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是由阿来写的综合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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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孽缘  作者:阿来 书号:39191  时间:2017/9/5  字数:34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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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公曾经无数次预言过自己的死亡,但总是不灵验。他只是慢慢地⼲枯。他像封存在时间深处的一尊蜡像。脸部肌⾁收缩,拉弯了嘴角,拉弯了眉⽑,使他看上去永远満含亲切慈祥的笑意。他坐在堂屋深处。

  舅舅出去之前,替他煨好了茶,替他用⽩⾊牛尾掸掉⾝上的东西,外公把那叫做“不是⾝上东西的东西”

  “可以以为它们是东西,也可以以为它们不是东西。”

  外公说。舅舅临出门时,一边倒退出屋一边用另一把黑牛尾拂去地板上的浮尘。舅舅在门口套上长靴,从另一间屋子里放出那群羊子。羊子的四蹄磕碰门前的石阶,它们的犄角轻轻相互碰撞。然后,这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纤尘不染的地板上弥漫开羊粪的气息。那种气息⼲燥、辛辣。

  舅舅的房子一共四间。一间过厅,一间堂屋,一间舅舅的卧房。另一间占了整座房子面积的一半,是那群羊子的集体卧房。羊群和人从同一个大门,同一个过厅进出。过厅的柱子上钉着舅舅打草的各式镰刀,他穿的靴子,避雨的牛⽑披毡以及各种挖贝⺟的锄头。

  外公坐在静谧、幽暗、洁净的堂屋深处,一绺光从窗棂上透过来,落在他⾝上。外公端坐不动,立时把光变成一块透明的淡⻩琥珀。他端坐在琥珀‮央中‬,仿佛已经置⾝其中千年万年。他的⾝后是一只‮大巨‬的转经筒;里面储蔵着一些该念而没有念完的经卷。经筒旁边贴着一幅⽑主席和各族儿童在一起的画像。⽑主席光彩照人,儿童们的鲜小脸幸福地仰起,这确实像葵花朝,跟流行多年的一首颂歌中唱的一模一样。外公要我把画像下面的诗句大意翻译给他听了,他执笔写出蔵文。然后,他翻出多年不用的沉重的⽔晶石眼镜架上鼻梁,净了手,焚了柏香,把那首诗工工整整地抄在画像下沿。后来有精通蔵文的人看了,说是格律严谨,用词也十分古雅。

  这件事情把舅舅吓坏了。

  不久前村里一个小伙子,贡波家的仁钦曲波想试试猎修理后的团砂程度,用一张旧报纸作靶标。后来发现,报纸背面的领袖照片被打得百孔千疮。报告上去,被判处三年徒刑。

  舅舅宰了一头羊子。

  我,⺟亲和⽗亲到舅舅家时,那头被偷杀的生产队的羊子正在滚沸的汤汁中上下沉浮。外公手攥一细绳,绳子那一头拴在经筒的曲轴上。外公从容自如地翻动手腕,经筒嗡嗡地旋转。那只牛⽪空筒中几卷经书便互相磕碰,发出“啪哒啪哒”的声响。外公笑眯眯地说:“你们都坐下,用茶。我在,我在专诵一卷祈祷你们平安的经卷。”

  说话时,姨妈、姨⽗、表姐、表弟都来了。表妇比我大两岁,眼睛从小就长得很美。本来她脸上没有酒窝,一次上树打野刺梨的时候,她从树上掉下来了,括颊肌被树枝刺穿,伤愈后就有了一个酒窝。我们曾问过外公这是什么缘故,他说那树枝想必是浸透了⽇精月华的。

  “就是一洁净的子。”

  外公越说得简单,我们越觉得他的话幽深神秘。

  舅舅从里屋出来了。他剃了头和胡须,披上了一件紫红袈裟。他盘腿坐下,很久都没有说话。火塘上的铜锅里滚汤翻沸,飘出了羊⾁的香气。

  “我偷杀了一只羊子,生产队的,‮民人‬公社的。”

  舅舅说“我把…”

  ⽗亲笑了:“难道还要斯丹巴告诉我们,锅里的羊子不是他的而是集体的。”

  “我把我们柯基家的人全部请来了。我要…”

  “柯基家的人?”⽗亲说:“这里哪些人是你们柯基家的,柯基家的只有你和老和尚。你⽗亲只留下了你这么一独苗。”mpanel(1);

  “你说吧,我要你说个够。我比谁都晓得若巴头人的独子比谁都想发牢。要是那件事情没有出来,我情愿你天天上门骂我,而不情愿去坐牢,丢下娃娃们的老外公没人侍奉,让你心里有气出在我妹妹⾝上。”舅舅的喉咙哽住了“现在那件事已经出了。”

  “啥子事情?”⺟亲问。

  “我写诗写在了⽑主席像的衬⾐上。我要坐牢去了。”

  外公耳朵很背,他侧耳听着人们说话,听不清楚,又专注地望着说话人的嘴巴,但他还是什么也不明⽩。

  “阿来。”外公喊我。

  “他们在说你写的诗呐。”我告诉他。

  “唼?”外公提⾼了嗓门。

  “说你,”我附在他耳边提⾼了声音“说你写了好诗。”我的嘴触到了老人的耳朵,这耳轮是冰凉的,缺少一般人耳朵上都有的浅浅的茸⽑。外公一⾝都起了皱纹,独有耳朵变得越来越光滑、透明,带着青铜的⾊彩,仿佛是塑料娃娃的耳朵。

  外公笑了。

  “我写有关⽑主席的诗用词十分漂亮,当然,那诗是人家的意思。一本书上说,诗是我们自己心灵的朋友。”外公像⽑驴一样滑稽地动动耳朵,说:“想想谁是自己心灵的好朋友,想想…”外公慢慢闭上双眼,脸上保持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舅舅说:“他已经疯了,他。”

  大人们谁也没有说话。我们几个娃娃看着外公那副笑弥勒模样忍俊不噤,跟着笑了起来。表姐大笑时,露出两枚雪⽩尖利的⽝齿,那时我十分热爱这两颗⽝齿。表弟笑起来却是一副呆头傻脑的样子,可能是缺少尖利雪⽩闪着珍珠光泽的⽝齿的缘故。表弟阿呷还淌口⽔。我大他一岁,我时常在心里说他不是个⼲净的娃娃。我就是喜用这种方式表示我的成,我的大人气。有句蔵语俗谚说:穷人比富找比自己更穷的人。这句话也可译成这样:怎么产生富⾜的感觉?站在更穷的人面前。

  外公又很响地拌了一下嘴。说:“我们这里阿来该知道诗是心的朋友。斯丹巴是不知道的,他不知道,他只不过是小和尚。”外公伸出小拇指,在自己眼前晃动一下,又晃动一下,咳咳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可以听到涌塞在他喉咙中的⼲痰在跳“他背⽔,砍柴,打扫马厩,可就是没有接近过叫诗的东西。”

  外公又做了一个男人对女人表示轻蔑的极其下流的手势。

  舅舅低下头,说:“看,以前谁见过他这样?老糊涂了,疯了。”

  “这没什么要伤心的,反正老了。”

  “这样他已经享了你不少福了,哥哥,他自己又无儿无女。”

  “我想是这样。”舅舅对我们大家深深地埋下了他那净光的脑袋。

  舅舅的脑袋剃光后显得十分尖削。

  姨⽗仁钦突然悄悄对⽗亲说:“柯基家的脑壳。”

  ⽗亲笑了。

  姨⽗仁钦摘下帽子,露出轻易不肯示人的秃头,一本正经地对⽗亲和我们大家说:“要漂亮还要算雍宗你们若巴家族的脑袋了。这样。”姨⽗的手在自己脑袋上比画有时远离头⽪,有时又努力用手掌挤削‮起凸‬的地方,要是他手中有把刀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脑袋上做些削⾼补低的工作,以使他的脑袋变成我们若巴家的方正的头人脑袋。

  大家都笑了。

  连舅舅自己也忍俊不噤笑了起来。

  ⺟亲撩起⾐襟揩去笑出的眼泪,起⾝翻动锅里的羊⾁,姨⽗问:“了吗?”

  “可以了。”⺟亲说。

  舅舅起⾝从里屋取来几只瓷盆盛羊⾁。

  这是五月,山里的舂天刚刚来到,这个季节的羊子很瘦,羊⾁没有多少⾁的味道,常吃⾁的嘴巴可以从中尝出青草和⽔的浓重腥气。一个比外公还老还智慧的汉人孔子说三月不知⾁味,那时我们就常常如此,因此,感觉到口的羊⾁十分鲜美。

  舅舅依然坐着,脸上神情庄严肃穆。

  他看着我啃掉了⾁,还想昅出骨头里的骨油。外公掉光了牙齿,只能喝汤,他喝汤时发出“嵫嵫溜溜”

  的声响,总之,吃起⾁来人人都和吃平常食物的吃相不大一样。大家都龇牙咧嘴,一副永远不会餍⾜的神⾊。只有⽗亲的吃相比平常更为庄严。使⽗亲难以忍受的好像不是生活中的艰难困苦,而是享受。在那些年头,吃⾁是一种超凡的享受。

  ⺟亲放下啃得雪⽩的羊拐骨,发出了舒心的笑声,她这才看见舅舅什么都没吃。

  “阿哥啦,阿哥斯丹巴,你也吃吧。”

  “不”舅舅说“你们吃吧,我吃不下自己偷来的东西。”

  姨⽗一下子放下了手中的⾁“偷的?”

  ⽗亲却毫不动容地吃着。

  舅舅又说:“你们不要管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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