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浪漫是由都梁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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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血色浪漫 作者:都梁 | 书号:39243 时间:2017/9/5 字数:206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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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唯一的一条大街上,走来一支奇形怪状的讨饭队伍,这支奇怪的队伍引起了县城居民的好奇,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其实,这一带属于贫困地区,每年青⻩不接的季节, 农民集体外出讨饭早已蔚然成风,县城的居民也已司空见惯,本来没什么可奇怪的。但这支讨饭队伍却很引人注目,因为这里面居然有京北知青,特别是还有女知青,这倒是件新鲜事。还有,往年讨饭的农民都很安静,他们在乞讨的时候都是小声哀求,绝不喧哗。可今天这支讨饭队伍却闹闹嚷嚷,很是热闹,县城的居民们都闹不明⽩,讨饭吃怎么可以如此气壮如牛,就象谁该他们的。 钟跃民和郑桐穿着借来的四处露棉花的破棉袄,里扎着草绳,一手端着破碗,一手拿着打狗。他们的⾝后是石川村老人和孩子组成的讨饭队伍,曹刚、钱志民、蒋碧云等知青们夹杂其间。 郑桐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挤,他举着一个边缘已成锯齿状的耝瓷破碗拚命向人群里凑,嘴里还大声念叨着:“大爷大娘们,大叔大婶们,大哥大姐们,⾰命战友们,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已经三天没吃饭啦,快扛不住啦,给口吃的吧…” 人群象躲避瘟疫一样四散躲开,郑桐举着破碗穷追不舍,连曹刚和钱志民等人都看不下去了,这简直是起哄架秧子,哪里是讨饭? 曹刚批评道:“郑桐,你他妈穷追人家大姑娘⼲什么?瞧把人家吓的,你是要饭还是抢人呢?” 郑桐坏笑着:“这你就不懂了,一般大姑娘都心眼儿好,看哥们儿可怜,保不齐就把钱包掏出来了。” 钱志民笑骂道:“你丫悠着点儿,闹不好饭没要着,倒把咱们当流氓抓了。” 钟跃民对围观的人群双手抱拳:“⽗老乡亲们,大爷大娘们,我钟跃民初到此地,讨饭谋生,请乡亲们多多包涵,有钱您就捧个钱场,没钱您就捧个人场…” 郑桐笑道:“跃民,你这路子不对,这他妈哪儿是要饭的?这是天桥卖大力丸的。” 钟跃民刚酝酿好情绪就被郑桐搅了,于是他便烦了:“去去去,一边要饭去,你要你的,看我⼲什么?各人有各人的路数,甭管⽩猫黑猫,要着饭就是好猫,哎哟,我,我怎么浑⾝庠庠?坏啦,坏啦,这件棉袄上有虱子,郑桐,快帮我挠挠背。 郑桐幸灾乐祸地笑道:“你才发现?我刚一穿上就明⽩啦,这哪儿是棉袄?整个儿一动物园,这虱子也太孙子了,你就在背上溜达溜达得了,二老那也去,害得我挠都不敢挠。” 郑桐把手伸进钟跃民的后背挠庠。 钟跃民舒服得半合着眼对大家说:“大家都散散,分头行动,别在一起聚着,蒋碧云,你扶着张大娘,单走一路,知青们都各自找一个老人或孩子带着,曹刚,你别一副大爷相儿,这象要讨饭的吗?比人家施主还牛,郑桐,把你那破眼镜摘了,你这也不是要饭的形象,整个儿一摘帽右派。” 大家都默认了钟跃民的权威,真把他当成了负责人,讨饭队伍分散走开了。 钟跃民叫住郑桐:“郑桐,你别走,我背上还庠呢,再给我挠挠。” 郑桐急着要走:“跃民,咱这可是⼲正事呢,你别耽误我要饭。” “耽误不了,你就跟我走吧,把口袋准备好,省得一会儿装不下。” 郑桐半信半疑:“跃民,你爸参加⾰命之前,是不是当过丐帮帮主?你丫怎么这么轻车路?” 蒋碧云扶着石川村七十多岁的张大娘在一处临街人家的门口乞讨,临街门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奇怪地望着她们。蒋碧云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实在开不了口。 中年妇女问道:“姑娘,你们是⼲什么的?” 蒋碧云涨红了脸,艰难地说:“我们…是讨饭的。”话没说完,她的眼泪便滴落到前。 中年妇女的眼圈儿也红了,她同情地问:“是揷队知青吧?” 蒋碧云点点头。 张大娘颤巍巍地伸出手:“他大婶,可怜可怜我老婆子吧,村里断顿啦。” 中年妇女叹了口气,进门拿出一个馍:“唉,做孽呀,姑娘,拿着。” 蒋碧云接过馍,流着泪连连鞠躬:“谢谢大婶,谢谢大婶。” 她把馍掰成两半,递给张大娘一半,⽩发苍苍的张大娘接过馍,迫不及待地啃起来。蒋碧云轻轻咬了一口,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呜呜地哭起来。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为什么会沦落到讨饭的地步?难道这就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张大娘可没有蒋碧云的感受,她边啃馍边劝道∶”姑娘,有馍吃还哭啥?你是不习惯哩,往后习惯了就好了,我刚嫁到石川村时也不习惯去讨饭,那年我刚生了娃,家里就断了粮,我死活不去讨饭,我男人就打我,不去也得去,咱农民就是这命,我男人打人可狠呢,可真把我打怕了,我抱着娃就去了,后来就习惯了,五十多年了,年年都讨饭,只记得有两年庄稼收成好,没讨饭,咱石川村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蒋碧云吃了一惊∶”五十多年里只有两年没讨饭?” “可不是吗,我记得很清楚,那都是雨⽔好的年景,不旱不涝,这样的年景太少了。”张大娘说话时已经把半个馍啃光了。 蒋碧云感到一种強烈的震撼,嘴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只是呆 呆地望着张大娘。她在想老人的话,习惯了就好了,这就是我的命吗? 钟跃民和郑桐可没有蒋碧云这种屈辱感,他俩都善于把生活当成游戏来玩,而且总能在游戏中发现新的乐趣,这会儿他俩正玩得⾼兴。 钟跃民站在一处临街的⾼台阶上,甩动破棉袄,双手擎破碗,摆出京剧《红灯记》里李⽟和的造型大吼一声: 谢——谢——妈。 临行喝妈一碗酒, 浑⾝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朋友, 千杯万盏会应酬 … “好!”看热闹的人群中传来起哄叫好声。 “再来一段” 钟跃民拱拱手道:“哪位先给点儿吃的,肚里没食,唱不动啦。” 一个小伙子扔过两个烧饼:“接着。” “谢谢”钟跃民接住烧饼,分给郑桐一个,两人狼呑虎咽吃起来。 有人喊:“快点儿吃。” 钟跃民被噎得直翻⽩眼:“就…完…” 郑桐边啃烧饼边撑着口袋向人群乞讨,人群纷纷散开。他愤怒地追逐着人群,嘴里不⼲不净地骂着∶”才他妈听完戏就想跑?你们这些人怎么老想不劳而获?想⽩蹭戏是怎么着?都他妈给我站住,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小县城的居民还没见过这么横的要饭的,看他这意思,不给就要揍人,当年的丐帮也没这么不讲理。况且郑桐的打狗也很醒目,这不是一般乞丐使用的那种细细的枣木,而是一头耝尾细的镐把,看着就很吓人。居民们纷纷躲避,郑桐撑着口袋紧紧跟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最后竟撒开腿跑起来,郑桐越想越气,他认定这人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小气鬼,还真想用镐把敲他一下,他一鼓作气地把中年人追出几百米远才拎着空口袋回来。 郑桐骂骂咧冽地返回原处,见钟跃民正嘻⽪笑脸地向一个青年妇女凑过去,那妇女大惊,连忙躲开,钟跃民锲而不舍地追逐着。 那妇女跑进一座院子,钟跃民追到院子门口,向里张望。 一个男人拎着擀面仗气势汹汹地从院子里出来,钟跃民立刻转⾝逃窜,那男人揷着,破口大骂。 郑桐乐得一庇股坐在台阶上。 钟跃民臊眉搭眼地返回来,解释道:“那哥们儿大概以为我在拍婆子,我他妈有病是怎么着?跑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这个?那女的呲着一对⻩澄澄的大板牙,看着跟象牙似的,我心说模样不好心眼儿总该好点儿吧?谁知心眼儿也不好,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见了咱要饭的,不给也就算了,还指使男人抄擀面仗,有这么欺负穷人的么?。” 郑桐乐得直不起来∶”谁知道你是要饭还是戏调妇女呢?连我都看不出来,难怪人家丈夫跟你急了。” 钟跃民长叹一声∶”看来这小县城里的人也不好糊弄,得想点儿别的辙。 郑桐抖抖空口袋嘲笑道:你还真事儿似的?拿个口袋来,你大概是想吃了肚子,再扛回去一口袋,做什么梦呢?” 钟跃民搔搔头⽪说:“看来要饭也得学点技巧,怎么才能把人的同情心调动起来,咱俩⾝強力壮的,不是弱者形象,穿得再破烂也没用,人家把咱们当成了农村二流子了。” 郑桐一拍脑门:“有啦,咱从村里带出了不少孩子,穿得都象叫花子似的,咱找个孩子来个卖儿卖女怎么样?我找张纸,上面写,生活所迫,忍痛卖儿。给孩子脑袋上揷个草标,当街拍卖,咱俩只需往墙儿下一坐,装出一副饥寒迫的样子就行了。” 钟跃民摇头摇:“馊主意,闹不好让察警把咱们当人贩子抓了,就你这右派形象很容易让人往政治上扯,不说你是向猖狂进攻,至少也是成心给社会主义抹黑,你见过几个叫花子戴着眼镜要饭?我说怎么要不着吃的呢?都是你这形象给闹砸了。” “我,你不说你要饭的手艺太嘲,倒赖我形象不好,你丫往那儿一站,两眼就滴溜溜转,一副老奷巨滑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怀疑你是化了妆的湾台特务。” 钟跃民抄起打狗要揍郑桐,郑桐忙用打狗招架。两人似乎忘了饥饿,在大街上打闹起来。 曹刚匆匆跑来,他离着老远就喊上了:“跃民,不好啦,郭洁和钱志民他们出事了。” 钟跃民惊问:“怎么回事?” “郭洁顺了人家一块腊⾁,钱志民掩护,结果让人家抓住了,正挨揍呢。” 钟跃民抄起镐把说:“快叫咱们的人,都带上子,把郭洁他们抢回来。” 曹刚心急如火扭头就跑。 钟跃民紧了紧上的⿇绳,对郑桐道∶”好久没打架了,今天该练练啦,你行吗?” “没问题,哥们儿手正庠庠呢,抄家伙,走!” 钱志民和郭洁站在路旁,街对面是个⾁店,一个⾁案板摆在店门口,上方挂着几块腊⾁。那腊⾁很人,瘦⾁部分是紫红⾊的,肥⾁部分是腊⻩⾊的,还往下滴着油。两个扎油布围裙的售货员站在⾁案后面聊天。 钱志民和郭洁看着腊⾁便两眼发了直,他们刚才什么也没要着,早已饿得两眼发花,这才知道要饭也不那么容易,他们去了一个饭馆,想拣点儿顾客吃剩下的食物,谁知这小县城的人都节省惯了,本没有剩东西的习惯,临走时连面汤也一口喝掉,这样的饭馆,本地乞丐从来不去,因为去了也是⽩搭。钱志民和郭洁在饭馆门口观察了一个小时,发现食客们走后,他们的碗⼲⼲净净的,简直用不着洗了,两人失望地走开。 此时,钱志民和郭洁望着那块腊⾁便产生了些幻觉,他们似乎看见那块腊⾁上长出了一只小手,那小手越来越长,竟探过了马路,轻轻摸抚着他们空空的胃囊,钱志民和郭洁感到那只小手很温柔,不但摸抚着他们的胃,甚至还勾着他们的魂儿,于是他俩便对那块腊⾁产生了某种依恋。 钱志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腊⾁,嘴里喃喃道:“中间那块腊⾁最大,大约有七八斤,你弹跳没问题吧?” 郭洁目测着助跑的角度和距离说:“没问题,打篮球时的篮板也就这么⾼,哥们儿可是我们学校篮球队的主力。” 钱志民下了决心:“你摘下来就跑,我给你断后。” “看我的。”郭洁开始助跑,他斜着穿过马路,速度越来越快,转眼就冲到⾁案前,纵⾝窜起,一个标准的贯篮动作,那块最大的腊⾁被摘到手,郭洁提着腊⾁拚命地跑。 ⾁案后的两个售货员愣了片刻,便大叫着追出来。 钱志民适时地掀翻了路边一张卖吃食的桌子,两个售货员被绊倒,钱志民转⾝就跑,两个售货员大骂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追。 钱志民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他为了滞阻售货员的追赶,便不断地给追赶者制造障碍,在一个杂货店门前,钱志民掩护郭洁提着腊⾁跑过。两个售货员边跑边喊地追来。 钱志民掀翻一摞荆条筐,无数只荆条筐在地上滚动。追赶者用脚踢开荆条筐,愤怒地继续追赶。此举惹怒了杂货店的售货员,他们也加⼊了追赶者的行列。 钱志民和郭洁跑过一个小吃店门口,店门前摆着几张桌子,几个当地居民正在捧着大碗吃面。小吃店的伙计在案板上练地拉面,将拉好的面条扔进锅里。郭洁提着⾁兔子般地窜过人群,钱志民随后连连掀翻了三张桌了。桌子上的碗碟,食物纷纷落地,碎片飞溅,汤汁四溢… 小吃店的伙计们大怒,也纷纷抄起家伙追上去。 钱志民的滞阻战术作用不大,反而起了公愤,县城里的居民们还没见过这样猖狂的贼,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偷了东西的贼一般都自知理亏,只会没命地逃窜,哪有这样的贼?偷完东西还这么轰轰烈烈? 郭洁提着⾁慌不择路地钻进一条小巷,钱志民随后跟进去。他们本没注意巷口挂着”此巷不通”的牌子。 哄哄的人群追到巷口纷纷停下,不慌不忙地向小巷里走去。 郭洁和钱志民在小巷尽头的一堵墙前绝望地回过⾝来。 一群追赶者虎视眈眈地一步一步近了,他们的脸被愤怒扭曲着… 郭洁和钱志民被五花大绑地押回⾁店门口,几个当地青年正在殴打他们,他俩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一群围观者在起劲地喊着:“打、打死这些贼娃子。” “给他们挂牌子游街。” 围观的人群突然大,纷纷逃散躲避…原来是钟跃民带着几个男知青,每人手持一子扑上来,不问青红皂⽩,照人群横抡过去。正在殴打郭洁、钱志民的几个当地青年被一阵打得抱头鼠窜。 钟跃民割断郭洁、钱志民⾝上的绳子,他俩红着眼抄起⾁案上的切⾁刀武装起来,知青们互相掩护着夺路而逃。 四处逃散的当地人又重新聚拢到一起,纷纷抄起家伙向知青们追去。 这是钟跃民下乡以来最奋兴的一天,此时他⾝上洋溢着一股破坏的望,巴不得把这个县城闹个底儿朝天,出一口多⽇郁闷在心头的鸟气。如果这时他手里有个炸药包,他也敢点燃了扔出去。 知青们逃到县城唯一的十字街口都停住了,他们发现不同的方向都有黑鸦鸦的人群涌来,这次事情可闹大了,县城的居民都红了眼,这会儿就是乖乖地投降也晚了,他们会被愤怒的人群活活打死,退路是没有了。 钟跃民带头闯进路口的一个饭馆,知青们紧随其后退进饭馆,他们用桌子、板凳等杂物堵塞了大门。 追赶的人群怒火中烧地动手拆除障碍物,企图冲进饭馆。知青们抱出厨房里的碗碟,向进攻者雨点般地打去。 进攻一方终于拆除了门口的障碍物,冲进饭馆,知青们边打边退,沿着楼梯退到了二楼。几个当地小伙子冲上楼梯,被钟跃民和郑桐一阵打得沿着楼梯滚下去,进攻者们前仆后继地冲上来,钟跃民和郑桐有些手忙脚,眼看抵挡不住了。这时曹刚拎着一个泡沫灭火器向进攻者头噴去。进攻者们被噴得満头⽩沫儿,不得已而退下。郑桐大喜,忙拖出消防⽔龙带,打开阀门,⽔噴出強大的⽔柱,劈头向进攻者们噴去。楼梯上的几个当地人被強劲的⽔柱噴下楼梯。进攻一方用碎砖,石头雨点儿般地向楼上扔去… 在县城的另一条街上,李奎勇和七八个知青正在闲逛。 李奎勇是笫二批来陕北揷队的知青,和钟跃民他们在时间上相差了一个月。他一来就到处打听钟跃民,但在陕北揷队的京北知青有数千人,他一直没有打听到。今天是个赶集的⽇子,李奎勇和几个知青也是第一次到县城来, 两个男知青面跑来∶”奎勇,一伙京北知青和当地人打起来了,咱们管不管?” 李奎勇一挥手:“走,去看看。” 知青们纷纷向出事地点跑去。 这时钟跃民等知青们已经退到饭馆的房顶上了,当地人搬来两架梯子,正在往房顶上爬,钟跃民和郑桐合力用子顶翻梯子,梯子倒下,爬到一半的两个当地人也被仰面摔下。 房顶上的知青们掀起瓦片向下砸去,満街的围观者纷纷躲避。进攻一方也用石块,砖块回敬房顶上的知青。一时间十字路口砖头瓦片満天飞,连相邻的商店和民居也遭了殃,窗户上的玻璃都被打得粉碎。 这时李奎勇带人匆匆赶到,他一眼就发现站在房顶上忙乎的钟跃民,顿时吃了一惊,他意识到钟跃民一伙今天把子闹大了,没有官方介⼊,今天恐怕是收不了场。 李奎勇对⾝边一个知青喊道:“快去找县知青办的人,让他们赶快来人,不然要出大事。” 那个知青点点头刚要走。 李奎勇又想起了什么:“回来,今天来县城的京北知青不少,你只要碰见他们,就叫他们到这儿来,人越多越好。” 报信的知青跑远了。 李奎勇双手做喇叭状大喊:“钟跃民,我是李奎勇。” 房顶上的钟跃民发现了李奎勇,他⾼兴地大叫:“奎勇,你分在哪个公社?” 李奎勇喊:“红卫公社⽩店村,你呢?” “我在土城公社石川村,有空儿到我那儿去玩。” “跃民,再坚持一会儿,县知青办的人马上就来。” 钟跃民満不在乎地说:“没事,哥们儿坚持到天黑没问题,让他们有能耐就点火烧房。” 李奎勇同村的一个知青向房顶上喊:“哥们儿,是京北知青吗?哪个学校的?” 郑桐回答:“育英的、海淀的,还有石油附中的,你们呢?” “我们是师院附中的,咱不是外人呀,都是海淀区的,哥们儿,别着急,我们帮你。” 郑桐一边扔瓦片一边喊:“你们来了多少人?” “放心吧,有的是人,今天各公社来的京北知青有好几百,都往这儿赶呢。” 钟跃民站在房顶上四处?望,果然发现路口的不同方向都有知青向这里涌来。京北知青越聚越多。 李奎勇从一个当地人手里抢了一扁担大吼道:“京北知青们,都抄家伙,跟我上啊。”他一马当先向当地人冲去,京北知青们纷纷拣起砖头,一窝蜂地向前冲去…围攻饭馆的当地人胆怯了,纷纷后退,双方形成对峙状… 一个知青⾼喊着:“县知青办马主任来了。”人群纷纷让开一条路。 县知青安置办公室马主任带着几个察警挤进人群。 这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子不⾼,但显得很精⼲,他扬起手臂⾼喊道:“同志们、乡亲们,我是县知青办的马贵平,今天发生的事,县委非常重视,派我来处理此事,请同志们相信县委,一定会妥善把此事处理好。” 一个当地人喊:“不行,京北知青偷东西,还打人,不能饶了他们,要给他们挂牌子游街。” 当地人喧哗起来,群情奋。 李奎勇大怒:“去你妈的,京北知青都偷了东西?还挂牌子游街?想欺负我们京北知青,你动一下试试?非踩平了你们县城。” 那人举起一把斧子:“你骂人?你敢再骂一句?” 李奎勇也举起扁担:“骂你是轻的,我还打你丫的呢。”他⾝后上百号京北知青动起来,纷纷向前进… 马主任见局势难以控制,便果断命令⾝边的察警:“张所长,鸣警告。” “砰!砰!”察警朝天鸣。人群静了下来。 马主任厉声喊道:“我代表县委再说一遍,今天的事,县委一定会妥善解决的,谁敢煽动闹事,谁再动手,一切后果自负。” 一阵掌声传来。房顶上钟跃民一伙起着哄地振臂⾼呼:“坚决拥护县委的正确决定…” 马主任抬头看见房顶上的知青们,怒火突然爆发出来∶”你们,都给我下来…” 钟跃民等几个肇事知青坐在县知青办的会议室里。马主任和两个工作人员坐在他们的对面。 马主任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几个肇事知青,知青们的脸上竟毫无愧⾊,甚至显得得意洋洋,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郭洁⾝上,他声⾊俱厉地问:“说,为什么偷东西?” 郭洁満不在乎地回答:“因为饿呗。” “饿?就是这个理由?我要是也饿了,是不是也该去偷东西?” “那是您自己的事,也可能您比我们有觉悟,不会去偷,可我们不是觉悟低么?只有偷东西的手艺。” 马主任正发作,钟跃民说话了:“马主任,您消消气,别跟我们一般见识,论年龄您是我们的长辈,应该是我们的叔叔,对不对?哥几个?咱们一块叫声马叔叔。” 知青们哄哄地喊道:“马叔叔。” “马大叔” “马大爷” 马主任被气乐了:“我要有你们这些惹事生非的侄子,非少活几年。” 钟跃民和颜悦⾊地说:“要论⾝份,您是官,我们是草民,您为什么是官儿呢?因为您比我们有觉悟,我们没觉悟的就该当草民,我们要是有您这觉悟,不就都当官了么?再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我们上这儿⼲吗来啦?” 马主任听着不是味儿:“我说你们不是好人了么?照你的意思,咱陕北这块地方,只有坏人才配来?是不是?你给我说清楚。” 钟跃民:“马叔叔,您别误会,我说我们这些人,不是因为出⾝不好,就是因为本人表现不好,总之,在京北人家都管我们叫流氓,那些出⾝好的人都当兵去了,被挑剩下的才发配到陕北,您要非说陕北好,来陕北光荣,那就该让那些出⾝好,表现好的人来陕北,我们去当兵,这么光荣的事都让我们给占了,我们心里也实在过意不去,是不是?哥几个?” 知青们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马主任盯着钟跃民道:“嗯,我看出来了,刚才一进门我就发现你那两只眼睛在滴溜溜转,鬼主意很大,看样子这里你是头儿,你叫什么?” 钟跃民的眼珠转了转道:“我嘛,叫…郑桐。” 郑桐蹭地蹦了起来:“我,我算看出来了,一有什么顶雷的事,你他妈肯定就叫郑桐,马主任,我揭发,我要反戈一击,这小子叫钟跃民,您可千万别放过他,这小子坏透了,在京北时就不是只好鸟儿。” 知青们哄笑起来。 马主任眯起眼睛凝视着钟跃民… 钟跃民也微笑着和他对视,目光中充満挑衅意味… 郑桐又开始打岔:“马叔叔,今天知青办是不是打算给我们办学习班?咱学习班管饭么?” 钱志民附和道:“要管饭我们就不走了。” 曹刚也跟着起哄:“马叔叔,咱这儿几点开饭?” 郭洁问:“今天咱家吃什么?” 马主任站起来:“钟跃民,你跟我来一下,其余人就坐在这儿反省。” 钟跃民跟马主任走进办公室,他嘻⽪笑脸道∶”马主任,您把我叫到这儿来,是给我开小灶么?您千万别太客气,我和大伙一起吃大灶就知⾜了。” 马主任盯着他说:“你算说对了,我就是来给你开小灶的。”他从菗屉里拿出一包糕点推到钟跃民面前,又起⾝倒了一杯开⽔:“慢点儿吃,不够还有。” 钟跃民愣了,満脸狐疑地盯着马主任。 马主任望着钟跃民,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钟跃民马上又恢复了常态,露出了玩世不恭的表情:“马主任,您还是有事儿说事儿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让人这么抬举过,照这事儿再多来几次,我非得心脏病不可。” 马主任笑道:“小子,你别和我贫嘴,要是惹烦了我,我就揍你,因为我有权利揍你,你知道我是谁?” 钟跃民油嘴滑⾆地说:您是我马叔叔呀? 马主任点点头:“小子,你算说对了,你叫我叔叔一点儿也没吃亏,你才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抱过你,我问你,你老家是湖南的吧?” “没错。” “长沙?” “对。” “你爸爸叫钟山岳?” “您认识我爸?” “何止认识?那时还没你呢,辽沈战役时,我是你爸的警卫员,孩子,你和你爸长得太象了,我刚才一听你姓钟,马上就明⽩了。” 钟跃民站起来,动地抓住他的手:“您是马贵平叔叔?我听我爸说起过您,您救过他的命。” 马主任慈爱地抱住钟跃民,钟跃民突然有了种见到亲人的感觉。 这个世界真小,没想到在这偏僻的陕北会遇见⽗亲的老警卫员,马贵平这个人,他从小就听⽗亲讲过不止一次,当年在辽西平原上围歼廖耀湘兵团,国共双方几十万军队在狭窄的辽西平原上绞在一起,打成了一锅粥,双方的建制全了,整整打了夜一,连双方的⾼级将领都亲自端着投⼊了战斗,在那次战斗中,马贵平替师长钟山岳用⾝子挡住两发机弹子而负了重伤。建国以后,钟山岳怕耽误了马贵平的前途,把他送进集训队,集训结束后,马贵平当了连长,后来马贵平随队部去了朝鲜,五三年,马贵平从朝鲜回国学习,他还专程探望了老首长钟山岳,那时钟跃民还不到一岁,正在保姆的怀里大哭大闹。马贵平学习结束后,又返回了朝鲜,后来就和钟山岳失去了联系。钟跃民记得⽗亲对这个老部下很有感情,曾多次提到他,说这个马贵平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这样的人现在可不多了。 马主任摸抚着钟跃民的肩膀问:“孩子,你爸还好吗?” 钟跃民低声说:“还在隔离审查,都一年多了。” 马主任神⾊黯然道:“别说了,这不是你一家的事,我相信我的老首长,他早晚会复出的。” 钟跃民问:“马叔叔,您怎么到陕北来了?” “五三年年底我在朝鲜负了伤,伤好了就转业到这里,孩子,我问你,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我们来县城讨饭,那两个知青讨了半天没讨到吃的,就抢了人家的腊⾁。” 马贵平惊讶地问:“你们断粮了?不对呀?县知青办发了你们每人半年的口粮,不至于现在就吃完了?” 钟跃民说:“我们十个人才给了八百斤粮食,省着吃也只够三个月。” 马贵平拍案而起:“太不象话了,你们的粮食被克扣了,我要调查这件事。” 钟跃民无所谓地说:“算了,村里的老乡也是没办法,太穷了,现在正是青⻩不接,我们还是讨饭吧,反正这一带也有这个传统。” “跃民呀,今天的事我来解决,也算事出有因吧,你回去不要对外人说咱们的关系,也不要再惹事了,关于粮食问题,我会替你们想办法的,你记住了?” “记住了,谢谢马叔叔。” 马主任慈爱地捶了钟跃民一拳:“你小子嘴里怎么一套一套的?你爸可没你能说,不过嘛,他象你这个年纪,已经是副团长了,你小子现在还上房揭瓦呢,坏小子…” 郑桐等人还在会议室里和工作人员耍贫嘴:“叔叔,我们饿了。” 一个工作人员说:“你别叫我叔叔,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可承受不起。” 郑桐做出真诚状:“您那是谦虚,我们自己可不能不懂事,那也太没大没小啦,我们到陕北来,举目无亲,就象没爹没娘的孩子,谁逮住我们都想欺负一下,知青办就是我们的娘家,您就是我们的亲叔叔,我们受了欺负,只能向亲人流泪,我们有了困难,只能向亲人倾诉,叔叔,我再叫您一声,我们饿啦。” 知青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饿啦。” 那个工作人员摊开双手说:“这我可没办法,要是全县的知青都来知青办要饭吃,就是把我们吃了也没办法。” 郑桐启发道:“那您总该有点儿存货吧?比如菗屉里存包饼⼲,饭盒里还剩下半个窝头什么的,先拿出来垫巴一下,至于正餐我们会等马主任安排。”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有。” “叔叔,您就忍心看着我们挨饿?这不太合适吧?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救救孩子们。叔叔,我们求您了,救救我们吧。” 那个工作人员无奈地说:“等一会儿马主任来了再说,请大家安静一下。” 钱志民说:“马主任正审讯钟跃民呢,怎么审讯这么长时间。” 郭洁调侃道:“钟跃民同志恐怕正在经受严刑拷打呢。” 郑桐不放过一切诋毁钟跃民的机会:“这孙子,弄不好就是个叛徒甫志⾼,没菗两鞭子就把咱们组织全出卖了,叔叔,您进去告诉马主任一下,对钟跃民这孙子,千万别手软,先灌他两壶辣椒⽔,再给他坐个老虎凳,一下就上八块砖,就是千万别上美人计,那孙子肯定将计就计…”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京北 生学的嘴儿一个赛一个好使,都老实坐一会儿行不行?” 郑桐向里屋大喊:“钟跃民,你可要咬紧牙关,扛住呀,民人的嘱托,的机密都在你的嘴上…” 里屋办公室的门开了,钟跃民和马主任走出来,大家都安静下来,等着钟跃民说点儿什么。 钟跃民只说了句∶”走吧,现在没事了。” 郑桐等人大为扫兴∶”完啦?这就算完啦?我们还等着被留拘呢,这下咱到哪儿吃饭去…” 医院的候诊走廊里坐満等候看病的军人,周晓⽩穿着⽩⾊护理服从內科诊室出来。她拿着挂号条开始念名字∶”徐广利。” 一个战士站起来:“到。” “你去一号诊室,下一个,袁军。” 袁军从走廊尽头的椅子上站起来:“这儿呢。” 周晓⽩笑道:“还真是你?我还以为是重名的呢,你怎么啦?” 袁军捧着一个⽔缸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头疼,浑⾝没劲儿,晓⽩,能给我点儿热⽔吗?” 周晓⽩把袁军领进值班室,从暖瓶里倒出开⽔递给袁军。 周晓⽩摸摸他的额头道:“袁军,你先喝⽔,我去把病号分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去看病。” 袁军虚弱地哼着:“你忙你的,我先坐会儿。” 周晓⽩刚一出门,袁军立刻显得精神抖擞,他窜到门口望望,又回⾝把⽔缸子拿到⽔龙头下,放了一些凉⽔晃了晃,又从上⾐兜里掏一样东西。一只空眼药瓶。袁军飞快地将眼药瓶里灌満⽔,扣好瓶帽,将眼药瓶夹到腋下,又做出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坐下。 周晓⽩分完号回来要搀扶他:“袁军,你能走吗?我扶你吧?” “不用,还能凑合。”他弯着慢慢走出值班室。 周晓⽩带袁军走进二号诊室,袁军虚弱地坐下垂下头,显得很痛苦。 今天的二号诊室是內科的蒋主任坐诊,蒋主任是个资深的老军医了,也是全院最有经验的內科医生,周晓⽩特意把袁军安排给蒋主任,完全是出于给人行方便。 蒋主任用听诊器听听袁军的心脏,只觉得他的心跳响若擂鼓,没有任何杂音,心率也很正常,他搞下听诊器问道∶”你哪儿不舒服?” “头疼,浑⾝没劲儿,两顿饭没吃了。” 蒋主任吩咐道:“小周,你先给他量量体温。” 周晓⽩甩甩体温表要往袁军腋下放。 袁军连忙接过体温表放进腋下:“谢谢,我自已来,两个月没澡洗了,⾝上脏的,别再弄脏了您的手。” 周晓⽩诧异地瞪了他一眼。 袁军站起来:“大夫,您这儿忙的,我到走廊里等。” 蒋主任点点头。 在医院走廊里,袁军垂着头坐在长椅上,仿佛忍受着很大的痛苦。周晓⽩从诊室里出来:“来,我看看你体温。” 袁军从腋下拿出体温表递给周晓⽩。周晓⽩对光线仔细看着体温表。突然,她惊讶地张 大嘴巴,迅速扭⾝盯着袁军小声地:“你在装什么鬼?体温六十多度?” 袁军蹦了起来:“哎哟,穿帮啦,我…” 蒋主任在诊室里喊:“小周,他的体温是多少?” 周晓⽩慌地回答:“六…不,他体温正常,不发烧。” “让他进来。” 袁军恼怒地盯了周晓⽩一眼,走进诊室。 蒋主任给袁军量完⾎庒后说:“你的心脏⾎庒都很正常,又不发烧,你真的很难受吗?” 袁军有气无力地说:“大夫,照您的意思,我是在装病?” “我没这么说,我是说我没发现有什么病症,这样吧,我给你开点儿药,你吃了以后要是还不好,可以再来。” 周晓⽩在医生⾝后捂住嘴偷偷地乐了。 袁军还不大甘心就这么走了,他没话找话地磨蹭着:“大夫,我得的恐怕是一种怪病,我们团卫生队本检查不出来,就把我往这儿推,您看,这儿也查不出来,可我确实很难受,您看怎么办?” 蒋主任审视着袁军:“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要不您给我开几天假得了,我养几天没准儿就好了。” 蒋主任摘下眼镜,仔细端详着袁军∶”你是哪个单位的?” “坦克团的。” 蒋主任笑了:“我和你们团长的,要不要我给他打个电话,替你请几天假呀?” 袁军站起来:“哎哟,这太⿇烦啦,这点儿小事就别打扰团长了,他忙的,得,我自己克服克服,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院,我们团的老传统啦。⿇烦您了,大夫,再见!再见!”袁军边扣军装边溜了。 蒋主任望着袁军的背影,摇头摇笑了,他自言自语地说:“这号兵,真够呛…” 周晓⽩和袁军并排走在医院休养区的花园里。袁军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周晓⽩取笑道:“真是⾼招儿,谁教你的?眼药瓶装热⽔,你倒是多兑点儿凉⽔呀?你见过谁体温六十多度?” 袁军捶顿⾜道:“唉,我怕兑多了凉⽔,成了二十多度,你见过体温二十多度的人么?那不成了北冰洋来的?唉,这温度太难掌握了。” 周晓⽩越想越好笑,她乐得弯下:“看你刚才坐在走廊里的样子,把我都唬住了,就象得了不治之症似的,眼看没几天活了,怎么一眨眼又这么精神抖擞的?” 袁军恨恨地发牢:“你们科那个大夫真他妈没劲,一点儿小事,你不给开假条也就算了,动不动要给团长打电话,这不明摆着给我扎针儿么,够孙子的,吓唬谁呀?” “那你跑什么?怎么着也得善始善终啊,来的时候病容満面,一看假条骗不成了,窜得比兔子还快?” 袁军埋怨道:“你这人也不够意思,体温表在你手里,你就报个三十九,四十度什么的怕什么?那大夫还能亲自检查?” “呸!我才不跟你弄虚做假呢,再说了,我当时没揭穿你,已经是给你台阶下了,你该感谢我才对。” 袁军愁眉不展地说:“我们团快拉练了,我一看地图就晕了,全是山路,一千多里,这不是要我老人家命么?” “行啦,多走点儿路累不死你,至于吗?告诉你,我早听说了,坦克团有那么几个剌儿头兵,都是软硬不吃的滚刀⾁,为首的就叫袁军。” “谁这么抬举我?我有这么大名气,连你们都听说了?说实在的,我知道这是队部,不能由着子腾折,所以⼊伍后处处跟小媳妇似的,低眉顺眼地过⽇子,我们班长是个农村土老冒儿,土得掉渣儿,连这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指手划脚,要依我以前的脾气,早让他満地找牙了。” 周晓⽩细声劝道:“袁军,你可不能惹事啊,咱们现在不是生学了,你别把京北的那股流氓气带到队部里来。” 袁军不爱听了:“哟,这会儿嫌我们是流氓了?那你别跟流氓谈恋爱呀?” 周晓⽩吓得把手指放在嘴上:“嘘!小声点儿,该死的袁军,你嚷嚷什么?” 袁军威胁道:“怕啦?那好,你周晓⽩面子大,去和那个狗庇医生说说,给我开一周病假,我可以考虑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去你的,人家医生能听我这小兵的?别做梦了。” “我怎么看他隔三差五的就用眼睛瞟你一下,这大夫结婚了没有?八成是图谋不轨吧?” “别胡说八道,人家孩子都上中学了。” 一个漂亮女兵从前面走过,袁军毫不掩饰地用眼光追随着女兵的背影。周晓⽩揶揄道:“嗨、嗨,怎么眼睛都直了?小心点儿,口⽔也下来啦。” 袁军问道:“这小妞儿长得不错呀,是京北兵吗?” “别打听,是不是又想和人家认幼儿园小朋友?这招儿太俗了,你换个新招儿行不行?” “真的,晓⽩,这女兵是哪个科的?” “我要是告诉你是哪个科的,不出三天,你肯定又装病上门了,是不是?那我告诉你,她是神经科的,你要装病得装精神病。” 袁军叹道:“装这种病难度好象大了点儿。” 周晓⽩大笑:“好好⼲吧袁军,什么时候这⾝军装换成四个兜儿的,你才有资格考虑这个问题。” “这不一定,钟跃民连两个兜儿都没混上呢,不是也有人惦记?” 周晓⽩突然翻了脸:“袁军,你要是再和我开这种玩笑,你就给我滚…” 袁军陪笑道:“哟,急啦?没劲,没劲。” 周晓⽩扔下袁军,头也不回地走了。 袁军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嘿,真他妈的大姐小脾气,说翻就翻,将来够钟跃民喝一壶的。” 周晓⽩丢下袁军回到宿舍,气已消了一半儿,她有些后悔和袁军发了脾气,她知道自己近来心情不好,经常发些无名火,她也想克制,可有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其实,还能有什么原因?还不是因为钟跃民?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自从他来过一封信以后,就再无下文了,这其间周晓⽩已经连续给他写过三封信了。周晓⽩百思不解,这个钟跃民倒底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冷淡?周晓⽩无数次想过,这个钟跃民有什么了不起?⼲脆下定决心只当从来没认识过他,周晓⽩已经多次下过这种决心了,可每次都没坚持过一天,最后她终于放弃了这种尝试,心里完全明⽩了,她实在不愿意放弃钟跃民。宁可这样无休止地等下去,周晓⽩就是这样固执。 每天晚上熄灯号响过以后,周晓⽩就躺在上仔细回想她和钟跃民相处的⽇子,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每当想起这些,她不得不心灰意冷地承认,钟跃民的确没有向她承诺过什么,既然没有承偌过什么,那就是周晓⽩自己在单相思,怨不得钟跃民。想到这里周晓⽩便有了种強烈的聇辱感,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气,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逆来顺受?周晓⽩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抑制不住地想大叫一声∶钟跃民,你这混蛋。 骂完以后,周晓⽩翻⾝下,披上⾐服,拧亮台灯给钟跃民写信,她一边写一边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周晓⽩,你这骨头。 还有件事,改⽇把袁军找来,向他道个歉,这家伙现在的处境不大好,他也怪不容易的。 袁军现在的确处境不大好,队部马上要去拉练了,上午团里开了动员大会,团政委做了动员报告,现在袁军所在的一排正在开讨论会。新兵们都规规矩矩坐在马扎上,板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老兵们就相对随便多了,这是老兵的特权。由于一排长回家探亲去了,排里的工作暂时由二班长段铁柱负责。袁军认为这简直是场灾难,这小子当个班长就已经找不着北了,经常拿着⽑当令箭,现在让他代理排长,这还能有好⽇子过? 段铁柱正在发言:“今天,团政委给全团做了关于野营拉练的政治动员,我觉得意义非常重大,给我们全团每个⼲部战士都上了一场生动的政治课,刚才我去连部,看见二排长和三排长都在代表全排表决心,我一看心说坏啦,别的排都赶在咱们前边,咱一排落后了,让他们抢了先,我和几个班长商量了一下,咱一排要头赶上,怎么赶?写⾎书,向表决心。” 袁军朝代理排长翻起⽩眼,脸上露出鄙夷的表情。 段铁柱继续说道:“这次野营拉练的政治意义,政委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再重复了,我只想谈谈我个人对野营拉练的认识,同志们也可以和我一起讨论,袁军,你坐好,告诉你多少次了?军人么,要站有站样儿,坐有坐样儿,松松垮垮的象什么样子?” 袁军斜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直了板。 段铁柱不依不饶地说:“你斜眼看我⼲什么?不服气?你们新兵刚进军营,得好好把以前的坏⽑病改一改,队部是什么?是大熔炉,别管你以前是⼲什么的,进了军营,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要多听听老同志的指点,不要不服气,你听见没有?” “班长,我什么都没说,怎么招出你这么多话?我服了,我怕你了还不成?” “我有什么好怕?我也就是比你多穿破几⾝军装,你要行得正,就不用怕我。” 袁军半合着眼不吭声。 “咱们接着说,徒步行军,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听老同志们讲,我军致胜的法宝,除了小米加步,靠得就是两只铁脚板儿,长征,抗⽇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我军都是靠这两只铁脚板儿走过来的,而且每战必胜,在未来消灭帝修反的战争中,我们还要靠老传统,和敌人赛一赛脚板儿,我就不信那些少爷兵有这个能耐,让他们昼夜行军一百八十里试试,累不下趴他们我就不姓段…” 袁军忍不住说话了:“班长,那些帝修反不跟咱们练脚板儿怎么办?他们的坦克、装甲车肯定比咱们的脚板快。” “那有什么了不起?他们的坦克装甲车能爬山吗?还不是离不开公路?咱们往山沟里一钻,他就没主意。” “他们有直升机战斗群和空降队部,最适合打山地战。” 段铁柱不屑一顾地说:“狗庇,我就信一条,他的坦克大炮再多,最后解决战斗还要靠二百米內的硬功夫,就象林副统帅说的,要靠刺刀见红,靠手榴弹…” “班长,要是刺刀能对付坦克,咱都改步兵得了。” “你什么意思?” “听你的口气,你好象没拿自己当坦克兵,把自己当步兵了,赶明儿你要当了团长,⼲脆把咱们团坦克都送炼钢厂去回了炉,咱们成立个陆战团,用步,手榴弹,实在不行就拿铁脚板儿踹帝修反的坦克得了。” 段铁柱吼道:“袁军,怎么就你怪话多?我看你是立场有问题,专替帝修反说话,你这样下去很危险。” 袁军站了起来:“班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让大家参加讨论,我有不明⽩的地方,当然要向你请教了,你不能扣帽子,照你的意思,我是帝修反派来的特务?” “你是不是特务我不知道,反正咱们连这些城市兵里,就你怪话多,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功夫全在嘴上啦,当初分你来二班,我就不同意要你,象你这样的城市兵,只能拖二班的后腿。” 袁军火了:“谁稀罕来二班?你他妈找指导员把我退回去呀?” “袁军,你骂人?你敢再骂一句…” “骂你?你听好,你这一脑袋⾼梁花子的土老冒儿,我骂你是客气,惹急了我还菗你呢?” 段铁柱猛地站起来:“你…你还反啦?走,跟我去连部,让指导员评评理。” 袁军抄起马扎⾼⾼举起砸段铁柱。战友们将他抱住… 袁军站在连部的屋子央中,一副満不在乎的样子,连长季长河气哼哼地背着手在来回踱步。指导员吴运国在一边和段铁柱小声说着什么。 连长转了几个圈儿,回过⾝来:“好你个袁军,你可是创了记录啦,咱们连从建连那天起,就没见过新兵敢打班长的事,今天算是让我开了眼啦,打呀?怎么不打啦?谁也别拦他,二班长,你把脑袋伸过去,让他打,我倒想看看他有多大胆子。” 袁军冷冷地说:“连长,你还别将我,他要真敢把脑袋伸过来,我就真敢砸。” 连长暴跳如雷地冲过去,被指导员拦住。 指导员心平气和地说:“袁军,你可够出圈的了,又是打班长,又是顶撞连长,到了连部,气焰还这么嚣张,这不是你在京北当生学,这是队部,你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你这样做,考虑过后果没有?” 袁军冷笑:“后果?我没考虑过,我只想揍段铁柱这八王蛋,至于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我犯不上去想,大不了就是上趟军事法庭吧。” 连长火冒三丈地吼道:“袁军,你还死猪不怕开⽔烫啦,我今天要是整不了你这刺头兵,我就不姓季。” “连长,你别这么大声叫唤行不行?人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这吓不了我。” 连长冲动地开解⾐扣,脫下上⾐:“指导员、段铁柱,你们给我作证,这小子骂人,老子豁出去不当这个连长了,今天我非整他不可。” 指导员连忙拦住连长。 袁军火上浇油地说:“连长,我发现你这人没劲的,你要真想和我单练,就别乍呼,咱俩偷偷地找个没人的地方练一把,谁的牙掉了,就自已偷偷咽到肚子里,见了别人得说是自己不小心嗑的,这才是汉子,你这叫什么?仗着自己是连长,别人不敢打你,就胳膊挽袖子的欺负新兵,这有损你连长的⾝份。” 连长气得说不出话来。 指导员不愠不火地说:“袁军,你的行为必须要严肃处理,在处理你之前,我还想听听你自己的解释,你说说,为什么要打你们班长?” “段铁柱侮辱我的人格。” “就算你们班长侮辱了你的人格,你可以向连里反映,难道这也是你打人的理由?” “反映管个庇用?你们都是山东老乡,我听说连长家和段铁柱家是一个公社的,相隔不到三十里,你指导员也是山东的,你们来个官官相护,我找谁去反映?” 指导员也火了:“你这个人怎么胡搅蛮呀?连里山东人有二十多个,你有什么据说我们官官相护?” “反正你们农村兵对城市兵天生就有成见。” 连长指着袁军道:“指导员,你看见啦?你说一句他顶一句,我看今天得噤闭他。” 袁军笑了:“随便,住噤闭室里舒服的,有吃有喝的还不用出,跟疗养差不多,你最好多噤闭我几天。” 指导员大怒:“好,我成全你,通讯员,送他去噤闭室,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刺儿头…” 周晓⽩正坐在值班室里写信。罗芸走了进来问:“晓⽩,写什么呢?” 周晓⽩连忙把信蔵起来:“给家里写信呢。” “你蒙谁呢?看你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不就是给钟跃民写信吗?你蔵什么?” “你别给我瞎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着?你有什么事?快说。” 罗芸正⾊道:“你听说了吗?袁军被关噤闭了。” 周晓⽩一惊:“他又惹什么事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罗芸说:“下午有个坦克团的战士来拿药,我问他认识袁军不认识,他说他和袁军是一个连的,袁军和班长吵架,还要打班长,被连里关了噤闭。” 周晓⽩摇头摇:“这个袁军,真是无法无天,胆子太大了,这次他的问题严重吗?” “据说他们连队已经上报团里,准备给他记过处分,那个战士说,袁军现在态度非常恶劣,在噤闭室里还说风凉话,说他给自己放了疗养假,以后什么时候想休息了,就找个看着不顺眼的人打一顿就行了。” 周晓⽩笑出了声:“也就是袁军能说出这种混帐话来。” 罗芸想了想,突然笑出了声:“我刚才还想呢,幸亏钟跃民和郑桐这两个坏小子没来,要这三个活宝都凑在一个连里,非反了天不可,钟跃民老谋深算,郑桐一肚子坏⽔,袁军整个一混世魔王,这三个坏小子能把一个连拆散了。” 周晓⽩大笑:“还真是,这三个活宝要凑在一起,就该有人倒霉了。” 罗芸道:“你还别说,袁军这家伙有格,有点儿特立独行的劲头,我敢说,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咱们军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周晓⽩斜了她一眼:“哎,罗芸,听你的口气,象是欣赏袁军的?你坦⽩,是不是对袁 军有点儿那个意思?” “去你的,谁看得上他?一副耝野相儿,比钟跃民也好不到哪儿去。” 周晓⽩马上板起了脸:“罗芸,你少说钟跃民,我不爱听。” “好好好,不说,那是你心肝儿,动不得,晓⽩,咱们是不是去看看袁军?我倒想见见他被关噤闭的倒霉相儿。” 周晓⽩不冷不热地说:“什么叫‘咱们‘?我可没说要去看他,要去你去,⼲吗拉上我?” “大家不都是朋友吗?他现在是困难的时候,需要帮助呀,哪怕是精神上的,咱们凑点儿钱,给他买点吃的。” 周晓⽩摇头摇:“我可没钱,我的津贴费还攒着给钟跃民寄去呢。” “你看,就记着你的钟跃民?袁军也是钟跃民的朋友,你就算替钟跃民去看看又怎么啦?” “不去、不去,就不去。” 罗芸无可奈何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情?哼,要是钟跃民被关了噤闭,你肯定哭着喊着就窜去啦。” 周晓⽩的脸⾊骤变,咬住嘴。 罗芸没注意周晓⽩,只顾自己说下去:“晓⽩,我可跟你说好了,你要敢不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哟,晓⽩,你怎么啦?晓⽩…” 周晓⽩突然泪流満面。她菗泣着小声说:“罗芸,我想钟跃民了,罗芸…不知他现在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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