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给我一个姑娘是由冯唐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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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18岁给我一个姑娘 作者:冯唐 | 书号:39161 时间:2017/9/5 字数:13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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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耐克鞋》 第二节的下课铃响了,十点钟,是课间的时候了。 大大小小的男生女生从各自的教室走出来,汇聚到场上。课间是个机会,女生可以展示新⾐,男生可以展示新鞋。 好像忽然夜一间,所有男生都想有一双名牌运动鞋,耐克、阿迪达斯、彪马…仿佛一双名牌鞋能添无数牛和小女生的目光。在之后的进化过程中,男生变成男青年,中年男子,老头,这双名牌运动鞋也随着变成名牌手提电脑和名牌山地车,一米七八一头长发的妖女友和宝马Z3以及郊区豪宅,一米六零大无脑柔腻软滑的十八岁女孩和明紫檀木画案以及半米长的红山⽟龙形钩。但是,给予不同阶段的男生物,同样的望渴、困扰、狂喜和无可奈何。 刘京伟是个头脑灵活但是无比简单的人。他短暂的一生都在追求牛。不同阶段,追求不同的牛,所有追求到的牛加起来就构成了刘京伟短暂而牛的一生。 最早,除了从国外直接带回来,只有王府井的利生体育用品商店卖耐克运动鞋。刘京伟很快计算了一下,他再省吃俭用,十年不吃怪味⾖不菗烟,也攒不出小一百元钱去买正牌耐克鞋。所以决定增加收⼊,卖他爸蔵在底下的法制文学杂志和⻩⾊画册。刘爸爸是他们那一代人的杰出代表,出⾝贫苦,被解放,由于大脑发达,考⼊清华电机系,⼊团⼊,很快成为骨⼲。四十岁前,惟一摸过的姑娘是刘妈妈。四十岁以后开始领府政特殊津贴,开始精神空虚。那时候,绝大多数反动秽思想以法制文学的形式出现,刘爸爸为了了解并批判各种流派的反动秽思想,购买收集的法制文学堆満了底。刘京伟偷着看过,也给我偷拿出来看过,我对其中一期《啄木鸟》印象特别深刻,里面很正面地描写了港香的资本主义,说是有夜总会等夜店,有姑娘陪你喝外国酒唱邓丽君等人的不健康歌曲,更有甚者,还有一种叫“无上装”夜总会,陪侍的姑娘不怕寒冷,统一不穿上⾐,袒露啂。我和刘京伟、张国栋在防空洞里反复讨论过这种“无上装”夜总会的所有可以想像的细节:如何保持室內温度,如何应付察警,如何装修,如何进洋酒,如何提供怪味⾖等小吃。刘京伟后来将这些思考全部用于实践。据我们的讨论结果撰写的商业计划,获得了各利益方老大的好评。刘京伟避开国中一线城市,在二线城市开了好几家夜店,规模扯地连天,一方面为城市化做出了很多贡献,一方面自己⽇进斗金。我和张国栋早期智力投资得到的好处是一辈子个人消费免单,带来的朋友一律六折,我俩的脸就是免单卡。但是刘京伟没过两年就死了,我和张国栋都没想到,一辈子可以这么短,我们俩的脸一下子不值钱了。这些都是后话。 刘京伟拉着我和张国栋卖他从刘爸爸底下偷出来的法制文学,杂志装在刘京伟的地质包里,就在邮局报刊门市前摆摊。刘京伟负责吆喝和收钱,张国栋是托儿,装着翻杂志走不动道儿,谁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掏钱,张国栋就说:“还不快买,你不买我买。”我的任务是护场子,有人偷书一把抓住,有人捣或是老看不买,踢他们庇股。刘京伟是这么吆喝的:“海上十七岁女生学被先奷后杀查验尸体啂房消失啦。京北青年男子大年三十要求遭拒绝残杀女友抛尸马路啦。重庆六十岁老太太举行裸体摄影展啦。”邮局报刊门市部没了生意,两个小时之后出来两个小丫头,一脸怒气,本来想把我们赶走,但是看见我们剽悍的眼神和摊成一片的凶杀⾊情法制文学以及地质包上别着的地质锤,什么话都没说,买了两本描写⾊狼的杂志就走了。第二天,刘京伟请我和张国栋在朝门外的桥头店酒吃五块钱一斤的三鲜饺子。他吃得很少,两手抱着他新买的⽩地蓝钩⾼帮耐克鞋,那双鞋用鞋带串在一起,跨在他脖子上,左脸边一只,右脸边一只,每只都比他的脸大,比他脸⽩。刘京伟两眼望着天花板长久沉默,他忽然说:“牛,牛啊。” 后来,刘京伟的素⽔平终于发育到觉得有个妖女友是牛的。刘京伟对我说:“我没有你会臭侃山,没有张国栋长得清秀。我怎么办呀?”我说:“总有办法的。”张国栋说:“再生一回吧。”刘京伟说:“张国栋你闭嘴。只要我活着,就会比你牛。你再清秀也是一堆清秀的屎狗。我和秋⽔说话。秋⽔,你有一点我特别佩服,你的自制力极好。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该看书也看书,该修炼你的文字就修炼你的文字。我也要在一个指定的方向上使力气,我也要修炼。”他于是修炼了一⾝腱子⾁,条条块块,是姑娘都想摸。他冬天也穿紧⾝短袖,像个脫了⽪的蛤蟆。为了长肌⾁,他每天不吃饭,在最短的时间喝二十五个生蛋。他最怕提“”一听“”就想起生蛋,就想吐。他的手下说“”他就骂他们耝俗,然后接着说“应该叫‘姐小’”张国栋问刘京伟,这样练,家伙也跟着变大吗?刘京伟说,不是,反而缩小,因为⾎都充到其他大块肌⾁上去了。张国栋说,那我就不练了。后来,刘京伟为了泡妞买了一辆大奔,车牌上的号码是“5555”说一定要牛,比所有停在央中戏剧学院和京北电影学院门口的奔驰车⾝都长,后庇股都大。他刚提了车就开到我的学校找我,说张国栋在济南拍戏,咱们开车去接他吧,山东路好,只要不遇上车匪路霸和抓超速的察警,不用五个小时就到了。有些⽇子,我据刘京伟车里的香⽔味道,能判断他多长时间换一个女朋友或是在同一时间和几个姑娘在胡搞。除了一米七八一头长发,刘京伟其他的要求还有,上过八大艺术院校或是在读,出⾝最好是知识分子家庭,不能骂脏字比他还溜。张国栋问他为什么一定要一头长发。刘京伟说他不喜爱做的时候看姑娘的脸,再有,他喜牵着头发,好像骑马。我们喝酒之后,刘京伟都要将喝醉了的人一一送回家,刘京伟不知道什么是醉。那天,一个女舞蹈演员一个个电话每隔十五分钟打来,刘京伟一次次说再有半小时就去接她,然后还是将喝醉了的人一一送回家。女舞蹈演员最后一个电话说:“已经夜里两点了,你也别来了,有别人接我了。”刘京伟说:“好。”放下电话说:“你妈的。”这些姑娘不懂,刘京伟要的是什么。 再后来,刘京伟的大奔里没有姑娘的香⽔味了,刘京伟快地对我说:“你知道现在最牛的是什么吗?是雇哈佛大学毕业的MBA。我把姑娘们都打发了,雇了三个今年刚从哈佛大学毕业的MBA。一个原来是民人 行银的,一个原来是华尔街的,一个原来是中化的。每人一年十万美金,包吃包住,比包姑娘还省钱,但是更牛。他们英文说得可好了,跟大眼儿金鱼吐泡似的,我都听不懂。还会用电脑,Ex?鄄cel,叭叭一算就知道我三年挣多少钱,叭叭再算就知道我值多少钱。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钱。牛吧?” 还没等到我带他去翰海拍卖会看半米长的红山⽟龙形钩,刘京伟就死在浴缸里了,所以他人生最后的牛是雇了三个从哈佛大学毕业的MBA。 我们中学的场朝东,着太,有十几棵⾼大的⽩杨树。一男一女领,站在领台上,表情庄重,动作标准,在音乐声中带领大家做广播体。领是个要求很严格的任务,动作不好,长得不好,思想不好都不行。我们中学的领员里,出了好几个歌星影星体育明星。张国栋老说,谁谁谁和谁谁谁的脯是我从小一天天看着大起来的,现在牛什么。翠儿从洲非写信来,说她没能在国中混成大明星,都是因为跟我和刘京伟、张国栋等人混在一起,所以教导主任认定她思想不好,所以没能当上领员,所以形体训练的幼功薄弱,所以新锐导演看见她除了想上没有其他创作望,所以没有扬名立万儿,所以没能老大嫁个国中大款。总之,她的一辈子都是我害的,我欠她一打儿国中大款。这是后话。由于女生个子矮,被安排在男生前面,这使我们大感宽慰。 这时期的男孩,疯长。疯长的东西大多耝糙,这时候的男孩没法看。从儿时拖起的鼻涕还没有⼲,不软不硬的胡须就从嘴上蔓出来。仿佛惊蜇一声雷后,各种虫类纷纷开始扰人类,不知哪天⾝子里一声惊雷,五颜六⾊的疥包从脸上涌出,红的,⽩的,⻩的,紫的,夺人眼目。在雨后的竹林里,可以听见竹子拔节的声音。这时候的男孩,有时一觉醒来,会发现子短了一大截。所以这时候会过⽇子的妈妈们拒绝给儿子置办任何体面的行头,于是难看的人与难看的装备得到统一。相反,女孩子们却一天天莹润起来。舂花上颊,舂桃,心中不清不楚的秘密将周⾝笼罩上神秘。所以这时候的妈妈们,一方面暗示女孩男人的凶险无聊以及自己要洁⾝自好,一方面教导女儿对颜⾊的品味以及⾐服搭配,作为将来引勾男人的理论指导。这时候的女孩儿个个可看。即使最丑的姑娘也有动人的时候。 我和刘京伟、张国栋站在后面,前面是十点钟的太,一排⽩杨树,和十几排女生。音乐响起来,太光洒下来,风吹过来,女生们的胳膊抬起来,腿踢起来。早晨的光透过她们的头发,头发变成红褐⾊的,光透过她们的⾝体,⾝体变成隐约的透明,只有肌肤的部分更透些,有骨有⾁的部分更暗些。仿佛強光透下的红山古⽟,最透的是青⻩的原⽟质,然后是⽟质里的隐⽩花,然后是粉笔状钙化,然后是蛀点和蚀斑。后来的后来,我在老流氓孔建国的教导下玩⽟。老流氓孔建国说:“你早上睡醒之后,摸摸下⾝,如果已经不是一柱擎天了,说明你的真已经不⾜。有些人在三十发现,有些人四十。这时候,你对真善美的趣兴就应该从姑娘转到⽟。处女是新⽟新工,贼光扎眼。二十几岁是清初件,康乾盛世呀。三十几岁是宋元明,‘明大耝’。四十来岁是商周古⽟,铅华洗尽,没有一丝火气,美呀。⽟好像姑娘,也需要陪,需要珍爱,需要一⽇三摸,可以戴,可以显摆,可以放进被窝儿。⽟比姑娘好,不离不弃,不会你夜一三举,还可以洗洗留给儿子。算了算了,别老想着朱裳和翠儿了,昨天我在古玩城小崔那儿看见一个商早期的圆雕⽟虎,青⽟,十多个厘米长,沁⾊美极了,太少见了,图谱上有片儿的,够上拍卖会进博物馆的。准备几万块钱,咱们明天把它拿下。”我说:“是流氓就要有流氓样子,不要摆出文化先锋、摇滚英雄的样子。”我每回想起中学场上,在光照耀下一排排隐约透明的如⽟的女生⾝体,就想起我初玩⽟的时候,老流氓孔建国反复骂我的话:“不要老拿你的大油手在⽟上摸来摸去,⽟会污的,污了就再也⼲净不了了。真正的盘⽟,是戴在⾝边,用⾝子煨着,用脑子想着,把你意文字的功夫用到这儿来,一两个星期用热⽔泡一下,用耝⽩布擦。不要老拿你的大油手摸,糟践好东西。”我想不清楚,我上中学的时候,老流氓孔建国为什么没有教给我这些生活的道理,应该像对待⽟一样去对待姑娘,不要用我的大油手。或许那时候,他自己也不明⽩。 张国栋对女生弥散出来的昅引力不満。 张国栋⾚裸上⾝,穿着青⻩⾊的內坐在被窝里。他的排骨可数,肋间隙随着呼昅时宽时窄,好像一把手风琴。张国栋向宿舍里其他的男生们布道:“女孩子不过是女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力气没你大,吃得没你多。即使周幽王没为她们耍过诸侯,吕布没为她们杀过董卓,特洛伊城没因为她们被烧光,她们的鼻子短到没有,世界历史也不会有一丝改变…” 大家取来纸笔,在张国栋的带领下将上述意思庸俗化之后,就是一首很雄勇的歌: 我们不要音乐要叫喊, 我们不要道理要金钱, 我们不要先生要混蛋, 我们不要女生要天仙。 为什么越用功的女孩脸蛋越苦? 为什么我越想越糊涂? 为什么几千年都过去了, 还没有另一个秦始皇烧⼲净书? 姑娘你仰头总是绷着漂亮的脸, 仿佛要沾你的一定是个款, 为了心理平衡我想问几遍, 你是否也天天大小便? 歌曲传开后,教导主任四处明查暗访。宿舍楼道听窃,厕所墙壁摘抄,威利低年级小同学,终于凑齐歌词,奋兴非常,不异于少年时获知《五更调》各唱什么、《十八摸》各摸何处时的动。随后发誓找到并严惩歌词作者,一时未果。 我的感觉中,朱裳一点也不傲,常低了眉,颔了头,匆匆走过夹道,缩进座位。我在朱裳那儿没见到女孩的自得,却见多了男生的无聊和笨拙。脸⽪薄些的,感觉自己和别人的谈话可能被朱裳听见,声调骤提,话题马上从共公厕所转到南中海、民人大会堂,一脸庄严肃穆大智大慧。脸⽪厚些的直接搭话,有机会就借一两本书,一借一还,两次搭话的机会,另外还多了好些可以探讨的题目。再狡劣些的,把半火柴塞进朱裳小车的钥匙孔里,要回家了,钥匙越捅越紧,塞火柴的人便跳将出来提供帮助并且大骂人心⽇下,国将不国。如果从小长到大是个电子游戏,游戏里有好些凶险的大关卡,最早是如何应对⽗⺟,如何和兄弟姐妹相处,如何和发小一块玩耍,然后是如何对付摆在你面前的像朱裳这样天生狐媚的姑娘,如何对付混蛋的教导主任和⽩痴数学老师,然后是每个人都有的老板和老婆,然后是整⽇呼啸的小孩,⽗⺟的老去。面对朱裳这个题目,我们没有一个男生答对了。有些人给自己一个借口,反正也试过了,有些人索忘记了,有些人找个眉眼类似的,反正没人知道正确答案。所有人都在游戏里过了关,可能编游戏的人是个逻辑不清的人吧,很少较真。 我相信,早生千年,吕布会为了朱裳把丁原或董卓细细地剁成臊子,然后包在荷花叶子里。 在书里倦了,合上书,找个晦涩的角度看朱裳,我觉得明目慡脑,仿佛夜里读书累了,转头细看窗子里盛着的星星。过去没有电视和互联网,我们和古人一样,看自己的⾝体,看天空的星星,看同桌的姑娘,在简单中发现复杂的细节和普遍的规律。 初到这个班上的时候,朱裳的短发齐耳,现在,已拂然垂肩了。她的头发很黑很细很软,上自习的时候,张国栋偶尔要占我的坐位,我就坐在朱裳后面,透过她发丝的间隙,看见摊在她面前的物理书上的滑轮和杠杆。就像舂天,透过雨丝,可以看见胡同口撑一把碎花伞急急走过的姑娘,和撑一块塑料布坚持卖茶蛋和香烟的大爷。我固执地认为,朱裳的头发,是种温柔润顺的植物,目光如⽔,意念如⽔,偷偷地浇过去,植物就会慢慢生长,长得很黑很细很软。我听见枝条生长的声音,我闻见枝叶青嫰的气息。后来的后来,我的大油手多少次摸抚朱裳的头发,我无法拒绝这个冲动,我的手的触觉记忆很差,需要无数次摸抚才能记住关于朱裳头发的各种复杂感觉。在⽩天、在黑夜、在风里、在雨里、在舂夏秋冬的组合里,在心情的变化中,甚至朱裳脫了红裙子换上粉裙子,她的头发都给我的双手不同的触觉。我在反复重复的摸抚中学习和记忆,我希望我变成一个瞎子,新东方的狗庇单词书我都反复背了十遍,书页被我的油手摸抚得黑亮油光,关于朱裳,我该学习多少次呢?老流氓孔建国关于清晨起一柱擎天的话是扯淡,如果我的双手摸抚朱裳的头发,我不能一柱擎天的话,我就真的老了。可是,如果我诚心正意,不用真正抱她在怀里,不用真正的摸抚,她的人远在天边,但是我的双手沾満了记忆,伸向虚空,摸抚空气,她就在我的怀里,她的头发就在我的手指之间。我在转瞬间一柱擎天,我的真充沛,我的气数悠长无尽。我深昅一口气,我可以抓着我的头颅像气球一样飘浮到天上,⾝子横陈。 后来的后来,我问坐在饭桌对面的朱裳:“我要老到什么时候才能忘掉这些记忆?我是学医的,我知道即使失去双手,双手的记忆也还是在的。”朱裳说:“你跟我说过,不许我头发剪得太短。你看现在的长度合适吗?每次去理发店洗头,姐小都说,这么好的头发,剪剪吧,染染吧,我都说不行,因为一个叫秋⽔的人不同意。前几天头发有些分叉,我去修了修发梢。”她的头发依旧很黑很细很软,拂然垂肩。 26东三环上的柳树 一天,张国栋背了个鼓鼓的军挎,拉我到没人的宿舍,贼兮兮的,像个刚盗完古墓马上拿了随葬的金缕⽟⾐跑到古玩城卖给不法商人的盗墓贼。张国栋打开军挎,将里面的东西堆在我面前,一片⾁光灿烂。 “四本最新的《阁楼》,一本《花花公子》精选。你跟裳同桌也有些⽇子了,也有些⽇子没看⽑杂志了吧?你两本旧杂志和桑保疆换了座位,我五本杂志和你换,你赚大了。”张国栋说。 “你哪儿弄的?”我问。 “这你别管了,反正不是好来的。别想了,你看看这照片,眼睛是绿的,体⽑是金⾊的,见过吗?别想了,赶快帮我写换座位申请吧。” “我要不换,你杂志就不给我看了?” “不给。要没这事儿,我当然会给你。现在是做换,如果答应不换也给你看,你反正能看到,你怎么会答应换呢。” 我从枕头底下拿出来蔵着的一包大前门,反锁了宿舍门,点上一棵给张国栋,自己再点一棵。我坐在铺前的桌子上,向张国栋表⽩,希望他能理解: “我坐在朱裳⾝边,如果天气好,窗户打开,风起来,她的发梢会偶尔撩到我的脸,仿佛舂天,东三环上夹道的垂柳和骑在车上的我。”我看着张国栋,接着说:“你明⽩我的意思吗?” “我明⽩了。”张国栋收起书包“杂志你先看吧,借你的,不是送你的呦。我回教室自习去了。听说胖燕新穿了件红上⾐,有凤凰图案的,我去看看。” 后来的后来,张国栋当了导演,也写剧本,他主拍电视剧,偶尔拍拍电影,凶杀⾊情,宮闱秽事,名人隐私。我有一阵崇拜港香才子胖子王晶,我送张国栋一个外号叫“烂片王”希望他比王晶更烂,希望他能喜,一⾼兴介绍几个上他戏的小明星和大喇给我认识。有一个东北来京北漂的大喇,长得有些像大车,脚上也戴镯子,我尤其喜。她演戏充満使命感,一上镜头就端⾜架子,眉眼倒立好像唱样板戏的,肩膀耸立好像橄榄球运动员。外号开始叫的时候,张国栋很沮丧,说他骨子里是个艺术家,他老婆也是因为这点才看上他,不是因为他钱赚的潜质。现在拍烂片是生活所迫、社会所需,不要叫他“烂片王”叫多了,就定了,无法更改。张国栋说,他还记得我面对⻩⾊杂志的表⽩,记得东三环上夹道的垂柳和朱裳的相似,这个意象对他很重要,等他挣够了钱,他一定写个关于这个意象的本子,然后拍个不钱赚的片子。其实,张国栋想过扎刘京伟的钱,拉着我请刘京伟在西华门附近的⾼档茶馆喝茶。那天小雨霏霏,张国栋说“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他希望刘京伟在故宮脚下能感受到金钱和权力的虚无,喝多了尿急,就答应出钱了。展示茶道的女孩⽩地青花布⾐,点茶手法繁复准确。刘京伟把登喜路牌的大款手包放在茶几上,对姐小说,甘肃的吧?原来练过魔术?不等姐小回答,转头问张国栋,要拍的电影挣不挣钱?张国栋说,不挣。刘京伟问,是公益事业吗?张国栋说,不是,至多为了张国栋和秋⽔。刘京伟问,女一号跟我睡吗?张国栋说,设计中的女一号是有气质的姑娘,不睡流氓。刘京伟问:我能演男一号吗?张国栋说,不能,设计中的男一号是有追求的小伙子,不是流氓。刘京伟一口喝⼲张国栋点的顶级乌龙,说:“你妈的,张国栋,这么多年了,你对我的评价怎么还这么低?我傻呀?我投这种钱?”后来,张国栋的古装电视剧火了,央视和各省卫星台轮流播,我当时在国美,人唐街上的录像店里都有的出租。我问店主租得好不好,店主说人黑最喜租,里面有几处皇上三妹冲澡、钻被窝的半裸镜头,反复看过后,人黑说,没见过这么小的,太神奇了。张国栋非让我拿了相机,求录像店主一手拿他片子的录像带,一手翘大拇指,再十块钱雇两个老黑,一脸笑站在旁边,背景是挂了国美国旗的麦当劳店。我连照了十张照片,寄给张国栋,还告诉他,我老妈很崇拜他,她在国美不能成为方圆十里的社会活动中心,憋坏了,除了看电视剧录像就没有其他消遣了,我老妈总想知道张国栋片子里的少年英雄到底娶了皇上的三妹还是吕四娘,却死不愿意提前看最后一集的大结局。张国栋回信说,我老妈才是他们的梦幻观众,他和我这种不看电视的人不共戴天,有代沟。张国栋还说,京北又是舂天了,东三环上的柳树也绿了,他的闲钱攒得差不多了,不用刘京伟的钱也够了。 那天晚上,张国栋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在写他一生的梦幻剧本,问我要不要扒开伤疤,重念旧情,和他一起写,在荧屏上挂个名。 27心坎 在张国栋摊了一堆⻩⾊杂志,和我涉换座位之后,他时常找我聊天。话题总是围绕女人,特别是关于朱裳。在我漫长的求学过程中,男生和男生之间时常进行这种流,题目多数是关于女人,偶尔涉及试考和前程。如果把试考的定义扩大,女人也是试考题目,我们长久地讨论,以期充分理解题目,上场的时候争取马虎过关。刘京伟从来不参加这种讨论,他说我具备一切成事的素质,只是想得太多。刘京伟不喜念书,不喜试考,他喜他的一切都是标准答案。刘京伟通常采取的态度是:“我就这么做了,怎么着吧?”他看见我茫然不解,就举例说明:“比如你喜一个姑娘,就按倒办了,她不开心,就杀,就走。如果心里还是喜,下次再遇见,再奷,再杀。”我说这些道理太⾼深,无法顿悟,我天分有限,不念书不试考就无法懂得。刘京伟预言,他都死了,我的书还没读完。刘京伟一语成谶,参加他葬礼的时候,我的关于卵巢癌发生机制的博士论文才刚刚写完初稿,答辩会还没有安排。 校园里靠近饴糖厂的角落最黑,八九点钟之后,熬饴糖的臭味散⼲净,隔着场,对面的⽩杨树在月光下闪着⽩光。张国栋把我拉出来,自己掏出一支烟,练地点上: “别老念书了,出来聊聊。” “聊什么?” “你觉着咱们学校那个姑娘最心坎?” “没一个抱过,不知道。” “不要那么直接嘛,谈谈表面印象。” “姑娘又不是阿拉伯数字,不具有可比。玫瑰好看,做汤肯定没有菜花好吃。” “那聊聊朱裳?” “她怎么了?”我望着缕缕的青烟从张国栋口中盘旋而起,我顺着青烟抬起头,天上有颗流星飘落,滑过夜空,坠落到无名的黑暗中,仿佛开败了的花朵断离枝条,坠⼊池塘。千年前坠楼的绿珠,千年后自己斟酌良久却仿佛不得不割舍的某种心情,不都是同一种美丽而凄凉吗? “她怎么样?” “好。” “具体点。” “⼲净。”这个角落被几棵壮实的⽩⽪松拥着,即使在冬天也没有风,不太冷。不知道这个角落里曾经有过多少男女相拥在一起,刚开始练习,没有人指导,接吻的时候,不会用嘴和⾆头,牙齿碰撞,发出“嗒嗒”的声响。 “只是⼲净?” “你以为⼲净简单?我觉得你张国栋让女孩感觉舒服,你以为这‘舒服’二字简单?” “就是呀,我这种气质,很难培养的,每周都要澡洗,每天都要刷牙。还有,要看书,多看书,‘腹有诗书气自华’。还有,要多思考,否则就肤浅了。绝不简单。但是朱裳的⼲净,值好几本《花花公子》吗?说实在话,我把杂志跟你换座位,只是好奇。那几本杂志也不是好来的,给你就给你了。可一开口就后悔了,生怕你同意。这不,那几本杂志换了好几条烟。” “值。我觉得值。” “不想追追?带到你的小屋里,看看她长什么样?通知我啊,你先看,我先煮面吃。你看完,我再看。” “追她的人已经够多的了。我不喜锦上添花。” “就是。好像是个男的就应该想和她有一腿似的。我都有点庒不住琊念了。不过,多点追的才有意思,横刀夺爱,方显英雄本⾊。” “夺过来又能怎么样?没什么意思。…还有烟吗?” “你又菗烟?不是戒了吗?” “第一支。” “持续学坏是一件多么令人奋兴的事呀。可惜不是什么好烟,‘红梅’。本来第一支应该是支好烟,就像童男子破⾝之后通过政治思想学习,再次成为童男子。再次破⾝应该是个好姑娘,至少也应该和朱裳差不多吧。” 刘京伟和张国栋在菗烟这件事上先知先觉,老流氓孔建国教给他俩,他俩再教给我。在我家,我打开窗,拉上窗帘。 “这还用学,我会。”我说。 “你丫会个庇。”刘京伟打开一包“万宝路”当时是个稀罕物。右手食指在烟盒底下一弹,一棵烟就自己蹦出来。 “点上,嘬。”张国栋很有经验地说“用两个手指夹住,别太靠前,也别太靠后,烟尖翘一点,万宝路比大前门就这一点好,点着了不菗也不灭,烟灰能一直到完。其实菗烟菗的就是这个派,在路边一摆,过往的小混混一看,服。路过的小姑娘偷偷一看,装作看不见。秋⽔,你别跟嚼甘蔗似的,菗一口,吐一口,蹋糟好东西。要昅进肺里,昅进脑子,想一下自己牛,然后从鼻子里慢慢噴出来。” 后来我问,菗烟我会了,姑娘怎么泡啊? “你丫装傻?”张国栋说。 “真不是。打架这事儿我明⽩,你力气大,一手按住那个小兔崽子,一手举起板砖,问丫的,‘你服不服?’。丫说不服,你就敲破他的头,丫说服,你就是牛了。反正,这样就灭了他了。这些,老流氓孔建国都演示过。但是姑娘怎么泡呀?和人家搭讪?然后呢?带到小黑屋?然后呢?脫光了⾐服?然后呢?然后呢?”张国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和刘京伟认识了一个家里有录像机的阔少,看了一部越南人拍的《金瓶梅》,回来奋兴地告诉我:“然后你就热了了,然后你也脫光了⾐服,然后你自己就知道该⼲什么了。和菗烟一样,不用人教。” 现在,烟在嘴里,辛辣上头。仿佛心里満的感觉,都能从口里随烟飘走。书之外,还有别的要懂的东西。 我问张国栋想不想听我诗朗诵。“其实我是个写诗的。”我说。 “那我还是个拍电影的呢。” “别看我长得像杀猪的,其实我是个写诗的。” “好。不⻩不给钱,声音不嘹亮不给钱。” 我跳起来,开始念一首幼稚的打油诗: 学菗烟为了学坏, 学坏为了学习长大。 学习长大得厌恶爸爸, 再杀死他。 学习长大得爱上妈妈, 再抛弃她。 长大后,我也诗朗诵,但那一定是在五个小二锅头之后。我不能喝,除了酸,我缺乏啂糖酶。我能喝酒,喝一杯就脸红,但是百杯不醉,就像我一摸姑娘的手就会脸红,但是脸红后记得说一百篇⾁⿇的语录。长大后的一天,从我的口袋里赚了无数钱财的⽟器店老板送我一个新石器时期的⽟石酒杯,通体沁得骨⽩,碾砣的痕迹都对,局部还透強光。我在东四的孔乙己店酒,用一个新石器时期的⽟石酒杯喝小二锅头,朱裳坐在我对面,说:“我开车来的,你自己尽兴喝吧。”五个小二锅头之后,我心里的小兽苏醒,我的眼睛烧起红火苗,我问朱裳:“最近想我了吗?”朱裳闷头吃腊猪大肠,短暂地抬起头,笑着摇了摇。我接着问:“是现在不想说还是最近没想过我?”朱裳从腊猪头⾁里抬起头,说:“都这么大岁数了,想什么想?”我要了第六瓶小二锅头,接着问:“最近想我了吗?”朱裳叫服务员又添了一盘腊猪大肠,说:“如果没想,我⼲吗要见你?”我心里的小兽喜,它带领我的腿双,跳上桌子,我的嘴开始诗朗诵:“屋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槐树,另一棵也是槐树。桌上有两盘菜,一盘是腊猪大肠,另一盘也是腊猪大肠。眼睛里两个姑娘,一个是朱裳,另一个也是朱裳。”我站在桌子上,我戴圆眼镜,穿⽩衬衫,我的眼睛通红,我的肚脐露出来,我没有碰掉一个盘子。 在中学的黑暗角落里,我嘬一口张国栋的红梅烟,吐一口烟,念一句打油诗,就像逐字逐句地读一道选择题的题⼲。 “你这么菗烟纯属浪费,”张国栋深昅一口烟,呑进肺里,再慢慢地让烟一丝丝地从鼻孔飘出来,青烟曲折回转散⼊周围的黑暗之中。“想上就别憋自己。你有戏。” “是么?” “她喜你。” “为什么?” “你喜书,读得仔细,你有时候就是你喜的书。你能上你的书,别人也会上你。” “两个人没事能⼲什么呢?”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枯⻩⼲瘦,伸直后在关节之间出现一圈圈⽪肤的皱褶,就像酱在食店里的爪、鸭爪。这样的手伸出去,应该放在朱裳⾝体的什么地方,才能让她感觉舒服地被自己抱着? 篮球场上还有几个贪玩的男生借着路灯⻩的光亮打球。远处隐约能看见一男一女在散步,好像是在讨论一道解析几何题。 “你说别人的事总是出奇的明⽩,遇到自己的事总是嫰。这事呀,你试试就知道了。就像有些事不用教,上了自然就会了。再说你没扰过小姑娘,也没少被小姑娘扰呀,怎么一到朱裳这儿就发木?咱们学校躲在树后面看你的姑娘不比躲在山洞里流着口⽔等着吃唐僧⾁的妖精少。” “要是人家不乐意呢?以后怎么一块呆呀?” “就对她说‘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再陪你喝顿酒,以后就当自己什么也没做过。” 我又菗了一口烟,顿了顿说:“我没趣兴。” 我想起我的小屋。周末回去,胡填几口饭,反锁上门,世界就和我无关了。拉上窗帘,大红牡丹花的图案就把所有光线割断,包括星星。打开台灯,昏⻩的光线将満溢在小屋里的书烘暖。书从地板堆到屋顶,老妈说,书上不省钱,想看什么就买什么,读书多的孩子孝顺。书不像古董,不是世家,省省也能请回家最好的。我和我姐姐站在琉璃厂国中书店⾼大的书架前,我问她,妈给你的钱够吗?我姐姐说,够。我对售货员说,我要一整套十六本《鲁迅全集》和一整套二十五本《全唐诗》。我问售货员,近百年是不是鲁迅最牛了,近两千年,是不是唐诗最牛了。售货员是个男的,剃个小平头,说,如果你要买,当然是你挑的这两种最牛了,册数最多,价钱也贵,《鲁迅全集》六十块,《全唐诗》五十八块五⽑。售货员问我,你带够钱了吗?我说,够了。售货员又问,你拿得走吗?我指了指穿着短袖耝着胳膊的姐姐说,我姐姐有的是力气。我和姐姐把十六册《鲁迅全集》和二十五册《全唐诗》放进带来的土红⾊的拉杆旅行箱,死沉,我们从和平门乘地铁到京北站,再从京北站换共公汽车到团结湖,后来拉杆箱的轱辘坏了一个,后来我们把书抬进了家。姐姐说,作为回报,你读到有意思的东西就摘抄到一个本子上,然后给我做作文时引用。我说,好,看到会心的地方,我就冲你一笑。 我摆开几个茶杯,杜牧、李⽩、劳伦斯、亨利·米勒就静静地坐在对面。倒上茶,千年前的月光花影便在小屋里游。杜牧、李⽩、劳伦斯、亨利·米勒已经坐在对面了,他们的文字和我没有间隔。我知道他们文字里所有的大智慧和小心思,这对于我毫无困难。他们的魂魄,透过文字,在瞬间穿越千年时间和万里空间,在他们绝不知晓的京北市朝区的一个小屋子里,纠我的魂魄,让我心如刀绞,然后泪流満面。第一次阅读这些人的文字对我的重要无与伦比,他们的灵魂像是一碗⾖汁儿一样,有实在的温度和味道,摆在我面前,伸手可及。这第一次阅读,甚至比我的初恋更重要,比我第一次抓住我的小弟弟反复拷问让他噴涌而出更重要,比我第一次在慌中进⼊女人⾝体看着她的眼睛失去理智更重要。几年以后,我进了医学院,坐在解剖台前,被福尔马林浸泡得如⽪球般僵硬的人类大脑摆在我面前,伸手可及。管理实验室的老大爷说,这些尸体标本都是解放初期留下来的,现在收集不容易了,还有几个是饿死的,标本非常⼲净。我第一次阅读杜牧、李⽩、劳伦斯、亨利·米勒比第一次解剖大脑标本,对我更重要。我望渴具备他们的超能力,在我死后千年,透过我的文字,我的魂魄纠一个同样黑瘦的无名少年,让他心如刀绞,泪流満面。我修炼我的文字,摊开四百字一页的稿纸,淡绿⾊,京北市电车公司印刷厂出品,钢笔在纸上移动,我看见炼丹炉里炉火通红,仙丹一样的文字珠圆⽟润,这些文字长生不老。我黑瘦地坐在桌子前面,骨多⾁少好像一把柴火,柴火上是炉火通红的炼丹炉。我的文字几乎和我没有关系,就像朱裳的美丽和朱裳没有太多联系一样。我和朱裳都是某种介质,就像古时候的巫师,所谓上天,透过这些介质传递某种声音。我的文字,朱裳的美丽,巫师的声音,有它们自己的意志,它们反过来决定我们的动作和思想。当文字如仙丹一样出炉时,我筋疲力尽,我感到敬畏,我心怀感,我感到一种力量远远大过我的⾝体、大过我自己。当文字如垃圾一样倾泻,我筋疲力尽,我感觉⾝体如同灰烬,我的生命就是垃圾。 我对张国栋说:“我的屋子太小了,上的书把我都快挤得没地方睡了。已经放不下别的了。”杜牧、李⽩、劳伦斯、亨利·米勒已经坐在对面了,朱裳坐什么地方呢? “那我就先追了?我可是跟你商量过了。” “好。需要的话,我替你写情书,送小纸条。如果人家对你有意思,我把座位让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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