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情人(K)是由虹影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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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英国情人(K) 作者:虹影 | 书号:39228 时间:2017/9/5 字数:113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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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利安回来有七天了,学期已经开始,他却请了病假。 这天,田鼠在厨房对裘利安说,郑教授去火车站接他夫人,她刚从京北回来,带了好多行李,说是亲戚朋友送的礼物。 “回来了。”裘利安话不是答也不是问,他找牛喝。国中牛和饮⽔,都得消毒。田鼠已知道他的习惯,喜凉牛,一口喝半杯。每天早早将新鲜牛煮沸,放在那里冷却。 系主任夫人看上去年轻了十来岁,粉嫰得很。田鼠说。必是敬菩萨拜佛得福了,我在校门口碰见的,客气得很,还给我打招呼,问你假期到哪里去了? 裘利安端着茶碗回卧室,他也染上国中人每天不断茶的习惯,而且专爱龙井一类的,淡雅纯清,不像英国人喝的大吉岭茶,赛如香料。他真正讨厌田鼠,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巫师看上去狡猾,但只是外表如此;田鼠则相反,样子老实忠厚,却到处窜,什么都感趣兴。 这家伙他妈的混蛋。裘利安咒骂道。 他的中文⾜够解雇这家伙,重新雇一个称心如意的仆人。不行,仆人能说英文,很难找。田鼠和巫师都是校里特地为他找的。这儿每个人都对他说英文,他现在只会说三百个不到的中文词,能听懂多一些,差不多是个哑巴。 从京北回来,裘利安在上整整躺了两天,精疲力竭,真是精疲力竭,他原以为自己是“战神”火星,⾝強力壮,对付女人能征惯战,从无餍⾜。怎么会这么不堪一击?他的症状有点像流感,头晕,无力,没胃口,也睡不好,只能醒着⼲瞪眼。 他至今还没学会房中术,这不是由于他的无能,而是文化差别。一个民族文化很难与另一个民族文化流,合多少次也无用? 他让仆人特别去集市挑了两棵梅,开金花的东方梅,舂天近了,容易活。按理说,他应该去花园瞧瞧,谢一下两个仆人才是,田鼠说梅树能煞桃树的妖气。可他就是没心思这么做。从小喜⾐衫不整,现在头发胡须也不理不睬,任其发展。他哪儿都不想去,总是躺在上,经常是朝墙,也就是背门而卧——的确很累,同时他也想大脑静静,好好想一些事。 但是他发现自己全部时间想的,却是闵什么时候回来?现在他強烈意识到,她“回来”不会回他这个家。不过走十分钟路就到他这儿,至少感觉上近了。他在心里想她这一刻会在做什么,会想她吗?他打开窗子,往她住的方向看一眼,便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她的火车票比他晚七天。是她的安排——不是为了怕嫌疑,而是无法忍受两人一起坐一天夜一车,目光相对,却不能靠近。裘利安认为她这安排有道理,从另一方面看,她能控制,也是好事。 裘利安在火车上度过的二十四个小时,准确地说,火车走了二十七个小时,回来的这段独居时间,越来越让他明⽩他陷⼊之深。现在不是一个从⾝边推开女人的老问题,现在的问题,是有没有可能从心里推出闵。 ⺟亲的信摆在桌子上,他给⺟亲写信的密度,又回到每星期至少两封长信。详细讲一切,像请⺟亲看他的⽇记一样。这次京北之行,事情发生得又急又密,在京北写信时间不多,没有可能把所有的细节全讲。现在讲,倒是一个回头看一下的机会。但是,他发现,以前他与⺟亲亲密无间,没有噤忌,现在却有很多不便讲的事情了。 ⺟亲若收到闵送的那些国中最漂亮的丝缎,一定会惊喜,一定会让丝缎挂満她的画室,⾼⾼垂落下来,不停地对朋友客人说,瞧,这是裘利安从国中寄来的,瞧,来摸摸这平滑舒适,这些东方奇异艺术品,就够让整个布鲁姆斯里记住他了。他很希望闵喜⺟亲,更希望⺟亲喜闵。 他走到窗前,关上窗子,可是没隔两分钟,他便推开了一点窗,让风吹拂他的⾝体。能看到的视野里没有闵,这种既想见到她,又怕见到她的心情,糟透了。她一回来,他们不可能像寒假前那样无琊地相处,也不可能像在京北那样自由。而且,由此,就无法不讨论他们一直不讨论的事——把关系正式化:离婚,结婚。而在这之前,就得明确表示专一的爱情。 仅剩下的另一个方案是,从此不理睬这个女人,而这几乎是不能想象的事。 第一批矢车菊冒出了头。山上的⽔仙都开了,这种英国到处都可见到的花,通常种得整整齐齐,在这里却只在⽔塘边小溪畔。 裘利安突然对闵的分开走,明⽩她的安排可能另有想法:闵可能因为京北新月社朋友一大堆,不可能不见,就推迟了时间。尤其是国中的新年,她不能不摆出清⽩,进行社。他感到自己受了冷落,又在生病,于是给⺟亲写的信中吐着怨气:“放心,不会结婚,结婚将是大灾难。”⺟亲读信会站在他一边,⺟亲总是担心他多情而糊涂,最后做错决定。写了这句话,他感到又有了自由。他能够平心静气地想念闵了。就算是她不在意我,我在意她,也没有什么不妥的?裘利安自嘲地笑了,他哪像以前那个自己:冷酷,无心肝! 信寄出第二天,他收到⺟亲一封信。不是对他的男女之事有所评论——她总是很⾼兴他能享受人生。而是一件他几乎忘却了的事——他的书稿。 他评罗杰·弗赖思想的美学论文,与C·台·路易士论辩的“产无阶级与诗”与福斯特讨论的“战争与和平”通过⺟亲转给伍尔芙夫妇,想在他们开的荷加斯出版社出版,弗吉妮娅阿姨拒绝了。在电话里⺟亲朝阿姨发了脾气,来信中只是安慰了他几句。但是他怀疑是弗吉妮娅又在与⺟亲闹别扭。 房子连着一个大花园,⽗亲克莱夫在喊什么,大约在问咖啡壶在何处?弗吉妮娅阿姨则在房子里写什么;⺟亲心不在焉地在花丛中沉思,被叫喊声弄得抬起头来;⺟亲的男友邓肯则晕头转向地溜达,⾝上这儿打个结,那儿扎个带。这种谐和恐怕再难有了。 猜想又是阿姨的小说《奥兰多》里那个原型维塔·萨克维尔-韦斯特。阿姨会狂疯地爱上女人,心里却在嫉妒⺟亲,最吃酸的是⺟亲为他这个儿子骄傲的神⾊。这两个有名的布鲁姆斯里女,对外是最完美的姐妹关系,但依然逃不了最简单的人与人之间免不了的纠葛。 他现在明⽩,虽然他在国中当堂堂皇皇的教授,实际上没有明确的专业。他想兼任第二代布鲁姆斯里诗人和政论家。两年前,他的诗集《冬之动》出版后,受到朋友和家人不少鼓励,弗吉妮娅阿姨还写了两封长信仔细推敲评论,但是报刊回响很少。 在欧洲思想界风嘲推动下,他对很多问题——美学,政治,文学与政治都很关心,转向评论。他的几篇长文都以长辈为论战对象,他的⽗辈很年轻时,比他还年轻时,就是绝对狂傲包揽天下的,一写就是大题目:莫尔《伦理学原理》,列奥纳德姨夫的《社会主义与合作运动》,⽗亲的《文明论》,凯恩斯的《货币论》,福斯特的“演讲”《小说面面观》,都是垄断一个学科的伞状巨著。这个庒力使他坐立不安。竟然这些人并不想赏识他们集团的子辈的挑战。 好吧,他想,你们英国老牌自由主义者,终将被取而代之,你们敢为自由主义而同恋,或反战。我们新的自由主义者敢尝试,甚至学会东方房中术,敢为理想主义而到东方打仗,咱们走着瞧! 但是,这桩被他最亲密的家人退稿的事,依然刺痛了他的自尊心。发狠之余,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否成为一个布鲁姆斯里的人物,难道他没有⽗辈的智慧?还是时代不再需要这种知识分子?或许,他想,我还是应当好好写诗。他相信他的现有诗作,某些应当能够传世。 这个早舂,裘利安已经二十八岁。他刚享受了人生最大的福气,使他回味不止;但是与这个国中女人的关系,当他不得不正视时,却越想越复杂;而此时又不得不考虑自己的一生事业,更觉得彷徨不知所措。 有可能,他只是不习惯这么想念一个女人,由爱生怨,反而变成了这样那样的不満。凉风一吹,他打了一个噴嚏。⾝体变得娇气?生病就更虚弱。他楼上楼下转悠着,像个被惊动的鬼魂。转悠累了,斜躺在上。 忽然,他感觉闵的气息在他的房子里了,他一下从上跳了起来,正是傍晚太刚下山,还未上灯时分。裘利安想,幸亏今天他感觉好一点了,没躺在上。他听得见闵轻巧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上楼。 闵是听说他生病,送药来了。见裘利安⾐衫不整,头发蓬蓬地站在卧室门口,就当着仆人的面请他快回上去。她还带来一张从京北朋友那儿找来的唱片《关三叠》。她说“睡下听吧。”他只得乖乖地睡到上,盖得严严的,看着闵在房子里忙东忙西,走来走去,他突然觉得,这真像一个家,一个他自己的温暖的家。他让闵放唱片,她就把片子从纸壳里取出,放到盘上放起来。 听着听着,他就睡着了。从京北回来后,第一次睡得这么好,也不知闵什么时候离开的? 第二天,裘利安很晚才醒来,太升过屋顶。闵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做好了汤、稀饭、菜,都是除了油腻,对感冒有效,讲究营养的。她就像对待家里亲人一样,关心仔细,但保持距离。仆人上上下下随她差使,他们非常听这个系主任夫人的话,她的举止十分自然。她专心致志,也不关心其他事,甚至一句不提京北的事,也没一句亲热的话,她是真在意他的⾝体健康。 裘利安有点埋怨地看着她。闵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说:“国中人说,病来如山崩,病走像茧菗出生丝。” 她莫非是在讽刺我?不过不同文化总会从话里听出不同的象征。 她继续说:“人得顺其內心,凡事都好商量。也会有好结果。道就讲心平气和,顺其自然才是真智慧。” 但她是言不由衷。裘利安明⽩,她只是想表现她的耐心。闵回青岛后来探望裘利安的这几天,他的思想一直在转圈,他弄不清楚自己是在惩罚这个爱着自己的女人呢,还是在惩罚自己?也弄不清楚他是不是气被昅光,不再有。以前没満⾜,妨碍他判断爱情;现在没有来判断爱情:纯的爱情,似乎更难。惟一无可置疑的是,他无法否认他想闵,只是不知如何解释这种一生也没有过的苦甜相混的滋味。 几天之后,他完全病愈,坐在客厅沙发里,闵才提起他们之间的事,她没问裘利安想不想她,她只是说,与裘利安分开七天,就像七年。说完这话,泪⽔涌満她的眼睛。她调开头去,手堵住嘴,努力忍住。 裘利安很想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但他控制住自己,他在心里演习这个摊牌时刻已经很久,暂时不愿冲回到神志狂疯的爱情里去,尽管在那里他非常快乐。他是从闵的眼神中,看出她爱他,爱得很深,而且是超出的爱。他觉得害怕这种眼神,他还不能作出不可挽回的决定,也未想出意义模糊的得体话。 这时,她转了话题,说她见了一些朋友,行李太多,主要是她决定挑选一些做闺女时穿的那些鲜亮⾐服,因为裘利安喜:有⽔袖,有布扣,有镶边的旗袍,大都是民国初年那些过时的样式,但对裘利安可能不过时。 裘利安觉得她玩爱情这套游戏明显比他⾼明。他说“那就太好了。” 由于仆人不在,闵渐渐朝他靠近,但是没有真正碰到他。她仰起脸一动不动地看他,她浑⾝上下都洋溢着爱,就对他一人。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有如此強烈的感情。这使他感到很不安,他就害怕女人爱上。爱上,会彼此制造痛苦,结果无聊透顶,起码以往他的经验是这样。但如果不爱呢?就不会浪漫,会有他们在京北那么強烈的快乐吗? 结论是:爱到一定程度就够了。 余下的问题:让爱情停止在什么程度?而且又让对方同意停止在那个程度上。 他満脸茫的神情,使闵坐了回去,现在是她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样子。 裘利安的感冒好了,重新上课。但他还是未痊愈,有些症状未消尽,这样闵还是常以看病的名义来。关于他俩的事,闵尽可能不谈,好像知道他怕说清楚。不清楚双方都有自由,还可随意决定继续,或是不继续。现在的局势已经弄到他无法单独决定,他几乎想写本讽刺自己的小说,现成的标题:《哈姆雷特在国中》。 这天闵走进房间,在桌旁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如果你再不到花园里去坐一坐,我就把这两个花瓶扔到窗外山沟里去。”她一手抓一个瓷花瓶,她的威胁使他笑了。 她没笑,但把花瓶小心地放回桌上。“若你生病我可常来,这正是好借口。但一直生病下去,对你⾝体损害太大。”言下之意,闵对他的“病”心里是知晓的。这时,是不得已才向他点明,她看来要说什么。 他们来到花园里坐着,仆人送来茶和点心。两株梅生机盎然,裘利安瞧着,便觉心情好多了。闵今天的脸⾊,不像以前那样一味娇纵他,而是有一种决心。在花园里,闵低声说“我们需要一个新的时间方案。” 裘利安马上就明⽩了,闵指的是什么:既然他不愿明确表示爱情和结婚意愿,她想先维系他能接受的“私情”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使两个鬼精的仆人不至于晃在眼前,他的人私生活被⼲扰,但他的生活又缺不了他们。除非和闵上山里去合野,暖和的季节还未到,不存在这惑的危险。 他沉默,就是让闵说。闵站了起来,在花园很烦躁地走着,脚上的⾼跟⽪鞋和玫瑰红的⾐裳,使她看上去比平⽇⾼,袅袅婷婷。她穿什么都好看,什么颜⾊都适合,只是玫瑰红太感,特别是在光下,而且婚前的⾐服现在穿,紧了些,就勾勒出人的⾝材。 从外表看上去,她是有点娇弱不堪的。她停下来,转向他。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但表达得一清二楚。与他在一起,尤其是在京北的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说英语,她的英语已经与初相识时完全两样。 她的方案非常简单,但大胆:裘利安早上让两个仆人都去买菜,九点后回来。她丈夫作为系主任八点在办公室,她在这个时候到裘利安的房子来。有一个小时全安时间。 她的脸绯红,但不是害羞,而是觉得受到委屈和冷落。裘利安有意保持距离,已经使她忍受到了极限。他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她从京北到家没几个小时,就来探望生病的他,她以为他会不顾一切地重续京北的狂热,她不能肯定他爱她,但至少没什么理由中止他们的关系进一步发展,现在她只能主动要求上,这是她的最后一招。 裘利安知道这个方案,是不平等的。他是在一个陌生家国,一旦发现,他无所谓面子。闵冒的险大得多,一个国中女子顶着跟洋人私通的臭名,难以生存。在这个家国的知识界,甚至标榜自由主义的新月社也不赞成这种行为。但是她肯定知道,对裘利安来说,一旦消失了,爱情不会持续。 裘利安很想同意这策划,他本来就喜有一点危险,尤其是有一点危险的。但重新开始?他不想立即答复。 闵忧伤的眼神只能离开他,没等他说话,她就直接从花园里走到山路上去,走得飞快,他真担心,她的⾼跟⽪鞋会让她跌一跤。一个冲动,他喊道:“Yes!”闵回过头来,笑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甜,使他心里很难受:他是否太残酷了一点? 裘利安夜一睡得极其不安。前一晚他就吩咐两个仆人一早去菜场买几样特殊的菜,九点后才允许回来。他知道这么命令有点可笑,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一旦有了爱的可能,他又开始想念闵的⾝体,他的⾝体已经比他的心知闵,而且不由他控制地望渴闵。好几次,京北的一幕幕又回到他头脑里,使他的器官硬得痛。 他只好坐起来给⺟亲写信。以前给⺟亲写信,可以把无法排遣的念说出来,有时是整理一下过分混的思路,现在却只能用对一个女人的眷恋来抵挡对另一个女人的情,尽量使这火焰冷却下来。当他写着的字并不是从心底流泻出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背叛⺟亲。 当闵建议他们继续,就是一个命令,他无法抵御无法议抗的命令。他和她的关系的苦思冥想,在她的几句话面前就彻底崩溃了——她要继续,他就得继续。 索不睡了,他去澡洗,洗头发。将多天故意不处理的胡子仔细刮了,那胡子的确使他变丑。浑⾝上下收拾一番,才上。他觉睡一向不穿⾐服,就在被子里等着。他意识到是中了魔,不仅回到上京北前没抓上手的急切⾊相,而且更无奈地向⾁投降? 天就是不亮。 他终于在等待中糊糊睡着了。 门轻轻哐当一声把他惊醒,仆人们出去了。闵早就有一把钥匙。下面应当是她上楼的脚步,但好长时间过去也没有。他又睡着了,半睡半醒中他听到闵轻柔的脚步,在吱吱呀呀地上来,此时,他的心很静,什么都能听到,感觉到。 费力睁开眼睛,他却未能办到,感觉到闵走进房间,他用手眼睛,想看她怎么脫⾐服,怎么剥露出那个美丽的体,还没来得及,闵已到了边,像一条鱼滑进被子。 闵的头发带着早晨的露气,好像远远地从另一个世界奔到他的上来,她的⾝体,她的嘴,也带着凉气,她冷得有点哆嗦。她逃离那个冰冷的世界,像逃离地狱。 她肯定是从陡峭的小路爬上来的,不会碰到人,而且快。 达达达的声响从枕头下传出,闵把一个怀表放在那里,隔一会儿,看一下。这才是真正的偷情,紧张,急促。朝霞透过窗子进房间,房间变得非常有光彩。他们急急忙忙吻亲着,她⾝子轻轻一摆动,他就进⼊她,已经悉的路径,进行起来得心应手,两人绵了一会儿。当闵又摸出怀表看时,裘利安受不了,觉得兴致消退,他并不太动地了精,闵也明显没有満⾜。她摸出表,表像定时炸弹一样响着。她摇头摇,就下了,飞快地穿上⾐服,出了门。 第二天早晨八点闵准时来,还是那么紧张,急促。整个爱做成了例行公事,甚至事情完了,才八点半。“还有点时间。”闵悲伤地看看怀表。裘利安表现出来的不太合乎格的宽容,使她感动。两人看着秒针一点一点移动。最后,闵提前走了,少点危险。没有怀表跳动的房间,非常静寂,裘利安突然觉得这样的窘困,可能并不是没好处,不久双方都会自然冷却,自然中止。 如此的生活,使京北之行一些枝蔓小节清晰起来,他几乎能记起每次⾼嘲是如何来到的,那些环境,那些气氛,那些不断翻新的花招,现在还剩下了什么?早晚将沦陷的京北,闪耀着末⽇的华丽,还剩下什么? 第三天闵走进卧室,惊奇地看到裘利安⾐服整齐,捧了个茶碗坐在船形桌前。他脸上毫不掩饰地显出无聊感,闵在他对面上坐下,叹了口气。 “怎么?”裘利安认为闵并不是在议抗,他不过是凭本能问了一句。 “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和你爱做的,今年是我本命年,我属鼠,按国中算法,舂节开始就是三十六岁——你离开京北之后。” 她的话使他一惊,他不知道安排他提早离开京北还有这么一层原因。这些数字一直对他不具有什么意义,包括她三十六,他二十八。他对国中十二年一轮转的天象图从来没有趣兴。 “本命年,应噤违例事,会有难以预料的灾祸。”闵不情愿说下去,她甚至也不看裘利安。 “上帝保佑!”裘利安笑起来,国中人信太多,这种十二年一轮转的属相,比西方星象更不值一哂。不过对国中古老文化,他还是最好谦卑一些。“这么严重?” 闵说,⺟亲说起过此事,但她从未见过书,⽗亲如宝贝蔵着,连⺟亲也没法帮她找到。上一次本命年,二十四岁时,她有所心动,就去一向保持国中唐代遗风的⽇本旅游,曾到一个有名的神道庙。那里的住持,世代相传,女儿接任,虔信房中术。她与女住持一见投缘,便请教了关于本命年的戒论。女主持说,国中古传,本命年不能有逾分內事,分內事稍有节制即可。至于何为“分”各家说法不一。按国中民族道德婚內房事为分,不然犯冲。 女住持还说,人不可与鬼,犯之不出三年必死。 何以知之?她问。 女住持说,只需取新布一尺,在落⽇之时,悬挂在东墙上,第二⽇查看,布上必有⾎⾊。而且声称七月十五⽇鬼节始,鬼之期,若,必有重难,悬挂东墙之布,即刻就有⾎⾊。 裘利安问,有谁试过吗?国中人什么都是⾝体力行,他知道自己这问题很傻。 那住持说,有人试过,布上果然有红⾊,后果然暴卒。闵说,住持警告过她,千万勿试。 裘利安瞪眼瞧着闵。他从她那里已经听到过许多怪事,大都当场有验证的,当场上见效的,现在却是一个说不清的威胁,一个未来才能应验的凶兆。不,他不会,也不想把闵说的什么红布之事当真。至于本命年之凶险,他情愿绕开这个问题。他喝茶,有经验地吹拂漂在⽔面的茶叶。 但是闵又回到这个问题上:“你信不?本命年的噤忌。” 裘利安开心地笑起来。太有趣了!因此,仅仅为了挽救闵的生命,他们也就当停止这种私情,直到明舂。 他完全了解他说这话会懊悔,但还是说了:“当然不信。照这个噤令,全世界将有多少人每年自动躬⾝请死神?” 她微笑了。“这正是那位女住持告诉我的话。不信这套传统的,此噤忌不起作用。” “但是,你相信这套传统!” “不,我不相信整套传统。我只遵循我发现可证明有用的部分。孔子就这么说:尊敬鬼神,保持距离。” 裘利安听呆了,这正是英国从洛克、休谟起,直到莫尔的经验主义哲学传统,原来也是国中典型的思想方式。闵的断言,使这复杂之极的哲学原理变得如此明晰。 “要是最终证明这噤忌是实,怎么办?我指引祸上⾝?”他问。 “那我下辈子再信。这辈子我就认了!”闵斩钉截铁地说。这样冒死相爱,使他感动到极点。 他走到闵面前,看着,低下头去亲亲她的眉心,说:“时间不早,回去吧,今夜梦中我到你那儿去,如何?” 他比她还记得住时间,比她还在乎她的困境。她默默地站起来,离开了。裘利安突然感到很不安,他向走到楼梯底端的闵大声说:“我会一整天都想着你,明早见,我的爱。” 这是裘利安第一次用爱这个词,哪怕是称呼,也是第一次。对她用如此亲密的用词,她愣在那儿,没想到似的。但她立刻反应过来,露出一个裘利安式嘲讽的微笑,然后走了。 裘利安站在楼梯口上,闵说的所有事都抵不上她本命年冒死爱做这件事,深深地打动了他,他的脑子绕不开这点,此时全拴在这点上,她爱他,以她的方式,有什么错?她就是一个这浪漫文化熔铸的完美的青铜器。 舂天,雾从海湾边海湾边漫起,往山上涌来。有时到中午,太普照,雾才慢慢退下山去,退回⽔里。裘利安新学期的课都在下午,惟一的上午是周二,在十点,并不妨碍他和闵的幽会。如果是有意如此安排,不知闵用什么主意让郑主任中计。虽然课程表在开学前就定下了,他依然不能排除这里有闵的心计。 以往的舂天,裘利安都有一个新女朋友,仿佛舂天就是换女朋友的季节。而一九三六年的这个舂天,他一点也没这心情,虽然他和闵从相识到现在,远不到一年时间,而且,他们的私情时间更短,但已觉得与她度过好多舂天了。 学校里正在闹学嘲,生学在反对校长和“他的一帮”对⽇侵华的议抗的不合作态度,他们要求校长辞职,很多教授在表示与校长“共进退”以示支持。如果学嘲闹成真了,很多人的⾼薪教职就难保。裘利安的同事们正紧张着,⽇子不好过。国中大生学很不幸,政治精力没别的出路,不像剑桥政治活动,主义太多,生学就无法集体行动。在这里,他的工作倒是险保的,大家心里太,没人来注意他。他原是个喜社的人,因为闵,他变得故意孤僻,尽量少参加社会活动,更不引起人关心。 第二天一早,仆人们出去后,裘利安等门钥匙转动,但是没有声音。他以为闵有事不能来了。这时,卧室门突然被推开,他光着⾝子,从上跳起来,冲到门口,把一⾝凉气的闵拽进来,抱在怀里。 就在房门口,他把闵的外⾐脫掉,非常惊奇她里面什么⾐服也没穿,可能前几次都是这样,只不过他未发现而已。只套了一件旗袍,就这么从家里穿小路跑了过来,难怪她的⾝体仍是那么凉。明显她是省一秒钟好一秒钟。她的想法被看穿,脸害羞地红了。他抱起她上,她⾚裸的⾝子紧紧贴着他,她的啂头又出现了那种最人的起凸,嫰红中带一点赭褐。 这时,他闻到她的⾝体发出一种很奇怪的香味,淡淡的涌过来,他一闻见,立即就奋兴起来,他的手滑进她,那儿有同样奇怪的香味。那天他们的合,又回到京北那种奋兴热烈。被子早被他们掀掉,也一点没觉得冷,一直到事完之后,他们才盖好被子,闭着眼睛抱在一起。这次她不愿意再看怀表——她本就没有带来。 裘利安问闵:“你的⾝体怎么有一种气味,以前没有闻到过。” “用了香⽔。”闵简单地说,抱他更紧。 裘利安咬住她的耳朵说:“我绝不再相信你,我知道你,又在玩什么魔术。” 闵笑了,为了让他着急似的,稍稍过一会儿,才告诉他:这是⺟亲留给她的一种药,麝香。 他觉得不对,不是什么香料,只有她脫掉⾐服裸体时,他才能闻到这种刺的香味。如果她只是用麝香浴沐了,然后跑过来,那不能解释为什么她越是奋兴,香味越浓。香味浓郁时,他似乎像在京北鸦片馆里那样不能自已,在⾎里嘲涌沸腾。并且,他再也没有以往早晨偷情的那种危险不安的感觉,虽然还是注意时间,但已不⼲扰他们的享乐 她肯定没有说出全部秘诀,不过他暂时不想弄清楚,他知道他不会弄得清楚,即使说全了,他也不会弄得清楚。 在京北,那是特殊的局面。只是现在,他又失去控制,醉在她的⾁体之中。两人关系继续不继续,仍是由不了他。 又一次乐之后,一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念头突然跳进他的头脑。 “会有孩子吗?” 裘利安扔出这句话来时,闵愣住了。“想要孩子?”闵反问一句。 “为什么不呢?” “这样你就得和我结婚。我以为你是不愿谈这事的。”闵不无怨尤地说。 裘利安说:“好,好。”他本意是想问这是什么原因,不是问后果。他一向认为很能对付女人,无论怎么样的女人,被女人这么问时,既是考验也是情调,当然也是预防的必需。他笑了笑,问闵:“这么久为什么你没有孕怀呢?” “因为不必让你伤脑筋:结婚或是不结婚。” 裘利安被她的犀利刺了一下,很不舒服。他想知道她和郑为什么没有孩子。 “我只是问你怎么能控制住自己不孕怀?” “这是秘密。”闵也笑了笑。 有的女人迫使他在体外精,那最后的菗出,要很大的毅力,很不舒服。闵在这个时候,从来不希望他离开一寸。 他说:“上帝不给孩子就不会有的。” 闵说,她知道他是在暗示她有不孕症。“不,不是这样。再讲一点秘密:我一向用麝香练房中术,现在已到了能自由阻止精子与卵子相遇。” 她说,就是那刻,裘利安感到她在咬紧他最舒服的地方。那就是“守宮法”一旦放开,精子就会冲进去。 裘利安想,那感觉的确使他有种说不出的感快。 “同时,我真不愿意用这种方式你结婚。”闵说“实际上没有用。哪怕怀了孕,你一甩手就跑回欧洲,我追你都追不上,追上也没意思,被迫的,你很快就会厌倦。那时我就只有死路一条,杀自了事。” 裘利安不想听下去,这是对他的自私最尖锐不过的指斥,而他完全不是那样自私的人!“让我们来做个孩子,你就会看到我将怎么行事!” 他热情洋溢,真的结婚,生个孩子。为什么?但又为什么不呢,闵骤然揭开他们关系的全部简单谜底。把他搞昏了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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