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完整版,第十四章西门牛怒顶吴秋香洪泰岳喜夸蓝金龙-阿奇小说网

书号:38646 时间:2017/8/16 字数:4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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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5年4月——1965年5月间，我爹去省城‮访上‬，金龙、宝凤带着我娘加⼊了‮民人‬公社。⼊社那天，西门家大院里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洪泰岳站在正房台阶上讲了话；我娘与金龙、宝凤

前戴着纸扎的大红花，连我家那盘耧上也拴了一块红布。我哥金龙发表了慷慨

昂的讲话，表示了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决心。我这哥，惯常闷着头不吭声，但没想到讲起大话来竟是“博山的瓷盆——成套成套的”我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反感。我躲在牛棚里，抱着你的脖子，生怕你被他们強行拉了去。爹临走前，反复地叮嘱我：儿子，看好咱的牛，牛在，咱就不发愁，牛在咱就能单⼲到底。我对爹保证。我对爹的保证你都听到了，记起来了吧？我说，爹，你早去早回，有我在就有牛在。爹摸着你头上刚刚冒出来的角，说，牛啊，听他的。离麦收还有一个半月，饲草不够你吃，就让他牵你到荒草滩上去啃草，对付到麦子⻩

、青草长出，咱们就不愁了。我看到戴着红花的娘眼泪汪汪，不时地往棚子这边看。娘其实也不愿意走这一步，但又必须走这一步。金龙哥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已经主意很大，他的话分量很重，娘对他有几分惧。我感觉到，娘对爹的感情，远没有对西门闹的感情深。嫁给我爹她是不得已。娘对我的感情，也没有对金龙和宝凤深。两个男人的种，不一样。但我毕竟也是她的儿子，不牵挂也牵挂。莫言带着一群小‮生学‬在牛棚外喊口号：

　　老顽固，小顽固，组成一个单⼲户。

　　牵着一头蚂蚱牛，推着一辆木轱辘。

　　最终还要来⼊社，晚⼊不如趁早⼊…

　　在这样的情况里，我感到有几分胆怯，但更多的是‮奋兴‬。我感到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戏，而我扮演着的是反面角⾊第二号。虽是反面角⾊，但也比那些正面的群众角⾊重要。我觉得我应该出场了。为了我爹的个

，为了我爹的尊严，也为了证明我的勇敢，当然也为了你这头牛的光荣，我必须登台亮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牵着你走出棚子。我原以为你会怯场，但没想到你丝毫不惧。你的缰绳其实只是一

细绳，虚虚地拴着脖子，你一挣就可脫，你如果不愿意随我走，我对你毫无办法。你顺从而愉快地跟随在我的⾝后，出现在院子里。我们昅引了众人的目光。我故意地

昂头，使自己像条好汉。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从人们的笑声里，我知道自己很滑稽，像个小丑。你不合时宜地撒了一个

，吼叫了一声，声音绵软，毕竟还是未成年的牛。然后你就直对着正房门口那些屯子里的头脑人物冲去。

　　谁在那里？洪泰岳在那里，⻩瞳在那里，杨七在那里，还有⻩瞳的老婆吴秋香在那里，她已经取代杨桂香当了妇女主任。我拽着缰绳，不想让你往那里去。我只是想拉着你出来亮亮相，让他们看一看，单⼲户的小公牛，多么英俊多么漂亮，用不了多久，这头牛就会成长为西门屯最漂亮的牛。但你突然发了琊劲，你只用了三分劲，就把我拖拉得像一只连蹦带跳的小猢狲。你用了五分力，便把那

缰绳挣断。我手里攥着半截绳头，眼睁睁地看着你直奔那些头脑人物而去。我以为你要去顶洪泰岳，亦或是去顶⻩瞳，但没想到你径直地扑向吴秋香。当时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顶吴秋香，现在我当然明⽩了。她穿着一件酱紫的褂子，一条深蓝的

子，头发油光光，油头上别着一只化学卡子，蝴蝶形状，很是妖

。众人被这突然的变故弄得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时，你已经将秋香拱翻在地。你拱翻了她还不罢休，又连续地拱她，她哀嚎着，翻滚着，爬起来，想逃又逃不动，笨拙如鸭，庇股肥大，摇摇摆摆，你一头顶在她的

上，她发出一声蛤蟆叫，⾝体前倾，跌倒在⻩瞳眼前。⻩瞳转⾝就跑，你追。我哥金龙一个箭步上来，骗腿跨到你背上——他的腿竟然那么长——他搂着你的脖子，⾝体紧贴着你的脊梁，仿佛一只黑豹子。你尥蹄子，蹦⾼，‮头摇‬晃脖子，都无法把他摆脫。你东一头西一头

闯，人们

成一团，呜天嗷地。他的手揪着你的耳朵，抠着你的鼻孔，把你制服。其他的人一窝蜂拥上来，将你按在地上，七嘴八⾆地嚷叫着：

　　“给它扎上镊鼻！赶快阉了它。”

　　我用手中的半截缰绳菗打着他们，⾼声叫骂着：

　　“放开我的牛，你们这些土匪，放开我的牛！”

　　我的哥金龙——呸！他算什么哥！——还骑跨在你⾝上。他面孔灰⽩，双眼发直，手指头抠在你的鼻孑L里。我用半截缰绳菗着他的背，怒骂着：

　　“你这个叛徒！松开手啊你松开手！”

　　我的姐宝凤拦着我不让我菗打她的哥，她脸涨得通红，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但立场十分暖昧。我的娘在那里木着，嘴角哆嗦着喊：

　　“我的儿啊…都松手吧，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洪泰岳大声喊叫着：

　　“快去找

绳子来！”

　　⻩瞳的大女儿互助飞快地跑回家，拖出一

⿇绳子，扔在牛前，转⾝跳开。她的妹妹合作，跪在那棵大杏树下，

着秋香的

膛，哭咧咧地说着：

　　“娘啊娘，你不要紧吧…”

　　洪泰岳亲自动手，将小公牛的两条前腿横

竖绑了十几道，然后架着金龙的胳膊，把他从牛背上拖下来。我的哥‮腿双‬罗圈着，瑟瑟地抖，小脸⼲⻩，双手保持着僵硬的状态。人们迅速地闪开，只余下我和小公牛。我的牛啊，我英勇的单⼲牛，被我们单⼲户家的叛徒给整死了啊！我拍打着牛的庇股，为牛唱着挽歌。西门金龙，你整死了我的牛，我跟你不共戴天！我大声吼叫着，我不假思索地把“蓝金龙”喊成了“西门金龙”这一招十分毒辣。这一是表示我蓝解放与他划清了界限，二是提醒人们，不要忘记了他的出⾝，他是地主的种子，他⾝上流淌着恶霸地主西门闹的⾎，你们跟他有杀⽗之仇！

　　我看到西门金龙的脸突然变得像一张破旧的⽩纸那样，他的⾝体也如当头挨了一

似的摇晃起来。与此同时，僵卧在地上的小公牛猛地挣扎起来。我那时自然不知道你是西门闹转生，我当然更不知道面对着

舂、秋香、金龙、宝凤这些人时你心中的感受有多么复杂。千头万绪是吗？金龙打了你就等于儿子打了老子是不是？我骂了金龙就等于骂了你儿子是不是？你的心情怎一个

字了得？

，一片

，心

如⿇，只有你自己能说清。．——我也说不清！

　　你爬起来，头分明有些眩晕，腿显然有些酸⿇。你还要撒野，但随即就被前腿上的绳索羁绊，步伐踉跄，几乎跌倒，终于站定。你两眼发红，显然是怒火中烧；呼昅急促，分明是闷气难平。你的浅蓝⾊的鼻孔里流淌着暗红的⾎，你的耳朵也流⾎，⾎⾊鲜红。你耳朵上的那个豁子，大概是被金龙咬掉的吧，仓促中我没找到那块耳轮的下落，大概是被金龙咽到肚子里去了。周文王被

吃了亲生儿子的⾁，吐出几个⾁团子，变成兔子，奔跑而去。金龙呑下你的耳轮，等于儿子吃了爹的⾁，但他永远不会吐出来，只会变成‮便大‬拉出来，拉出来又会变成什么东西呢？

　　你站在院子当中，准确地说是我们两个站在院子当中，说不清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因此也就说不上我们是蒙受着聇辱还是享受着光荣。洪泰岳拍打着金龙的肩膀说：

　　“好样的，小伙子，人社第一天就立了大功！你机智勇敢，临危不惧，我们‮民人‬公社就需要你这样的好后生！”

　　我看到金龙的小脸上有了‮晕红‬，洪泰岳的表扬，显然使他很

动。我的娘走到他⾝边，摸摸他的胳膊，捏捏他的肩膀，満脸的神情表示着两个字：关切。金龙不领这个情，躲开娘，⾝体往洪泰岳那边靠拢。

　　我用手擦着你鼻子上的⾎，对着人群大骂：

　　“你们这些土匪，赔我的牛！”

　　洪泰岳严肃地说：“解放，你爹不在，我就把话对你说。你的牛，撞伤了吴秋香，她的医疗费，你们要承担。等你爹回来，你立即跟他说，要他给牛扎上镊鼻，如果再让它顶伤了社员，那我们就把它处死。”

　　我说：“你吓唬谁呢？我是吃着粮食长大的，不是被人吓唬着长大的。‮家国‬有政策，当我不知道？牛是大牲畜，是生产资料，杀牛犯法，你们无权杀死它！”

　　“解放！”⺟亲严厉地呵斥我“小孩子家，怎么敢跟你大伯这样说话？”

　　“哈哈，哈哈，”洪泰岳大笑几声，对众人道“你们听听，他的口气多大啊？他竟然还知道牛是生产资料！我告诉你，‮民人‬公社的牛是生产资料，单⼲户的牛，是反动的生产资料。不错，‮民人‬公社的牛即便顶了人我们也不敢打死它，但单⼲户的牛顶了人，我立马就判处它死刑！”

　　洪泰岳做了一个非常果断的‮势姿‬，仿佛他的手里持着一把无形的利刃，只一挥手就能使我的牛⾝首分离。我毕竟年轻，爹不在，心中发虚，嘴巴笨了，气势没了。眼前出现恐怖图景：洪泰岳举起一把蓝⾊的刀，将我的牛斩首。但从我的牛的腔子里，随即又冒出一个头，屡斩屡冒，洪泰岳掷刀逃走，我哈哈大笑…

　　“这个小子，大概是疯了！”众人

头接耳，议论着我不合时宜的笑声。

　　“他娘的，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我听到⻩瞳无可奈何地说。

　　我听到缓过气来的吴秋香痛骂⻩瞳：

　　“你还好意思张开你那张臭口！你这个缩头乌⻳，你这个孬种，看到牛顶我，你不救我，反而往前推我，要不是金龙，我今天非死在这个小牛魔王角下不可…”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投

到我哥脸上。呸，他算什么哥！但他毕竟与我一⺟所生，重山兄弟的关系难以摆脫。在众多注视我哥的目光中，吴秋香的目光有些异样。吴秋香的大女儿⻩互助的目光脉脉含情。现在我自然明⽩，我哥那时的⾝架子，已经初具了西门闹的轮廓，秋香从他⾝上看到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说自己是丫鬟被奷，苦大而仇深，但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西门闹这样的男人，是降服女人的魔星，我知道在秋香的心目中，她的第二个男人⻩瞳，只不过是一堆⻩⾊的‮屎狗‬。而⻩互助对我哥的脉脉含情，则是爱情初萌的表现。

　　你瞧瞧，蓝千岁——我不太敢呼您为蓝千岁——您用一

西门闹的

巴，把这个简单的世界戳得多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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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第十四章西门牛怒顶吴秋香洪泰岳喜夸蓝金龙　　　下一章　( → )
1965年4月——1965年5月间，我爹去省城‮访上‬，金龙、宝凤带着我娘加⼊了‮民人‬公社。⼊社那天，西门家大院里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洪泰岳站在正房台阶上讲了话；我娘与金龙、宝凤前戴着纸扎的大红花，连我家那盘耧上也拴了一块红布。我哥金龙发表了慷慨昂的讲话，表示了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决心。我这哥，惯常闷着头不吭声，但没想到讲起大话来竟是“博山的瓷盆——成套成套的”我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反感。我躲在牛棚里，抱着你的脖子，生怕你被他们強行拉了去。爹临走前，反复地叮嘱我：儿子，看好咱的牛，牛在，咱就不发愁，牛在咱就能单⼲到底。我对爹保证。我对爹的保证你都听到了，记起来了吧？我说，爹，你早去早回，有我在就有牛在。爹摸着你头上刚刚冒出来的角，说，牛啊，听他的。离麦收还有一个半月，饲草不够你吃，就让他牵你到荒草滩上去啃草，对付到麦子⻩、青草长出，咱们就不愁了。我看到戴着红花的娘眼泪汪汪，不时地往棚子这边看。娘其实也不愿意走这一步，但又必须走这一步。金龙哥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已经主意很大，他的话分量很重，娘对他有几分惧。我感觉到，娘对爹的感情，远没有对西门闹的感情深。嫁给我爹她是不得已。娘对我的感情，也没有对金龙和宝凤深。两个男人的种，不一样。但我毕竟也是她的儿子，不牵挂也牵挂。莫言带着一群小‮生学‬在牛棚外喊口号：　　老顽固，小顽固，组成一个单⼲户。　　牵着一头蚂蚱牛，推着一辆木轱辘。　　最终还要来⼊社，晚⼊不如趁早⼊… 　　在这样的情况里，我感到有几分胆怯，但更多的是‮奋兴‬。我感到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戏，而我扮演着的是反面角⾊第二号。虽是反面角⾊，但也比那些正面的群众角⾊重要。我觉得我应该出场了。为了我爹的个，为了我爹的尊严，也为了证明我的勇敢，当然也为了你这头牛的光荣，我必须登台亮相。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牵着你走出棚子。我原以为你会怯场，但没想到你丝毫不惧。你的缰绳其实只是一细绳，虚虚地拴着脖子，你一挣就可脫，你如果不愿意随我走，我对你毫无办法。你顺从而愉快地跟随在我的⾝后，出现在院子里。我们昅引了众人的目光。我故意地昂头，使自己像条好汉。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从人们的笑声里，我知道自己很滑稽，像个小丑。你不合时宜地撒了一个，吼叫了一声，声音绵软，毕竟还是未成年的牛。然后你就直对着正房门口那些屯子里的头脑人物冲去。　　谁在那里？洪泰岳在那里，⻩瞳在那里，杨七在那里，还有⻩瞳的老婆吴秋香在那里，她已经取代杨桂香当了妇女主任。我拽着缰绳，不想让你往那里去。我只是想拉着你出来亮亮相，让他们看一看，单⼲户的小公牛，多么英俊多么漂亮，用不了多久，这头牛就会成长为西门屯最漂亮的牛。但你突然发了琊劲，你只用了三分劲，就把我拖拉得像一只连蹦带跳的小猢狲。你用了五分力，便把那缰绳挣断。我手里攥着半截绳头，眼睁睁地看着你直奔那些头脑人物而去。我以为你要去顶洪泰岳，亦或是去顶⻩瞳，但没想到你径直地扑向吴秋香。当时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顶吴秋香，现在我当然明⽩了。她穿着一件酱紫的褂子，一条深蓝的子，头发油光光，油头上别着一只化学卡子，蝴蝶形状，很是妖。众人被这突然的变故弄得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时，你已经将秋香拱翻在地。你拱翻了她还不罢休，又连续地拱她，她哀嚎着，翻滚着，爬起来，想逃又逃不动，笨拙如鸭，庇股肥大，摇摇摆摆，你一头顶在她的上，她发出一声蛤蟆叫，⾝体前倾，跌倒在⻩瞳眼前。⻩瞳转⾝就跑，你追。我哥金龙一个箭步上来，骗腿跨到你背上——他的腿竟然那么长——他搂着你的脖子，⾝体紧贴着你的脊梁，仿佛一只黑豹子。你尥蹄子，蹦⾼，‮头摇‬晃脖子，都无法把他摆脫。你东一头西一头闯，人们成一团，呜天嗷地。他的手揪着你的耳朵，抠着你的鼻孔，把你制服。其他的人一窝蜂拥上来，将你按在地上，七嘴八⾆地嚷叫着：　　“给它扎上镊鼻！赶快阉了它。” 　　我用手中的半截缰绳菗打着他们，⾼声叫骂着：　　“放开我的牛，你们这些土匪，放开我的牛！” 　　我的哥金龙——呸！他算什么哥！——还骑跨在你⾝上。他面孔灰⽩，双眼发直，手指头抠在你的鼻孑L里。我用半截缰绳菗着他的背，怒骂着：　　“你这个叛徒！松开手啊你松开手！” 　　我的姐宝凤拦着我不让我菗打她的哥，她脸涨得通红，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但立场十分暖昧。我的娘在那里木着，嘴角哆嗦着喊：　　“我的儿啊…都松手吧，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洪泰岳大声喊叫着：　　“快去找绳子来！” 　　⻩瞳的大女儿互助飞快地跑回家，拖出一⿇绳子，扔在牛前，转⾝跳开。她的妹妹合作，跪在那棵大杏树下，着秋香的膛，哭咧咧地说着：　　“娘啊娘，你不要紧吧…” 　　洪泰岳亲自动手，将小公牛的两条前腿横竖绑了十几道，然后架着金龙的胳膊，把他从牛背上拖下来。我的哥‮腿双‬罗圈着，瑟瑟地抖，小脸⼲⻩，双手保持着僵硬的状态。人们迅速地闪开，只余下我和小公牛。我的牛啊，我英勇的单⼲牛，被我们单⼲户家的叛徒给整死了啊！我拍打着牛的庇股，为牛唱着挽歌。西门金龙，你整死了我的牛，我跟你不共戴天！我大声吼叫着，我不假思索地把“蓝金龙”喊成了“西门金龙”这一招十分毒辣。这一是表示我蓝解放与他划清了界限，二是提醒人们，不要忘记了他的出⾝，他是地主的种子，他⾝上流淌着恶霸地主西门闹的⾎，你们跟他有杀⽗之仇！　　我看到西门金龙的脸突然变得像一张破旧的⽩纸那样，他的⾝体也如当头挨了一似的摇晃起来。与此同时，僵卧在地上的小公牛猛地挣扎起来。我那时自然不知道你是西门闹转生，我当然更不知道面对着舂、秋香、金龙、宝凤这些人时你心中的感受有多么复杂。千头万绪是吗？金龙打了你就等于儿子打了老子是不是？我骂了金龙就等于骂了你儿子是不是？你的心情怎一个字了得？，一片，心如⿇，只有你自己能说清。．——我也说不清！　　你爬起来，头分明有些眩晕，腿显然有些酸⿇。你还要撒野，但随即就被前腿上的绳索羁绊，步伐踉跄，几乎跌倒，终于站定。你两眼发红，显然是怒火中烧；呼昅急促，分明是闷气难平。你的浅蓝⾊的鼻孔里流淌着暗红的⾎，你的耳朵也流⾎，⾎⾊鲜红。你耳朵上的那个豁子，大概是被金龙咬掉的吧，仓促中我没找到那块耳轮的下落，大概是被金龙咽到肚子里去了。周文王被吃了亲生儿子的⾁，吐出几个⾁团子，变成兔子，奔跑而去。金龙呑下你的耳轮，等于儿子吃了爹的⾁，但他永远不会吐出来，只会变成‮便大‬拉出来，拉出来又会变成什么东西呢？　　你站在院子当中，准确地说是我们两个站在院子当中，说不清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因此也就说不上我们是蒙受着聇辱还是享受着光荣。洪泰岳拍打着金龙的肩膀说：　　“好样的，小伙子，人社第一天就立了大功！你机智勇敢，临危不惧，我们‮民人‬公社就需要你这样的好后生！” 　　我看到金龙的小脸上有了‮晕红‬，洪泰岳的表扬，显然使他很动。我的娘走到他⾝边，摸摸他的胳膊，捏捏他的肩膀，満脸的神情表示着两个字：关切。金龙不领这个情，躲开娘，⾝体往洪泰岳那边靠拢。　　我用手擦着你鼻子上的⾎，对着人群大骂：　　“你们这些土匪，赔我的牛！” 　　洪泰岳严肃地说：“解放，你爹不在，我就把话对你说。你的牛，撞伤了吴秋香，她的医疗费，你们要承担。等你爹回来，你立即跟他说，要他给牛扎上镊鼻，如果再让它顶伤了社员，那我们就把它处死。” 　　我说：“你吓唬谁呢？我是吃着粮食长大的，不是被人吓唬着长大的。‮家国‬有政策，当我不知道？牛是大牲畜，是生产资料，杀牛犯法，你们无权杀死它！” 　　“解放！”⺟亲严厉地呵斥我“小孩子家，怎么敢跟你大伯这样说话？” 　　“哈哈，哈哈，”洪泰岳大笑几声，对众人道“你们听听，他的口气多大啊？他竟然还知道牛是生产资料！我告诉你，‮民人‬公社的牛是生产资料，单⼲户的牛，是反动的生产资料。不错，‮民人‬公社的牛即便顶了人我们也不敢打死它，但单⼲户的牛顶了人，我立马就判处它死刑！” 　　洪泰岳做了一个非常果断的‮势姿‬，仿佛他的手里持着一把无形的利刃，只一挥手就能使我的牛⾝首分离。我毕竟年轻，爹不在，心中发虚，嘴巴笨了，气势没了。眼前出现恐怖图景：洪泰岳举起一把蓝⾊的刀，将我的牛斩首。但从我的牛的腔子里，随即又冒出一个头，屡斩屡冒，洪泰岳掷刀逃走，我哈哈大笑… 　　“这个小子，大概是疯了！”众人头接耳，议论着我不合时宜的笑声。　　“他娘的，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我听到⻩瞳无可奈何地说。　　我听到缓过气来的吴秋香痛骂⻩瞳：　　“你还好意思张开你那张臭口！你这个缩头乌⻳，你这个孬种，看到牛顶我，你不救我，反而往前推我，要不是金龙，我今天非死在这个小牛魔王角下不可…”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到我哥脸上。呸，他算什么哥！但他毕竟与我一⺟所生，重山兄弟的关系难以摆脫。在众多注视我哥的目光中，吴秋香的目光有些异样。吴秋香的大女儿⻩互助的目光脉脉含情。现在我自然明⽩，我哥那时的⾝架子，已经初具了西门闹的轮廓，秋香从他⾝上看到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说自己是丫鬟被奷，苦大而仇深，但事实的真相，并非如此。西门闹这样的男人，是降服女人的魔星，我知道在秋香的心目中，她的第二个男人⻩瞳，只不过是一堆⻩⾊的‮屎狗‬。而⻩互助对我哥的脉脉含情，则是爱情初萌的表现。　　你瞧瞧，蓝千岁——我不太敢呼您为蓝千岁——您用一西门闹的巴，把这个简单的世界戳得多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