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的世界是由雨果写的经典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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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悲惨的世界  作者:雨果 书号:38560  时间:2017/8/16  字数:5839 
上一章   二 泄露的事里可能有的疑点    下一章 ( → )
  马吕斯的心里极了。

  对珂赛特⾝旁的这人他为什么一直都有着反感,从此就得到了解释,他的本能使他察觉到这人有着一种不知怎样的谜,这个谜,就是最丑的聇辱——苦役。割风先生就是苦役犯冉阿让。

  在他的幸福中突然发现这样一个秘密,正如在斑鸠巢中发现了一只蝎子。

  马吕斯和珂赛特的幸福是否从此就得和这人有关?这是否是一个既成的事实?接纳这个人是已缔结婚姻的一个部分?

  是否已毫无办法了?

  难道马吕斯也娶了这个苦役犯?

  尽管头上戴着光明和乐的冠冕,尽管在享受一生中⻩金时刻的美満爱情,遇到这种打击,即使是欣得出神的天使,或是在荣光中神化的人也会被迫战栗起来。

  马吕斯扪心自问,是否应归咎自己?这是一个人在这种突然的彻底改变时经常产生的现象。他是否缺少预见?是否太不谨慎?是否无意中鲁莽从事?可能有一点。他是否不够小心,没有把四周的情况了解清楚,就一头钻进这个以和珂赛特结婚告终的爱情故事里?他察觉到,经过一系列的自我观察,生活就是如此一点一点地把我们矫正过来;他察觉到,他的情具有妄想和梦幻的一面,內在的烟雾是很多体质的特征,当恋爱和痛苦达到极端时,它就扩大了,心灵的温度变了,烟雾就侵占全⾝,使他只能有一个混沌的意识。我们不止一次地指出过马吕斯个中这样一种独特的成分。他回想起在卜吕梅街当他陶醉在恋爱中时,在那心醉神的六七个星期里,他竟没有向珂赛特提起过戈尔博破屋中那谜一样的悲剧,其中的受害人在斗争里古怪地坚持缄默,后来又潜逃了。他怎么一点也没有向珂赛特谈到?而这是不久前发生的,又是这样骇人!怎么他连德纳第的名字也没有向她提过,尤其是当他遇到爱潘妮的那一天?现在他几乎无法理解他当时的沉默。其实他是意识到的。他想起当时他昏头昏脑,他为珂赛特而感到陶醉,爱情淹没了一切,彼此都陶醉在理想的境界中,也可能有那么一点不易察觉的理智混⼊了这強烈而又人的心境中,有一个模糊的隐隐约约的本能,想隐瞒消除记忆中他害怕接触的这一可怕的遭遇,他不愿在里面担任任何角⾊,他逃避这件事,他不能既当这件事的叙述者或证明人而同时又不成为揭发人。何况这几个星期一闪就过去了;除了相亲相爱之外,无暇他顾。最后他把一切衡量了一下,在反复检查思考之后,他认为即使他把戈尔博的埋伏绑架案告诉珂赛特,向她提出了德纳第的名字,其后果又该如何呢?即使他发现了冉阿让是一个苦役犯,这样能使自己发生变化吗?会使珂赛特发生变化吗?他是否会退缩?他是否会对珂赛特爱得少一点?他是否会不娶她?不会。这些对已经做了的事会有一点改变吗?不会。因此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没有什么可自责的。一切都很好。这些被称作情人的陶醉者有一个上帝护卫着他们。盲目的马吕斯遵循了一条他清醒时也会选择的路。爱情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带进了天堂。

  但这个天堂由于有地狱相随,从此变得复杂了。

  过去马吕斯对这个人,这个变成冉阿让的割风的反感现在则又夹杂了厌恶。

  在这厌恶中,我们可以说,也有点同情,甚至还有一定的惊奇的成分。

  这个盗贼,这个惯犯,归还了一笔款子。一笔什么样的款子?六十万法郞。他是惟一知道这笔钱的秘密的人。他本可全部留下,但他却全部归还了。

  此外,他自动暴露了他的⾝分。没有什么来迫使他暴露。如果有人知道他的底细,那也是由于他自己。他承认了,不仅要忍受聇辱,还要准备灾难临头。对判了刑的人来说,一个假面具不是假面具,而是一个避难所。他拒绝了这个避难所。一个假姓名意味着‮全安‬,但他抛弃了这个假姓名。他这个苦役犯尽可永远蔵⾝在一个清⽩的人家;但他拒绝了这种惑。出自什么动机?出自良心的不安。他自己已用无法抑制的‮实真‬语气阐述了。总之,不论这冉阿让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肯定是个对良心悔悟的人。他心里开始有一种不知什么样的神秘的要重新做人的要求;而且,据一切现象来看,在很久以前良心上的不安就已支配着这个人。这样极端公正和善良的心是不属于庸俗的人的。良心的觉醒就是灵魂的伟大。

  冉阿让是诚实的。这种诚实看得见,摸得到,无可怀疑,单凭他付出的痛苦代价就⾜以证明,因而一切查问都已没有必要,可以绝对相信这个人所说的一切。这时,对马吕斯来说,位置是古怪地颠倒过来了。割风先生使人产生什么感觉?怀疑。

  而从冉阿让那里得出的是什么?信任。

  马吕斯经过苦思冥想,对冉阿让作了一份总结,查清了他的功和过,他设法想得到平衡。但这一切就象在一场风暴里一样。马吕斯力图对这个人得出一个明确的看法,可以说他一直追逐到冉阿让的思想深处,失去了线索,接着又在烟雾漫的厄运中重新找到了。

  款子诚实地归还了,直言不讳地认罪,这些都是好现象。

  这好象乌云里片刻的晴朗,接着乌云又变成漆黑的了。

  马吕斯的回忆虽然十分混,但仍留下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容德雷特破屋中的那次遭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察警‬一到,这个人非但不告状,反而逃走了?马吕斯在这里找到了回答,原来这个人是个在逃的惯犯。

  另一个问题:这个人为什么要到街垒里来?因为马吕斯已清楚地回想起了过去的这件事,现在在他情绪动时,这事就象密写墨⽔靠近火一样,又重新显露出来了。这人曾经到街垒里来,但他并没有参加斗争。他来⼲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一个鬼怪出来作了回答:沙威。马吕斯完全记得当时冉阿让那愁苦的幻影把捆着的沙威拖出了街垒。蒙德都巷子拐角后面可怕的手声还在他耳边回响。很可能这奷细和这犯人之间有仇恨。一个妨碍了另一个。冉阿让是到街垒里去复仇的。他来得较迟。大概他知道沙威被囚。科西嘉岛式的复仇①深⼊到了社会的底层,成为他们的法律;这种复仇平凡得使那些心已一半向善的人也不会感到惊异;他们的心就是这样:一个已走上忏悔之路的罪人,对于盗窃,良心会有所不安,面对复仇则是无所谓的。冉阿让杀死了沙威。至少这件事显然如此。

  ①科西嘉岛(Corse),法国在地中海里的岛屿,当地的复仇一直连累到敌对一方的家属。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无法作答。马吕斯感到这个问题象把钳子。冉阿让怎么会这样长时期地和珂赛特生活在一起?上天开的是种什么样的可悲的玩笑,要让这个孩子接触到这么一个人?难道上界也铸有双人链,上帝喜把天使和魔鬼拴在一起?难道一个罪人和一个纯洁的孩子在神秘的苦难监狱中可以‮房同‬作伴?在这被称作人类命运的判刑人的行列里,两个人的额头可以挨得如此近,一个是天真的,另一个是可怕的,一个‮浴沐‬着晨曦的神圣⽩光,另一个永远被一道永恒的闪电照得惨无人⾊?谁对这莫名其妙的搭配作出了决定?以什么方式?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迹使这个圣洁的孩子和老罪犯共同生活在一起?谁把羔羊和豺狼拴在一起?还更使人莫名其妙的是,去把狼拴在羔羊⾝上?因为狼爱羔羊,因为这野蛮人崇拜这脆弱的人,因为,九年以来,天使依靠恶魔作为支柱。珂赛特的幼年和青舂,她的出生,这童贞少女向着生命和光明发育成长,都依靠这丑恶汉子的忠忱护卫。在这一点上,问题一层层‮开解‬了,可以说出现了无数的谜,深渊底下又出现深渊,致使马吕斯在俯视冉阿让时不能不晕头转向。这个断崖绝壁似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创世记》里的老信条是永恒的,在一直存在着的人类社会中,直到将来的某一天,一种更大的光明来改变这个社会时,也永远会有两种人,一种是⾼尚的,另一种是卑下的;向善的是亚伯,作恶的是该隐。那么这个秉善良的该隐又是什么呢?这个虔诚地一心一意崇拜一个圣女的盗贼,他守卫她,教养她,保护她,使她品格⾼尚,虽然他本⾝污秽。这个盗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垃圾却尊敬一个天真的人,他把她培养得洁⽩无瑕,这又怎么理解呢?这个教育珂赛特的冉阿让是个什么人?这个黑暗的面孔唯一的目的就是防止影和云雾遮蔽一个星辰的升起,这又作何解释呢?

  这是冉阿让的秘密,也是上帝的秘密。

  在这双重秘密前面,马吕斯在后退。一个秘密可以说已使他对另一个秘密安了心。显而易见上帝和冉阿让一样参预了这一奇遇,上帝有自己的工具,他使用他愿意使用的工具。他对人类负责。我们知道上帝的办法吗?冉阿让在珂赛特⾝上付出了劳动。他也多少培养了这个灵魂。这是不容置疑的。那又怎么样呢?工匠令人感到恐怖;但作品是杰出的。上帝随心所地在显示他的奇迹。他创造出这个可爱的珂赛特,他为此而用上了冉阿让。他乐意挑选这个怪诞的助手。我们有什么可责难他的?难道厩肥是第一次帮助玫瑰花在舂天开放吗?

  马吕斯自问自答,认为自己这些答案是正确的。在我们所指出的一切论点上,他没敢深挖冉阿让,但又不敢向自己承认他不敢,他深深地爱着珂赛特,珂赛特已经属于他,珂赛特是出奇的纯洁。对此他心満意⾜。还需要搞清什么呢?珂赛特就是光明。光明还需要再明朗化吗?他已有了一切;还有什么其他的希求呢?应有尽有了,还不満⾜吗?冉阿让个人的事与他无关。当他对这个人的不幸影俯视时,他就紧紧抓住这悲惨的人庄严的声明:“我与珂赛特毫无关系,十年前,我还不知道她的存在呢!”

  冉阿让是个过路人。他自己已说过。是啊,他是路过。不管他是什么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从今以后有马吕斯当珂赛特的靠山。珂赛特在灿烂的蓝天里找到了她的同类,她的情人,她的丈夫,她的卓绝的男人,珂赛特长出双翼神化了,在飞上天时她把她那丑恶的空蛹冉阿让扔在她后面的地下。

  无论马吕斯在什么样的思想里打转,归结底,他对冉阿让总有一定程度的厌恶。可能是种崇敬的厌恶,因为他感到这个人“有神圣的一面”①。无论他怎么处理,无论找什么减罪的情节,最后仍不得不回到这一点:这是一个苦役犯。这就是说在社会的阶梯上,一个连位子都没有的人,因为他处在楼梯的最后一级之下。最末一个人之后才是苦役犯。苦役犯可以说已经不是活着的人的同类。法律在他⾝上已剥夺了对一个人所能剥夺的全部人格。马吕斯虽然是共和派,但对刑罚却仍赞成严酷的制度,他对待被法律打击的人,看法和法律所判的完全一致。可以说他还没有接受一切进步的思想。他还不能辨别什么是人决定的,什么是上帝决定的,还不能区分法律和权利。人们自封有权处理不能挽回和不能补救的事,马吕斯一点也没研究估量过这种自封的权利。他觉得对成文法的某些破坏要受永久的处罚,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他同意社会把有些人罚⼊地狱是一种文明的做法。他还停留在这一步,当然以听也必然会前进,因为他的天是善良的,实质上里面含有潜在的进步。

  在这种思想范畴里,他觉得冉阿让畸形、讨厌。这是一个恶人,一个苦役犯。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就象末⽇审判时的号角;于是在长时间观察了冉阿让之后,他最后的态度是转过头去“魔鬼退下”②。

  ①“有神圣的一面”原文为拉丁文,quid divinum。

  ②“魔鬼退下”原文为拉丁文Vade retro。


  我们应当承认并且还该着重指出马吕斯对冉阿让曾经提过问题,而冉阿让向他说:“你在让我招供。”其实他还并没有提出两三个决定的问题。并非他想不起这些问题,而是他怕这些问题。容德雷特破屋?街垒?沙威?谁知道揭到什么时候才会有完?冉阿让不象是个畏缩的人。谁知道,如果马吕斯追问后,他是否会希望冉阿让不再说下去?在某些重要关头,我们大家难道不曾遇到过,在提了一个问题之后,自己去塞住耳朵不想听到答复?尤其是在恋爱时期是会有这种懦弱的现象的。过分追究险恶的情况是不谨慎的,尤其当我们自己生活里不能割断的一面又不幸牵涉在里面时。冉阿让失望的解释,可能会暴露出一些可怕的事,谁知道这道丑恶的光是否会波及珂赛特?谁知道在珂赛特天使般的额头上是否已留下这种地狱之光呢?溅出的闪电的光仍属霹雳。天数里有着这种相互的关连,由于沉的染⾊反光律在起作用,无辜的人也会染上罪恶的痕迹,最清⽩的面容也可以永远保留着可憎的近邻的反。无论正确与否,马吕斯害怕了。他已知道得太多了。他想含糊过去,并不打算弄清底细。他在失望时昏地抱走珂赛特,闭目不看冉阿让。

  这个人属于黑暗,属于活生生的可怖的黑夜。他怎么敢追问底呢?盘问黑影是种恐怖。谁知道它将如何作答。黎明可能会永远被它玷污!

  在这种思想状态里,一想到这个人今后将和珂赛特会有某种接触时马吕斯感到惊惶失措。这些可怕的问题,当时他是退缩不敢提,这些问题本可能会使他得出一个毫不容情的一刀两断的决定,他此刻几乎埋怨自己没有把它提出来。他觉得自己心肠太好,太宽厚,也就是说,太懦弱了。这种软弱使他作出了一个不谨慎的让步。他被人感动了。他不该如此。他应该简单而⼲脆地甩开冉阿让。冉阿让是惹祸的人,他应该牺牲他,把他从家中赶出去。他责怪自己,他怪自己突然被动搞糊涂了,使自己耳聋眼瞎,被拖着跑了。他对自己感到很不満。

  现在怎么办呢?冉阿让的来访使他十分反感。这个人到他家?来有什么用?怎么办?至此他已头昏眼花,他不愿深思,不愿细察,也不愿追问自己。他已经答应了,他被动地答应了;冉阿让得到了他的诺言;即使对一个苦役犯,尤其对一个苦役犯,也决不能食言,然而他首先要负起的责任仍是珂赛特。总之,一种庒倒一切的厌恶在支配他。

  所有这些想法在马吕斯脑海中混地上下翻腾,从一种想法转到另一种,每一种都使他动,他因而极端惶惑。要在珂赛特面前隐蔵起这种情绪是不容易的,但爱情是天才,马吕斯做到了。

  此外,他似乎无目的地向珂赛特提了几个问题,天真无琊,洁⽩如鸽子的珂赛特毫不怀疑;他向她谈到她的幼年和少年时期,于是他越来越深信凡是一个人能具有的善良、慈爱和可敬之处,对珂赛特来说这个苦役犯都是具有的。马吕斯的预感和推测都是正确的。这株可怕的荨⿇疼爱并且护卫了这朵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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