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云翘传是由青心才人写的历史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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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金云翘传 作者:青心才人 | 书号:38618 时间:2017/8/16 字数:9273 |
上一章 第18回 王夫人剑诛无义汉 徐明山金赠有恩人 下一章 ( → ) | |
词曰:深仇切齿,大恩⼊骨,便死也难忘。若有相酬,倘能报雪,其快也非常。从前受尽千般臭,一旦忽遗香。始知天道,加于人事,原自有商量。 右调《少年游》 话说徐海发兵五千,来掠临淄,报王夫人之仇。差健将史昭,领细作先到临淄,探访马不进等居住行蔵,埋伏左右,候兵到⽇,即便擒拿。无分老幼,若教走脫一人,定以军令施行。史昭得令而去。再差健将雷丰,执令箭一枝,立束家门首,无得惊其老幼。雷丰奉令而行。又差大将卞豹,领轻兵五千,信道兼进,直抵无锡,擒妒妇宦氏、计氏、柬守两门人等,薄婆、薄幸、招隐庵中觉缘,一⼲人犯,俱要生擒,不得走漏一个。限期一月,在临淄相会。卞豹领兵而去。然后徐海择定吉⽇,约会诸路,一齐出兵。 此时闽、广、青、徐、吴、越,寇兵纵横,⼲戈载道,百姓涂炭,生民潦倒,苦不可言。到了出兵这⽇,徐海请王夫人誓师。夫人道:“妾乃女流,安敢⼲涉军政?”徐海道:“今⽇之兵为夫人发,是夫人报仇之具也。请夫人沥酒,卑人然后发兵。”王夫人乃把酒誓师,三军一齐跪倒。夫人祝云:皇天后土,同鉴此心;名山大川,同昭余念。王翠翘为⽗流落娼门,遭马不进、楚卿、秀妈之陷害。今仗徐公威灵,兴兵报仇,妾不敢过求,只如进等原立之誓而止。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圣人且然,吾何独否。敢以此心上告天地神明,然后发兵。凡尔三军,无惜勤劳,为余振奋。”言罢,奠酒。三军一齐应道:“大小三军,愿为夫人效力!”奋怒之声,山摇海沸。因分队伍启行。 不消几⽇,已到临淄地方。一声炮响,大刀阔斧,杀将上去。地方虽有几百守兵,怎敌得这大队人马?那敢当先,唯弃甲曳兵,抱头引颈而已。一⽇夜一,直抵临淄。官府居民,逃亡殆尽。徐海就于空地扎了营寨。早有健将史昭解马不进等来请功。徐海分咐带在一边。又有健将雷丰带束家⽗子来见。徐海分咐道:“带在偏营,好生看待,不可难为他。”又报大将卞豹进营缴令,道:“大王在上,卞豹奉大王钧旨,擒拿宦、束等犯,俱已満门拿至。止有束守出外未归,不曾拿得,特来请罪。”徐海道:“束守已在这里,有劳将军,另行升赏。人犯且带一边。”卞豹打躬而退。徐海请夫人出营道:“无锡、临淄一⼲人犯,俱擒在此,听夫人如何发落。”夫人道:“余受束家⽗子之恩,姥姥、觉缘之义,先酬彼等之德,然后报诸人之怨,大王以为如何?”徐海道:“言之有理。”叫请束家⽗子、姥姥、觉缘进见。 不一时,雷丰引束家⽗子,卞豹引觉缘、姥姥四人进营。跪下,俱口称爷爷饶命。徐海分咐更⾐相见。二将引四人更⾐。四人不知头脑,吓得胆散魂消。虽则穿了⾐服,战竞竞进营俯伏,那敢抬头。徐海道:“四位起来,休得惊慌。你等与夫人有德,俱以免死。”夫人叫道:“束生,我便是王翠翘。你当时救我一死,我今全你⽗子命。你宦氏,我已擒在这里,少不得要报当⽇那些恶况。”分咐军士取⽩银一千,绸缎百匹“送那束生员回去。你要见你子,东廊下还可生见一面。”束生细听因由,方知是王翠翘报怨。因跪求道:“蠢实该万死。但束守既蒙夫人恩赦,蠢尚望推广,赦束守之恩,再开一线生路。”夫人笑道:“你要我饶他么;他当⽇奈何我,怎不一为挽回?这个似难准信。”束生道:“观音阁设策,夫人独忘之乎?”翠翘沉昑半晌,道:“赖有此耳,留个活的还你,少刻领人便是。又给你令箭一枝,保全家门。敢有军士擅⼊束家者,枭首示众。你去。” 束生出来,便着⽗亲先回,自却到东廊下来见宦氏。只见宦氏⺟子、宦鹰宦⽝等人,都在那里。宦氏远远望见丈夫,忙对计氏道:“娘,那来的不是束郞?”计氏一看,果是女婿,忙叫道:“束郞快来。”束生走近前,大家抱头而哭。宦氏道:“郞君怎也在这里?”束生道:“都是你带累我的。”因跌脚道:“姐小,姐小,你那花奴事发作了!”宦氏听了,一时想不到,因问道:“这话是怎么说?”束生道:“有甚说,王翠翘恨你⺟子刑害他。他如今嫁了徐大王,特发兵拿你来报仇。我以当⽇不知情,故得免死。你们自作自受,却将奈何?”宦氏听了此言,一似⾼山顶上塌了脚,又如万丈深潭覆了舟,连连顿⾜道:“罢了,罢了!断送了,完成了,我宦氏遇着对头了!今悔之迟矣。我当时曾道过,斩草不除,临舂又要发。娘,都是你道‘彼一妇女耳,儿何防之深也’。我道妇人得遇其权,胜似男子,今果然矣。但郞君与他有德无怨,今为堂上宾,宁忍视妾为堂下虏,可无半语相援否?妾当⽇虽获罪王娘,并不曾唐突夫君。夫君何不推爱王之余波及我乎?”因泣数行下。束生道:“同舟吴越犹相顾,况乎夫之间。已于彼处哀求再四,已蒙开一线生路,但磨灭恐未能少耳。此人恩怨最是分明,我讲到观音阁一端,他便许我领人。事到不堪处,姐小须善辨之!”语未终,中军有令带各犯进见,一齐推拥而⼊。 却说王夫人见束家⽗子已去,走下位来,以手搀觉缘、姥姥,道:“觉缘师兄,可认得濯泉么?姥姥可认得花奴么?”二人看得呆了。夫人对觉缘道:“我就是那送你金钟银磬,被薄幸谋赚的王翠翘,你难道就不认得了?”又对姥姥说:“我就是花奴,被计氏打二十,发在你名下刺绣浇花的,难道相忘了?”觉缘仔细看看,然后道:“妹子你还在么?前薄幸回来,道你不服⽔土死了!我舍不得你,替你起灵座,设道场,看经念佛,礼忏持咒,不知道妹子却在这里做娘娘,恭喜恭喜。”两人见了礼。姥姥点头道:“老⾝吓痴了,原来就是束家的王娘娘。受了许多苦,也有今⽇。我时常挂念你,不知落在何处,原来恁般好!须看顾我看顾。”夫人道:“特请你来报恩。”徐海因作揖道:“夫人劳二位庇救,时刻不忘。今幸相逢,大称阔念。”叫左右取⻩金二百、⽩银四千,一半送师⽗助道修行,以报庇格之德,一半送姥姥养老终⾝,以报全命之恩。姥姥叩谢受了。觉缘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救难全生,乃吾辈本等,何劳千岁如此厚礼?贫道乃方外之人,金帛亦无所用。承赐转壁,为军中支用。”徐海道:“些小微资,不⾜以报大德,聊为养道之用,上人深毋深却。”夫人道:“道兄宝庵已经兵火,回去也须修葺,微礼受下莫辞。”觉缘只得受了。夫人分咐设座,道:“暂屈二位一坐,看我王翠翘今⽇报仇雪聇。”觉缘、姥姥坐在夫人下首。 一声鼓响,蓝旗手唱名,第一起犯人进。卞豹领宦氏、计氏、宦鹰、宦⽝、薄幸、薄婆等跪下。去了枷锁。夫人道:“薄婆陷人⼊井,薄幸卖良为娼,薄幸依誓,用刀碎其⾝,喂马;薄婆枭了首级。”刀斧手应了一声,将薄婆割下头来;薄幸一条草席卷起,如束薪一样,用绳索捆紧。两人拿定,一人举刀,从脚上直割到头,割做百余段。鲜鲜活活的一个人,立时变做一块⾁泥,看者惊得半死。 报说割完,夫人分咐拌⼊草料中,分开喂马。叫着宦氏,宦氏唬得只是抖,应道:“夫人饶命。”夫人道:“宦姐小,你好计策也,你好忍耐也,你好恶取笑也!凡事留一线,久后好相见。今⽇相逢,你不能活了!”宦氏连连磕头道:“夫人,妾实该万死,但求夫人念供状写经,去而不究。妾非不知尊敬夫人,但势不两立,一念不能割爱分宠,遂造这段冤家。乞夫人原宥。”夫人低首多时道:“餐尔⾁,剥尔⽪,以消两年之恨!所以不死者,去则不追,尚有开笼放鸟之意。尔之活罪,自不能辞。”宦氏道:“罪自当领,只求从轻发落。”夫人道:“临淄劫我,果属何人,快些说来,少分你罪。”宦氏道:“行计虽是宦鹰、宦⽝,发纵指示原是妾。军随将转,实妾之罪,他们不过依令而行。若将他来抵妾之罪,妾心何安!”夫人道:“你倒还是个任怨的女子。叫刀斧手,将宦鹰、宦⽝枭了首级,以为宦门豪奴之戒!”刀斧手应了一声,将宦鹰、宦⽝找下,须臾之间,⾎淋淋两颗人头献上。王夫人分咐将计氏拿下,重责三十。军卒一齐动手。宦氏抱着道:“愿以⾝替!”夫人道:“你的只算你的,他那三十是要还他的,哪里饶得!”姥姥看见,连忙跪下道:“老奴愿替主⺟。”夫人道:“这个人情大得紧,只得听了,只便宜了这老泼妇。姥姥你带去吧。”姥姥谢了夫人,扶计氏出营。计氏年登六十,⾝为一品夫人,何曾受风霜劳碌,〔衙〕门苦楚。自无锡劫来,受了无限苦楚熬煎,又加战杀寒心,军门杀人如⿇,年⾼胆怯,也活活惊杀了。姥姥只得在营外守着尸等他们出来。 王夫人见姥姥领了计氏去,分咐宮女将宦氏跣剥⾐裳,吊打一百,发还束生员领去。宮女们应了一声,将宦氏一把头发找起,⾐服脫得精光,刚刚止留一条子。头发⾼吊屋梁,一个宮娥扯住一边手,前后两个宮女各执马鞭,一齐动手。一个从上打下,一个自下打上,打得如鳅落灰场,鳝逢汤鼎,叫苦连天,只是纽,浑⾝竟无完肤。报打一百完,夫人道:“拖出叫那束生员领去。”宦氏放得落来,已是半生不死。军士应了一声,望外就拖,叫束生员领人。束生连连称谢,接着宦氏。宦氏只有一点微气,束生叹道:“,只因你的神通大,惹得刀刀割自⾝。”忙叫手下舂花、秋月:“好生扶着姐小,我去谢了夫人,然后抬他回去。”束生进营谢罪,夫人差人说道:“叫他去吧!”束生一边收了计氏尸,一边扶回宦氏到家,将息了半年方好不题。 且说史昭解马不进、秀妈、楚卿进营。夫人道:“秀妈,你可认得我么?”秀妈道:“,小娼妇不认得。”夫人道:“抬起他头来,叫他看我是甚人!”军士吆喝一声,一把找起秀妈头发,认得是王翠翘,连连道:“妇人该万死,只求饶命!”夫人笑道:“你还想要生哩,你天灯之誓,如何消释!”分咐军士,将秀妈用柏油灌起,头向地,脚朝天,倒点天灯,以还当⽇之愿。马不进四肢用棚子棚开,挑破⽪肤,尽怞其筋,令他支节肢肢裂分,以应彼誓。再用松香煎⿇⽪一锅,大火融化,旁用大缸注⽔,将楚卿净剥⾐裳,一人滚松香泼其⾝上,一人即以冷⽔浇之,候冷定带进来。军人得令,押出去。未多时,只见众军将秀妈浇成一枝大蜡烛,底下露出头来,还是活的;马不进已上棚子,楚卿装得铁硬。夫人分咐点起蜡烛来,军卒立⾼点火。刚是秀妈脚板上,起初倒也死了,这一烧,倒活将转来,哀哀叫苦。夫人道:“你也知疼么?怎将别人⽪肤任意摧残!”秀妈晕死不能答。夫人下令,怞马不进筋,尸解其体。再令军士扯去楚卿⾝上⿇⽪。众军遵令而行,将尖刀在马不进总筋脉处割开⽪肤,用钩子钩着筋头,着力扯去,马不进即时疼死。连拔三四总筋,一声响,马不进肢体扯得粉碎。夫人分咐洒在海中喂鱼,以报其漂泊之恶。楚卿被松香⿇⽪胶定,內里还是活的,外面却是展动不得。那些军士走近前,只拣有些⿇⽪头儿的所在,一把扯着就揭。楚卿⽪肤已是滚松香泼烂的,不用气力,一扯连⽪就是一块落来。那消半个时辰,将楚卿剥得⾚利利一个⾎块模样。⽪倒剥去了一层,人还是有气的,夫人叫取了石灰⽔一盆,浇在楚卿⾝上,登时发起大泡,倏时腐烂为脓⾎,⾁落骨枯而死。 夫人起谢徐海道:“妾无限深仇,仗大王天威,一朝洗尽,虽肝脑涂地,不⾜以报厚德也。”徐海道:“见不平,便起戈矛,遇相知,赠以头颅,乃吾徒本⾊事。况吾与卿夫妇之间,离均之,患难均之,死生均之者乎。卿仇已雪,中之气想亦少平,眉间之峰谅来略减,几时得你⽗⺟重逢,卑人之愿亦谦矣。”夫人再四道谢。 觉缘起⾝舜行,夫人道:“道兄此去,飞锡何方?”觉缘道:“余慕越⽔之胜,今将去游彼处。”夫人道:“道兄⾼致,妾不敢留,不识继此还有晤期否?”觉缘道:“晤期不远,只在五载之间。”夫人道:“然则道兄通慧矣。”觉缘道:“余实不知,因遇了一位三合道姑,得闻玄解真诠。他深明体咎,道天子圣明,王气隆盛,今虽暂动⼲戈,久之自归宁静。今岁定遇故人于⼲戈之內,五年间当得再遇。余初未深信,今见贤妹报仇雪聇,又在⼲戈扰攘之中,前兆既孚,后事自应。闻他在越⽔之滨,我正去问他讨些消息。”夫人道:“千祈代我问个结局。”觉缘道:“领命。”夫人分咐将掠来的行李给还觉缘师⽗,不得失落了。军士还行李,一件件点明⽩。夫人分咐一个军士:“带领兵卒,送到平静地方,讨回书缴。外令箭一枝,令旗一杆,银牌一面,道兄带在⾝旁,倘遇兵,以此示照,可免掳掠之苦。”觉缘深谢而去。 徐海下令,大犒三军,为夫人作洗冤会。三军人人有赏,个个有赐。吃了三⽇贺功酒,然后一声炮响,三军启行。但见: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昑昑齐唱凯歌声。 剑诛无义金酬德,万恨千仇一旦伸。 明山率兵回大荒,四方寇掠,兵威⽇盛。督府遣游击裘饶、参将卜济领兵一万,前来敌,与徐兵遇于途。徐明山对夫人道:“我兵到处,未曾有一人敢来战,今⽇侥幸,遇着这支官军。待我与他亲见一阵,以探甲兵如何,将士強弱。夫人督阵,待孤家斩将搴旗,以振我军英武。”三通鼓罢,两阵既开,明山出马,怎生打扮,但见:三山帽,金光漾;猊铠,砌就龙鳞。大红袍,团花灿烂;金醮斧,烈烈征云。雉⽑貂尾英雄样,剑眉铁脸似阎君。一部虬髯飘脑后,翻山搅海是徐公。 大喝道:“官兵強者出战,弱者免来。”裘、卜二将见徐明山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摇斧跃马在阵前,一往一来,一冲一撞,宛如天神下界,一似恶煞临凡。卜济令裘饶见阵,道:“尔为游击将军,正宜拔距先登。”裘饶道:“你系正将,何独推我向前?”二人你推我阻,不敢战。徐明山见那样光景,大喝道:“这样官兵也叫你来敌!待我踹你营!”拍坐下马,摇手中斧,大吼一声,浑如空中放个霹雳;叫声众儿郞跟我踹营,一马当先,飞奔裘饶。裘饶不敢抵敌,令守备空混敌。空混没奈何,跃马来。徐明山喝声鸟官受死,飞马至。空混一个寒噤,倒撞马下。明山赶上,分顶一斧,劈为两段,挥兵大杀。官军裘饶、卜济抱头逃生,那敢敌。败军之景,其实可怜,但见:冲开队伍,砍倒旌旗。马闻金鼓心惊,军听喊声胆怯。刀刺,那知上下锋;将士相,难辨东西南北。冲锋将如同猛虎,踹营军一似飞熊。初起时,两下抖擞精神;次后来,彼此顿分胜负。败了的,似伤弓之鸟,见曲木而⾼飞;得胜的,如饿虎登崖,闯群羊而弄猛。着刀的边肩削背,撞斧的断首开。遭剑的甲中肠出,中的袍上流红。人撞人,自相践踏;马撞马,遍地尸横。伤残军士哀哀叫,带箭儿郞戚戚悲。弃金鼓満地,抛粮草沙堤。追奔逐北,喋⾎尸横。将士毙于原野,牛马填于⾕坑。昨者客从场战过,鸣鸣鬼哭又呑声。 官军既败,徐海乘得胜之兵,长驱直进。不三⽇,连破五县,军威大振。忽报督府兵至,徐明山方下令收军。见王夫人道:“我向藐国中无人,亦不料撮空如此。早知如此,吾出兵不待今⽇矣。”夫人道:“大王天威,非人授也。妾思朝廷甲兵,亦非全弱。但太平已久,人不知兵。武弁习为奉承,文官习为夤缘。主帅不习兵戈,不娴战斗。一闻金鼓之声,一见杀伐之威,便手⾜无措,救死不瞻,谁敢角胜争奇乎?但庙堂之上,虽无豪杰,而草莽之中,实有英雄。天下苦兵已久,必勤招慕,岩袕间岂无奇才异能应募而起者!大王威名远播,闻者莫不丧胆。妾谓大王不患无威,但患大胜之后忽起骄心。将骄则兵懈,兵懈则胜负难必矣。愿大王临事而惧,好谋而成,量敌而进,虑胜而会,则霸王事业可卜矣。”徐海大喜道:“夫人言之有理!”使令大小三军,严明刁斗,肃整队伍,敢有搀越前后、头接耳、大惊小怪、旗号不明、兵甲不利、夜巡不谨、探事不实者,俱以军法从事。令下,三军肃然,是好兵势也。但见:満空杀气,横浮铁马金戈;万朵征云,飘⾼旗大纛。千枝画戟,豹尾侵天;万口〔钢〕刀,龙头呑⽇。属属斧钺,密密标。精明刀斗,悠悠画角龙昑;灿烂银盔,凛凛冰霜雪练。锦⾐绣袄,簇拥走马先行;⽟带征夫,侍听中军元帅。冲锋将士,英雄勇猛;打将儿郞,鬼哭神钦。正是:莲花帐內将军昑,细柳营中天子惊;只因兵法通天地,龙虎深蔵不敢行。 忽报督府差人招降,徐海分咐绑进来。军校得令,绑一老人进来,跪在地下。徐海道:“你是何人,敢来虎袕捋须!讲得通,饶你这颗头颅;讲得不中讲,须知我剑会吃人⾁。”那老人战兢兢道:“小老儿华,狗名叫做华仁。督府老爷久知大王乃当今豪杰,不胜羡慕,意为朝廷招降,恨无人通好。要差官将来,又恐触大王之怒。因见小老儿居上在大王——之下,久沐恩波,故差小老儿前来。”徐海道:“你且说督府有甚话讲。”华仁道:“督府说大王拥兵于此,虽雄振一时,然终非结局。莫若上顺天心,下恤民命,归顺朝廷,自当封侯裂土,显祖荣宗,承诰命,子佩王章,异⽇名标青史,岂不美哉?何苦不生而杀,以为安,为天下万世指目也?愿大王思之。”徐海大怒道:“这老贼怎敢来引孤家!某在化外,虽不能开疆展土,也不失道寡称孤。你却叫我投降,甘为走狗,摇尾乞怜,受那文官的鸟气!言语可恶,恼人心耳。”叫刀斧手:“替我去了这老饶⾆的头!”刀斧手应了一声,抓住华老人头,便开刀。王夫人急止道:“刀下留人!”因从容对徐海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降不降在我,何于来使事。若杀了他,恐天下谓大王不能容物也。且华老人乃一小民,即有不堪,亦当免死。彼以招降至,有功无过,杀之不祥,又闭了后来贤路。妾闻成大事者,有容天下之量,藐宇宙之雄。今一老人至,不令生还,无乃自示隘怯乎?愿大王免其死,劳以酒食,令老人归去,扬布恩威,宣言德勇,使他们既怯吾之威勇,又服我之恩德。留一无用之老人,为我播无穷之⾊泽,所得不亦多乎!”徐海称谢道:“夫人之言是也。”乃命解了华仁的绑,道:“本当杀汝,使督府知威。夫人道你是无用之物,不⾜辱吾刀斧,故饶你命。且赏你酒食,快吃了回去。拜上督府,可说投降非细务,未可以口⾆也。必某降,除非⼲戈战胜。余惟不甘牛后之羞,以至于此。督府若不能快某以口之任,虽速降,岂可得哉!难得你拼死远来,⽩金百两,赏为庒惊之具。”华老连连叩头,那里敢受。夫人道:“大王美意,华翁可受下。”华老人方叩头拜谢而去。 归报督府,细述徐海之言,督府听了,忧形于⾊。华老人道:“老爷且宽心,尚有一机会可图。”督府道:“有甚机会?”老人道:“徐贼虽未可料,而徐贼所爱幸之王夫人,我看他语言之间颇归降之意。若通得一线,便可借以磔贼耳。”督府道:“既有此机会,不可坐失也。”因重赏华老人,遣出。 遂集幕下众官,问道:“吾遣一官去说徐海来降,谁人敢去?”罗中军应声而出,跪下道:“中军官愿往。”督府大喜道:“你去极好,但要善觑方略。我闻徐海勇而多智,善战而得军心,横行十载,〔未〕曾遇一对手。从前几番招抚,不但不得成功,且俱遭其杀戮。我不以官将招降,而以华老人去者,以彼曾与徐海识面,冀其军中或有者,然后好乘间而⼊。今华老人言徐海夫人王氏,有束甲归降之意,而徐海又昵爱之。这一功只在此妇⾝上可成。我这里备⻩金三千,⽩银五万,彩缎千端,⽟带二条,宝珠一斗,犀杯四十对,锦袍二套,珠冠一顶,绒帐一,你去以归降,则朝廷赐爵,夫荣贵,福禄终⾝。外选女使二人,送去服侍王氏,劝他来降。我闻他乃京北女子,为⽗陷⾝娼户,流落临淄,善新声,能胡琴,乡国⽗⺟之念甚重。便嘱使女以此动之,大约事成八九矣。”乃招能事妇女军中行计。 有一罪人女宣义娘,又有一罪人妇喻恩娘,俱愿舍⾝⼊寇,代⽗代夫赎罪。督府间其⽗其夫得甚罪,一云:“⽗是人命⼲连。”一云:“夫绞罪当死。”督府乃仰牌取其夫与⽗至道:“尔二人罪犯,俱在不赦,尔、女以⾝代尔⼊贼营行计,其情志可矜,免尔之死。”二人叩头谢罪。当时劈了长板,督府给二妇⾐囊与⽩银二百,教他带⼊贼营使用。二人私以一百与其⽗、夫。⽗、夫叩禀督府,愿随送行,督府许之。罗中军带二十名健步,并宣义、喻恩二女,竟往徐营而来。 行了两月,健步报徐营扎寨在前。罗中军一马当先,早有巡逻军喝道:“何方官将,敢到此处驱驰?”罗中军道:“我乃督府麾下中军官,奉抚爷命求见大王。”巡逻军道:“少待。”便去通报徐明山。徐明山问有几多人?巡逻军道:“只有一官,随行不过二十人。有一车辆,不知是甚缘故。”徐笑道:“此必以利我降也。”令军士设油鼎以待。着蓝旗手,召中军进见。罗中军自外而⼊,见营中戈甲森森,刀密密,中置百滚油罐,旁列五百枭刀手。徐明山端坐在上,手抚长剑,疾视中军。罗中军自下而上,长揖道:“罗某拜见。”徐明山大怒道:“何物鸟官,如此无礼!叫军士替我烹了这厮!”罗中军唬得双膝连连跪倒,口称大王饶命。徐明山笑道:“你恁的胆量,怎敢来做说客!杀你徒污我剑。你直说来,我免你烹。”罗中军吓得呆了半晌,方开口说道:“奉督抚爷命,道久慕大王⾼义,着小官薄献不腆,以为大王寿。使女二人,送侍夫人。”王夫人从旁道:“如此是督府差来送礼的官儿,须把他个体面。”徐明山方笑一笑,搀起罗中军道:“孤与中军取笑,何着惊如此。”罗中军道:“大王天威,小官几乎唬死。” 徐明山与中军见礼坐下,问道:“督府着中军到此,有何见谕?”罗中军道:“督府闻大王乃豪杰之士,不受赃官污吏之困辱,故弄兵潢池,其情实可原谅。今特差小官献⻩金三千,⽩银五万,⽟带二围,锦袍二套,彩缎千匹,宝珠一斗,犀杯四十对,珠冠一顶,绒帐一,使女二人,望乞笑纳。徐明山道:“某与督府素昧生平,如何好受恁般厚礼。必有甚事,请中军直言。”中军道:“官有一言,大王不责,方敢启齿。督府爷多多拜上大王道,大王乃⾼明之杰,愿与。为寇非长久之计,化外非久处之地。皇运方隆,英雄并出。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苟歼一方,何异举太山以庒垒卵!但圣明体好生之德,敕命招安;督府推仁人之心,躬勤抚顺。愿大王束甲归降。改琊归正,为皇家之于城;揍除残,作大国之柱石。同享富贵,共励山河。愿大王少留意焉。”徐明山道:“多谢督府厚意,中军明教。此事非一朝一夕之故,关系甚大,一有不到,⾝命难保。中军请回,厚礼亦不敢受,另⽇再商议回话。”中军道:“纳降不决,小官不敢苦強。抚爷之礼,专为大王,望乞收下。”徐明山道:“怎好受他礼物?”王夫人道:“彼以礼来、受之无害,却之反有形迹。莫若受其来礼,亦以宝物答之。两军对垒,不妨际,庸何伤乎?”徐明山然之。对中军道:“盛礼本不受,恐辜你抚爷雅意。”叫军士把送来的礼物收了。军士得令出营,须臾献上金珠⽟帛,二女子宮妆服,磕了头。徐明山道:“到后宮服侍夫人去。”外以夜明珠两颗、珊瑚树四对,转答督府;⻩金一百、⽩银一千,送罗中军。其余随来士卒,每人赏银十两,致意而别。 却说二女见王夫人磕了头,并道抚爷招降意:“夫人若劝得大王投降,则夫荣贵,⾐锦还乡,为朝廷之命妇,岂不光显?若在化外,胜负终未可必。夫人原是孝女,今若与家国出力,劝得大王归降,苏君国之宵旰,救生民之涂炭,功莫大焉,德莫厚焉。昔为孝女,今为忠臣,当题请天子,旌奖夫人,荣归故里,⽗〔女〕团圆。生则列鼎,死则⾎食。望夫人以君国为重,以生民为念。朝夕图维,以成乃功。”夫人点头不语。正是:世间多少不平事,尽在低头不语中。 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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