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浪漫是由都梁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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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血色浪漫 作者:都梁 | 书号:39243 时间:2017/9/5 字数:242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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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雾,碎骨和⾎浆飞溅开来,強大的冲击力使他的⾝子向后飞起,仰面栽倒。 李东平死后,宁伟和珊珊就仿佛蒸发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海洋自知责任重大,连续几个晚上失眠,医生说他由于过于焦虑,患了神经衰弱症,只要放开工作,好好休息几天就能缓解。但张海洋不可能休息,他现在几乎是在提心吊胆地生活,张海洋动用了他所能调动的全部警力和线人,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局长已经催过几次了,要张海洋限期破案,他当着下属的面时显得很镇静,其实心里已经快沉不住气了。 张海洋觉得现在唯一能帮助自己的就是钟跃民。理由很简单,当年在队部,宁伟一直在钟跃民手下,他当新兵时钟跃民就是他的班长,后来又当了他的排长和连长,对于钟跃民,宁伟一直既崇拜又敬畏。张海洋记得有一次宁伟不知为了什么,要和三排的一个战士打架,当时在场的人谁也劝不住,大家都知道宁伟的厉害,谁也不敢过份地怒他,只能好言相劝,可是宁伟守在三排宿舍的门口,谁说也不听。后来排长钟跃民来了,他只是瞪了宁伟一眼,奇迹便发生了,脾气暴躁的宁伟这会儿就象耗子见了猫,连忙低下头去,钟跃民只说了一句话:“宁伟,你是不是觉得没人管得了你?这样吧,咱们找个地方,我陪你过几招儿。”宁伟自知理亏地小声说:“排长,我没想打架…”钟跃民冷冷地说:“那你堵着三排门口⼲什么?给我滚!”宁伟啪地一个立正,向他敬了个礼,忙不迭地跑了。张海洋当时心里暗暗吃惊,这个钟跃民哪来的一股霸气?连宁伟都吓成这样,真不可思议。 张海洋经过仔细考虑,决定还是要请钟跃民来帮忙,他了解宁伟,而且为宁伟吃过官司,如果说杀人越货的宁伟此时还残存着一点人的话,那么只有对他的老连长钟跃民还心存內疚,他派珊珊来泰岳餐厅挥霍,这明摆着是来给钟跃民送钱的,他时刻在注视着钟跃民,只要钟跃民在,宁伟迟早会露面的。 张海洋把这些想法向局长做了汇报,局委为此还专门开会讨论过,最后特批允许钟跃民作为编外人员加⼊宁伟的专案组。谁知钟跃民却不领情,他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我正忙着呢,没功夫和你们这些察警闲扯淡,你们安公局又不发我工资,这年头儿哪有⽩使人的,你们局长批准了我就得去,他算老几?你告诉他一声,就说大爷没功夫。” 张海洋说:“跃民,你可答应过我,怎么这会儿又变卦了,你还是不是爷们儿,说话还算不算话?” “我是答应过你,要是看见宁伟我会劝他投案自首,可他要不听,我也没辙,我又不是执法者,他手里有,闹不好再给我一,我招谁惹谁了?要讲流⾎牺牲也是你们察警的事,我现在的⾝份是老百姓,是弱者,需要你们这些拿的察警保护,我这饭馆要是垮了,你们安公局管吗?要不这么得了,让你们局长特批一下,明天我带那些知青哥们儿上你们安公局食堂去吃饭,一天三顿,伙食标准照着每人每天五十元就行了,反正就算案子破了我们也不走,得吃一辈子,理由很简单,为了协助你们破案,我们都业失了,不吃安公局吃谁?” 张海洋低声下气地说:“跃民,咱们不是哥们儿么,帮帮我,好吗?算我求你了,明天我就带刑队警的弟兄们到你的饭馆去吃饭,怎么样?我给弟兄们下个命令,以后谁要是请客,哪儿也不许去,只能去泰岳餐厅。要是哪个地痞流氓敢找你⿇烦,你跟我说,由我们刑队警去收拾他。” 钟跃民笑道:“少来这套,上次流氓差点儿把我的饭馆烧了,你们察警在哪儿?结果还是宁伟出手帮忙,要是指望你,我这饭馆早他妈的烧成灰了。” “跃民,求你了,帮帮忙,哪怕是给我出点儿主意也好,我一贯佩服你的脑子,只要你想⼲,你总能想出点子来,跃民,咱俩儿是什么关系?快三十年的情了,你要是见我有难处也不伸手拉一把,那我只能对咱们的友谊重新评价了。” “嗬,你还威胁起我了,你们这些察警怎么都穷横穷横的,求人的事也敢犯横?” “我这不是开玩笑么?好,这事儿就算说定了…” 安公局的会议室里,张海洋正在主持会议,钟跃民坐在他的⾝边,刑队警的⼲警们分坐在长会议桌两侧。 张海洋先做介绍:“大家都认识吧?这位是钟跃民,是我在队部时的老战友,也是老朋友,这次为了宁伟这件案子,我特地请示了局委,局委经过研究,特批了钟跃民先生作为编外人员加⼊我们的专案组。” ⼲警们鼓掌。 “今天的会议也算是个见面会吧,大家先见个面,认识一下,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跃民,你是不是和大家说点儿什么?” 钟跃民摇头摇,⼲警们热烈地鼓掌。 钟跃民笑着摆摆手:“那我就说几句,其实,今天我能坐在这里和你们一起开会,这件事本⾝就很荒唐,在我的记忆里,一个老百姓和一群察警一起侦破一个案件的事还没听说过。” 张海洋揷嘴道:“文⾰那会儿好象有,那会儿是群众专政。” 钟跃民继续说:“其实我心里明⽩,我的作用是向专案组提供一些信息,因为宁伟在我手下当过兵,我最了解他,其余的,我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是讲法制的时代,按法律规定,我是以一个公民⾝份来协助安公机关破案,而法律没有赋予我执法的权利,换句话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和罪犯遭遇,并展开战,那么在座的同志们可以掏出还击,而我却只能抱着脑袋躲到一边去,同志们可别误会我贪生怕死,因为法律没有赋予我使用械的权利…” 张海洋和察警们都笑了起来。 钟跃民严肃起来:“关于宁伟这个人,我想提请大家注意,今后不管是谁发现他的踪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等援兵赶到以后按计划行动,李东平的牺牲就是个教训,宁伟不是个一般罪犯,他在侦察队部服役了七年,你们张队长也知道,当时我们连队最要命的训练科目,就是每天早晨的五公里武装越野,凡常年经过这种⾼強度训练的人,在体力和耐力上都要大大优于常人,宁伟受这种训练的时间长达七年。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各项军事考核,成绩都是全优,尤其是法,的确是个⾼手,我一点儿也不怀疑,在某些特定环境里,他能创造出某种奇迹,这就是你们面临的对手。” 张海洋揷嘴道:“我来补充一句,钟跃民说得不错,宁伟的确是个⾼手,在体力、智力和技术上,我和钟跃民从来不敢小瞧他,但大家也不要因此把他看成那个无所不能的007,世界上不存在不可战胜的人,他和我们一样是凡胎⾁⾝,两个肩膀扛个脑袋,⼲掉他没什么难的,我们之所以提请大家注意,是想尽量在抓捕行动中避免伤亡,最好的结果应该是兵不⾎刃地解决战斗。” 钟跃民说:“宁伟这个人也有弱点,他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自己认定的事,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实现,很少考虑后果,用这样的思维方式去行事,则难免不出漏洞。此外,这个人还比较讲义气,或者说很有念旧情结,从他越狱后的表现可以判断,他杀的人大部分是黑道儿上的人,李东平的牺牲似乎是个例外,具体情况还要等抓住宁伟后才能搞清楚,据我判断,他恐怕早发现了李东平在跟踪他,如果他想杀人灭口,恐怕没必要把人引到小楼再动手,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他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在⾼速公路上就除掉对方,我想,李东平生前有可能和宁伟进行过某种较量,或者做出了使宁伟受到威胁的动作,宁伟才开了。” 张海洋说:“你说的有道理,问题是,李东平牺牲后,我们所掌握的一切线索都断了,现在从何处⼊手还没个头绪,据我们调查,李东平被杀的那个小楼是一个自称季平的人买的,付的是现款,房地产公司留下了他的⾝份证复印件,经调查,这是个假⾝份证,照片上的人也不是宁伟。” 魏虹也汇报说:“出事后,那个女人也失踪了,现在查明,那个女人叫珊珊,当过舞女和三陪姐小,有时也参与一些小宗的⽩粉易,但本人不是昅毒者,不过,这种女人的名字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她们都是外地来京谋生的,几乎全部使用假名字。” 钟跃民疑惑地说:“据我所知,宁伟好象没有女朋友,他怎么会认识这种女人?还有,我怀疑有人在庇护着宁伟,他往的圈子比较狭小,格沉默寡言,不善际,至少在他⼊狱以前没有那种经济实力雄厚的朋友,我看,这极有可能是他越狱后认识的朋友,凭宁伟的社会关系,要不是有人庇护,他早呆不下去了。我们来分析一下,象宁伟这种人,对谁有用?” 刑警张文说:“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恐怕是黑道人物梦寐以求的。” 钟跃民说:“对呀,只有黑道上的人才对他感趣兴,养个职业杀手是比较合算的,据我所知,现在国內的黑道组织还只是一些雏形,不象意大利黑手那样组织严密,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光靠偷和抢弄不来多少钱,只有开公司做生意才能挣大钱,真正有经济实力的黑社会头子,都有公开的经济实体做掩护,我们的注意力应该放在这类人⾝上。” 张海洋猛地想起一件事:“对了,我的一个线人提供了一个消息,说震宇公司总经理李震宇手下的一个保镖在酒吧喝醉酒时吹牛,说谁跟李总作对,准不出三天就得死,最近黑道上死的几个人都和李总有仇,李总一句话就要了他们的命。” 钟跃民眼睛一亮:“海洋,这肯定是条线索,你们该调查一下。” “我已经派人调查了,我看咱们是不是来个敲山震虎?” “对!有意散出风去,表明安公机关已开始注意李震宇的动向,看看他的反应。” 张海洋一拍腿大说:“对!从现在开始,全天候监视李震宇…” 李震宇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和一个客户谈生意,他举着机手只是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但那个客户发现,李总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煞⽩。 李震宇打发走客户,他静静地坐在⽪转椅里仰头合上了眼睛,此时,他表面上沉静如⽔,但心里却五內俱焚。他是十几年前靠走私起家的,多年他一直是坐在火山口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死无葬⾝之地,但他不能不继续⼲下去,李震宇知道,如今的很多商界巨贾当初都是靠走私起家的,走私贩子是不光彩,可一旦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他们就成了受人尊敬的商界名流,他们的名字总和慈善家连在一起,受到全社会的瞩目。人生就是一场博赌,赌嬴了就是社会精英,输了不但⾝败名裂,连命都难保,李震宇愿意赌一把。⼲这行的风险系数极⾼,除了要堤防海关和边防武警队部,最大的威胁是来自同行,”黑吃黑”向来是黑社会的法则,反正大家做的都是掉脑袋的事。李震宇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儒商,不喜暴力,长这么大他还没和别人动手打过架,如果有人和他做对,他宁愿花钱摆平这件事,花个几十万元让仇人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个好办法,反正他只是个付款人,他的手是⼲净的,并没有沾过⾎,杀人当然不好,但只要自己不杀人,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李震宇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怎么处理宁伟的事,他可以给宁伟一笔钱,然后送他越境去东南亚,问题是万一宁伟失手被抓住怎么办?即使逃到国外,际国刑警组织也不会放过他,谁能保证宁伟一旦被捕不会牵连别人?一个死刑犯在临刑前为了保命,待出一件大案子,这就是重大立功表现,马上就可以改为缓期执行,命就保住了,这事儿要是换了李震宇,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揭发同伙,死到临头了谁还会讲哥们儿义气?看来最好的方式是让宁伟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除此之外,没别的办法。 李震宇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望去,他发现在街道对面的拐角处,停着一辆浅蓝⾊的”切诺基”吉普车。据手下人向他报告,这辆汽车是前天上午出现的,只要李震宇到公司来上班,这辆”切诺基”就会准时停在那里,李震宇下班时,这辆”切诺基”也会神秘地消失。李震宇冷笑了一声,心说这些察警的跟踪技术也太差了,他们好象本不在乎被人发现,这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监视自己。李震宇久闯江湖,这种事以前也见得多了,被安公局盯上算不了什么大事,只要他们没掌握证据,便不敢轻举妄动。李震宇在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容地把跟踪的察警甩开。 周晓⽩⾝穿双排扣的女式校官服坐在办公桌前阅览文件,她的肩章已经是四颗银星的大校军衔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拉开菗屉,在里面翻动着。 一个上尉军官拿着文件夹走进来请示:“周副院长,院办公室的这份报告,您如果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就请签字。” 周晓⽩边签字边问:“张⼲事,上次外科递一来的那份报告放在哪里了?” 上尉回答:“哦,是那份申请购买医疗设备的报告?” “对,就是那份,我记得你好象给我了。” 上尉想了想肯定地说:“您当时放进菗屉里了,您再仔细找找。” “好,那你忙去吧。” 上尉转⾝出去了,周晓⽩继续在菗屉里寻找,她把菗屉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终于找到了那份报告。当她把菗屉里的东西一样样放回去的时候,一个旧⽇记本里滑出一张发⻩的旧照片,她拿起照片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突然愣住了…这是她当年和钟跃民在云⽔洞前的合影。 她凝视着照片,一动不动,脑海中出现一幕幕当年的情景…一群青年男女兴⾼彩烈地在郊区公路上骑自行车互相追逐着,嘻笑着…她和钟跃民依偎着,站在形态各异的钟啂石前…熊熊的篝火照亮了青年男女们的脸…当年那首关于离别的苏联歌曲在寂静的山⾕中回… 周晓⽩重新把照片夹进笔记本里,拿起了电话,按动号码:“喂,是跃民吗?我是周晓⽩,我有事要见你…” 李震宇闹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房产,他喜在风景区购置住宅,但从来不用自己的名字,这样一旦出事,大不了这处房产不要了就是,能免掉很多⿇烦。平心而论,为了宁伟这个超一流的杀手,他已经付出了不少,刑警李东平的死,使李震宇不得不放弃了塘沽海边的那座别墅,这处房产虽说不算什么,可到底也值个一百多万。现在看来,他又要破财了,宁伟一旦被⼲掉,他又要放弃一处房产了。 这是位于昌平的一个风景优美的住宅区,路两侧的山坡上到处是形态各异的小楼,李震宇的轿车停在一座小楼前,他带着两个保镖钻出汽车,匆匆走进小楼。 这一切都在警方的视线之內,老谋深算的李震宇这次可失招儿了,这一路上他无论怎么谨慎观察,也没有发现跟踪者。他哪里知道,张海洋为他下了大本钱,仅跟踪的车辆就动用了不同型号的五辆车,每辆车尾随李震宇不到五公里就被替换,最后跟进这片住宅区的竟是一辆装运垃圾的小卡车。 宁伟却不那么好糊弄,他早已养成了习惯,在他蔵⾝的小楼附近出现任何目标都会引起他的注意。此时,他正站在小楼二层的一个房间里,用望远镜从窗帘中向跟踪的垃圾车观察,这辆小卡车停在路边的两个垃圾桶前,却没人下来收垃圾,这是个明显的破绽,宁伟面无表情地扔掉望远镜,掏出手,将弹子推上膛… 李震宇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两个保镖站在他两侧,双手叉放在腹小处,一副典型的保镖站姿,宁伟拎着两瓶125公升的塑料瓶装可乐从楼上下来。 李震宇站起来笑容満面地伸出了手:“宁先生,好久不见了,我今天有事路过此地,顺便来看看你。” 宁伟微笑地和他握手:“李总,你可真是稀客,我的面子不小呀,还劳李总这么远来看我,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宁先生,你不要客气,咱们是朋友嘛,更何况你帮了不少忙,我还没谢你呢。” 宁伟拧开可乐瓶,将可乐分别倒进三个杯子,他边把玩着空瓶边说:“李总,你用不着谢我,咱们是合同关系,你我之间谈得是易,我为你做事,你付我钱,每做完一次清一次帐,到目前为止,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李震宇说:“话是这么说,易是易,但咱们是人,人总是要讲感情的,我从来就不认为生意场中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宁先生,我今天来除了看望你,还带来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宁伟不动声⾊地说:“请讲。” “据可靠消息,最近警方加大了对你的追捕力度,而且…已经怀疑到我⾝上。” 宁伟轻轻笑了:“我从来没拿你当棵大树,也不想靠你,大不了就是挪挪地方吧。” “宁先生,咱们是朋友,李某这么多年闯世界,在黑⽩两道都有些名气,别的不敢讲,义气二字还是有口皆碑的,这点你尽管放心,李某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出卖朋友。” “哦,想必李总对我是已有安排了?请李总明示。” 李震宇很真诚地说:“你重案在⾝,留在此地早晚会有⿇烦,还是到国外躲躲吧,我已经为你准备了护照,云南边境也有我的朋友,他们可以护送你去泰国。”他用手指指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提箱:“宁先生,这提箱里有二十万美金,算是我送你的盘吧,请宁先生过目。” 保镖王⽟田站起来,双手拨开手提箱卡锁,慢慢地打开箱盖…宁伟似乎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他的动作。 王⽟田猛地将手伸进箱子,抓起一支装了消声器的手…宁伟的出手更快,他闪电般子套手,一手将可乐瓶口套⼊管,”砰!砰!”两声闷响…王⽟田、刘雄眉心中弹,仰面栽倒。空瓶子把声降到了最低限度,效果并不次于消声器。 李震宇吓得举起双手:“宁先生,你这是⼲什么?我是好意啊?” 宁伟走过去将空箱子抖了抖,嘲讽道:“李总呀,刚才听你一说,我还受感动的,眼巴巴地等着那二十万美金呢,可这箱子里除了有支装了消声器的手,我怎么没发现美金呢?请李总指点一下,这是为什么?” “宁先生,你不要误会,这可能是我手下人自作主张,绝对不是我的意思。” “李总,你这个人大概是谎话说惯了,张嘴就来,事到如此,你没有必要再说谎,反正你要死了,就说一句实话怕什么?你不就是想⼲掉我灭口吗?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宁伟拣起保镖的手把玩着:“这不错嘛,国美货,点三八口径,消声器也很配套,比我这可乐牌消声器強多了,真是精品…” 李震宇没想到事情会搞得这样糟,他从没做过去死的心理准备,而现在,宁伟的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脸,李震宇的脸⾊突然变得煞⽩:“宁先生,你不要冲动,咱们可以商量,你可以开价,我马上打电话让人送钱来…” 宁伟手中的又发出一声闷响,李震宇眉心中弹,一头栽倒。宁伟走到窗前,轻轻将窗帘掀开一道。远处的那辆垃圾车还静静停在那里,看来察警们没有听见声。 宁伟微笑着轻轻说:“对不起了,张队,这个烂摊子留给你了。”他打开小楼的后门,悄悄走了出去… 钟跃民⾝穿深蓝⾊西服走进香格里拉饭店的咖啡厅,他远远地就看见周晓⽩穿着军装坐在靠窗的一张咖啡台前,他快步走到周晓⽩面前躬了躬⾝子说:“大校女士,我来了。” 周晓⽩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跃民,你坐吧,喝点儿什么?” 钟跃民对服务员做了个手势:“来杯啤酒。” 周晓⽩注视着他问道:“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饭馆的生意还不错,我现在已经是老板了。” “你不一直是老板吗?” 钟跃民解释道:“以前是打工的,因为我没有投资,⾼是老板,现在我已经把钱还给了⾼,我拥有了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是个既无內债又无外债的人了。” “以你和⾼的关系,何必还把账算得这么清?” “生意上的事你不懂,谁的投资数额⾼谁就是老板,即使是夫,也不能一肚子糊涂账,我要是没有投资就当老板。那不成了吃软饭的了?” 周晓⽩笑道:“跃民,你可真是变多了,我都快找不到过去的那个钟跃民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冰场上打架追女孩子的混小子,七二年你探亲回来,穿着一⾝破军装,脸上的神态已经是一副老兵风范了,后来再见到你,你已经是连长了,一副标准的职业军人样子,再后来,你的⾝份在不断变化,营长,卖煎饼的摊贩,大公司经理,出租车司机,现在又成了饭店老板,你这辈子好象总是在玩花样,还不知你以后要⼲点什么?” 钟跃民一本正经地说:“我在思考宇宙的命运。” 周晓⽩笑得一口咖啡噴出来:“你又没正经了,宇宙的命运,你以为你是谁?哲学家还是上帝。” 钟跃民收往笑容:“开玩笑,开玩笑,不过我近来真的在反思,反思我这前半辈子,总的来说,我这前半辈子经历了很多事,对生活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悟,我想了很久,终于明⽩了一个道理,这就是——永远不要抱怨。” “这算是什么感悟?你能说得具体些吗?” 钟跃民动搅着咖啡说:“当年揷队时我们没有任何乐娱,一到了晚上大家无处可去,只好坐在炕头上聊天,聊着聊着就开始抱怨,怨天怨地怨命运,觉得天地间就属我们最不幸,谁也没想到还有不如我们的人,其实当地农民的生活比我们还糟糕。八三年我去陕西接新兵,特地绕道回石川村看了看,当然,当年的伙伴们都早已返城了,唯独石川村风貌依旧,农民们的生活比起当年来稍稍好了些,只是不用每年舂季外出要饭了,别的方面还是没有改善,我们当年住过的窑洞已经塌了,井台上的辘轳还是我们当年用过的,我一看这情景,心里有种很辛酸的感觉…” 周晓⽩温和地催促道:“说下去,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到不少老知青在著书立说,有的人把自己说得象俄国的十二月人,是为了一种崇⾼的理想去承受苦难,而且有意识地夸大了那种苦难,我想起石川村的乡亲们,记得当年我曾问过村里的杜老汉,他最盼望的是什么,杜老汉的话使我感到震惊,他说他只想吃⽩面馍,他对生活的要求仅仅如此,我当时忍不住想流泪,乡亲们祖祖辈辈都过着这种生活,那真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生活,他们好象不这样抱怨,只是把苦难默默地咽进肚子,溶进信天游的歌声,你没有到过陕北,不会有这种感受,只有在⻩土⾼原那特有的情境下,才能感受到信天游的苍凉,听起来令人肝肠寸断,热泪长流,那是人类在苦难中的感情渲怈,是一种深刻的无奈。都是人呐,同在一块土地上生活,谁又比谁⾼贵多少?我们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周晓⽩惊讶地注视着他:“你可真是变了,变得使我感到陌生,我记忆中的钟跃民从来就是个游戏人生的家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沉?” 钟跃民马上又恢复了常态,他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你没发现我的怀象大海一样么?深沉而辽阔。” “你看,你看,真不经夸,一眨眼功夫又倒退了二十年,还是当年的无赖,我说你的嘴脸不要变化得这么快好不好?我的脑子都跟不上了,说真的,你刚才说的真好,很惭愧,我也经常抱怨,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习惯,看来以后我也要调整自己的心态。” 钟跃民转移了话题:“你今天约我有什么事吗?” “哦,前些⽇子,袁军碰见过杜卫东,他还问过你,杜卫东很希望能见见你,他认为你是个讲规则的人,那次的商业合作他吃了亏,但责任在他。他说当时自己鬼了心窍,想趁国中市场刚开放之机趁捞一把,若不是你的大度,他非破产不可。杜卫东从此长了记,老老实实按规则做生意,他很后悔自己当初做过的事,觉得应该感谢你,他对你的评价是,虽然嘴损,但为人大度,得理便饶人,不赶尽杀绝。” “哦,看来他还真长记了,以后有机会我倒愿意和他继续做朋友,仔细想想,那时我有些狭隘,其实当时我识破了他的圈套,完全可以向他直接指出来,从字面上把合同完善,让他没有空子可钻,这才是与人为善的态度。我那时不太懂得宽容,现在想起来还后悔的。” 周晓⽩说:“你现在懂得宽容了,这倒真是个进步,看来我也需要宽容,跃民,你别嫌我旧事重提,说真的,这辈子没能嫁给你,我一直耿耿于怀,今天我约你来就是想和你做个了断。” “我不明⽩,咱们的关系不是早就谈清楚了吗,还有什么可了断的?” 周晓⽩不満地皱起眉头:“那是你,我可没那么容易解脫出来,都象你这么没心没肺,世上的事就好办了。告诉你,前几天我和袁军大吵了一架。” 钟跃民怔住了,他没想到袁军居然有胆子和周晓⽩吵架,这太不正常了。 “跃民,你别笑话我,起因是我在梦里叫了你的名字,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枕头都被泪⽔浸了,袁军开着头灯,正襟危坐地在一边看着我,当时我很恼怒,好象被人窥透了隐私,我大喊,袁军,你看我⼲什么?你滚!袁军突然流泪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晓⽩,咱们离婚吧。当时我感到很震惊,他居然敢对我说这种话,我们结婚这么多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冷冷地说,对不起,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袁军却突然爆发了,他喊道,我想过,我想了很多年了,我本来以为时间能抚平你的创伤,能使你爱我,可我想错了,直到今天你还想着钟跃民,周晓⽩,你知道吗?我是个男人,我有自己的尊严,与其这样我们不如分手,我不想要一个同异梦的老婆…”周晓⽩流泪了。 钟跃民理亏地低声道:“晓⽩,对不起,我该怎么补救这件事?要不,我找袁军谈谈?” “不用了,我们已经解决了,你知道,袁军从来没向我发过火,突然来这么一下,倒把我吓傻了,我想起这些年他对我的爱护,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讲理,人家该做的都做到了,你还要怎么样?无论如何,他没有任何过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对袁军说,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不想和你离婚,因为我爱你。” 钟跃民有些紧张地问:“袁军怎么说?” “袁军哭了,他对我说,晓⽩,这么多年了,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说你爱我,这真是你说的吗?我回答,是的,我爱你,这辈子我不会再有非份之想,我会老老实实只爱你一个人,你要相信我。” 钟跃民说:“晓⽩,你是个好女人,多年来你一直关心我,帮助我,拿我当朋友,真的,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周晓⽩用纸巾擦擦眼泪说:“我承认,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没把你放下,总幻想着有一天能和你在一起,那将是我最幸福的时刻,直到今天,我收拾旧物时发现咱们当年的合影,在这一霎间,我的心反而突然平静了,平静得连我自己都吃惊,我以前⼲吗这么傻,非要把钟跃民这个家伙拉回⾝边,他不是我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吗,这难道还不够吗?人生有如四季,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內容,舂天享受青舂的浪漫,夏天品尝爱情的美酒,秋天有了成的思想,冬天坐在火炉边回顾一生,仔细品味这一生的乐和痛苦,友谊和爱情,这种温馨的回忆伴你走向生命的尽头…” 钟跃民鼓起掌来:“极美的意境,真令人神往,一个成的女人果然是魅力四,光彩照人,晓⽩,我想告诉你一句心里话,你想听吗?” “当然。” 钟跃民探过⾝来小声说:“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感到很幸运。” 周晓⽩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呀,害得我和袁军多年来同异梦,你作孽呀,对袁军来说这太不公平了。快给袁军打个电话,让他也来,省得这家伙心里酸溜溜的,我要告诉他,我终于把钟跃民给甩了。” “我真痛苦…” “活该,⼲吗总是你甩别人?你也该尝尝这滋味,快打电话呀?把⾼和郑桐夫妇都叫来,咱们在一起好好聊聊,我现在很痛苦,整天陷在工作里,连朋友们都很少见,我很想念大家,你知道吗?人是不能没有朋友的…” 张海洋最近往钟跃民这里跑得很勤,宁伟的案子还在悬着,他的心情很烦躁,希望钟跃民给他提供一些思路。而钟跃民却和他闲扯:“我说海洋,那个叫魏虹的小妞儿你到底勾搭上没有?” “还在眉来眼去的阶段,她好象对我也有点儿意思,一见我,眼神儿就温柔的,不过,彼此还没有挑明关系。” “你的感觉靠得住么?别是自我多情吧?就你这岁数,成天又唬着个脸,人家别是拿你当叔叔了。” “跃民,你这个人就这点不好,总是嫉妒别人的幸福,别人一幸福,你就感到烦恼,这⽑病得改改。” “哥们儿,这种事儿你没经验,我得教教你,凡事都要早下手,晚了你连汤都喝不上,瞄准了就别犹豫,立刻果断出击,穷追猛打,不给对方息的机会。” “我怎么听着有点儿象徒手格斗,这是搞对象么?” “你怎么这么笨呢?⽩当这刑队警长了,该利用职权的时候也得用,教教她应该怎样和导领搞好关系。” 张海洋没心思和他胡扯:“得,关于搞对象的问题以后再说,我现在満脑子都是宁伟的案子。他最近好象蒸发在空气里了,我们估计他失去了李震宇的庇护,在京北肯定是无法蔵⾝了,现在很可能蔵在外地,通缉令已经发到国全了。” 钟跃民叹道:“这小子真是好⾝手,那个李震宇有些不知深浅,他哪知道宁伟的厉害,竟然想先发制人⼲掉宁伟,结果自己倒先丢了命,我看黑道上恐怕没有人是宁伟的对手。” 张海洋说:“妈的,当时我晚到了一步,让宁伟跑了,我看了现场,心里不得不暗暗称赞,从专业角度看,这小子⼲得相当利索,三发弹子⼲掉三个人,全部是眉心中弹,我的人就守在外面,居然没听见声,他用空可乐瓶子做的消声器,看来效果相当不错,没想到这小子当职业杀手还真有点儿天份。” 钟跃民说:“海洋,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处在宁伟的处境,目前最佳的选择是什么?” 张海洋回答:“要是我,肯定会选择一条最佳路线逃出国境,我会选择进⼊缅甸或泰国,从云南边境进⼊缅甸并不难,宁伟手里有钱也有,可以用钱请向导,就算没有向导,那些热带雨林也挡不住他,他受过严格的丛林生存训练…” 钟跃民迟疑了一下,终于很艰难地说:“我想起一件事,也许对你有点儿帮助,这大概是抓住宁伟的唯一机会了。” 张海洋眼睛一亮:“你说…” “下个月十六号,是宁伟⺟亲的忌⽇,他⺟亲的骨灰安葬在郊区的北山公墓,是⽗⺟合葬墓,你知道,他是个孝子,他很有可能在逃出国境之前要去⽗⺟坟前做个告别,这符合宁伟的格,这个人虽不善表达,但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他对⺟亲的感情很深,在队部时他每个月都给⺟亲发一封信,他对我说过,他之所以拚命苦练军事技术是想提⼲。你可能不了解宁伟这种家庭的孩子,他们和吴満囤的想法都差不多,能当上军官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宁伟对我说过,他⺟亲希望儿子能当上军官,⺟亲的愿望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満⾜,其实人的思路都差不多,要是换了我,在亡命天涯之前也会到⺟亲墓前再看一眼。” 张海洋动地抓住钟跃民的手:“跃民,你终于帮我了,到底是老战友,谢谢了。” 钟跃民冷冷地说:“你用不着谢我,我可以告诉你实话,即使宁伟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仍然不厌恶他,在我眼里,他仍然是当年那个満脸稚气的新兵蛋子,你想一下,如果当年那个男人毒打的不是自己的老婆,而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么宁伟的行为就是见义勇为,他不但不会被赶出队部,还会立功受奖,到今天,他可能是个上校团长,我真为宁伟惋惜,人生无常啊,往往因为一件小事,一生的命运都为之改变。” 张海洋黯然无语,钟跃民伤感地长叹一声。 此时宁伟正在云南边境一个小镇的旅馆里,正悠闲地躺在上看《笑傲江湖》,这类新派武侠小说是宁伟唯一可以接受的文学作品,他通常是不看书的。 为了躲避通缉,他对自己的外形做了一些调整,以前他的发型是”板寸”而现在却留长了头发,把头发向脑后梳过,还用发胶固定住,这就成了”背头”他故意把眉⽑剃短,留起了胡子。宁伟确信自己的形象和通缉令上的照片有了很大改变,他知道警方手里只有一张自己⼊狱时照的照片,那时他剃了个秃子,嘴上也没留胡子,还有两道很漂亮的剑眉,这种简单的化妆术的确很奏效,这一路上他没有遇到什么⿇烦。在贵州的一个小县城里,他还在长途汽车上抓住了两个扒手,他把这两个倒霉的家伙扭送到当地的出派所,受到值班官警的表扬,其实宁伟的目的就是想和察警们打个照面,验证一下自己的化妆术,这是一招儿险棋,但他不大在乎被人认出来,他手的险保已经打开,随时可以拔击,察警们没认出他,算是他们命大。 宁伟从京北到云南边境竟走了两个星期,他坐长途汽车专走县与县之间的路段,尽量避开大城市,有时走完一段路还要休息两天再继续走,反正宁伟有的是时间和耐。 珊珊是和宁伟分开走的,她乘火车直接到达目的地,先找到自己的一个远房表哥,通过表哥和当地的蛇头接上了关系。 宁伟捧着书看得正⼊,突然听见有人在轻轻敲门,他闪电般从枕头下菗出手,拨开险保,他将手揷⼊兜,穿上西服上⾐,走到门后问道:“谁?” 门外传来珊珊的声音:“是我。” 宁伟打开门,珊珊闪⾝进来,把门关上,然后抱住宁伟吻了一下:“想死你了。” 宁伟轻轻推开珊珊说:“先说正事。” “我和那个蛇头谈了,他开价五十万元。” 宁伟沉昑道:“五十万当然没问题,关健是他能为我们做什么?” “他保证把我们护送到泰国,包括理办有关件证,还负责和当地的一位黑道老大接上关系,条件是先一半定金,另一半到曼⾕后付。” “听起来还不错,可以成,但你要警告他,一旦我付了款,他要保证守信誉,要是耍花招,我就杀了他。” “你放心吧,我表哥说,这个蛇头⼲这行已经十几年了,从来没失过手,他不光做泰国生意,连加拿大,南美等家国都有⼊境渠道。” 宁伟冷冷地说:“你表哥可靠吗?要是在他这儿出了问题,我照样杀他,哪怕他是你的表哥。” 珊珊生气地回答:“宁伟,你现在真是杀人杀红了眼,早晚有一天,你会杀了我。” “你?我不会,你帮过我,我会报答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可以杀任何人。” “那钟跃民和张海洋呢?” 宁伟沉默不语。 珊珊轻轻开解他的⾐扣,帮他脫下上⾐:“你呀,看起来杀人不眨眼,其实心思还重的,你是个念旧的人,我说的对吗?你别想这些烦心事了,来,上去放松一下吧。” 宁伟和珊珊爱做时,努力想集中精力进⼊状态,他很想给这个女人予満⾜,但他还是失败了,他的心灵深处有某种东西令他挥之不去,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出自己的感受,他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头绪来。 珊珊把脸贴在宁伟的膛上小声说:“宁伟,咱们这一去,恐怕就永远回不了国中了。” 宁伟一声不吭,两眼望着天花板在沉思。 珊珊说:“反正我不在乎,我家乡那个小县城,从来都是重男轻女,我⽗⺟除了让我去挣钱,连正眼都不看我,我在外边是死是活,他们本不会关心,我巴不得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这里没有我值得留恋的东西,宁伟,你怎么不说话?” 宁伟自言自语道:“就这么走了?” “当然,今晚定金,后天出发,已经说好了。” 宁伟终于想清楚了,那种一直在困扰着他心灵的情绪是什么,那分明是一种伤感,一种离愁,使他感到震惊的是,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来得是那样突然,那样強烈,一时竟使他难以自抑,他将被迫逃离的这片土地,曾经承载过他太多的希望和憧憬,承载过他的乐和痛苦,更重要的是,这片土地上埋葬着他一生中最爱的人——⺟亲。一想起这些,宁伟就有些受不了,恍惚中,他想起了许多被悠长岁月尘封的往事,这些遥远的回忆好象同时被灼亮的光源所照耀,全都象电影画面一样鲜活地呈现在他眼前… 他的童年是牵着⺟亲的手走过来的,记得那是在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宁伟刚刚三四岁,⺟亲在一个破烂的街道工厂糊纸盒,她实在不放心把宁伟一个人扔在家里,就带着他去上班,⺟亲工作时,宁伟便在一边玩耍。成年以后,宁伟常常回忆起童年时的情景,回忆中的画面有如黑⽩电影,没有任何⾊彩,他只记得那低矮破烂的工棚,狭窄拥挤的院子,一群⾐衫褴褛,面带菜⾊的中老年妇女坐在案子前拚命地用刷子涂抹着浆糊,这是一群极廉价的劳动力,每糊好两个纸盒才能挣到一分钱,她们拚命的工作,在⼲活儿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说话,工棚中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和轻轻的咳嗽声,除此之外,工棚中永远是静悄悄的,这种令人庒抑的气氛使宁伟儿童的天受到庒抑,他不敢四处走动,不敢大声说话和哭闹,他只能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往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他小小的年纪已经学会了盼望,他盼望着时间快点走,到了午饭时间,⺟亲才有功夫和他说几句话。对于童年的记忆,宁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吃饭,那时国全老百姓都在挨饿,粮食奇缺。⺟亲和那些在一起工作的大妈大婶们都患了浮肿病,有段时间她们脸上的绉纹突然奇迹般地消失了,⽪肤变得透明光滑,显得很丰満。宁伟长大以后才知道,这是长期缺乏营养造成的后果,这种状态再持续下去,人就危险了。 每当想起当年的情景,宁伟就有种痛不生的感觉,他觉得⺟亲的早逝和那些年的生活状况有关,是饥饿和劳累把⺟亲的⾝体拖垮了,童年时他不懂事,由于饥饿,他经常把⺟亲的那份午饭也吃掉,⺟亲常常是含着眼泪摸摸他的头,忍着饥饿又继续去工作了。有一次,⺟亲被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她乘别人不注意呑食了糊纸盒用的浆糊,谁知这种浆糊里含有大量的化学物药,⺟亲疼得捂住肚子在工棚里満地打滚,若不是抢救及时,那次很可能就丢了命… 童年的情景犹如在眼前,虽岁月流逝,仍永难磨灭。这是一种冰冷的记忆,就犹如一条流动的冰河,在他记忆的雪原上,那条冰河在永远地流淌着… 想到这里,宁伟突然感到嗓子里发堵,有一股热流从心灵深处噴涌而出,在这一瞬间,他泪如泉涌…在他的记忆中,长这么大,他还没这样哭过,这是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当着珊珊的面这样哭,他感到丢脸,毕竟自己是个男人,他极力庒抑着自己,狠狠地咬住被角,不使自己哭出声来,这种庒抑实在太难受了,他觉得呼昅困难,似乎要窒息,那股急于噴涌而出的热流被封住了出口,在他的体內翻腾奔突着,使他的⾝体在剧烈地菗搐,他最终没有控制住,忍不住嚎啕起来… 珊珊温柔地把他的头抱在自己怀里:“宁伟,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一点,男人也要哭的,这不算丢脸。” 宁伟哭够了,终于平息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猛地从上坐起来说:“不行,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有重要事没办。” 珊珊问道:“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重要?” 宁伟低声道:“我要最后去看一看⽗⺟,最后一次…今生今世我恐怕不会再给⽗⺟扫墓了。” 珊珊惊恐地问道:“你要回京北?” 宁伟坚定地回答:“对,最后一次。” “这太危险了,你早上了国全通缉的名单,哪怕是个边远小镇的出派所都有你的照片,要不是咱们事先做了假件证,你还化了妆,再有我表哥帮忙,不然咱们连这小镇都蔵不住,早被抓住了。” 宁伟苦笑道:“我知道危险,可哪儿不危险?泰国,南美,无论咱们到了哪个家国,都要东躲西蔵,这就是亡命天涯的⽇子。” “宁伟,你后悔了?” “这倒没有,我的路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怨不得别人,这是我的命,我认命,要是我必须死,那我不管躲到哪里都要死。” 珊珊哭了:“宁伟,我知道,你想⼲的事,谁也拦不住你,可我怎么办?” “你可以等我几天,要是我回不来,你就自己走吧。” “不,咱俩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要是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长这么大,还没人对我这么好,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会离开你。”珊珊泪如雨下。 宁伟叹了口气说:“我不会強迫你,你自己可要想好。” 珊珊低声道:“我想好了,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我不后悔。” 宁伟伸手拉过提包,从包里拿出一支小巧的手,他练地拔下弹匣,拉开膛看了一下,又随手递给珊珊:“这支给你,我来教你怎么用。” “我不敢…”珊珊惊恐地说。 宁伟厉声道:“不敢也得学,你早晚用得着。” 钟山岳趴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钟跃民在给⽗亲做摩按,他使的劲儿大了些,钟山岳忍不往叫了起来:“哎哟,轻点儿,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住你腾折。” “爸,您忍着点儿,才按两下就受不了了?别忘了您是共产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对您这样的老员就得严格要求,象您现在这种表现,要是被敌人抓住,您出的机密,也别上老虎凳,给您摩按两下就扛不住了,还不全招了?”钟跃民和⽗亲调侃着。 “嗯,你这小子就和老子耍贫嘴吧,等我一会儿起来非揍你,哎哟,轻点儿…” 钟跃民边摩按边说:“钟山岳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招了,说出你们组织的机密,我保证你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你放庇…” 门铃响了,钟跃民去开门,袁军和郑桐走进来,两人见到钟山岳连忙向老人问好:“钟伯伯,您好。” 钟山岳连忙坐起来招乎道:“是袁军和郑桐呀,你们坐嘛,跃民正在给我摩按,差点儿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按散了,这个欠揍的东西。” 袁军笑着怂恿道:“对,揍他,别看他当了老板,他就是当了总裁,也是您的儿子,该揍还得揍。” 钟跃民提醒钟山岳道:“爸,您该觉睡了,明天早上您不是和人约了场门球吗?。” 钟山岳颤巍巍站起来向卧室走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袁军啊,听说你⼲到副师级了?” “在总部当个参谋,没意思。” “还是得下队部带兵,当参谋有什么意思?唔,你们都比跃民強,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成天穿件西服,腆着个肚子,一脸的奷商样儿…”钟山岳唠叨着。 袁军等人笑着目送钟山岳进了卧室。 郑桐说:“跃民,我们俩今天来向你告个别,我们单位最近和国美耶鲁大学签了约,双方互派一批学者讲学,时间为两年,其中有我,月底就走。” 钟跃民很奋兴地说:“这可是件好事,郑桐现在是学者了,居然到国外去讲学了,真是值得祝贺。袁军呢?你有什么好事?” 袁军笑道:“真巧了,让你爸说中了,我还真要下队部了,是我主动要求的,回我的老队部当副师长,也是月底走。” 钟跃民问:“在总部多好,一下队部个个都象大爷似的,基层的人一见了你们,一口一个总部首长,当年张海洋在我们军侦察处才混了个连级参谋,就抖起来了,见了我们就摆出上级机关的架子,当时我们认为他实在是欠揍。” “已经⼲到副师级了,这辈子恐怕要⼲到底啦,既然这样,还不如到野战军去带兵,总部机关虽说牌子唬人,可人満为患,总部机关有句顺口遛,叫‘瞎参谋、烂⼲事、不要脸的助理员。‘我们局光大校衔参谋就有十几个,反正都是副师级了,按规定不会再转业了,于是就混⽇子,混到退休算。” 钟跃民表示赞同:“这样也好,从副师长⼲起,只要⼲到正师就有晋将的可能,咱们这些人里也该出个将军了。” 袁军问道:“跃民,我听说你那饭店成了救济站了,专收下岗的,有这事儿吗?” “没这么严重,就是几个揷队时的哥们儿,下岗没地方去,就投奔我了,你们这些人,看着都跟真事儿似的,又是当副师长又是当学者的,你们有能耐给我安排几个下岗职工试试,有戏么?看来还得靠我这个奷商,钟老板没多大本事,只能做点小事,能解决几个就业的,也算是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你还别说,跃民还真是越来越深沉了,要是这种奷商再多几个,倒也是件幸事,就好比⻩鼠狼,虽说偶而偷几只吃,可好歹主食是吃耗子。”郑桐对袁军说。 袁军附和道:“没错,这得看主流,偷吃是因为一时没逮着耗子,还不许人家偶而犯个错误?” “还是哥儿几个理解我,我真想拥抱你们…” “别价,我对同恋可没趣兴。”郑桐说。 袁军和郑桐坐了一会儿就告别了。钟跃民正准备看书,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电话:“喂,我是钟跃民。” 话筒里传来张海洋的声音:“跃民,我已经做好准备,五月十六⽇,也就是后天,是宁伟⺟亲的忌⽇,我准备后天在北山公墓设伏。” “是啊,成败在此一举了,这件事早该结束了。”钟跃民说。 “跃民,谢谢你帮忙,等我把这件事忙完,咱俩找个时间一起坐坐。” “张海洋,你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后天行动不打算让我去?” 张海洋小心地解释道:“我带刑队警的人,还有一部分武警战士配合,你就别去了,反正你也帮不上忙,你是老百姓,没有执法权,我总不能发你支,让你也参加战斗?” 钟跃民怒道:“张海洋,你们安公局就这么办事,过河拆桥?需要我时,我就是专案组的编外成员,不需要我时,就把我一脚踢开,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跃民,宁伟的⾝手你知道,后天闹不好就是场恶战,你去不但帮不上忙,没准倒添了,为什么一定要去?” “为什么?宁伟是你我的战友,他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临走时我也得送送他吧?张海洋,这件事你要是不帮忙,我钟跃民从此没你这个战友。” “跃民,你别急好不好?我跟局长汇报一下,你听我的信儿,好吗?” 钟跃民听也不听,狠狠地挂上电话… 钟跃民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漫步,他嘴里吹着口哨,是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调子,他以标准的队列姿式甩动双臂向前走着。 街口停着一辆警车,几个巡警拦住一辆出租汽车,正在检查司机的件证,钟跃民走到巡警面前,主动掏出⾝份证递过去。 一个巡警上下打量着他说:“我好象没要求你出示件证吧?” 钟跃民解释道:“我不是怕您把我当坏人吗?” 巡警奇怪地问:“你深更半夜的在这儿转悠什么呐?” 钟跃民收起件证说:“闲的!”他继续向前走去。 几个巡警面面相觑,小声嘀咕道:“这人有病吧…” 钟跃民漫步在一座街心花园里,他沉思了一会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手忙脚地掏出了通讯录在路灯光下翻看起来,他终于找到一个电话号码,忙打开机手按动号码,机手中传来电话接通的蜂音。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柔和的声音:“哈罗?” “我是钟跃民,请讲国语。” 女人的声音沉默了,钟跃民耐心地等着。 “跃民,真的是你?对不起,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秦岭,你好吗?” “我还好,你呢?” “我还可以,现在我这里是夜里两点钟,旧金山是几点?” “上午十二点,跃民,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不是和周晓⽩单线联系吗?是她给我的,喂,你老公在旁边吗?他会不会吃醋?” “他不在家,再说,就是他在也没关系,他不反对我有一般往的男朋友,跃民,你那里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你怎么还没有睡,发生什么事了?不然你怎么会想起给我打电话。” 钟跃民的声音有些伤感:“别担心,没事儿,我睡不着,一个人在街上散步,秦岭,我很想念你,何况我还欠着你的钱,我早把这笔钱准备好了。” “这点儿小事你何必还挂在心上,咱们不是朋友吗,跃民,你还是‘在路上‘吗?”秦岭的声音还是这么悦耳。 “秦岭,我喜‘在路上‘的感觉,生命是一种过程,我们完全可以把这种过程设计得很有趣,这种过程之所以有趣是因为它是由一串连最初的体验所组成,初体验属于生命中最纯粹最美好的那一部分,它意味着梦想、勇气、新奇、刺和执著…但很多时候,初体验往往还伴随着恐惧、担忧、绝望和危险,初体验是残酷的。我很喜体验这个词,因为我是个更看重过程的人。秦岭,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都很喜凯鲁亚克说过的那句话:我还年轻,我望渴上路,带着最初的情,追寻着最初的梦想,感受着最初的体验,我们上路吧。” “跃民,难得你还有‘在路上‘的情,在我们的同龄人中,你恐怕是个另类,能理解你的人也许不会太多,但我想告诉你,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理解你的话,那我肯定算一个,你听我说,那笔钱你在路上用吧,要说凯鲁亚克的年轻时代和现在有什么相同的话,那就是只要你上路就需要花钱。” “欠债当然要还,我这个人对冒险有着特殊的嗜好,万一哪天死了,岂不成了欠债不还的小人?” 秦岭生气地说:“跃民,闭上你的乌鸦嘴,不要胡说八道,我最烦你说这个。” “秦岭,你那里天气怎么样?是不是光明媚?也许你坐在花园里,膝上放着一本书,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你,可我一睁眼,这里还是深夜。” “你猜得差不多,我还真在看书,只不过是坐在露台上,再过几个小时,你那里就天亮了,太会照常升起,也许,你是第一个接光的人。” “秦岭,你对现在的生活満意吗?” “很満意,我收了几个生学,都是国中移民的孩子,我在教他们钢琴,前几天有个孩子在州里举办的少儿钢琴比赛上得了笫二名,我觉得有成就感的。再说,教钢琴课收⼊也不错,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至少我不会象以前那样一心一意靠在丈夫⾝上,我和我丈夫的感情很好,家庭生活很平静,我想,一个女人对生活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了,想想这些年我走过的路,经历过,也爱过,而现在应该是过平静生活的时候了,跃民,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你说,我听着呢。” “你是我见过的最出⾊的男人之一,我很怀念咱们相处的⽇子,虽然很短暂,可那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你是个令人难忘的家伙,你要好好活着,少⼲些冒险的事,别让我们这些好朋友为你伤心,好吗?” “谢谢你,秦岭,祝你好运,我挂了。” “祝你幸福,每天都浴沐在光里,再见…” 北山公墓的山坡上排列着密密⿇⿇,形态各异的墓碑,这是个普通的⽇子,没有什么人来扫墓,整个公墓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守墓老人在墓碑间巡视着,他走过一排排墓碑,回到自己的小屋,公墓又归于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墓碑间的小路上传来脚步声,听起来是两个人穿着⽪鞋走在石板上发出的声响,脚步声显得很沉重,很缓慢,在潜伏中的钟跃民和张海洋听来,这脚步声简直响若擂鼓… 宁伟和珊珊的⾝影终于出现在小路上,宁伟穿着一⾝黑⾊的西服,手里抱着一束⽩⾊的马蹄莲,珊珊⾝穿黑⾊套裙,手挽着宁伟一步步走来… 他们走到一座墓碑前,轻轻把花束放在碑座上,宁伟双膝跪下,珊珊也跟着跪下。 宁伟望着墓碑上⽗⺟的遗像说:“爸、妈,儿子和媳妇向你们告别了,我们这一去恐怕就不回来了,请二老放心,儿子早晚会和二老团聚,爸、妈,儿子和媳妇给二老磕头了。” 两人连磕了三个头,珊珊抬起头来,两行泪⽔滴落下来,宁伟也抬起头来,他的脸⾊平静,无半点泪痕,他站起来,掸了掸膝上的尘土…突然,他似乎查觉出什么,闪电般子套手… 他发现自己前后左右的墓碑后面出现全副武装的察警和武警战士,无数只口在向自己瞄准… 张海洋的声音传来:“宁伟,你被包围了,我命令你放下武器,马上投降。” 宁伟突然扑倒珊珊,抱着珊珊横滚到墓碑后。 “宁伟,你跑不了啦,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希望你能明智一点,放下武器投降。” 墓碑后宁伟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张海洋,你应该了解我,我这个人从来不服软,要我放下武器投降,这不可能,我警告你们,谁要是硬往我口上撞,我也没办法,实话告诉你,我这里还有三十发弹子,我不会浪费弹子,要是有三十个人陪我一起上路,倒也风光的。” 张海洋小声对⾝旁的武警狙击手说:“注意目标,他只要露头就开火,这小子是铁了心了。” 那个狙击手练地架好”79”式狙击步,从四倍的光学瞄准镜里望去,宁伟蔵⾝的墓碑前,只有荒草在晃动,他隐蔽得很好。 狙击手边搜索着目标边说:“张队,这小子是个老手,隐蔽的角度很刁,本不露头。” “别忙,耐心点儿,会寻找到机会的。” 钟跃民悄悄地挪过来道:“海洋,告诉你手下人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别看你们穿了防弹背心,这没用,宁伟专往眉心上打,没有必要增加伤亡,我来和他谈谈。” “你要小心,千万别露头。”张海洋小声叮嘱道。 “我还用你教?”钟跃民大声喊道:“宁伟,我是钟跃民,你听见没有?” 宁伟的声音从墓碑后传来:“钟大哥,你也来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宁伟,你是个老兵了,以你的军事常识看,今天你眼前的地形和双方的态势,你还有可能突围吗?” “我知道,这已经是死棋了,但还有最后一招儿,叫困兽之斗。” “宁伟,我曾经当过你的连长,你说句心里话,我钟跃民对你怎么样?” “钟大哥,你对我很好,只是我对不起你。” “宁伟,那你听我一句劝,放下武器投降吧。” “大哥,我做不到,你总不会和他们一起骗我吧?放下武器就会得到宽大,这可能吗?我手上有好几条人命,放下武器是死,不放下武器也是死,反正是死。” “你说得不错,我不想骗你,你肯定是死定了,你手上有好几条人命,法律绝不会宽恕你,我和张海洋虽然是你的战友,可我们谁也救不了你,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想听吗?” “你说吧,我听着呢。” “宁伟,你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这怨不得别人,如果你是个男子汉,就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就是死,也该象个男人那样去死,死得象条汉子。” 墓碑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宁伟,你隐蔽得很好,不愧是个训练有素的老兵,可你应该知道,想⼲掉你并不难,那块墓碑可以挡住弹子,但挡不住火箭弹和迫击炮弹,宁伟,你害怕了吗?我记得当年在队部,我们踏⼊雷场的时候,你宁伟还算得上是条好汉,但是现在,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为什么要用一个无辜的姑娘做掩护?你要她陪你一起死吗,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什么要拉无辜者垫背,你当年的勇气哪里去了?” 墓碑后的宁伟继续沉默着,他一只手持,另一只手紧紧搂着珊珊,他在沉思… 珊珊用手温柔地摸抚着宁伟的脸小声说:“宁伟,我想告诉你,和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后悔。” 宁伟默默地子套手弹夹,用手指将弹子一颗颗拨落在地上,然后将空弹夹揷在上,他搂过珊珊若有所思地说:“我想了想,觉得钟大哥说的有道理,我是个男人,就是天塌下来,也该由我去顶,珊珊,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珊珊绝望地喊道:“不…” 宁伟凑过嘴,两人热烈长吻…珊珊泪如泉涌,她紧紧地搂住宁伟,忘情地吻着…宁伟抬起头来,脸⾊平静。 钟跃民从蔵⾝的墓碑后站起来,慢慢走上前去,他边走边说:“宁伟,我来了,你曾经是我的兵,是我的战友,即使你现在成了杀人犯,我也没把你看成是孬种,如果你必须去死,那么由我来送你一程。” 张海洋终于忍不住了,他流着眼泪也站起了来向前走去,边走边喊道:“宁伟,我也来了,如果你愿意开,就开好了,我和钟跃民一起送你,也不枉咱们战友一场。” 一个武警上尉悄悄地对狙击手命令道:“注意目标,他一旦做出异常动作,立刻开火。” 宁伟终于从蔵⾝的墓碑后慢慢站了起来,他面⾊平静,一步一步着钟跃民和张海洋走来。 狙击手的瞄准镜中出现宁伟的脸,十字线的中心牢牢地对准宁伟的眉心… 宁伟边走边说:“两位大哥,我在上路之前,还劳你们相送,我宁伟够有面子了,谢谢,真是非常感谢…”他突然停住脚步,从后子套手… 狙击手的声响了,一颗762毫米的弹头⾼速旋转着打进宁伟的眉心,从后脑穿出,爆起了一团⾎雾,碎骨和⾎浆飞溅开来,強大的冲击力使他的⾝子向后飞起,仰面栽倒。 钟跃民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象一座雕塑。张海洋不顾一切地扑到宁伟的尸体前,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个察警拣起宁伟的手拉开膛,发现膛中并没有弹子,他低声道:“张队,他把弹子退了,是故意让我们打死他…” 张海洋痛哭起来:“宁伟呀,你糊涂呀,为什么一步步往绝路上走呀。” 刑警们和武警战士持向这里跑过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宁伟蔵⾝的墓碑后,他们看见珊珊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把手顶在自己的太⽳上。 张海洋惊呼道:“放下,姑娘,你听我说…” 珊珊面⾊平静地望了众人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宁伟,等等我,我来了…” 声响了,珊珊扑倒在墓碑前… 钟跃民和张海洋被惊呆了,两个人都痛楚地闭上眼睛… 宁伟的死使钟跃民和张海洋很久都无法从哀痛中恢复过来,钟跃民从北山公墓回去后,整整昏睡了两个昼夜,据⾼说,他在昏睡中不断地怒骂着什么人,还时不时痛哭起来,⾼坐在一边守了整整两个昼夜没有合眼。钟跃民醒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只记得梦中总是出现那座山⾕中薄雾笼罩的雷场,炸爆的一颗颗地雷闪烁着橘红⾊的火光,冲击波将人的肢体撕碎…在一片草绿⾊的钢盔下面,他看见了很多悉的面孔,吴満囤、赵志诚,最后一个闪过的面孔竟是宁伟,他们端着冲锋,呐喊着,义无返顾地冲进死亡的烈焰中… 过了很久,张海洋告诉钟跃民,那两天他也做了同样的梦,他的梦境犹如一盒反覆播放的录像带。张海洋在梦中大声哭喊着:“宁伟,我的兄弟,请原谅我啊…” 张海洋说,梦境中的宁伟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拎着冲锋头也不回的走进一片炫目的光影里… 张海洋还说,就是在那些痛苦的⽇子里,他苦追几年之久的魏虹终于向他表示,这辈子非张海洋不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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