦!”袁承志道:“好,我们再去会会那两个洋官。”

  众人直上酒楼,铁罗汉走在头里,一上楼就惊叫一声。只见几名洋兵手持洋,对准了青青,手指扳住机。一旁坐着那两个西洋军官彼得、雷蒙和那西洋女子若克琳。雷蒙见众人上来,叽咦咕噜的叫了几声,又有几名洋兵举起了对着他们,大声呼喝。

  袁承志急中生智,提起一张桌子,猛向众洋兵掷去,跟着飞⾝而前,在青青肩头一按,两人蹲低⾝子,一阵烟雾过去,众齐发,铅子都打在桌面上。

  袁承志怕火器厉害,叫道:“大家下楼。”拉着青青,与众人都从窗口跳下楼去。雷蒙大怒,掏出短向下轰击。铁罗汉“哎哟”一声,庇股上给弹打中,摔倒在地。沙天广连忙扶起。各人上马向南奔驰。那时西洋火器使用不便,放了一,须得再上火药铅子,众洋兵一不中,再上火药追击时,众人早去得远了。袁承志和青青同乘一骑,一面奔驰,一面问道:“⼲么跟洋兵吵了起来?”青青道:“谁知道啊?”袁承志见她神⾊忸怩,料知别有隐情,微微一笑,也就不问了。这三⽇来⽇夜记挂,此刻重逢,心中喜无限。

  驰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处市镇,众人下马打尖。胡桂南用小刀把铁罗汉⾁里的铅子剜了出来。铁罗汉痛得骂。青青把袁承志拉到西首一张桌旁坐了,低声道:“谁叫她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手臂也露了出来,真不怕丑!”袁承志摸不着头脑,问道:“谁啊?”青青道:“那个西洋国女人。”袁承志道:“这又碍你事了?”青青笑道:“我看不惯,用两枚铜钱把她的耳环打烂了。”袁承志不觉好笑,道:“唉,你真是胡闹,后来怎样?”青青笑道:“那个比剑输了给我的洋官就叫洋兵用对着我。我不懂他话,料想又要和我比剑呢,心想比就比吧,难道还怕了你?正在这时候,你们就来啦!”袁承志道:“你又为甚么独自走了?”

  青青本来言笑晏晏,一听这话,俏脸一沉,说道:“哼,你还要问我呢,自己做的事不知道?”袁承志道:“真的不知道啊,到底甚么事得罪你了?”青青别开头不理。袁承志知她脾气,倘若继续追问,她总不肯答,不如装作毫不在乎,她忍不住了,反会自己说出来,于是换了话题,说道:“洋兵火器厉害,你看用甚么法子,才能抢劫他们的大炮到手?”青青嗔道:“谁跟你说这个。”袁承志道:“好,我跟沙天广他们商量去。”站起⾝要走,青青一把抓住他的⾐角,道:“不许你走,话没说完呢。”

  袁承志笑笑,又坐了下来。隔了良久,青青道:“你那小慧妹妹呢?”袁承志道:“那天分手后还没见过,不知道她在哪里?”青青道:“你跟她妈说了‮夜一‬话,舍不得分开,定是不住口的讲她了。”袁承志恍然大悟,原来她生气为的是这个,于是诚诚恳恳的道:“青弟,我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明⽩吗?”青青双颊晕红,转过了头。

  袁承志又道:“我以后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你放心好啦!”青青低声道:“怎么你…跟你那小慧妹妹…又这样好?”袁承志道:“我幼小之时,她妈妈待我很好,就当我是她儿子一般,我自然感。再说,你不见她跟我那个师侄很要好么?”青青嘴一扁,道:“你说那个姓崔的小子?他又傻又没本事,生得又难看,她为甚么喜?”袁承志笑道:“青菜萝卜,各人所爱。我这姓袁的小子又傻又没本事,生得又难看,你怎么却喜我呢?”青青嗤的一声笑,啐道:“呸,不害臊,谁喜你呀?”经过这一场小小风波,两人言归于好,情意却又深了一层。袁承志道:“吃饭去吧!”青青道:“我还问你一句话,你说阿九那小姑娘美不美?”袁承志道:“她美不美,跟我有甚么相⼲?这人行踪诡秘,咱们倒要小心着。”青青点点头。两人重又到众人的桌边⼊座,和沙天广、程青竹等商议如何劫夺大炮。胡桂南道:“今晚让小弟去探探,乘机偷几支来。今天拿几支,明天拿几支,慢慢的把洋偷完,就不怕他们了。”袁承志道:“此计大妙,我跟你同去瞧瞧。”沙天广道:“盟主何必亲自出马?待小弟去好了。”

  袁承志道:“我想瞧明⽩火器的用法,火偷到手,就可用洋来打洋兵。”众人点头称是。青青笑道:“他还想偷瞧一下那个西洋美人儿。”众人哈哈大笑。

  当⽇下午,袁承志与胡桂南乘马折回,远远跟着洋兵大队,眼见他们在客店中投宿,候到三更时分,越墙进了客店。一下屋,就听得兵刃‮击撞‬之声,锵锵不绝,从一间房中传出来。两人伏在窗外,从窗中向內张望,只见那两个西洋军官各长剑,正在斗。袁承志万想不到这两人竟会同室戈,甚觉奇怪,当下静伏观战。看了数十招,见雷蒙攻势凌厉,剑法锋锐,彼得却冷静异常,虽然一味招架退守,但只要一出手还击,那便招招狠辣。袁承志知道时间一久,那年长军官定将落败。果然斗到分际,彼得回剑向左击刺,乘对方剑⾝晃动,突然反剑直刺。雷蒙忙收剑回挡,剑⾝歪了。彼得自下向上猛力一撩,雷蒙长剑登时脫手。彼得抢上踏住敌剑,手中剑尖指着对方膛,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话。雷蒙气得⾝子发颤,喃喃咒骂。彼得把地下长剑拾起,放在桌上,转⾝开门出去。雷蒙提剑在室中横砍直劈,不住的骂人,忽然停手,脸有喜⾊,开门出去拿了一柄铁铲,在地下挖掘起来。袁承志和胡桂南本想离开,这时倒想看个究竟,看他要埋蔵甚么东西,只见他掘了好一阵,挖了个径长两尺的洞⽳,挖出来的泥土都掷到了下,挖了两尺来深时,就住手不挖了,撕下一块被单,罩在洞上,先在四周用泥土按实,然后在被单上铺了薄薄一层泥土。他冷笑几声,开门出室。袁承志和胡桂南心中老大纳闷,不知他在使甚么西洋妖法。过了一会,雷蒙又进室来,彼得跟在后面。只见雷蒙声⾊俱厉的说话,彼得却只是‮头摇‬。突然间啪的一声,雷蒙伸手打了他一记耳光。彼得大怒,拔剑出鞘,两人又斗了起来。雷蒙不住移动脚步,慢慢把彼得引向坑边。

  袁承志这才恍然,原来此人明打不赢,便暗设陷阱,他既如此处心积虑,那是非杀对方不可了。袁承志对这两人本无好恶,但见雷蒙使奷,不觉动了侠义之心。只见雷蒙数剑直刺,都被彼得架住。彼得反攻一剑,雷蒙退了两步。彼得右脚抢进,已踏在陷阱之上“啊”的一声大叫,向前摔跌。雷蒙回剑直刺他背心,眼见这一剑要从后背直通到前心,袁承志早已有备,急推窗格,飞⾝跃进,金蛇剑递出,剑头蛇⾆钩住雷蒙的剑⾝向后一拉。彼得得脫大难,立即跃起,右脚却已扭脫了臼。雷蒙功败垂成,又惊又怒,剑向袁承志刺来。袁承志一声冷笑,金蛇宝剑左右晃动,只听铮铮铮之声不绝,雷蒙的剑⾝被金蛇剑半寸半寸的削下,片刻之间,已削剩短短一截。雷蒙正自发呆,袁承志抢上去拿住他手腕,一把提起,头下脚上,掷⼊了他自己所掘的陷坑之中,哈哈大笑,跃出窗去。胡桂南从后跟来,笑道:“袁相公,你瞧。”双手提起,拿着三把短。袁承志奇道:“哪里来的?”胡桂南向窗里指指。原来袁承志出手救人之时,胡桂南跟着进来,忙之中,乘时将两个西洋军官的三把短都偷了来。袁承志笑道:“真不愧圣手神偷之名。”两人赶回和众人相会。青青拿着一把短玩弄,无意中在扣上一扳,只听得轰的一声,烟雾弥漫。沙天广坐在她的对面,幸而⾝手敏捷,急忙缩头,一顶头巾打了下来,炙得満脸都是火药灰。青青大惊失⾊,连连道歉。沙天广伸了伸⾆头,说道:“好厉害!”

  众人把另外两把短拿来细看,见膛中装着火药铅丸。程青竹道:“火药本是‮国中‬物事。咱们用来打猎做鞭炮,西洋人学到之后却拿来杀人。这队洋兵有一百多人,一百多支放将起来,可不是玩的。”各人均觉火器厉害,不能以武功与之对敌,一时默然无语,沉思对策。

  胡桂南道:“袁相公,我有个上不得台盘的诡计,不知行不行?”铁罗汉笑道:“谅你也不会有甚么正经主意。”袁承志道:“胡大哥且说来听听。”胡桂南笑着说了。青青首先拍手赞好。沙天广等也都说妙计。袁承志仔细一想,颇觉此计可行,于是下令分头布置。那西洋女子若克琳的⽗亲本是澳门葡萄牙‮军国‬官,已于年前逝世。她这次要搭乘运送大炮的海船回归本国,因此随同送炮军队北上,再赴天津上船。彼得是她⽗亲的部属,与若克琳相爱已久。雷蒙来自葡国本土,一见之下,便想横刀夺爱。他虽官阶较⾼,自负风流,却无从揷手,恼羞成怒之余,便向情敌挑战,比剑时之过急,反致失手,而行使诡计,又被袁承志突来闯破。彼得见他是上司,不敢怎样,只有加紧提防。这⽇来到一处大村庄万公村,在村中“万氏宗祠”歇宿。睡到半夜,忽听得人声喧哗,放哨的洋兵奔进来说村中失火。雷蒙与彼得急忙起来,见火头已烧得甚近,忙命众兵将火药桶搬出祠堂,放于空地。忙中见众乡民提了⽔桶救火,数十名大汉闯进祠堂,到处泼⽔。雷蒙喝问原因。众乡民对传译钱通四道:“这是我们祖先的祠堂,先泼上⽔,免得火头延烧过来。”雷蒙觉得有理,也就不加⼲涉。哪知众乡民信手泼,一桶桶⽔尽往火药上倒去。洋兵拿起杆赶打,赶开一个又来一个,不到一顿饭功夫,祠堂內外一片汪洋,火药桶和大炮、支,无一不是淋得透,火势却渐渐熄了。到黎明,雷蒙和彼得见乡民举动有异,火药又都淋,心想这地方有点琊门,还是及早离去为妙,正要下令开拔,一名小军官来报,拖炮拉车的‮口牲‬昨晚在混中竟然尽数逃光了。雷蒙举起马鞭打,骂他不小心,命钱通四带领洋兵到村中征集。不料村子虽大,却是一头‮口牲‬也没有,想是早已得到风声,把‮口牲‬都蔵了起来。

  这一来就无法起行,雷蒙命彼得带了钱通四,到前面市镇去调集‮口牲‬。雷蒙督率士兵,打开火药桶,把火药倒出来晒。晒到傍晚,火药已⼲,众兵正要收⼊桶中,突然民房中抛出数十火把,投⼊火药堆中,登时烈焰冲天。众洋兵吓得魂飞天外,纷纷奔逃,成一团。雷蒙连声下令,约束士兵,往民房放。烟雾弥漫中只见数十名大汉窜⼊林中不见了。雷蒙检点火药,已烧去了十之八九,十分懊丧。等到第三⽇下午,彼得才征了数十匹骡马来拖拉大炮。

  在路上行了四五⽇,这天来到一条山峡险道,眼见是极陡的下山路,雷蒙与彼得指挥士兵,每一尊大炮由十名士兵用巨索在后拖住,以防山路过陡,大炮堕跌。山路越走越险,众人正自提心吊胆,全力拖住大炮,突然山凹里嗖嗖之声大作,数十支箭了出来。十多名洋兵立时中箭,另有十多支箭在骡马⾝上。‮口牲‬受痛,向下急奔,众洋兵哪里拉扯得住?十尊大炮每一尊都是数千斤之重,这一股下堕之势真是非同小可。加之路上又突然出现陷坑,许多骡马都跌⼊了坑里。只听见轰隆之声大作,最后两尊大炮忽然倒转,一路筋斗翻了下去。数名洋兵被庒成了⾁酱。前面的八尊大炮立时均被带动。众兵顾不得抵挡来袭敌人,忙向两旁窜。有的无路可走,见大炮滚下来的声势险恶,踊⾝一跳,跌⼊了深⾕。十尊大炮翻翻滚滚,向下直冲,越来越快。骡马在前疾驰,不久就被大炮赶上,庒得⾎⾁横飞。过了一阵,巨响震耳聋,十尊大炮都跌⼊深⾕去了。

  雷蒙和彼得惊魂甫定,回顾若克琳时,见她已吓得晕了过去。两人救起了她,指挥士兵伏下抵敌。敌人早在坡上挖了深坑,用山泥筑成挡壁,火去,伤不到一毫⽑,羽箭却不住嗖嗖来。战了两个多时辰,洋兵始终不能突围。雷蒙道:“咱们火药不够用了,只得硬冲。”彼得道:“叫钱通四去问问,这些土匪到底要甚么。”雷蒙怒道:“跟土匪有甚么说的?你不敢去,我来冲。”彼得道:“土匪弓箭厉害,何必逞无谓的勇敢?”雷蒙望了若克琳一眼,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骂道:“懦夫,懦夫!”彼得气得面⾊苍⽩,低声道:“等打退了土匪,叫你知道无礼的代价。”

  雷蒙一跃而起,叫道:“是好汉跟我来!”彼得叫道:“雷蒙上校,你想寻死么?”众洋兵知道出去就是送死,谁肯跟他冲?雷蒙仗剑大呼,奔不数步,一箭来,穿而死。彼得与众洋兵缩在山沟里,仗着火器锐利,敌人不敢近,僵持了一⽇‮夜一‬,只盼官兵来救,但其时官场‮败腐‬异常,若是调兵遣将,公文来往,又要请示,又要商议,不过十天半月,官兵哪里能来?守到第二⽇傍晚,众兵饿得头昏眼花,只得竖起了⽩旗。钱通四⾼声大叫:“我们投降了,洋大人说投降了!”山坡上一人叫道:“把火都抛出来。”彼得道:“不能缴。”敌人并不理会,也不再攻,过了一会,忽然一阵⾁香酒香,随风飘了过来。众洋兵已一⽇两夜没吃东西,这时哪里还抵受得住?纷纷把火向上抛去,奔出沟来。彼得见大势已去,只得下令弃械投降。众兵把火堆在一起,大叫大嚷要吃东西。只听得两边山坡上号角声响,土坑中站起数百名大汉,弯弓搭箭,对住了众洋兵。几个人缓步过来,走到临近,彼得看得清楚,当先一人便是那晚救了自己命的少年。他⾝旁那人正是曾被雷蒙击落头巾的少女。若克琳叫道:“啊,就是这批有魔法的人!”彼得‮子套‬佩剑,走上几步,双手横捧,给袁承志,意示投降,心想输在这人手下也还值得。袁承志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这是服输投降之意,于是摇了摇手,对钱通四道:“你对他说,他们洋兵带大炮来,如是帮助‮国中‬守卫国土,抵抗外敌,那么我们很是感谢,当他们是好朋友。”钱通四照他的话译了。彼得连连点头,伸出手来和袁承志拉了拉。袁承志又道:“但你们到潼关去,是帮皇帝杀我们百姓,这个我们就不许了。”彼得道:“是去打‮国中‬百姓么?我完全不知道。”袁承志见他脸⾊诚恳,相信不是假话,又道:“全‮国中‬的百姓很苦,没有饭吃,只盼望有人领他们打掉皇帝,脫离苦海。皇帝怕了,叫你们用大炮去轰死百姓。”彼得道:“我也是穷人出⾝,知道穷人的苦处。我这就回本国去了。”袁承志道:“那很好,你把兵都带走吧。”

  彼得下令集队。袁承志命部下拿出酒⾁,让洋兵餐了一顿。彼得向袁承志举手致敬,领队上坡。袁承志叫道:“⼲么不把火带走?”钱通四译了。彼得奇道:“那是你的战利品。你放我们走,不要我们用钱来赎⾝,我们已很感谢你的宽洪大量了。”袁承志笑道:“你已失了大炮,再不把带走,只怕回去长官责罚更重。拿去吧。”彼得道:“你不怕我们开打你们么?”袁承志哈哈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国中‬人讲究肝胆相照,既当你是好汉子,哪有疑心?”彼得连声道谢,命士兵取了火,列队而去。他一路上坡,越想越是感佩,命众兵坐下休息,和钱通四两人又驰回来,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对袁承志道:“阁下如此豪杰,我有一件东西相赠。”袁承志打开布包一看,见是一张折叠着的厚纸,摊了开来,原来是一幅地图,图中所绘的似是大海中的一座岛屿,图上注了许多弯弯曲曲的文字。

  彼得道:“这是南方海上的一座大岛,离开海岸有一千多里。岛上气候温暖,物产丰富,真如天堂一样。我航海时到过那里。”袁承志问道:“你给我这图是甚么意思?”彼得道:“你们在这里很是辛苦,不如带了‮国中‬没饭吃的受苦百姓,都到那岛上去。”袁承志暗暗好笑,心道:“你这外国人心地倒好,只不过我们‮国中‬有多大,亿万之众,凭你再大的岛也居住不下。”问道:“这岛上没人住么?”彼得道:“有时有西班牙的海盗,有时没有。你们这样的英雄好汉,也不会怕那些该死的西班牙海盗。”袁承志见他一片诚意,就道了谢,收起地图。彼得作别而去。钱通四转过⾝子,正要随同上山,青青忽地伸手,扯住他的耳朵,喝道:“下次再见你作威作福,欺侮同胞,小心你的狗命!”钱通四耳上剧痛,连说:“小人不敢!”他口中少了许多牙齿,说话漏风,倒似说:“小人颇敢!”袁承志指挥众人,爬到深⾕底下去察看大炮,见十尊巨炮互相碰撞,都已毁得不成模样,无法再用,于是掘土盖上。袁承志见大功告成,与侯飞文等群豪聚半⽇,痛饮一场,这才分手。次⽇会齐了哑巴、洪胜海等人,向‮京北‬进发。这一役胡桂南厥功最伟,弄火药、掘坑陷炮等巧计都是他想出来的。众人一路上对他称扬备至。再也不敢轻视他是小偷出⾝。此去一路之上,但见焦土残垣,野⽝食尸,尽是清兵烧杀劫掠的遗迹,群雄无不看得心头火起。沙天广道:“可惜那⽇没杀了鞑子兵的元帅阿巴泰。盟主,咱们赶上去刺杀他如何?”青青首先便鼓掌叫好。袁承志沉昑不答。青青道:“去杀了鞑子兵元帅有甚么不好?也免得孙仲寿叔叔老是埋怨。”袁承志道:“要刺杀鞑子的头子,杀得越大越好,咱们索便去刺杀満清的皇帝皇太极。”众人一怔,随即齐声呼。袁承志详细询问洪胜海,満清的京城如何防卫,如何方能混⼊皇宮。洪胜海道:“満清的京城在沈,现今叫作盛京,那盛京规模简陋,可万万及不上‮京北‬了。小人先前在睿亲王多尔衮手下当差,有块牌,可以直进睿亲王府,皇宮却没进去过。”袁承志道:“咱们这就去盛京,到了之后相机行事。”一行人先到‮京北‬,将铁箱安顿好了,派青竹帮的几名得力头目留守,当即出京,向北进发,不一⽇到了盛京。众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了,商议混进宮中之策。洪胜海道:“相公,依小人之见,请你委屈一下,扮作小人的伙伴,先去见多尔衮。他是鞑子皇帝的亲弟弟,在各位王爷中最得宠信,权力最大。咱们或能凭着他带进宮去。”袁承志道:“多尔衮派你送信给司礼太监曹化淳,你又怎地回报?”洪胜海道:“小人只说曹化淳还没能见到,但在‮京北‬打探到了机密军情,因此先行回报。”袁承志道:“甚么机密军情?”洪胜海道:“小人胡说八道一番,说是明朝皇帝已向西洋国借兵,借来几百门大炮,数千洋队,⽇內就来攻打満清。”袁承志喜道:“此计大妙,多尔衮一听,定要去禀报鞑子皇帝。”于是向青青要了那支洋,对洪胜海道:“你说我是西洋兵的通译钱通四,因此得悉內情。”

  青青大笑,说道:“承志哥哥,你甚么人不扮,却去扮那个狗通译钱通四,我打掉你満嘴牙齿再说!”说着举起右手,假意向袁承志嘴上打去。袁承志张口便咬,青青忙缩手不迭。袁承志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冒充西洋话,众人尽皆大笑。当⽇午后,袁承志随同洪胜海,去睿亲王府求见王爷。多尔衮随即传见。袁承志见那多尔衮三十一二岁年纪,⾝形⾼瘦,一脸精悍之气。洪胜海跟他说了一阵満洲话,多尔衮果然神⾊大变,随即以汉语询问袁承志。袁承志取出洋,放在桌上,将先前与洪胜海商量好的言语说了。多尔衮沉昑良久,说道:“你们报讯有功,我有重赏。这就下去吧。明⽇再来伺候,听取吩咐。”两人无奈,只得磕头退出。袁承志无缘无故的向鞑子王爷磕了几个头,却见不到皇太极,回到客店,心下老大发闷。寻思一会,要洪胜海带到皇宮外去察看了一番,决意晚间径行⼊宮行刺。他想此举不论成败,次⽇城中必定大索,捉拿刺客,于是要各人先行出城,约定明⽇午间在城南二十里处一座破庙中相会。各人自知武功与他相差太远,多一人非但帮不了忙,反而成为累赘,单是他一人,脫⾝便容易得多,俱各遵命,叮咛他务须小心。青青出门时向袁承志凝望片刻,低声道:“承志哥哥,鞑子皇帝刺得到果然好,刺不到也就罢了,你自己可千万要保重。你知道,在我心中,一百个鞑子皇帝也及不上你一头发,我若是从此再也见不到你…”说到这里,眼圈儿登时红了。袁承志要让她宽怀,伸手拔下头上一头发,笑道:“我送一百个鞑子皇帝给你。”说时将头发递将过去。青青噗哧一笑,眼泪却掉了下来。袁承志等到初更时分,携了金蛇剑与金蛇锥,来到宮墙之外。眼见宮外守卫严密,悄步绕到一株大树后躲起,待卫士巡过,轻轻跃⼊宮墙。眼见殿阁处处,却不知皇太极居于何处,一时大费踌躇,心想只有抓到一名卫士或是太监来问。他放轻脚步,走了小半个时辰,不见丝毫端倪,心道:“这件事艰难万分,怎比得当⽇大功坊中夜探?务须沉住了气,今晚不成,明晚再来,纵然须花一两个月时光,那也不妨。”这么一想,走得更加慢了,绕过一条回廊,忽见花丛中灯光闪动,忙缩⾝在假山之后,过不多时,只见四名太监提了宮灯,引着三名‮员官‬过来。他眼见人多,若是抢出擒人,势必惊动,只要一声张,皇帝有备,便行刺不成了,当下蹑⾜在后跟随,只见那七人走向一座大殿,进殿去了。见殿外匾额写着“崇政殿”三字,旁边有行弯弯曲曲的満文。袁承志绕到殿后,伏⾝在地,只见殿周四五十名卫士执刀守御,心中一喜:“此处守卫森严,莫非鞑子皇帝便在殿中?”在地下慢慢爬近,拾起一块石子,投⼊花丛。四名卫士闻声过去查看。袁承志展开轻功,已抢到墙边,使出“壁虎游墙功”沿墙而上,顷刻间到了殿顶,伏在屋脊之上,倾听四下无声,自己踪迹未被发见,于是轻轻推开殿顶的几块琉璃瓦,从隙中凝目往下瞧去。只见満殿灯烛辉煌,那三名‮员官‬正跪在地下,行的是三跪九叩大礼,袁承志大喜:“果然是在参见皇帝。”只听得最前的一名花⽩胡子的老官说道:“臣范文程见驾。”其次一名⾝材魁梧的‮员官‬道:“臣宁完我见驾。”最后一名‮员官‬脸容尖削,说道:“臣鲍承先见驾。”袁承志心道:“这三个官儿都是汉人,却投降了鞑子,都是汉奷,待会顺手一个一剑。”又想:“他们跟鞑子皇帝怎地又都说汉话?”缓缓移⾝向南,从隙中向北瞧去,只见龙座上一人方面大耳,双目炯炯有神,约莫五十来岁年纪,那便是⽗亲当年的大敌皇太极了。寻思:“从此发金蛇锥,当可取他命,只是隔得远了,并无十⾜把握,倘若侍卫之中有⾼手在內,别要给挡格开去,还是跳下去一剑割了他首级的为是。”只听皇太极道:“南朝军情这几天怎样?今⽇接到阿巴泰的急报,说在山东青州、泰安之间中伏,打了个大败仗,难道明军居然还这么能打?你们可知青州、泰安这一带的统兵官是谁?”袁承志心想:“原来他们正在说我们打的这场胜仗,倒要听听他们说些甚么?”

  宁完我道:“启禀皇上,臣已详细查过。明军带兵的总兵姓⽔,名叫⽔鉴,武艺甚是了得。”皇太极“哦”了一声,道:“你们去仔细查明,能不能设法要他降我大清,瞧他是贪财呢,还是爱美⾊。倘若他倔強不服,便叫曹化淳在明朝皇帝跟前说他的坏话,罢他的官,杀他的头。但首先要设法令这人为我大清所用。此人能打败阿巴泰,那是人才,咱们决不能轻易放过了。”三名‮员官‬齐声道:“皇上圣明英断,那⽔鉴若肯降顺,是他的福气。”皇太极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当年使反间计杀了袁崇焕,朕事后想来,常觉可惜…”袁承志听他提到自己⽗亲的名字,耳中登时嗡的一声,全⾝发热,心道:“他们使反间计,使反间计!我爹爹果然是他害的。”只听皇太极续道:“倘若袁崇焕能为朕用,南朝的江山这时候多半早已是大清的了。”袁承志暗暗呸的一声,心中骂道:“狗鞑子打的好如意算盘!我爹爹忠肝义胆,岂能降你?”

  皇太极又道:“只是袁崇焕为人愚忠,不识大势,谅来也是不肯降的。”又叹了口气,问道:“洪承畴近来怎样?”袁承志知道洪承畴本是明朝的蓟辽总督,崇祯皇帝委以兵马大权,兵败被擒,降了満清。洪承畴失陷之初,崇祯还道他已殉国,曾亲自隆重祭祀。后来得知降清,天下都笑崇祯无知人之明。范文程道:“启奏皇上,洪承畴已将南朝的实情甚么都说了。他说崇祯刚愎自用,举措失当,信用奷佞,杀害忠良,四方流寇大起。我大清大军正可乘机进关,解民倒悬。”皇太极‮头摇‬道:“崇祯的子,他说得一点儿也不错。但我兵进关却还不是时候。总须让明兵再跟流寇打下去,双方精疲力尽,两败俱伤,大清便可收那渔翁之利,一举而得天下。你们汉人叫做卞庄刺虎之计,是不是?”三臣齐道:“是,是,皇上圣明。”袁承志暗暗心惊:“这鞑子皇帝当真厉害,崇祯和他相比可是天差地远了。我非杀他不可,此人不除,我大汉江山不稳。就算闯王得了天下,只怕…只怕…”隐隐觉得闯王的才具与此人相较,似乎也颇有不及,只不知心中何以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又想:“这皇帝的汉语可也说得流利得很。他还读过‮国中‬书,居然知道卞庄刺虎的典故。”

  只听皇太极道:“那洪承畴还说些甚么?”范文程道:“洪承畴向臣露了几次口风,盼望皇上恩典,赏他个差使,他得以为皇上效⽝马之劳,仰报天恩。”皇太极哈哈大笑,道:“这差使吗?慢慢再说。”鲍承先道:“皇上,臣愚鲁之极,心中有一事不明⽩,盼望皇上指明。”皇太极点点头。鲍承先道:“洪承畴先前不肯归顺,皇上大赐恩宠,亲自解下⾝上的貂裘,披在他⾝上,又连⽇大张筵席请他,连我大清的开国功臣也从来没这般殊荣。众臣工都不明⽩。皇上开导说:咱们这些年来辛辛苦苦、连年征战,为的是甚么?众臣工启奏道:为的是打南朝江山。皇上谕道:是啊,可是咱们不明南朝內情,好比都是瞎子,洪承畴一归顺,咱们都睁开了眼啦,那还不喜么?众臣工都拜服皇上圣明。这些⽇子来,那洪承畴于南朝各地的城守职官、民情风俗,果然说得详详细细,尽在皇上算中。但皇上却不赏他官职封爵,众臣工可都又不明⽩了。”皇太极微微一笑,说道:“老鲍子直慡,想问甚么,倒也直言无忌。你们三个,虽然都是汉人,但早就跟先皇和朕办事,忠心耿耿,洪承畴怎能跟你们相比?”范文程等三人忙爬下磕头,咚咚有声,显是心中感之极。袁承志暗骂:“无聇,无聇。”只听皇太极道:“洪承畴这人,本事是有的,可是骨气就说不上了。先前我已待他太好,若再赐他⾼官厚禄,这人还肯出力办事吗?哼,崇祯封他的官难道还不够大,那时他做的是甚么官?”鲍承先道:“启奏皇上:那时他在南朝官封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督蓟辽军务,麾下统率八名总兵官,实是官大权大。”皇太极道:“照啊。我封他的官再大,也大不过崇祯封他的。要他尽心竭力办事,便不能给他官做。”三臣齐声道:“皇上圣明。”袁承志越想越有道理,觉得他这驾驭人才的法门实是⾼明之极,此刻听到这番话,宛似当年在华山绝顶初见《金蛇秘笈》,其中所述法门无不匪夷所思,虽然绝非正道,却令人不由得不服。他呆了一阵,却听得皇太极在和范文程等商议,⽇后取得明朝天下之后如何治理,此时如何先为之备,倒似大明的江山已是他掌中之物一般。袁承志心下愤怒,轻轻又揭开了两张琉璃瓦,看准了殿中落脚之处,却听得皇太极道:“南朝所以流寇四起,说来说去,也只一个道理,就是老百姓没饭吃。咱们得了南朝江山,第一件大事,就是要让天下百姓人人有饭吃…”袁承志心下一凛:“这话对极!”范文程等颂扬了几句。皇太极道:“要老百姓有饭吃,你们说有甚么法子?范先生,你先说说看。”他似对范文程颇为客气,称他“先生”不像对鲍承先那样呼之为“老鲍”范文程道:“皇上未得江山,先就念念不忘于百姓,这番心意,必得上天眷顾。以臣愚见,要天下百姓都有饭吃,第一须得轻徭薄赋,决不可如崇祯那样,不断的加饷搜刮。”皇太极连连点头,说道:“咱们进关之后,须得定下规矩,世世代代,不得加赋,只要库中有余,就得下旨免百姓钱粮。”范文程道:“皇上如此存心,实是万民之福,臣得以投效明主,为皇上粉⾝碎骨,也所…也所甘愿。”说到后来,语音竟然呜咽了。

  袁承志心想:“这个大汉奷,倒似确有爱民之心,不知是做戏呢,还是真心。”皇太极道:“很好,很好。你们汉人骂你们是汉奷,⽇后你们好好为朕办事,也就是为天下百姓办事,总得狠狠的挣一口气,让千千万万百姓瞧瞧,到底是你们这些人为汉人做了好事呢,还是崇祯手下那些只知升官发财、搜刮百姓的真汉奷做了好事。老宁,你有甚么条陈?”宁完我道:“启奏皇上:我大清的満洲人少,汉人众多。皇上得了天下之后,以臣愚见,须得视天下満人汉人俱是皇上子民,不可像元朝蒙古人那样,強分天下百姓为四等。只消我大清对众百姓一视同仁,汉人之中纵有倔強之徒,也成不了大事。”皇太极点头道:“此言有理。元人弓马,天下无敌,可是他们在‮国中‬的江山却坐不稳,就是为了待汉人。这是前车甚么的?”鲍承先道:“前车覆辙。”皇太极微笑道:“对了,老鲍,我读汉人的书,始终不易有甚么长进。”鲍承先道:“皇上⽇理万机,这些汉人书中的典故,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皇太极叹道:“汉人的学问,不少是很好的。只不过作主子的,读书当学书里头的本事策略,不必学汉人的秀才进士那样,学甚么昑诗作对…”

  袁承志听了这些话,只觉句句⼊耳动心,浑忘了此来是要刺死此人,內心隐隐似盼多听一会,但听他四人商议如何整饬军纪、清兵⼊关之后,决计不可残杀百姓,务须严噤劫掠。只见两名侍卫走上前来,换去御座前桌上的巨烛,烛光一明一暗之际,袁承志心想:“再不动手,更待何时?”左掌提起,猛力击落,喀喇喇一声响,殿顶已断了两椽子,他随着瓦片泥尘,跃下殿来,右⾜踏上龙案,金蛇剑疾向皇太极口刺去。皇太极两侧抢上四名卫士,不及拔刀,已同时挡在皇太极⾝前。嗤嗤两响,两名卫士已⾝中金蛇剑而死。皇太极⾝手甚是敏捷,从龙椅中急跃而起,退开两步。这时又有五六名卫士抢上拦截,宁完我与鲍承先扑向袁承志⾝后,各伸双手去抱。袁承志左脚反踢,砰砰两声,将宁鲍两人踢得直掼出去。便这么缓得一缓,皇太极又退开了两步。袁承志大急,心想今⽇莫要给这鞑子皇帝逃了出去,再要行刺,可就更加不易了,连发两枚金蛇锥,却都给卫士冲上挡去,作了替死鬼。袁承志金蛇剑连刺,更不理会众卫士来攻,疾向皇太极冲去。眼见距他已不过丈许,蓦地里帷幕后抢出八名武士,都是空手,同时扑到。袁承志右⾜一弹,掼的一响,踢飞了一名,左⾜鸳鸯连环,跟着飞出,一名武士正在此时自左侧扑到。袁承志左脚踢中了他口,他双手却已牢牢抓住了袁承志小腿。这武士口中鲜⾎狂噴,双手却死命抓住不放。这八名武士在満洲语中称为“布库”擅于摔擒拿,平时宮中或贝勒王公盛宴,例有角斗娱宾。皇太极接见臣下之后,临睡之前常要先看一场角斗。这八名布库武士此刻正在殿旁伺候,听得有刺客,纷纷抢上来护驾。袁承志左⾜力甩,却甩不脫这武士,金蛇剑挥出,削去了他半边脑袋,但那武士双手兀自紧紧抓住袁承志小腿。忽听得⾝后有人喝道:“好大胆,竟敢行刺皇上?”说的是汉语。袁承志全不理会,左脚带着那名死武士,跨步上前去追皇太极,只跨一步,头顶风声飒然,一件兵刃袭到,劲风掠颈,有如利刃。袁承志吃了一惊,知道敌人武功⾼強之极,危急中滚倒在地,一个筋斗翻出,舞剑护顶,左手扯脫脚上的死武士,这才站起。烛光照映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中年道人,眉清目秀,脸如冠⽟,右手执着一柄拂尘,冷笑道:“大胆刺客,还不抛下兵器受缚?”袁承志眼光只向他一瞥,又转去瞧皇太极,只见已有十余名卫士挡在他⾝前。袁承志斗然跃起,急向皇太极扑去,⾝在半空,蓦见那道士也跃起⾝子,拂尘面拂来。袁承志金蛇剑连刺两下,快速无伦。那道士侧头避了一剑,拂尘挡开一剑,跟着千百拂尘丝急速挥来。袁承志伸左手去抓拂尘,右手剑刺他咽喉。刷的一声响,尘尾打中了他左手,手背上登时鲜⾎淋漓,原来他拂尘之丝系以金丝银丝所制,虽然柔软,运上了內劲,却是一件致命的厉害兵刃。就在这时,金蛇剑剑尖上的蛇⾆也已钩中那道人肩头。两人在空中手三招,各受轻伤,落下地来时已叉易位,心下均是惊疑不定:“这人是谁?武功恁地了得,实是我生平所仅见。”
上一章   碧血剑   下一章 ( → )
碧血剑是由金庸写的武侠小说,本页是碧血剑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碧血剑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碧血剑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碧血剑》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