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之恋是由张爱玲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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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赤地之恋 作者:张爱玲 | 书号:39167 时间:2017/9/5 字数:81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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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屋子里挤了二三十个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席地坐着。今天晚上九点钟就关了电灯。 外面马路上响着汽车喇叭,自远而近,又渐渐远去。车灯的⽩光倏忽地照到这黑暗的房间里来,窗上铁栅的黑影沉重的落在人⾝上。 狱室里装着一个播音器,在墙的⾼处。播音器里突然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然后有一个低沉的喉音开始说话了:“坦⽩是生路,抗拒是死路。”悄悄地,声音放得极低,但是带着很重的呼昅的声息。 隔有两三分钟的沉默。 “坦⽩是生路,抗拒是死路,”又轻声重复着。一遍遍地说了七八遍,终于停止了。 在绝对的黑暗中,⾝体挨着⾝体。偶尔听见那垢僵硬腻的棉⾐擦摩着,发出轻微的声响。偶尔有人变换坐的势姿,腿骨格格作声。有人抑制不住他的咳嗽,秽恶的⼲燥的热风一阵阵在别人面部掠过。 半小时后,有一个人再也忍不住了,沙沙地搔着⾝上被蚤子咬了的地方。但是房门底下忽然出现了一线⻩光,那沙沙声立刻冻结住了。 门外有人开了锁,房门一打开,就有一只手电筒的光了进来,在人堆里扫来扫去。大家张开盲人的眼睛,木然地让那⽩光在他们脸上摸抚着。 电筒拨过来照到刘荃脸上。那耝而⽩的光柱一触到脸上,立刻使人浑⾝⿇木,心也停止了跳动。然后那道⽩光又旋了开去,落在屋偶一只铅桶旁边坐着的一个人⾝上。 “姚雪帆!站起来!”门口有两个人大声叫着,随即从人堆里跨了进去,把他拖了出去。 房门又锁上了。一队杂沓的⽪鞋声,拥到别的房间里去了。 大约陆续叫了好几个人出去。大家侧耳听着。在一阵沉寂之后,突然在房屋的另一部发出了几声-声。 太像舞台的音响效果了,刘荃心里想。但是⾝当其境的人,即使看穿了这是戏剧化的神经攻势,也无法摆脫那恐怖之感,正像一个人在噩梦中有时候心里也很明⽩,明知道是一个梦,但是仍旧恐怖万分。 半小时后,忽然灯光大明。 “抗拒坦⽩的顽固份子已经都毙了!”播音器明朗地宣布:“大家赶快坦⽩!再仔细反省一下,赶快彻底坦⽩!” 电灯忽然又灭了,重新堕⼊黑暗世界。如果这是一出戏,那实在是把观众情绪控制得非常紧,不让人透过一口气来。 房间里声息毫无,不知道是不是都在反省。刘荃进来了十几天,对于同室的犯人知道得很少,因为噤止谈话。但是每次进来一个新犯人,坐在旁边的例必要轻轻地问一声:“哪里来的?”有时候那新来的只是垂着头坐着。但是也有时候可以得到简单的回答。一部份似乎是国营机构的⾼级留用人员,被指控贪污,目的大都是借退赃的名义榨取他们的财产,此外就是像刘荃这样的非员的⼲部了。刘荃本来也听见说,这次三反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清理中层”非员的⼲部数近千万,需要作一次清理。称他们为中层,是因为他们介于资产阶级与产无阶级之间,立场不够明确。经过这一次三反,有许多是要被淘汰的。 刘荃关进来之后,已经提出去问过两次话,他矢口否认有贪污情事。他早已下了决心,无论他们用酷刑也好,用心理战术也好,他决不滥认罪名,把他没有做过的事也“坦⽩”了出来。并不是充英雄好汉,而是事实上办不到。承认了贪污就得退赃,他哪里来的钱?家里是绝对赔不起,也没有阔亲戚可以告贷。现在这时候大家都为难。他自己至多一死,不能再去害别人。 “坦⽩是生路,抗拒是死路,”播音器又低声说起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窗外有一辆汽车驶过来,车灯的光照到窗户里来,一瞥即逝,就像整个的世界在他眼前经过那样亲切、温暖,充満了各种意想不到的机缘。 刘荃想起他过去二十几年间的经历。不快的事情例都不放在心上了,只想起一些值得怀念的事与人。 他想起⻩绢。同时也不免想到戈珊,她究竟是给了他许多愉快的时光。似乎是⽩⽩地送给他的,然而结果他还是付出了很⾼的代价。这也是人生吧? 如果他被杀,他希望⻩绢永远不知道他致祸的真正原因。假使她知道他是为了另一个女人的缘故,所以被人陷害,她一定觉得他欺骗了她,他们之间的感情完全被污辱损害了。 别让她知道,这是他现在最大的愿望。 房门突然又打开了,电筒的⽩光了进来,在人堆里搜索着。 “刘荃!站起来!”有人喝叫着。 刘荃扶在隔壁一个人的⾝上,艰难地站了起来。坐得太久了。 电筒的⽩光终于找到了他的脸。 “出来出来!” 他没有等他们进来拖他,就在人丛里挤了出去。有两个难友匆勿地握了握他的手。在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谁。如果他来得及分析他自己的心情,他实在憎恨这两个人,因为这时候也只希望无牵无挂,而他们像是生命自⾝,凄楚地牵动他的心。 两个察警押着他在道甬走着,下了楼。当然是不会用汽车押赴江湾刑场了,为了“杀吓猴子”就在监狱里处决。在楼下又穿过了一个很长的道甬,他以为应当到一个院子里,但是转来转去还是在户內。还要经过验明正⾝的手续。 他猜想那是典狱长的房间,远远看见房门开着。里面灯光很亮,陈设着玻璃面的圆桌,沙发椅、茶几、花瓶,像一个会客室。他看了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已经忘了一个普通的房间是什么样子,人们是怎样生活着。 察警带着他走进房去,里面只有一个穿解放装的年轻女人站在灯光下。 ⻩绢两只手拉着他,微笑着向他脸上望去。她眼睛里异样的光变成泪⽔,流溢了出来。他一定是在做梦,而这梦已经快醒了,因为已经到了和点。他可以觉得它颤抖着,马上就要破了,消溶在黑夜里。 “你怎么能够来?”他轻声说:“我以为一概不准接见。”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想的,”她低声说,她向门口的两个察警微微瞟一眼。 两个察警闲闲地负着手站在那里,斜伸着一只脚,很耐心地,像是预备久立的神气,并且故意向空中望着,表示不⼲涉他们谈话。 这样优待,刘荃实在不能相信。他紧紧地抱着她,凑在她耳边说:“你一定得告诉我,为什么能够让你来。不然我总当是做梦。” 她被他得没有办法,只得含糊地说了声:“是戈珊。她很帮忙。” 刘荃没有想到戈珊竟这样神通广大,尤其觉得奇怪的就是她居然这样大量,竟去替⻩绢设法取得“特别接见”的权利,让他们见这一面。她对他的这一片心,实在是可感。虽然追究底,这一次的事还是她害了他,但是她自己未必知道,而且也不是她的过失。 “你怎么样?”⻩绢轻声问。“还好吧?”她胆怯地摸抚他的肩膀与手臂,她不知道他是不是遍体伤痕。 “我很好,一点也没有什么。” ⻩绢偎在他⾝边,恋恋地望着他的脸。“你又跟我认生了。” “怎么?” “又像我们在那下雨天看黑板报的时候,”她低声说。 刘荃笑了。于是他不管有没有人在旁边,就热烈地吻她。她裉旌芷婀郑她那样迫切地抱着他的脖子,但是她是冰冷的。她像一个石像挣扎着要活过来,但是一种永久的寂静与死亡已经沁进她的肌⾁里。他仿佛觉得他是吻着两瓣⽩石的嘴,又像吻着一朵⽩玫瑰,心花里微微吐出凉气来。他直觉地感到她今天是来和他诀别的。一定是她得到了消息,知道他要被处死了?br>“你听见什么消息没有?”他问。 “你别着急,耐心一点。你不要紧的。” 他没有作声。“我们说点别的。” 她做出愉快的神气。 “说什么呢?”刘荃微笑着说。 她的眼睛里已经又汪着眼泪,他不得不很快地想出些话来说:“哦,有一桩事情一直忘了问你。” “什么事?” “我离开韩家坨的时候,你叫我寄一封信,那封信是特意写的还是本来要写的?” ⻩绢不噤微笑了。“你当我是诚心要你知道我的住址是不是?” “你不承认?” “当然不。” “好好,那是我以小人之心,使君子之腹。”他把脸贴在她面颊上着。 “从前的事想着真有趣,”她说。“你记得在卡车上唱歌,你始终没唱,就光张张嘴?”刘荃说。 “你还说我唱得好听。” “真的,我就从来没听见你唱过歌。” 他觉得很意外,她竟伏在他前,用极细微的声音唱了起来。她的嗓音太单薄,但是这样低声唱着,也还是有一种韵味。唱的是他们在中学时代就很悉的一支歌: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微风吹着我的头发。 叫我如何不想他?” 她突然停止了,把脸庒在他⾐服上,半天没抬起头来。刘荃也没有作声。 “底下不记得了,”她终于说。 “我也不记得了,”刘荃微笑着说。 察警突然开口向刘荃说:“喂,得走了!时候已经过了。” 但是⻩绢紧紧地抱住他,她的眼泪流了一脸,她狂疯吻着他的眼睛和嘴。她又像一个石像苦痛地挣扎着要活过来,一个冰冷的石像在凄的烟雨中。“刘荃!”她哽咽着说:“刘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她从前不是不许他说他永远不会忘记她?她认为这话是不祥的,仿佛他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刘荃像触了电似的,站在那里呆住了。她这是太明显地表示他们从此永别了。 “走走!”两个察警走上来拉他,刘荃本能地就扳开了⻩绢的手,很快地走了出去。他不愿意在她面前被这些人横拖直曳。 察警又把他押回原来那间黑暗的房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执行,”他想。 挨着他坐着的一个人悄悄地问:“哪里来的?” 他起初没有回答。然后他说了声“我是刘荃。” 那人惊异起来。“我还当是个新来的。”他仿佛有点难为情似的。“怎么?没有怎么样?” “不过时间问题罢了。” “坦⽩是生路,”播音器又鬼气森森地轻声念诵着:“抗拒是死路…” 大概接近夜午的时候,突然灯光通明。看守人打房开门,分给他们每人一份纸笔,限他们在天明以前把坦⽩书写好。 刘荃很用心地写了他的坦⽩书,但是他知道他等于了⽩卷。 天亮的时候,把坦⽩书收了去。他们的政策向来是一张一弛,玩弄着对方的神经。经过那样紧张的夜一,第二天竟是极平淡地度过。陆续又新添了几个人,都是别的房间里调来的。屋子里已经坐不下了,一部份人只好站着,大家换班。 刘荃一直等到第三天上午,仍旧毫无动静。直到那天下午三四点钟模样,忽然把他叫了出去,带到楼下的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一个穿⻩⾊制服的同志坐在一张小条桌前面。这比较像“验明正⾝”的场面了。 “你是刘荃?”那人翻阅着厚厚的一叠文件。 “是的。” “现在经过调查研究,你和赵楚的关系相当密切,那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的反民人罪行你决不会一无所知,很有互相包庇隐瞒的嫌疑。无论如何是警惕不够⾼,立场不够坚定。但是民人 府政特别宽大,还是要争取你。你现在可以回到原来的岗位上去工作,但是暂时还是在群众的管制下,让群众监视考察你的行动。说动,马上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明⽩不明⽩?” 刘荃一点也不明⽩,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如堕五里雾中。难道就这样把他放了出去? 一个察警又领他到另一个房间里,把他⼊狱的时候口袋里抄出来的几样零星对象还给他,然后把他送出了大门。那铁门在他后面豁朗一声关上了。他茫然地站在街沿上淡淡的光中,一边一个站岗的⻩⾐卫兵,无表情地扶着步-望着他。 他到了电车上才稍微心定一点,觉得他逐渐离开了危险地带。总像是他们随时可以反悔,再抓他回去。 电车过了桥。面来了一辆三轮车,那年轻的车夫似乎还带几分孩子气,在他的扶手上栓着个红红绿绿的小纸风车,着风团团转。刘荃不由得微笑了。到底是舂天了,他想。 他摸了摸他的头发和下颔,决定先到理发店去一趟,免得像这样囚首垢面,跑到哪里人家都用骇异的眼光望着他。还应当去洗个,但是他等不及要去找⻩绢,有那么些话要问她。他以为她知道那天见面是永诀,那当然是他神经过敏。那天见面,也不怪她要伤心。 他赶到文汇报馆。三反期间一切国营机构里都有一种特殊的空气,冷清清地仿佛门可罗雀,而同时又是紧张紊,大家都心不在焉。⻩绢不在那里,报馆里的人说她两天没来了,是否生病也不知道,有没有请假也不知道。 他想她一定是病了,立刻到她的宿舍里去。 “⻩同志搬走了,”女佣告诉他:“你来晚了一天,昨天刚搬的。” “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的心直往下沉。 “不知道,没听见说。” 他要求见宿舍的管理员。管理员是一个中年妇人,上⾝穿着件蓝布棉制服,下面却不伦不类地系着一条黑布单。她的平板的长方脸像一块⻩肥皂。 她告诉他的也还是那两句话,不过比那女佣脾气坏些,也更多疑,直查问“你是哪一个单位的?”“你是她什么人?” 末了她说:“你上报馆去打听吧,我们不知道。” 刘荃从那宿舍里走了出来,觉得他要疯了。一定是他刚从监狱里出来,神经不大正常。一个人怎么会就这样失踪了呢? 他决定再到报馆去一趟,坚持要找他们的负责人谈话,总可以问出一点端倪来。再问不出什么来,那只有等到晚上,等这宿舍里寄宿的女⼲部都回来了,再来向她们一个个地打听,总有一两个和⻩绢比较接近的,会知道她现在的地址。 他第二次到报馆里去,半路上忽然想起来,⻩绢不是说这次的事,戈珊非常帮忙吗?听上去她这一向和戈珊很多接触,她搬家戈珊一定也有点知道。她这种不可思议的行动一定有理由的。 他走过一家店铺,看了看里面的钟。他自己的手表在出狱的时候还了他,但是早已停了。他也来不及拨表,就又匆匆地向共公汽车站走去。戈珊向来到报馆去得很晚,这时候也许还在家里。 他在暮⾊苍茫中赶到戈珊那里,她正锁了门走出来。她看见他似乎并不怎样惊异。 “啊,你出来了,恭喜恭喜!”她笑着说:“进来坐。” 她把⽪手套脫下来,拿钥匙开门。初舂的天气,⼊夜还是严寒。 “什么时候出来的?”她问。 “今天下午。” “一出来就来看我?不敢当不敢当,”她半带着嘲笑的口吻说。 “我听见⻩绢说你非常热心帮忙,我真是感到极点。”刘荃很快地明来意,表示他仅是来道谢的。 “那没有什么,我的力量也有限得很。” “⻩绢怎么从她的宿舍里搬出去了?”刘荃忍不住马上接下去就问:“报馆里也有两天没去了。” 戈珊坐在那里,拿着她的一只⽪手套嗒嗒地菗打着桌子的边缘。“怎么,她没跟你说吗?她前天不是去看你的吗?”她很平淡地说。 “她什么也没说。”刘荃望着她,心里突然充満了恐惧。这恐惧其实一直在那里的,只等待证实。 戈珊略微顿了一顿。她不一定要告诉他实话,但是他早晚会知道的,不告诉他,他也不死心。“她跟申凯夫同居了,我听见她说。换条件是要他替你想办法。不然你想,有这么简单就放出来了?本来你的情形非常危险。” “申凯夫?”刘荃低声说。仿佛在开会的时候看见过这人的,见过不止一次了,但是这时候一点地想不起来了,脑子里只是一片空⽩,轰轰作声。 “申凯夫很有一点潜势力的。有人说他每天晚上和⽑主席通一次电话,也不知这话有据没有。” 刘荃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她突然怜悯他起来。她走过去在五斗橱上拿起一瓶酒,找了两只玻璃杯,把残茶泼了,倒上两杯酒,递了一杯过来。“来,⼲杯!你出来还不值得庆祝么?” 他机械地接了酒,但是并没有喝。 “你别这么着,”戈珊说:“看开点吧。你也不用替她难受,申凯夫这次倒真是认真得很。当然他们的关系不能公开──老申的爱人是个有地位的老员,在国全妇联里坐第二三把椅的,他要离婚,不会批准的。” “他把⻩绢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刘荃突然问。 “谁知道。反正你不用想再跟她见面了,除非有一天申凯夫垮了台。” “或是共产垮了台,”刘荃说。 “怎么,你有变天思想?”戈珊笑着问。 刘荃摇了头摇。“我没有那么大胆。有那么一天,也许我们这一辈子也看不见了。”他举起玻璃杯来,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是一种劣质的⽩兰地。 “你这种话少说两句吧,可别喝醉了上别处去说。醉了就在这儿躺一会。” “我没醉。喝完这杯就走了。” 他有一点眩晕。室內比外面暖和,玻璃窗上罩着一层⽔蒸气,完全不透明了。对街的霓虹灯从那蒸气里隐隐透过来,成为惨红与惨绿的昏雾。窗帘杆上挂着一只⾐架,正映在那雾蒙蒙的背景上。⾐架上陈着一条淡红⾊的丝质三角。在戈珊的房间里,这似乎是一种⾁的旗帜,⾼⾼地挂在那里。 他想着⻩绢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和申凯夫在一起。他想到她的流泪,她的冰冷的惨⽩的脸,想到另一个男子的贪婪的嘴与手加到她⾝上,他心里像火烧似的,恨不得马上死掉。他的生命是她给他的,但是生命对于他成为一个负担。 “是你介绍申凯夫给她的是不是?所以她说你非常帮忙。”他把玻璃杯沉重地搁在桌上。“你不用赖。──不然她怎么认识他的。” “我赖⼲什么?”戈珊微笑着说:“是我介绍约又怎么样?不也是为了救你!你恨我吗?” 刘荃静静地向她看着。那奇异的静止似乎是強暴的序曲!她有点害怕起来,但是这对于她也有一种刺。 “恨我怎么不杀了我?”她格格地笑着纠着他,想把他的手搁在她喉咙上。“叉死我得了,你怕什么,反正你现在有人撑了!”那柔的眼睛瞟着他笑。“唔?恨我不恨?”她喃喃地说。 “我恨不恨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刘荃说:“可是我讨厌你,我想连你也该知道。” 这种话一出口,就像是打碎了一样东西,砸得粉碎。刘荃原意是要它这样的,但是说出口来,心里也未尝不难受。 “下次知道了,”戈珊说:“让你毙去,谁再救你不是人!”她端起她的一杯酒,一仰脖子全喝了,但是淋淋漓漓泼了一⾝。 “对不起,我喝醉了,”刘荃微笑着站起来说:“我这酒量真不行,不该给我酒喝的。” 他自己开了门走出去。外面非常寒冷,乌蓝的天空里略有几点星。 他不想回宿舍去,在马路上走,走了许多路。糊里胡涂倒已经走到际国饭店附近了。那⾼楼的顶巅上揷着一面红旗,旗杆下大概安着几盏強光的电灯,往上照着,把那红旗照亮了。它在那暗蓝的夜空里招展着,红得令人惊异,像一个小小的奇迹。 他仰着脸,久久望着那明亮的小红旗。它像天上的一颗星,甚想把它落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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