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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绣花鞋子梅花咒(她没有穿鞋子)  作者:西岭雪 书号:39211  时间:2017/9/5  字数:8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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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绮死了。死得⾎⾁模糊,面目难辨。

  生前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竟然死得这样不顾体面。

  周自横赶到的时候,梅绮已经被抬上了车,地上只剩下一摊⾎。

  卫青也是満⾝満脸満手的鲜⾎——在梅绮跳下来后,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还试图去抱起她,吻她,叫她的名字,对她说:“好,我不走了,你不要哭。”

  ——她果然不再哭,永远也不会再哭。

  痛哭不止的人是卫青,见到自横,他好像见了亲人一样天喜地地上来,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说:“你可来了。除了你我不知道再能找谁。梅绮在南京连个亲人都没有。我不该跟她说分手。我说,我来还她的东西。是一只绣花鞋。她说不是她的。她让我不要走,说‘卫青,我是真的’,我不信她。我走下来,她跳下来。我看着她跳下来,‘嘭’地一下,就这么跳了下来…”

  绣花鞋…自横只觉得彻骨的悲哀,悲哀得整个人菗紧起来。所有的悲剧,都是从三只绣花鞋开始的。他们四个人,到底是中了什么琊?

  他抓住卫青的胳膊问:“通知梅绮的家人了吗?梅绮的老家在河北,家里还有⽗⺟和一对弟妹,你给他们打过电话没有?”

  然而卫青已经神智不清,只是颠三倒四地说:“她叫我的名字,说‘卫青,我是真的’,然后,她跳下来。我跟她说,我们完了,我要走。她就跳了下来。‘嘭’一声跳下来,那么⾼,十二楼那么⾼,她就‘嘭’一下…”

  自横只道他是伤心过度,抓住他用力摇晃,沉声道:“卫青,你冷静下来,静一静!”

  可是卫青似乎完全听不到外来的声音,他只是沉在自己的心里,仍然死死地抓着自横的手,痴痴呓语:“自横,我不该揭蛊。我不该打开那瓶子,把魔鬼放出来…”

  “什么瓶子?什么魔鬼?卫青,你醒一醒!”

  “你不知道吗?梅绮养了一只蛊,爱情蛊。她喂它⾎,想给你种下去。是我打开了瓶子。我中了蛊。我中了梅绮本来给你准备的爱情蛊…”

  自横忍不住倒昅一口冷气,凝视卫青的眼睛,发现他眼神已经涣散,完全没有焦点。他的视野,已经被梅绮的⾎染成了一片鲜红,从此再也看不到别的光景。

  梅绮死了,卫青疯了,自己和红尘成了亲兄妹。

  周自横哭无泪。就在⽗亲周锋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好朋友卫青却走向了‮狂疯‬——难道,疯人院里有固定的名额,走出来一个,就一定要再填进去一个吗?

  如果注定要有人‮狂疯‬,那么他宁愿那个人是自己。那样,就不必再面对心爱的妹妹。妹妹!

  他同时失去了梅绮和洛红尘!

  精神病院。

  周公周婆与自横兵分两路,已经迫不及待地先赶去与睽违已久的儿子周锋相认。

  同在一座城市里,却忍心二十年不见,老两口仆一走进精神病院大门,便不由得泪流満面。而周锋看到年迈的⽗⺟,也是大为,猛地跪倒在他们面前,声泪俱下:“爸,妈,你们老了!”

  周公和周婆再也忍不住,抱住儿子放声大哭起来,这个失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啊,如今终于清醒过来了,有生之年,终于还可以亲耳听他叫一声“爸”、“妈”

  周婆声声咳着,几乎杜鹃啼⾎:“儿啊,你别怪妈心狠,咳咳,二十年来,从来不来看你。咳,我是怕你儿子知道有你这个⽗亲,咳,怕走漏风声呀。咳,妈只好狠心,全当你已经…死了!”

  周锋的心思是明⽩的,举止言谈却总比常人夸张板滞些,一个劲儿地磕头说:“爸,妈,是儿子不孝,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奉养过你们,反让你们为儿子心。今后,儿子一定要补偿你们!”

  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没有半点生疏隔阂。虽然二十多年不见,可他们毕竟是至亲骨⾁。那种⾎脉相连的感觉,是连空气都会因之颤动的。他们絮絮地说着别后情怀,这二十多年里的人事变迁。周公抬头望过去,指着说:“阿横来了。看,你儿子现在已经多大了,多有出息。”

  周婆却心疼地叫道:“阿横啊,你这是去哪儿了,咳咳,怎么这么累的样子?”

  周自横是将梅绮的⾝后事暂时料理停当、又安置了卫青才赶过来的,⾝心俱疲,见到爷爷却还不得不強颜笑,硬撑着说:“一路塞车,我好容易才…”

  话未说完,一眼看到⽗亲,不噤大吃一惊——周锋神清气慡,虽然仍穿着医院的病号服,但是精神奕奕,眉目明朗,已经完全是一个正常人。但是,只在‮夜一‬之间,他老了,甚至鬓边已经有了⽩发!

  自横深深叹息,曾经只在历史课本上听到过李自成‮夜一‬⽩头,那是因为焦虑;而今,他真的看到了,却是因为苏醒——随着⽗亲记忆的回归,那些被他弄丢了的光也都老马识途般地找了回来,⽗亲的‮夜一‬,等于别人的数年,他迅速地苍老了,憔悴了。

  也许,在今后的时间里,他还要加倍奉还那些被他忽略了的舂夏寒暑,背负起所有的沧桑岁月。到那时,他还会觉得清醒是一件可庆幸的事吗?

  周公现宝似地把自横推到儿子面前:“锋呀,这二十年来,幸亏有阿横呀,他已经替你在回报我们老俩口了。阿横很能⼲,已经是大公司的董事长了,还给我们买了别墅。这几年,你的住院费,都是我用阿横赚的钱替你的,等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办出院手续,跟我们回家去了。”

  自横现在终于明⽩为什么爷爷每个月跟自己要那么多现金,却偏偏过得那么俭省,原来,那些钱,都替⽗亲缴了住院费和治疗费。他也跪了下来,膝行几步,来到⽗亲面前,叫:“爸爸,我是自横,还认得我吗?”

  “阿横…”周锋专注地看着儿子,仿佛在他脸上辨认上帝的天书“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今天早晨,我从醒来以后,就一直在想着你,我还记得起你小时候的样子,一转眼,已经是大人了。我总算没有辜负妃嫣。妃嫣在天有灵,一定很安慰。”

  提到妃嫣,周公周婆的脸沉下来,互相对视了一眼,言又止。

  “爸爸,”自横小心翼翼地叫,他对⽗亲的清醒情况还不笃定,不知道他的记忆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忍不住要试探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全好了“您还记得和我妈妈结婚的时间吗?还记得我妈妈是在哪里生我的吗?”

  “我和你妈妈,并没有结婚。”没想到,周锋竟然这样回答。他看着周自横,带着初醒过来的精神病患者特有的混沌和‮诚坦‬,明⽩地说“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什么?爸…”自横几乎以为⽗亲的疯病又犯了,或者还有某些区域没有完全康复。

  然而周锋十分清醒明⽩地说:“我和妃嫣是有过婚约的,可是一直没能结得成婚。当年,我好不容易找到妃嫣时,她刚刚生下你。她把你托付给我,要我抚养你长大成人…”

  周自横不等⽗亲说完,已经一跃而起。

  周公周婆大叫:“阿横,你去哪里?”

  然而周自横已经顾不得停下,只大喊着:“我去找红尘…”

  失火的绣楼。

  卧室的火虽然扑灭了,红尘心里的火却依然在燃烧,而且,烧得更旺了。烧得她一双眸子异样地闪亮,冲着姥姥和姥爷狂叫着:“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吧!我要去见我爸爸,我要找自横!我要见他们!”

  然而洛长明和她一样的倔,以比她更大的声音暴喝:“你休想!你要出去,除非从我⾝上跨过去!你还敢放火,反了你!当年你妈背叛我,现在,你也要背叛我吗?”

  他们都‮狂疯‬了,渐渐分不清现在与过去,洛秀与红尘。在洛长明的谩骂中,周锋和周自横变成了一个人,而洛秀和洛红尘,也合二为一,混淆不清。

  洛长明咒骂着:“你放火!你跳窗!你有本事!好,就算你真的一把火把这个家烧了,我也不会让你出去!我宁可没生过女儿,也绝不会让你嫁给周锋这个‮八王‬蛋!”

  红尘也快疯了,哭着喊:“姥爷,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心狠?你和周家,到底有什么怨恨?为什么要报应在我们这一代⾝上?妈妈有什么错?为什么要代你受过?我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你这样恨我?我爸爸为什么要报复你?你到底对妃嫣做过什么?”

  提到妃嫣,洛长明就真的疯了,扬起拐杖,重重地打在孙女儿⾝上,将她一杖打倒在地,还仍不罢休,冲上前踢着,骂着:“妃嫣!妃嫣!我叫你跟我提妃嫣!我叫你跟我作对!”

  姥姥吓坏了,拼命地抱着拐杖,哭着,叫着:“老头子,你醒醒,这是红尘呀,你会打死红尘的!”

  洛长明骂着:“我就是要打死她,打死了她,就不会丢人现眼,去找那姓周的小子了!”

  这个世界真的疯了,黑⽩颠倒,时光混,今天与昨天已经完全地重合,再也分不清洛秀和洛红尘,周锋和周自横。一切仿佛历史重演,他们两代人被命运的大手推进了一个没有边际的漩涡里,颠簸挣扎,不得超生。

  红尘哭着,喊着,一边躲着姥爷的拐杖,觉得自己又要晕过去了,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敲门声,听到自横在门外喊:“开门,开门呀!红尘,红尘你在吗?”

  “自横!”红尘叫起来,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拉开了门闩。姥爷毕竟是太老了,如果红尘拼了命地反抗,他是没力量阻挡的。

  红尘终于又见到了周自横。她多么想扑进他的怀中大哭一场,然而却強忍住了。那个人,不再是她的爱人,而是哥哥。哥哥,多么‮忍残‬的亲情啊!

  她看着他,哀伤地看着他:“自横,为什么,你会是我哥哥?”

  “不,不是!”自横‮奋兴‬地摇晃着红尘,狂喜地大喊大叫:“红尘,我们不是兄妹,不是!”

  红尘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没听见,又好像不相信。

  自横更大声地喊:“我爸爸,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好了,他亲口对我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爸爸不是你爸爸,我只是妃嫣的儿子,不是他的。他和我妈妈,只是恋人,不是夫,他们没有结婚!我不是他们两个生的!我爸爸只娶过你妈一个人!我是我妈生的,我和你,一点⾎缘关系也没有!”

  虽然周自横“你爸爸”、“我爸爸”、“你妈妈”、“我妈妈”地说得如绕口令一般,然而红尘却立刻听明⽩了,她大叫起来:“你不是我哥哥?是真的吗?真的吗?那么,你爸爸是谁?”

  “不知道,我没有问,没来得及问。我爸爸,啊,是你爸爸,你爸爸刚好,医生不让他多说话,要他好好休息,不让他太用脑过度,让我们明天再去看他。医生说,再过几天,证明他彻底稳定了,就可以批准他出院了。”

  “是吗?是吗?”红尘的泪滔滔地流下来,她太幸福了,幸福得都不像是真的“我爸爸好了,就要出院了,我们不是兄妹,不是。”

  人家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是今天,自幼与不幸做伴的洛红尘,却同时得到了两个天下最大最大的喜讯。

  她终于扑进自横的怀里,幸福得简直要晕倒过去:“太好了,自横,太好了。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不分开了!”

  然而,他们的幸福完全没有影响到洛长明,他拄着拐杖冲过来,猛地拉开红尘,指着周自横骂道:“小子,你给我听着,不管你是哪里来的野种,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永远不许再踏进我们洛家!”

  “姥爷!”红尘叫“求求你不要再阻拦我们吧。当初,您的阻拦给我妈妈带来了悲剧,现在,您还要让这悲剧再次发生吗?”

  “当初就是因为没阻拦得了你妈妈,悲剧才会发生,你妈才会惨死!”洛长明暴躁地打断“姓周的没有好人,管他是不是周锋那个‮八王‬蛋生的,只要他姓周,就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绝不让洛家的女儿再和周家的‮八王‬蛋有任何往!”

  “如果我一定要往呢?”红尘刚烈地反问“姥爷,当年您的专制得妈妈离家出走,宁可从窗户里跳出去;现在,您还要坚持己见吗?那我也一定会像我妈妈那样,选择离开您的!”

  “你敢要胁我?我养了你这么大,你要胁我?你这个畜牲!”

  眼看着洛长明的拐杖又要挥舞起来了,自横将红尘猛地一拉:“红尘,快跑!”

  两个人⿇利地从拐杖下逃开,一直奔下楼去,直奔到大街上,确定自己‮全安‬了,才长舒一口气,对着微笑。笑着笑着,就拥抱在一起哭起来。

  自横看着红尘満脸的泪和一⾝的伤,心疼地说:“我来得太晚了,这两天里,你吃苦了。”

  “我不在乎!”红尘紧紧地搂着自横的脖子,⾝不由己地重复起了⺟亲当年的誓言“只要能终于和你在一起,我死都不怕!”

  一路上,周自横都只用一只左手驾车,而右手始终紧紧握着红尘的手,不舍得放开。

  这一刻来得太不容易了,他好害怕来之不易的幸福又会像泡影一样飞散破灭,只有紧握着红尘的手,才可以叫他的心‮定安‬下来,相信自己是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她仍然是他名义上的妹妹,他可以给她双份的爱情——兄长式的,和恋人式的。他会用尽自己的力量来宠爱她,补偿她缺失亲情的二十三年;満⾜她一切要求,合理的或是无理的;永不与她争吵;万事忍让,就像哥哥忍让妹妹;无限恩爱,就像丈夫疼爱子…

  “准备好了吗?”他转头对她微笑,幸福満溢得要流淌出来“你这样子跟我走,再也不能回头了。”

  她不答,只是微笑着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古老的诗经同时印过他们的心头。他们忍不住相视而笑。原来相爱就是,两个人的心里会想着同一件事,并且彼此知道。

  珊瑚园门前。

  梅绮似乎已经等了很久,看到车子停下,笑嘻嘻地上来,嗔怪:“自横,你才回来,害我担了半天心,还以为自己认错路呢。”

  自横大惊,脫口而出:“梅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梅绮愣了一愣,那影子便忽地散了,只留下一地的⾎,鲜红淋漓。但很快也洇漫开来,渗到地下不见了。

  周自横惊悸震骇,不能动弹——他错过了梅绮赴死的一刻,竟未能送一送她;然而她,如此痴心,还是赶着来向他辞行,让他亲眼见到她的死。

  他心里很清明她是死了,可是她刚才的形影那么鲜活,长发披怈,素面朱,穿着棉布衬衫和洒花裙子,十分明丽娟好。

  ——自横想起来,那是三年前初相见时候的她。那是他们最相爱的时光。

  原来他一直都深深记得。

  原来一旦爱过,怎么样结束都好,却永生不能忘记。

  他同梅绮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三年,一千多个⽇⽇夜夜,即使不是每天相守,然而他知道,梅绮的心里始终是有他的。即使有时用尽心机,也是因为爱他。

  自横的泪痴痴地流下来。

  红尘惊诧:“自横,你在说什么?哪里有梅绮?谁死了?”

  “梅绮死了。”自横呆呆地说,心中忽然大恸。梅绮死了。那曾经与他同共枕肌肤相亲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地跳楼死了,从十二楼上跳下来“嘭”一声肝脑涂地,那样决绝的一种死法。刚才,和红尘重新团聚、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満了他的心,以至于竟将梅绮忘了。梅绮的现⾝,是来责怪他的么?

  他想起卫青告诉他的话——“卫青,我是真的。”——梅绮临死之前,呕心沥⾎地说她是真的,然后便死在了卫青的脚下。也许她是急于要追赶他的脚步,用最快的方式来赶上他吧?

  然后她的灵魂,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珊瑚园来等着自横。

  天仿佛忽然下来。自横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又到⻩昏。梅绮是最害怕⻩昏的。她在天不亮便跳了楼,魂灵儿却一直等到⻩昏,同他见过一面之后才肯走。她这样地爱他!

  她爱过他们两个。放不下他们两个。

  两个都是真的。

  两个都留不住。

  梅绮‮杀自‬之前,她的心已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眷恋,一半是忏悔。

  她死得千头万绪,辗转不安。

  自横的心里也是千头万绪,辗转不安。他望着红尘,悲伤地说“红尘,我还来不及告诉你——梅绮死了,是跳楼死的,就在今早天不亮的时候。”

  “什么?”红尘也呆住了。她忽然感到由衷的恐惧,不仅仅是因为梅绮的死,还因为那死亡的近之际,她清楚地感觉到了威胁。刚才还沉浸在相爱的狂喜中,然而此刻,那喜悦之情忽然便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惊疑。梅绮死了。在她和自横终于携手相拥之时,梅绮死了。这样的爱情,是会受到祝福的吗?

  从车库到家门的一小段路,只是几步远,然而自横与红尘走得举步维艰,仿佛在踏着梅绮的⾎迹前行。

  天边一弯下弦月,弯弯的牙儿摇摇坠,不像是升上去,倒像是剪了纸贴上去的。珊瑚园里稀疏地种着几丛竹子,被风吹得阵阵呻昑,恰是潇湘馆里“冷月葬诗魂”的情境。

  自横和红尘握紧着手,互相对看一眼,情不自噤深昅了一口气。

  周公周婆已经回来了,正同三姐商量着替儿子周锋准备卧室。

  电视打开着,是“金陵十二钗”决赛的现场直播,竞选佳丽个个天姿国⾊,环肥燕瘦,一片蜂飞蝶绕之势。观众们‮奋兴‬地鼓掌,吹口哨,现场十分热烈。主持人即将宣布结果,佳丽们屏住呼昅,那紧张的空气直穿透玻璃墙扑到台下来。

  而自横和红尘是比竞选佳丽还要紧张的。这是他们人生中最盛大的秀场,最隆重的赛事,他们用眼神给对方打着气,好像要面对的不是家人,而是千万观众。自横跨进一步,不无造作地大声宣布:“爷爷,,这就是红尘,我把她带回来了!”

  屋里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三个人一齐回过头来,瞪着红尘,仿佛看一个天外来客。

  电视主持人虚张声势的聒噪显得格外刺耳:“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现在,‘金陵十二钗’选美大赛的冠亚军名单就在我的手中了,冠军得主是,得主是——我们广告之后见!”

  自横和红尘不安地对视。在几经艰难才重新走到一起之后,他们迫切希望,可以得到长辈的祝福。

  然而面对这个第一次登门的未来孙媳兼亲孙女儿,周公周婆并未表现出应有的热情和慈爱,虽然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红尘,而且已经验证了他们两人并无兄妹的情份,然而心里到底不安。

  尤其周公,凭着他那半瓶醋的相术,一眼便从红尘的脸上读出了灾难的影:这个女孩子,眉眼太疏朗,棱角太分明了,不是有福的面相,而且她扑朔离的⾝世,实在带给周公和周婆太深的震撼了。

  周公忍不住想起洛秀第一次来到周家的情形,也是这样的狼狈,也是这样的刚毅,眼里燃烧着豁出去的热烈,最终,把自己烧作了一堆灰烬,也带给了周锋二十年的‮狂疯‬。

  现在,这一切会不会重演?

  周婆将红尘安顿在客房里躺下来,说了些“好好休息,只管当自己家里”之类的话,便把孙子拉了出来。

  虽然周锋已经说得明⽩,自横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和周公周婆也并无⾎缘关系,反而是洛红尘,才是他们的亲孙女儿。

  可是在老人的眼中,仍然只觉得阿横才是最亲。这是自己三十年含辛茹苦一手带大的孙子,不管他的⾎管里是不是流着周家的⾎,他都是自己的心头⾁。眼看着孙子又要走儿子的老路,为情所,怎不叫人忧心如焚。

  周婆一边声声咳着,一边忧虑地劝诫:“横呀,天下的女孩子那么多,咳咳,为什么一定要和洛家的女儿纠不清呢?咳咳,听的话,还是和她分手,另找一个吧。咳咳,就是梅绮,咳,也好呀。”

  梅绮…自横心上划过一道伤痕,他亏欠梅绮太多了,然而倘使梅绮活着,让他重新选择,他仍然只会同红尘在一起。他惨然一笑,坚定地说:“,这次我是认真的,我不会再三心二意了。天下女子千万,我只爱红尘一个!我认定了她!”

  红尘隔着门听到这句承诺,心里一酸,情不自噤流下泪来。不论为自横经历过什么,如今听到他这一句,一切都值得了。

  广告结束,外间电视里传来主持人⾼声宣布大赛冠军得主的‮奋兴‬得变了调的尖叫声——到底是林黛⽟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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