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并萧十一郎完整版,第三十三回侠义无双-阿奇小说网

书号:1963 时间:2016/10/5 字数:7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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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的形式，精致而古雅。

　　古雅的剑⾝上，刻着四个古雅的字：“侠义无双。”

　　⻩金铸成的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那只不过代表人们对连城璧庄主的一份敬意。

　　这柄剑的价值，当然也不是⻩金的本⾝，而是上面那四个字。

　　侠义，已经世不多见了，更何况“侠义无双”

　　在人们心目中，这四个字，也只有无垢山庄的连庄主⾜以当之无愧。

　　夜已深。

　　锣鼓声和喧哗声渐渐远了。

　　人也散了。

　　厅上只剩下连城璧一个人，一盏灯。

　　他似乎已有些累，又好像对刚才的热闹感到有些厌倦。

　　他微闭着眼睛，正用手指慢慢的‮摸抚‬着剑⾝上那四个字。

　　他的手很轻，就像‮摸抚‬着情人的

体。

　　“侠义无双！”

　　他笑了。

　　但笑容里并没有丝毫‮奋兴‬或喜悦，而且带着种讥诮和不屑。

　　夜风透窗，已有寒意。

　　连城璧‮摸抚‬剑⾝的手指突然停止，脸上的笑容也突然消失。

　　但他的语气仍很平静，缓缓道：“是谁站在花园里？”

　　外面应道：“赵伯奇。”

　　连城璧点点头，道：“进来。”

　　赵伯奇从花丛

影里走了出来，脚步很轻，很慢，神情谨慎而恭敬。

　　他，原来就是把萧十一郞丢在酒馆里的船家赵大。

　　灯光照在金剑上，光华映満大厅。

　　赵伯奇自然已看见那柄金剑，但他却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

　　连城璧喃喃道：“这是地方⽗老们的一番厚爱，我本来不敢接受，怎奈盛情难却。”

　　赵伯奇忙道：“应该的，若非庄主的英名远播，威镇四方，百姓们怎能安居乐业，这小小的一点敬意实在是应该的。”

　　他说这话，就好像他自己就是地方上的⽗老，这柄剑本就是他奉献给无垢山庄的一样。

　　连城璧笑了笑，道：“其实，我也只是个很平凡的人，那儿当得起“侠义无双”四个字。”

　　赵伯奇本想再说几句动听的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塞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连城璧森冷的目光，正在凝视着他。

　　赵伯奇心里一阵寒，急忙从贴⾝⾐服里取出一个长形的布包，双手捧到连城璧面前。

　　包里是一柄刀，一柄名闻天下的刀。

　　割鹿刀。

　　刀已出鞘。

　　冷冷的刀锋，照着连城璧冷冷的脸。

　　冷冷的目光，在刀锋上缓缓移动。

　　渐渐的，冷脸终于绽开了一丝暖意。

　　连城璧又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不再含有讥诮和不屑，而是充満了得意与満⾜。

　　但笑容只在嘴角轻轻一闪，忽又消失。

　　连城璧的目光由刀锋移到赵伯奇脸上，道：“这柄刀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赵伯奇道：“是我用几壶酒和一包花生换来的。”

　　连城璧道：“哦？”

　　赵伯奇道：“而且是几壶最劣的酒，一包最便宜的花生，庄主一定想不到，名闻天下的宝刀，就只值这点代价。”

　　连城璧的确有些意外。

　　赵伯奇得意的道：“庄主一定更想不到，萧十一郞要我去典当这柄刀，目的也不过想再换几壶劣酒和一包花生而已，名満天下的萧十一郞，如今已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以后武林中再也不会有萧十一郞这个名字了。”

　　连城璧道：“这倒的确使人想不到。”

　　赵伯奇笑道：“一个人若是终⽇只知道喝酒，无论名气有多响亮，总会毁在酒杯里。”

　　连城璧点点头，道：“不错。”

　　赵伯奇道：“所以，他已经不配使用这柄刀了，当今世上惟一配使用这柄刀的人，只有庄主。”

　　连城璧道：“哦？”

　　赵伯奇道：“现在就算叫萧十一郞用这柄刀去割草，相信他也割不断了。”

　　连城璧道：“割鹿刀本就不是用来割草的，它的惟一用处，就是杀人。”

　　赵伯奇怔了怔，道：“杀人？”

　　连城璧道：“不错，杀人，尤其是自作聪明的人。”

　　刀光一闪，已掠过赵伯奇的脖子。

　　人头应刀落地，赵伯奇脸上的神情仍然未变。

　　那是怔忡和错愕

织成的神情，他死也不明⽩，连城璧会突然向他出手。

　　刀锋一片晶莹，滴⾎不沾。

　　连城璧用手轻抚着刀锋，似欣赏，又似爱惜，低声道：“好刀，果然是好刀。”突然抬起头，提⾼声音道：“来人！”

　　两名青⾐壮汉应声而⼊。

　　连城璧已将割鹿刀放回布包中，道：“快马追萧十二郞，要他把这柄刀当面送还给萧十一郞，并且告诉他，世上只有萧十一郞，才配用割鹿刀。”

　　两名壮汉互望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却没有问原因，接过布包，退了出去。

　　直到离开了大厅，其中一个才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道：“萧十一郞能

到像我们庄主这种朋友，也算没有⽩活一生了。”

　　另一个立刻附议道：“庄主对萧十一郞，的确已是仁至义尽…”

　　人活在世上，有得意的时候，当然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所以，人就发明了酒。

　　酒是人类的朋友，尤其‮意失‬的人。

　　‮意失‬的人喝酒，是为了借酒浇愁。

　　得意的人也喝酒，是为了表示人生得意须尽

。

　　于是，．卖酒的地方永远不怕没有主顾。

　　萧十一郞虽然也喝酒，却不是主顾。

　　因为主顾都是花钱买酒喝，萧十一郞却没有钱。

　　没有钱，有愿意请客的朋友也行。

　　萧十一郞也没有请客的朋友。

　　别说请客的朋友，连不请客的朋友也没有。

　　既没钱，又没朋友，酒却照喝不误，而且，不喝到烂醉，绝不停止。

　　他已经不是喜爱酒的滋味，倒好像跟酒有仇，非把天下的酒全喝进肚子里，就觉得心有不甘。

　　天下的酒岂是喝得完的？

　　因此，萧十一郞⽇⽇都在醉乡中。

　　附近数十里以內，只要是卖酒的地方，萧十一郞都喝遍了。

　　每一处地方，他都只能喝一次，结果，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被人像提野狗似的摔了出来。

　　他非仅一文不名，而且⾝无长物，连最后一件破⾐服都被‮店酒‬伙计剥下来过，幸亏那伙计嫌它又破又脏，皱了皱眉头，又掷还给他。

　　萧十一郞就穿着那件破⾐失踪了。

　　没有人看见他再在卖酒的地方出现。

　　在人们心中，他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泡沫，谁也不会去关心。

　　只有萧十二郞在关心。

　　以前，只有卖酒的地方，就能找到萧十一郞，现在连卖酒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了。

　　萧十二郞绝不相信他能离开酒，但搜遍大小酒楼酒铺，甚至酿酒的酒房，都没有萧十一郞的人影。

　　酒鬼离开酒，就像鱼离开⽔，怎么活下去呢？

　　萧十二郞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就在这无所适从的时候，一连咒骂声和喧哗声从“鸿宾酒楼”传了出来。

　　“鸿宾酒楼”是当地最豪华的酒家，光顾的食客，都是地方上最有钱，最有名堂的仁绅富商，当然不可能这样喧哗，更不可能有咒骂的声音。

　　酒楼门口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正在议论纷纷。

　　两个⾐履整洁的伙计，架着一个酒气醺天的醉汉由店中出来，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将那醉汉痛殴起来。

　　边揍边骂道：“***，今天可叫老子们逮住了，你躲在窖子里偷喝酒，却害老子们替你背黑锅，非揍死你这个‮八王‬蛋不可。”

　　有那好心的人劝道：“别打了，瞧他已经醉成这样，也怪可怜的。”

　　伙计道：“可怜？谁可怜我们？这小子在店里酒窖中躲了两天，整整偷喝了四大缸酒，老板怪我们偷的，要扣工钱，这也罢了，这小子偏偏又在空坛子里加⽔，害我们又挨客人责骂，险些连饭碗都砸了，是他存心不让我们过⽇子，不揍他揍谁？”

　　醉汉两只手紧紧抱着头，任凭打骂，也不开口。

　　人丛中有人大声道：“好了，萧大侠来了，请萧大侠作主，该打该罚，说句公道话。”

　　鸿宾楼的伙计，没有不认识萧十二郞的，连忙赔笑道：“萧大侠，您来得正好，就请您老评评理，这小子——”

　　萧十二郞摆摆手，制止伙计再说下去，用两个指头，轻轻托起醉汉的下巴。

　　眼睛一亮，他怔住了。

　　萧十一郞。

　　萧十一郞抬起头，忽然大笑，道：“兄弟，好兄弟，你来了，我真

喜，快请我喝一杯去。”

　　萧十二郞冷冷道：“谁是你的兄弟？”

　　“我姓萧，你也姓萧，我叫十一郞，你叫十二郞，你不是我的兄弟是什么？”

　　萧十二郞仍然冷冷的道：“你是你，我是我，用不着拉关系。”

　　萧十一郞涎着脸，笑嘻嘻道：“就算不是兄弟，我们总算是朋友，对不对？”

　　萧十二郞道：“我也不是你的朋友。”

　　萧十一郞道：“好！好！好！不是朋友也不要紧，请我喝两杯酒，这总可以吧？”

　　萧十二郞摇‮头摇‬，道：“我没有请人喝酒的习惯。”

　　萧十一郞道：“那你借给我钱，我自己去喝，好不好？”

　　萧十二郞又摇‮头摇‬，道：“我也不想借钱给酒鬼。”

　　萧十一郞道：“只借十文钱，帮帮忙，明天就还你…”

　　萧十二郞道：“一文也不借，我到这里来，只是要给你另外一件东西。”

　　“哦？”萧十—一郞眼睛突然亮了，道：“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吧。”

　　布包‮开解‬，名闻天下的割鹿刀又到了萧十一郞手里。

　　宝刀无恙，刀光仍然皎洁如秋⽔。

　　萧十一郞⾼⾼举起割鹿刀，仰天大笑。

　　他转动着醉眼，向四周缓缓扫过道：“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世上最珍贵的割鹿刀，一柄价值连城的宝刀，你们听说过没有？”

　　谁没听过割鹿刀的名字，人们都用惊讶的眼光望着萧十二郞，似乎在怀疑他为什么会把如此名贵的宝刀，

给一个醉鬼？

　　萧十一郞又把刀锋直

到两名伙计面前，道：“你们认认清楚，这柄刀能值不少钱吧？”

　　两名伙计惶恐的看着萧十二郞，连连点头道：“是的！是很值钱的宝刀…”

　　萧十一郞大笑着将刀掷在地上，道：“既然知道，就替我拿去押在柜上，先换几壶好酒来。”

　　两名伙计迟疑不敢伸手，萧十一郞又大声道：“拿去呀，你萧大爷的酒虫已经快爬到喉咙来了，还等什么？”

　　萧十二郞看到这里，向伙计暗暗点了点头，转⾝走出了人丛。

　　谁能相信，一代大侠会落到这步田地？

　　萧十一郞以前也曾毫不考虑就掷下割鹿刀，那是为了要救风四娘的命。

　　现在，他同样毫不考虑就掷下了割鹿刀，却只不过为了换几壶酒喝。

　　名満天下的萧十一郞，这一次是真正完了。

　　彻底的完了。

　　暴雨。

　　暴雨初晴。

　　萧十一郞想从泥泞雨⽔中站起来，却似已没有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他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年轻人的脚下。

　　一个和萧十二郞同样神气，同样骄傲的年轻人。

　　一个和他自己当年同样神气，同样骄傲的年轻人。

　　他看到这年轻人，就好像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可是现在，这影子已经消失了。

　　这年轻人也正在看着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右手提着一缸酒，左手握着一把刀。

　　割鹿刀。

　　萧十一郞垂下头。

　　他不敢面对这年轻人，也不敢面对这把刀。

　　他不敢面对现实，甚至不敢面对过去。

　　他只想尽量⿇醉自己。

　　现在对他说来，这年轻人手里的一缸酒，价值已远远超过了割鹿刀。

　　年轻人道：“你想喝酒？”

　　萧十一郞很快就点了点头。

　　年轻人道：“可惜这不是你的酒。”

　　萧十一郞握紧双手，用手背擦了擦⼲裂的嘴

，又想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年轻人一直在盯着他，忽然扬起了手里的刀，道：“你想不想要这把刀？”

　　萧十一郞扭着头。

　　年轻人道：“可惜这把刀也已不是你的了。”

　　萧十一郞忍不住问道：“现在这已是你的刀？”

　　年轻人道：“你昨天用这柄刀换取了一醉，我今天用一笑换来了这把刀。”

　　萧十一郞道：“一笑。”

　　年轻人露出了微笑，一种深沉的，锐利的，无法形容的微笑。

　　他微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有人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更可怕？”

　　萧十一郞当然知道。

　　年轻人道：“我就是笑面十七郞。”

　　萧十一郞也笑了，道：“十七郞？”

　　十七郞点点头。

　　萧十一郞道：“你姓不姓萧？”

　　十七郞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盯着萧十一郞的眼睛。

　　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问道：“你真的就是萧十一郞？”

　　萧十一郞无法否认。

　　十七郞道：“你真的就是那力战逍遥侯，火并天公子，以一把刀横扫武林的萧十一郞？”

　　萧十一郞也无法否认。

　　十七郞又笑了，道：“听说你的刀法天下无双，你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

　　萧十一郞道：“见识？怎么样见识？”

　　十七郞道：“你还有手，这里还有刀，只要你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刀法，不但这缸酒是你的，鸿宾酒楼里的酒，你要拿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萧十一郞的双手又握紧。

　　十七郞微笑道：“这是个好

易，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萧十一郞忽然大声道：“不行。”

　　十七郞道：“不行？为什么不行？”

　　萧十一郞道：“我不舞刀。”

　　十七郞道：“为什么不能？手还是你自己的手，刀也还是你自己的刀。”

　　萧十一郞勉強挣扎着

起了

膛，道：“我的刀不是舞给别人看的。”

　　十七郞道：“你的刀是杀人的？”

　　萧十一郞道：“是。”

　　十七郞大笑，就好像他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可笑的事。

　　萧十一郞道：“杀人并不可笑。”

　　十七郞道：“你会杀人？”

　　萧十一郞道：“嗯。”

　　十七郞道：“你还能杀人？”

　　萧十一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没有⾎，只有泥泞。

　　十七郞道：“你还有手，这里还有刀，只要你能用你的手菗出这把刀来杀了我，这缸酒也是你的。”

　　萧十一郞大声道：“我绝不会为了一缸酒杀人。”

　　十七郞道：“你会为了什么杀人？”

　　萧十一郞道：“我…”

　　十七郞忽然飞起一脚，踢起了一片泥泞，踢在萧十一郞脸上，再用鞋底擦萧十一郞的脸。

　　萧十一郞全⾝都已僵硬。

　　十七郞道：“你会不会为了这个缘故杀人？”

　　萧十一郞忽然抬起头，用一双満布⾎丝的眼睛盯着他。

　　十七郞微笑道：“你不敢？”

　　萧十一郞终于伸手要拔刀。

　　刀就在他面前。

　　可是，他的手却好像永远也无法触及这把刀。

　　他的手在发抖。

　　他的手抖得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他的人，岂非也正如落叶般枯⻩萎谢？

　　十七郞又笑了，大笑。

　　“我知道你并不是不敢杀人，只不过已不能杀人。”他大笑着道：“刀虽然还是昔⽇的割鹿刀，萧十一郞却已不是昔⽇的萧十一郞了。”

　　酒楼上忽然有人在问：“萧十一郞现在是什么？”

　　十七郞用刀柄拍碎了酒坛上的封泥，将坛中的酒倒出来，倒在萧十一郞的脸上。

　　这本是谁也无法忍受的屈辱，死也无法忍受的屈辱。

　　无论谁碰到这种事，都一定会忍不住

而起，挥拳，拔刀，拼命。

　　萧十一郞却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张开了他的口。

　　他张开了他的口，并不是为了要呐喊，也并不是为了要怒吼。

　　他张开了他的口，只不过是为了要去接流在他脸上的酒。

　　已有人开始忍不住大笑。

　　十七郞也在笑，大笑道：“你们自己看看他现在像什么？”

　　这句话刚说完，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他的肘。

　　他的人忽然像腾云驾雾般托了起来，飞了出去。

　　他手上的刀，已经在这只手里。

　　这是谁的手？

　　是谁的手能有这么神奇的力量？

　　连城璧。

　　侠义无双的连城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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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的形式，精致而古雅。　　古雅的剑⾝上，刻着四个古雅的字：“侠义无双。” 　　⻩金铸成的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那只不过代表人们对连城璧庄主的一份敬意。　　这柄剑的价值，当然也不是⻩金的本⾝，而是上面那四个字。　　侠义，已经世不多见了，更何况“侠义无双” 　　在人们心目中，这四个字，也只有无垢山庄的连庄主⾜以当之无愧。　　夜已深。　　锣鼓声和喧哗声渐渐远了。　　人也散了。　　厅上只剩下连城璧一个人，一盏灯。　　他似乎已有些累，又好像对刚才的热闹感到有些厌倦。　　他微闭着眼睛，正用手指慢慢的‮摸抚‬着剑⾝上那四个字。　　他的手很轻，就像‮摸抚‬着情人的体。　　“侠义无双！” 　　他笑了。　　但笑容里并没有丝毫‮奋兴‬或喜悦，而且带着种讥诮和不屑。　　夜风透窗，已有寒意。　　连城璧‮摸抚‬剑⾝的手指突然停止，脸上的笑容也突然消失。　　但他的语气仍很平静，缓缓道：“是谁站在花园里？” 　　外面应道：“赵伯奇。” 　　连城璧点点头，道：“进来。” 　　赵伯奇从花丛影里走了出来，脚步很轻，很慢，神情谨慎而恭敬。　　他，原来就是把萧十一郞丢在酒馆里的船家赵大。　　灯光照在金剑上，光华映満大厅。　　赵伯奇自然已看见那柄金剑，但他却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　　连城璧喃喃道：“这是地方⽗老们的一番厚爱，我本来不敢接受，怎奈盛情难却。” 　　赵伯奇忙道：“应该的，若非庄主的英名远播，威镇四方，百姓们怎能安居乐业，这小小的一点敬意实在是应该的。” 　　他说这话，就好像他自己就是地方上的⽗老，这柄剑本就是他奉献给无垢山庄的一样。　　连城璧笑了笑，道：“其实，我也只是个很平凡的人，那儿当得起“侠义无双”四个字。” 　　赵伯奇本想再说几句动听的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塞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连城璧森冷的目光，正在凝视着他。　　赵伯奇心里一阵寒，急忙从贴⾝⾐服里取出一个长形的布包，双手捧到连城璧面前。　　包里是一柄刀，一柄名闻天下的刀。　　割鹿刀。　　刀已出鞘。　　冷冷的刀锋，照着连城璧冷冷的脸。　　冷冷的目光，在刀锋上缓缓移动。　　渐渐的，冷脸终于绽开了一丝暖意。　　连城璧又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不再含有讥诮和不屑，而是充満了得意与満⾜。　　但笑容只在嘴角轻轻一闪，忽又消失。　　连城璧的目光由刀锋移到赵伯奇脸上，道：“这柄刀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赵伯奇道：“是我用几壶酒和一包花生换来的。” 　　连城璧道：“哦？” 　　赵伯奇道：“而且是几壶最劣的酒，一包最便宜的花生，庄主一定想不到，名闻天下的宝刀，就只值这点代价。” 　　连城璧的确有些意外。　　赵伯奇得意的道：“庄主一定更想不到，萧十一郞要我去典当这柄刀，目的也不过想再换几壶劣酒和一包花生而已，名満天下的萧十一郞，如今已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以后武林中再也不会有萧十一郞这个名字了。” 　　连城璧道：“这倒的确使人想不到。” 　　赵伯奇笑道：“一个人若是终⽇只知道喝酒，无论名气有多响亮，总会毁在酒杯里。” 　　连城璧点点头，道：“不错。” 　　赵伯奇道：“所以，他已经不配使用这柄刀了，当今世上惟一配使用这柄刀的人，只有庄主。” 　　连城璧道：“哦？” 　　赵伯奇道：“现在就算叫萧十一郞用这柄刀去割草，相信他也割不断了。” 　　连城璧道：“割鹿刀本就不是用来割草的，它的惟一用处，就是杀人。” 　　赵伯奇怔了怔，道：“杀人？” 　　连城璧道：“不错，杀人，尤其是自作聪明的人。” 　　刀光一闪，已掠过赵伯奇的脖子。　　人头应刀落地，赵伯奇脸上的神情仍然未变。　　那是怔忡和错愕织成的神情，他死也不明⽩，连城璧会突然向他出手。　　刀锋一片晶莹，滴⾎不沾。　　连城璧用手轻抚着刀锋，似欣赏，又似爱惜，低声道：“好刀，果然是好刀。”突然抬起头，提⾼声音道：“来人！” 　　两名青⾐壮汉应声而⼊。　　连城璧已将割鹿刀放回布包中，道：“快马追萧十二郞，要他把这柄刀当面送还给萧十一郞，并且告诉他，世上只有萧十一郞，才配用割鹿刀。” 　　两名壮汉互望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却没有问原因，接过布包，退了出去。　　直到离开了大厅，其中一个才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道：“萧十一郞能到像我们庄主这种朋友，也算没有⽩活一生了。” 　　另一个立刻附议道：“庄主对萧十一郞，的确已是仁至义尽…” 　　人活在世上，有得意的时候，当然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所以，人就发明了酒。　　酒是人类的朋友，尤其‮意失‬的人。　　‮意失‬的人喝酒，是为了借酒浇愁。　　得意的人也喝酒，是为了表示人生得意须尽。　　于是，．卖酒的地方永远不怕没有主顾。　　萧十一郞虽然也喝酒，却不是主顾。　　因为主顾都是花钱买酒喝，萧十一郞却没有钱。　　没有钱，有愿意请客的朋友也行。　　萧十一郞也没有请客的朋友。　　别说请客的朋友，连不请客的朋友也没有。　　既没钱，又没朋友，酒却照喝不误，而且，不喝到烂醉，绝不停止。　　他已经不是喜爱酒的滋味，倒好像跟酒有仇，非把天下的酒全喝进肚子里，就觉得心有不甘。　　天下的酒岂是喝得完的？　　因此，萧十一郞⽇⽇都在醉乡中。　　附近数十里以內，只要是卖酒的地方，萧十一郞都喝遍了。　　每一处地方，他都只能喝一次，结果，不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就是被人像提野狗似的摔了出来。　　他非仅一文不名，而且⾝无长物，连最后一件破⾐服都被‮店酒‬伙计剥下来过，幸亏那伙计嫌它又破又脏，皱了皱眉头，又掷还给他。　　萧十一郞就穿着那件破⾐失踪了。　　没有人看见他再在卖酒的地方出现。　　在人们心中，他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泡沫，谁也不会去关心。　　只有萧十二郞在关心。　　以前，只有卖酒的地方，就能找到萧十一郞，现在连卖酒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了。　　萧十二郞绝不相信他能离开酒，但搜遍大小酒楼酒铺，甚至酿酒的酒房，都没有萧十一郞的人影。　　酒鬼离开酒，就像鱼离开⽔，怎么活下去呢？　　萧十二郞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就在这无所适从的时候，一连咒骂声和喧哗声从“鸿宾酒楼”传了出来。　　“鸿宾酒楼”是当地最豪华的酒家，光顾的食客，都是地方上最有钱，最有名堂的仁绅富商，当然不可能这样喧哗，更不可能有咒骂的声音。　　酒楼门口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正在议论纷纷。　　两个⾐履整洁的伙计，架着一个酒气醺天的醉汉由店中出来，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将那醉汉痛殴起来。　　边揍边骂道：“***，今天可叫老子们逮住了，你躲在窖子里偷喝酒，却害老子们替你背黑锅，非揍死你这个‮八王‬蛋不可。” 　　有那好心的人劝道：“别打了，瞧他已经醉成这样，也怪可怜的。” 　　伙计道：“可怜？谁可怜我们？这小子在店里酒窖中躲了两天，整整偷喝了四大缸酒，老板怪我们偷的，要扣工钱，这也罢了，这小子偏偏又在空坛子里加⽔，害我们又挨客人责骂，险些连饭碗都砸了，是他存心不让我们过⽇子，不揍他揍谁？” 　　醉汉两只手紧紧抱着头，任凭打骂，也不开口。　　人丛中有人大声道：“好了，萧大侠来了，请萧大侠作主，该打该罚，说句公道话。” 　　鸿宾楼的伙计，没有不认识萧十二郞的，连忙赔笑道：“萧大侠，您来得正好，就请您老评评理，这小子——” 　　萧十二郞摆摆手，制止伙计再说下去，用两个指头，轻轻托起醉汉的下巴。　　眼睛一亮，他怔住了。　　萧十一郞。　　萧十一郞抬起头，忽然大笑，道：“兄弟，好兄弟，你来了，我真喜，快请我喝一杯去。” 　　萧十二郞冷冷道：“谁是你的兄弟？” 　　“我姓萧，你也姓萧，我叫十一郞，你叫十二郞，你不是我的兄弟是什么？” 　　萧十二郞仍然冷冷的道：“你是你，我是我，用不着拉关系。” 　　萧十一郞涎着脸，笑嘻嘻道：“就算不是兄弟，我们总算是朋友，对不对？” 　　萧十二郞道：“我也不是你的朋友。” 　　萧十一郞道：“好！好！好！不是朋友也不要紧，请我喝两杯酒，这总可以吧？” 　　萧十二郞摇‮头摇‬，道：“我没有请人喝酒的习惯。” 　　萧十一郞道：“那你借给我钱，我自己去喝，好不好？” 　　萧十二郞又摇‮头摇‬，道：“我也不想借钱给酒鬼。” 　　萧十一郞道：“只借十文钱，帮帮忙，明天就还你…” 　　萧十二郞道：“一文也不借，我到这里来，只是要给你另外一件东西。” 　　“哦？”萧十—一郞眼睛突然亮了，道：“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吧。” 　　布包‮开解‬，名闻天下的割鹿刀又到了萧十一郞手里。　　宝刀无恙，刀光仍然皎洁如秋⽔。　　萧十一郞⾼⾼举起割鹿刀，仰天大笑。　　他转动着醉眼，向四周缓缓扫过道：“你们看见了吗？这就是世上最珍贵的割鹿刀，一柄价值连城的宝刀，你们听说过没有？” 　　谁没听过割鹿刀的名字，人们都用惊讶的眼光望着萧十二郞，似乎在怀疑他为什么会把如此名贵的宝刀，给一个醉鬼？　　萧十一郞又把刀锋直到两名伙计面前，道：“你们认认清楚，这柄刀能值不少钱吧？” 　　两名伙计惶恐的看着萧十二郞，连连点头道：“是的！是很值钱的宝刀…” 　　萧十一郞大笑着将刀掷在地上，道：“既然知道，就替我拿去押在柜上，先换几壶好酒来。” 　　两名伙计迟疑不敢伸手，萧十一郞又大声道：“拿去呀，你萧大爷的酒虫已经快爬到喉咙来了，还等什么？” 　　萧十二郞看到这里，向伙计暗暗点了点头，转⾝走出了人丛。　　谁能相信，一代大侠会落到这步田地？　　萧十一郞以前也曾毫不考虑就掷下割鹿刀，那是为了要救风四娘的命。　　现在，他同样毫不考虑就掷下了割鹿刀，却只不过为了换几壶酒喝。　　名満天下的萧十一郞，这一次是真正完了。　　彻底的完了。　　暴雨。　　暴雨初晴。　　萧十一郞想从泥泞雨⽔中站起来，却似已没有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他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年轻人的脚下。　　一个和萧十二郞同样神气，同样骄傲的年轻人。　　一个和他自己当年同样神气，同样骄傲的年轻人。　　他看到这年轻人，就好像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可是现在，这影子已经消失了。　　这年轻人也正在看着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右手提着一缸酒，左手握着一把刀。　　割鹿刀。　　萧十一郞垂下头。　　他不敢面对这年轻人，也不敢面对这把刀。　　他不敢面对现实，甚至不敢面对过去。　　他只想尽量⿇醉自己。　　现在对他说来，这年轻人手里的一缸酒，价值已远远超过了割鹿刀。　　年轻人道：“你想喝酒？” 　　萧十一郞很快就点了点头。　　年轻人道：“可惜这不是你的酒。” 　　萧十一郞握紧双手，用手背擦了擦⼲裂的嘴，又想站起来，又倒了下去。　　年轻人一直在盯着他，忽然扬起了手里的刀，道：“你想不想要这把刀？” 　　萧十一郞扭着头。　　年轻人道：“可惜这把刀也已不是你的了。” 　　萧十一郞忍不住问道：“现在这已是你的刀？” 　　年轻人道：“你昨天用这柄刀换取了一醉，我今天用一笑换来了这把刀。” 　　萧十一郞道：“一笑。” 　　年轻人露出了微笑，一种深沉的，锐利的，无法形容的微笑。　　他微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有人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更可怕？” 　　萧十一郞当然知道。　　年轻人道：“我就是笑面十七郞。” 　　萧十一郞也笑了，道：“十七郞？” 　　十七郞点点头。　　萧十一郞道：“你姓不姓萧？” 　　十七郞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盯着萧十一郞的眼睛。　　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问道：“你真的就是萧十一郞？” 　　萧十一郞无法否认。　　十七郞道：“你真的就是那力战逍遥侯，火并天公子，以一把刀横扫武林的萧十一郞？” 　　萧十一郞也无法否认。　　十七郞又笑了，道：“听说你的刀法天下无双，你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 　　萧十一郞道：“见识？怎么样见识？” 　　十七郞道：“你还有手，这里还有刀，只要你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刀法，不但这缸酒是你的，鸿宾酒楼里的酒，你要拿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萧十一郞的双手又握紧。　　十七郞微笑道：“这是个好易，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萧十一郞忽然大声道：“不行。” 　　十七郞道：“不行？为什么不行？” 　　萧十一郞道：“我不舞刀。” 　　十七郞道：“为什么不能？手还是你自己的手，刀也还是你自己的刀。” 　　萧十一郞勉強挣扎着起了膛，道：“我的刀不是舞给别人看的。” 　　十七郞道：“你的刀是杀人的？” 　　萧十一郞道：“是。” 　　十七郞大笑，就好像他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可笑的事。　　萧十一郞道：“杀人并不可笑。” 　　十七郞道：“你会杀人？” 　　萧十一郞道：“嗯。” 　　十七郞道：“你还能杀人？” 　　萧十一郞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没有⾎，只有泥泞。　　十七郞道：“你还有手，这里还有刀，只要你能用你的手菗出这把刀来杀了我，这缸酒也是你的。” 　　萧十一郞大声道：“我绝不会为了一缸酒杀人。” 　　十七郞道：“你会为了什么杀人？” 　　萧十一郞道：“我…” 　　十七郞忽然飞起一脚，踢起了一片泥泞，踢在萧十一郞脸上，再用鞋底擦萧十一郞的脸。　　萧十一郞全⾝都已僵硬。　　十七郞道：“你会不会为了这个缘故杀人？” 　　萧十一郞忽然抬起头，用一双満布⾎丝的眼睛盯着他。　　十七郞微笑道：“你不敢？” 　　萧十一郞终于伸手要拔刀。　　刀就在他面前。　　可是，他的手却好像永远也无法触及这把刀。　　他的手在发抖。　　他的手抖得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他的人，岂非也正如落叶般枯⻩萎谢？　　十七郞又笑了，大笑。　　“我知道你并不是不敢杀人，只不过已不能杀人。”他大笑着道：“刀虽然还是昔⽇的割鹿刀，萧十一郞却已不是昔⽇的萧十一郞了。” 　　酒楼上忽然有人在问：“萧十一郞现在是什么？” 　　十七郞用刀柄拍碎了酒坛上的封泥，将坛中的酒倒出来，倒在萧十一郞的脸上。　　这本是谁也无法忍受的屈辱，死也无法忍受的屈辱。　　无论谁碰到这种事，都一定会忍不住而起，挥拳，拔刀，拼命。　　萧十一郞却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张开了他的口。　　他张开了他的口，并不是为了要呐喊，也并不是为了要怒吼。　　他张开了他的口，只不过是为了要去接流在他脸上的酒。　　已有人开始忍不住大笑。　　十七郞也在笑，大笑道：“你们自己看看他现在像什么？” 　　这句话刚说完，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他的肘。　　他的人忽然像腾云驾雾般托了起来，飞了出去。　　他手上的刀，已经在这只手里。　　这是谁的手？　　是谁的手能有这么神奇的力量？　　连城璧。　　侠义无双的连城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