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宝斋(百年往事)是由都梁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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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荣宝斋(百年往事) 作者:都梁 | 书号:39245 时间:2017/9/5 字数:138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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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子,庄虎臣隔三差五的就往紫噤城跑,不过,他可不是热心去打理大清国的朝政,而是另有所图。那天,依旧是天还没亮,庄虎臣就穿着官服神采奕奕地来到紫噤城外,和众员官一起鱼贯而⼊进了皇宮。来到乾清门外的广场上,众员官开始苦等着皇上上朝,庄虎臣却直奔西北角的公告栏。四周还是黑洞洞的,庄虎臣费劲地看了看,公告栏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于是转⾝向东边的休息室走去。 进了休息室,庄虎臣从朝服內取出笔墨纸砚放在桌子上,这时正赶上差役过来送⽔:“庄大人,您早,今儿个您又是来抄榜啊?” “是啊,有新的贴出来吗?”庄虎臣关心地问。 “有,昨儿个下午刚贴上去的。” 一听这话,庄虎臣的脸上露出了喜⾊,心里说:今儿又没⽩来。他打开砚台:“得,劳驾,您给我这砚台里搁点⽔。” 差役走了,庄虎臣闭上眼睛忍了一小觉,醒来天已大亮,他赶紧起⾝又奔了公告栏。 新公布的员官任免名录贴在公告栏上,这回全看清了,庄虎臣一边看,嘴里一边念叨着:“果林哈,任察哈尔将军;魏汝林,任成都知府;免除:梁舂河,山西布政使;吴⽟洲,广东按察使…” 皇上还没来,广场上,众员官仨一群、俩一伙议论政事,还有人在活动着⾝子。庄虎臣把公告栏上的內容全记下了,便匆匆穿过广场,回到休息室。 休息室里,几位员官在喝⽔、聊天儿,庄虎臣向他们点头致意,然后在桌子上展开宣纸,据刚才的记忆,把公告栏上的员官任免名录誊写下来。 接近晌午,庄虎臣的轿子在荣宝斋的门口停下,穿着一⾝官服的庄虎臣从轿子里下来,跟另一顶轿子里的人打着招呼:“陈大人,您慢走。” 陈大人从轿子里探出头来:“庄大人,回见。” 得子瞧着新鲜,他上去,恭恭敬敬地哈着:“庄大人,您回来啦。” 庄虎臣脚下没停:“叫庄掌柜的。” 得子跟在庄虎臣的庇股后面:“您现在是官儿了,穿着这⾝官服,我叫您庄掌柜的,多不合适啊!”庄虎臣站住:“回到荣宝斋,我就是掌柜的,我喜听这称呼,说实话,我自个儿都没拿自个儿当个官儿。”说完,他径直去了后院。 得子站在前厅琢磨着:“怎么不是官儿啊,正经七品呢,那是闹着玩儿的么?” 庄虎臣换上了便服,手里拿着一个纸卷又进来了,得子又凑过去:“掌柜的,今儿个见着皇上了吗?” 庄虎臣“嗯”了一声,坐下。 得子沏上茶:“皇上离您有多远?” “还远着呢。” “您没往近了凑凑?”得子趣兴盎然,庄虎臣不耐烦了:“得了得了,别扯闲篇儿了,该⼲吗⼲吗去吧。” 得子不⾼兴地端起脸盆到门口撩⽔去了,庄虎臣坐在椅子上,展开手里的纸卷认真地琢磨起来。这个纸卷,就是他在紫噤城的公告栏上抄来的大清国最新的员官任免名录。 得子放下脸盆走过来:“掌柜的,刚才有位印书的师傅找过您。” 庄虎臣抬起头来:“人呢?” “我让他直接到井院胡同二号去了,您不是说在那儿成立荣宝斋帖套作吗?” 庄虎臣站起⾝:“是啊,要想做出精品,不能指着印制作坊,还得自个儿来。得子,你盯着铺子,我过去一趟。”庄虎臣拿着那卷纸走了。 这些⽇子,张幼林比较收敛,没又捅出什么娄子来,铺子里的事也按部就班,张李氏难得心情放松,脸⾊也红润了许多。她正在客厅里和李妈闲说话,张幼林走进来:“妈,我得和您商量件事儿。” 张李氏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嘛,儿子,只要不是坏事儿,妈都答应。” 张幼林坐下:“我瞒着您和庄掌柜的说好了,我想在荣宝斋学徒。” 张李氏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学徒?咱们这种人家,哪儿有让孩子去铺子里学徒的?你这不是瞎闹吗?幼林,听话,你给我老老实实读书,将来…” “妈,实话跟您说吧,被您赶出去那阵儿…嗨,本来我就是想混碗饭吃,因为我不想让秋月姐养活我,后来,我发现铺子里还真有不少可学的,平时我没拿笔墨纸砚当回事儿,等在铺子里⼲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行儿的学问还深。” 张李氏犹豫着:“可是…你不去学徒,也能学这些知识啊。什么时候想学了,就把庄掌柜的请来问嘛。” “妈,这样吧,我读书之余去铺子里帮忙,这总可以吧?”张幼林退了一步,张李氏心里掂量了一下,她知道,儿子想好了要去做的事,拦是拦不住的,只好叹了口气:“唉,你要实在想去,就去吧,只是别耽误了读书。” “行,还有件事儿,我想去报考新式学堂。” “新式学堂和私塾先生授课有什么不同吗?”张李氏问道。说起新式学堂和私塾先生授课的区别,张幼林的话就多了:“新式学堂教的东西,比私塾先生讲的有意思多了,您瞧,都什么年月了,这私塾先生还是老一套经史子集的,多少年都没有变化。听说,人家新式学堂教各国史略、数理启蒙、翻译公文,还有天文测算、万国公法、地理金石…” 张李氏点点头:“那倒是好事儿啊,难怪继林也跟我商量,要去报考新式学堂呢,儿子啊,你去吧,妈同意。”她痛快地答应了。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是大清国为理办洋务及外事务而特设的央中机构,于1861年1月20⽇由咸丰皇帝批准成立。总理衙门位于京城的东堂子胡同49号院內,这里原是文华殿大学士、首席军机大臣赛尚阿的宅邸,经过改建,东半部成为京师同文馆——也就是张幼林向往的那所新式学堂的校址,西半部开辟为各部院大臣与各国使节进行外活动的场所,也是员官们的办公处。 那天下午,总理衙门章京王雨轩正在埋首撰写给法国公使的一篇公文,衙役轻轻地走进来,呈给他一个装潢精美的册子:“大人,这是琉璃厂荣宝斋的人送来的。” 王雨轩抬起头来,显得很诧异:“我没跟荣宝斋订什么呀…”他接过了册子,瞟了一眼,就随手扔到了一边,继续撰写公文。 天⾊渐晚,衙役进来掌灯,王雨轩放下⽑笔,攥了攥发⿇的手,站起⾝来,伸了个懒,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家了。庄虎臣差人送来的册子,静静地躺在王雨轩的桌子上,被其他的文件盖住了一半儿。 几天以后,杨宪基因为一件公事来找王雨轩,他坐在王雨轩的对面:“王大人,这个案子涉及洋人,我们刑部不好独断,特意来跟您商量。” 王雨轩的手下意识地轻轻敲着桌子,面有难⾊:“这涉及洋人的事儿,不好办啊!杨大人,容我想想。”说罢,王雨轩装了一袋烟,用火石点着,他深深地昅了一口,没有再理会杨宪基。 杨宪基等得无聊,顺手拿起王雨轩桌子上被文件盖住一半儿的册子翻看起来。 杨宪基看得津津有味,王雨轩有些好奇:“杨大人,您看什么呢?”杨宪基没抬头,挥了挥手里的册子:“你案子上的缙绅。” “缙绅?我哪儿来的缙绅呀?”王雨轩莫名其妙,杨宪基只顾着低头看手里的缙绅,没有应答。王雨轩站起⾝来走过去,杨宪基把缙绅递给了他。缙绅的封面是⻩底红字,印刷精美,右下角刻着一行小字:荣宝斋制。 “这是哪儿来的呀?”王雨轩思忖着,片刻,他一拍脑袋“噢,想起来了,荣宝斋的人前天送来的。” “能不能借我看两天?” “行啊,”王雨轩把缙绅还给了杨宪基“这上面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吗?” “缙绅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这上面的员官名录可都是最新的,”杨宪基翻到其中一页“您看,赵维刚,赵大人被免职;周武言,周大人顶替,这可都是乾清门外,五六天以前才张榜公布的呀。” 王雨轩凑上去:“嘿,还真是最新的。” 这时,一个笔贴式走进来:“王大人…”笔贴式看看杨宪基,言又止。杨宪基赶紧站起⾝来:“王大人,您忙着,要不然,这案子您先琢磨琢磨,我回去了,改⽇再来,这缙绅…” “您先瞧去吧,别忘了,下回给我带过来。” “一定!” 送走了杨宪基,王雨轩坐回到椅子上,自言自语:“一本过了时的缙绅,到了荣宝斋,可就旧貌换新颜了…” 杨宪基这些⽇子公务繁忙,脑子里的事情装得太多就不免丢三落四,他从王雨轩那儿借来的缙绅就不知放在了何处,衙门、家里都没有,明天还得还给人家呢,他想了想,又急匆匆地赶往了秋月的住处。 进到小院里来,杨宪基没说什么就开始翻箱倒柜,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秋月纳闷:“杨大人,您找什么?” “看见我那本缙绅了吗?我记不清是否带回来了。” 秋月摇头摇:“没见到,您放在衙门里了吧?是不是有人拿错了?” “拿错了倒好,就怕是拿走了不还回来,我可怎么向王大人待呀!”杨宪基发起愁来。 “别着急。”秋月也帮着找,俩人边找边聊。 “要说拿它当宝贝,也就是我们这些个做官的,别人要它,还真没多大用处。” “做官儿的为什么拿它当宝贝呢?” “这缙绅的用处妙不可言,就拿我来说,调到京城的时间不长,除了以前的故旧,别的人,上上下下都不大悉,不悉就不好办事儿啊,这官场上,你不知道谁跟谁是什么关系,哪句话说不对付,就把人得罪了。” “那,缙绅能告诉您话该怎么说吗?”秋月觉得荒谬。 “缙绅虽不能告诉我话该怎么说,可是从荣宝斋出的那本缙绅上,谁和谁是老乡,谁做过谁的上级,谁在这个位子上没待多长时间就调任了,还有,某个职位,最新任命的是谁…总之,有关现任员官的各种详细材料,上面可是应有尽有,你想,这做官儿的,不但想着官儿要继续做下去,还得想方设法寻找升迁的机会,手里有这样一本缙绅,多方便啊。” 秋月停止了翻找:“您肯定没带回来,恐怕是在衙门里丢的。” “唉!”杨宪基垂头丧气,长叹一声,秋月捂住嘴笑出声来:“大人这点事就难住啦?您刚才说是荣宝斋出的,再到荣宝斋买一本不就得了?”杨宪基听罢,眼睛一亮,他一拍腿大:“秋月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荣宝斋里人来人往,显得比以前兴旺了许多,一进门的显著位置还竖起了一块牌子,上面用工整的隶书写着:本店隆重推出——最新缙绅。 几位员官进了铺子,直奔卖缙绅的柜台,张幼林恭恭敬敬地给每位员官都递上一本。 杨宪基踱进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牌子,他没急着过去,先在铺子里转了转,等张幼林应酬完了,这才走过去。 “杨大人,您也买缙绅?”张幼林见着杨宪基亲热。 “幼林啊,你还在当伙计?听秋月说,你已经回家了嘛。” “跟我妈说好了,我一边读书一边学徒,早着呢,还有三年才能出师呢。” 这时,又有几位穿着官服的员官走进来,杨宪基和他们点头打招呼:“哟,您几位都来啦?” 其中一位徐大人问道:“杨大人,您也消息灵通啊,是来买缙绅的?” 杨宪基随口附和着:“真是好东西啊,管大事儿了。” 魏大人有些不以为然:“这玩意儿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以前别的铺子里也有,荣宝斋的缙绅一出来就不一样了,先是卖价儿不一样,好嘛,价儿⾼得离谱儿,比别的铺子里的缙绅贵好几倍…” “嫌贵你可以不买嘛,或者到别的铺子里去买便宜的。”徐大人半开着玩笑。 杨宪基却认真地说:“贵是贵了些,可这东西管用啊,你们看看,这都是最新消息,要这么比,我看琉璃厂哪家铺子也比不上荣宝斋,人家还真是消息灵通。” 张幼林递给杨宪基一本,杨宪基马上翻看起来,刚看了两页就欣喜地抬起头来:“嘿!又变啦?” “您这是最新的了!各位放心,我们荣宝斋的缙绅随时会更换,永远是最新的。”张幼林看着杨宪基,灵机一动“打个比方,要是今天下午杨大人接到升职的任书,您瞧着,明天早晨,新的缙绅就出来了,杨大人的新官职是什么,哪位员官顶了杨大人的缺,谁又继任了这位员官的原职,那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 对张幼林嘴上的功夫,杨宪基那次就领教过了,虽说张幼林把他得无言应对,但杨宪基还是打心眼儿里喜秋月这个聪明、率真的弟弟,他笑眯眯地看着张幼林:“嗬,幼林啊,你可越来越像个商人了,这主意是你想的吗?” “是我们庄掌柜的主意。” 杨宪基点点头:“不错,我再来一本。”张幼林又拿出一本递给了杨宪基,杨宪基和那几位员官点点头,付了银子,心満意⾜地走了。 庄虎臣从紫噤城回来,他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把⾝上的官服脫下来,换上一⾝便装就去了前厅。 几位员官还在卖缙绅的柜台前流连,庄虎臣走到他们面前:“各位大人,还満意吗?” 徐大人连连点头:“満意,満意!这别的铺子里的缙绅靠不住,怕都是道听途说来的,您这个是正经真东西。”另一位大人也附和着:“庄大人在乾清门外亲手抄来的,能有假吗?” 庄虎臣喜笑颜开:“各位大人満意就好,満意就好!”“庄大人,以后,我们可就经常光顾您这荣宝斋了。”徐大人透着近乎,庄虎臣求之不得:“常来,我这缙绅,随时更新,保证不耽误各位大人使。” 几位员官要走了,庄虎臣、张幼林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庄虎臣抱拳:“各位还需要什么,我随时让伙计送到府上。” 徐大人羡慕地指着庄虎臣:“瞧您,多方便,到了铺子里就把官服换了。” “要不然,您也到后院儿…” “那敢情好,今儿个就不必了,没带着可换的⾐裳。”徐大人和员官们上了各自的轿子。 目送着几顶轿子远去,庄虎臣问张幼林:“幼林啊,听见那位大人的话了吗?你有什么想法?” “师傅,咱们得给这些员官布置个歇脚喝茶的地方。” “为什么呀?” 张幼林微微一笑:“师傅,您心里怕是早有打算了,这是故意考我,那我就说了,这些员官从衙门里办完公事,想顺便逛逛琉璃厂,可穿着官服不太方便,回家换完便装再来又不值当,荣宝斋给他们提供个既能换便装又能歇脚喝茶的地方,以后三院六部衙门的员官会越来越多。” 庄虎臣不动声⾊:“咱们搭着时间陪他们,搭着银子为他们提供歇脚喝茶的地方,又不收费用,这不是赔本儿赚吆喝吗?” “这就是人气,这种聚拢人气的机会可不是每个店家都有的,有了人气还怕没有生意?况且这都是些什么人?大清国的骨头架子呀!”张幼林忽闪着一双灵气四的眼睛侃侃而谈。 庄虎臣欣慰地笑了,他爱怜地摸摸张幼林的脑袋:“幼林啊,你小子算上道儿喽!” 荣宝斋后院的东屋很快就腾了出来,布置停当。墙上新糊了⼲净的⽩⾊墙纸,安好了一排挂⾐裳的钩子,屏风放在了墙角,桌椅板凳贴着墙边码放整齐,窗户也换上了新的⾼丽纸。 荣宝斋来来往往的客人比以前更多了,铺子里人手不够,庄虎臣又新招了两个学徒——张喜儿和宋栓,生意⽇渐红火。 两位员官在门口下了轿子,得子赶紧出去:“赵大人、李大人,二位来啦?里面请。”得子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后院。 赵大人和李大人在东屋里将官服脫下,换好随⾝携带的便装,说笑着走出来,进了荣宝斋的前厅。庄虎臣刚送走一拨客人,转过⾝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赵大人上去,拱拱手:“庄掌柜的,您想的就是周到,这有个换⾐裳的地方儿,下了朝,逛琉璃厂可就方便多了。” 庄虎臣笑盈盈地还着礼:“别着急,您二位慢慢逛。” 赵大人和李大人没在荣宝斋停留,直接出了铺子。得子有些失望:“⽩在这儿换⾐裳啊?敢情到别的铺子买东西去了。” 庄虎臣笑道:“得子,你怎么这么不明⽩啊,他们把朝服搁在了咱这儿,不是还得回来吗!” 得子恍然大悟:“噢,掌柜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来年招生的时候,张幼林和张继林双双考取了京师同文馆。作为国中新式教育的开端,京师同文馆是大清国在洋务运动中,为学习和传播西方科学而创办的一所具有深远影响的学校,于1861年初由咸丰皇帝批准,与总理衙门同时设立。同文馆开馆之初,只是一所纯粹的语言学校,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多学科的综合⾼等学府,为朝廷培养了众多的外人才,1902年并⼊京师大学堂,与京师大学堂一起成为京北大学的前⾝。 那天下午,在东堂子胡同49号同文馆的一间教室里,外国教习正在给生学们上课,他用有些生硬的中文讲道:“无线电报,是意大利人马可尼在前年的夏天,成功研究的,它的原理是电磁感应,电流越浓,感应越远。” 生学们的年龄大小不一,但都在专心致志地听着,张幼林左手托着腮帮子,右手随时做着记录。 外国教习看着大家:“谁能告诉我,从法国到英国,直线距离有多长?” 张继林举手回答:“多佛尔海峡最窄处只有三十多公里,合成我们的华里,有六七十里。” 外国教习赞许地点点头:“对,从法国到英国只有三十多公里,这三十多公里不用架电线,就可以通电报…”这时,下课的钟声响了,外国教习收起讲义:“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 生学们起立,等外国教习走出了教室,才纷纷离去。 张幼林和张继林漫步在校园里,此时正是舂暖花开的时节,桃红、鹅⻩、淡紫、嫰绿…五彩缤纷的花朵把校园装点得美不胜收,张继林尽情地欣赏着,目不暇接,张幼林却仿佛无动于衷,默默地想着心事。张继林捅捅他:“幼林,想什么呢?” 张幼林幽幽地眺望着远方:“霍大叔有⽇子没消息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又是一个上朝的⽇子,进了紫噤城,庄虎臣照例是直奔公告栏。庄虎臣一边看,嘴里一边念唠着:“刘步云,任代州左参将;何世文,任保定副总兵;额尔庆尼,任內务府御用品监管…”念到这儿,庄虎臣突然停住了:“御用品监管?”他正琢磨着,一位员官踱过来,喜滋滋地看着员官任免名录,嘴里哼着京戏:“我正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人马纷纷…”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额尔庆尼。经过贝子爷的斡旋,额尔庆尼终于调回了京城,而且还号到了一份甜差:內务府御用品监管,这是总管內务府衙门的最⾼员官之一,与內务府总管等职,正二品,还⾼升了,额尔庆尼自然是喜不自噤。 庄虎臣记下了公告栏上的员官任免名录,回到休息室內,誊写在宣纸上。额尔庆尼也踱进了休息室,他经过庄虎臣的⾝边时,随便看了一眼:“员官任免名录,您抄这个⼲吗呀?” 庄虎臣抬起头来:“出缙绅。” “什么缙绅?”额尔庆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您是刚到京城上任的吧?” “京城是早就到了,就是还没上任呢,这不,皇上赏的职位,圣旨昨儿个才到。”额尔庆尼一脸的喜兴,庄虎臣指了指外面的公告栏:“那上头儿有您?” “有啊!”庄虎臣来了精神:“那您是哪一位啊?” “名单上的第三位──额尔庆尼,任內务府御用品监管!”额尔庆尼摇晃着脑袋,那股得意劲儿就甭提了,庄虎臣一听,立刻站起来,点头儿哈地说道:“哟,瞧瞧,额大人,我这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您多担待,多担待!” “您这缙绅上,能有我的名儿吗?”额尔庆尼似乎不大相信。 “这缙绅上要是没有您的名儿,那还能叫缙绅吗…”庄虎臣还要说什么,这时休息室外有人喊:“额大人,额大人…” “哎!”额尔庆尼答应着向外走去,庄虎臣追上去:“额大人,等缙绅印得了我给您送到府上,您记好了,我叫庄虎臣,是荣宝斋的掌柜…” “那我可就等着了啊!”额尔庆尼留下这句话,转⾝就在门口消失了。 那天下了课以后,张幼林依旧直接来到了荣宝斋。铺子里没什么客人,他就坐下来看书。过了一会儿,总理衙门章京,也是后来著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杨锐走进来,张幼林放下书,上去:“杨大人,今儿您得空儿出来转转?” “哦,张先生,”杨锐沉昑了一下“不知该称你张先生呢,还是张掌柜?” “您是荣宝斋的常客了,应该知道啊,我们掌柜的是庄先生,我嘛,是荣宝斋的伙计。” “这我知道,我说的是你的⾝份,荣宝斋的伙计,又是荣宝斋的少东家,还是京师同文馆的生学,所以我说你是掌柜的也没什么错,因为荣宝斋的事,你也能做主。”杨锐在铺子里四处看着,张幼林跟在他⾝后:“杨大人,有什么需要的,您就吩咐一声。” 杨锐站住了:“你这铺子里有上好的洮砚吗?” “您是自个儿使,还是送人?” “送人,价钱贵点儿没关系。” “您请稍等。”张幼林给杨锐倒上茶“我到后头给您拿去。” 片刻,张幼林捧着两个砚台从后门进来:“杨大人,您瞧瞧,这两个怎么样?”他把砚台放在桌子上,杨锐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没看出所以然来,索直言:“张先生,前几天康有为先生为我写了个对子,我心里很不过意,听人说康先生喜收集名砚,特别是对洮砚情有独钟,我想买个洮砚作为回礼,只是不大懂,你给讲讲?” “杨大人,您客气,那我就献丑了,”张幼林略一沉思“这洮砚是四大名砚之一,出在甘肃省的南部洮河一带,所以叫洮砚。洮砚石质细密、温润,”张幼林指着其中一个“特别是这绿洮,有个说法儿,叫‘绿如蓝,润如⽟,发墨不减端溪下岩’。” 杨锐拿起绿洮仔细地看着,张幼林指着砚台上的条状纹理:“您瞧,这像不像绿⽔当中泛起的涟漪?” “像,有点儿意思。”杨锐点着头。 “这叫‘绿漪石’,”张幼林又指着另一个“这块砚的纹理当中净是黑⾊的小细点儿,像是黑芝⿇嵌在石头里,这叫‘湔墨点’。” “这俩哪个更好?” “要说哪个更好,还得看石膘,按行家的说法儿,端砚贵有眼,洮砚是贵有膘,就是这个,”张幼林指着‘绿漪石’上像鱼鳞片似的一小片“这叫‘鱼鳞膘’,”又指着‘湔墨点’上像松树⽪似的一小片“这叫‘松⽪膘’。” 杨锐左看、右看,半晌才又问道:“这俩石膘的颜⾊不一样,‘鱼鳞膘’泛红,‘松⽪膘’发⻩,我看着没什么大碍,我想请教的是,要是从鉴赏的角度来说,哪个更好?” 张幼林指着“湔墨点”:“当然是‘湔墨点’了,行儿里有这种说法:‘洮砚贵如何,⻩膘带绿波’。” “那‘绿漪石’送康先生,这‘湔墨点’我也要了。” 张幼林有些犹豫,他试探着说:“这两个洮砚可贵呀,是我这铺子里最值钱的宝贝,要不…”杨锐截住了张幼林的话:“贵不要紧,只要它是洮砚中的上品就行。” 张幼林转念一想:“杨大人,刚才您说了,‘绿漪石’送康先生,康先生如今是推行变法的领军人物,这块‘绿漪石’送给康先生也算是宝剑赠英雄,物尽其用了,可这‘湔墨点’更贵重,您若是送人,打算送给谁呀?” “我的师傅。”杨锐的眼睛里泛起了光芒。“您的师傅?”张幼林思索片刻,随即恍然大悟:“噢,是湖广总督张之洞张大人!” 杨锐点头:“正是。” 张幼林连声说道:“值得,值得,张大人是我最佩服的前辈之一,若不是他积极办洋务,我还上不了新式学堂呢,‘湔墨点’能到张大人手里,也算是荣宝斋的荣耀了。这样吧,这两块洮砚,我五折出售,以表达我对张大人和康先生的景仰之意。” 杨锐赶紧摆手:“不不不,这不合适…” “张喜儿,把杨大人的洮砚包好,五折结账!”张幼林吩咐着,这是他在荣宝斋学徒以来,给客人购买的贵重物品打下的最低的折扣,张幼林的心中涌动着一种越的情感… 新的缙绅印出来之后,庄虎臣拿着它就直奔了额尔庆尼府,谁知在大门口先被用人挡了驾。 庄虎臣敲开了朱漆大门,谦卑地笑了笑:“请问,额大人在家吗?” “额大人出去了,还没回来呢。”用人面无表情,庄虎臣接着又问:“那额大人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用人上下打量着庄虎臣:“额大人的事儿,这哪儿说得准啊。” 庄虎臣眼珠子一转,从兜里掏出几个碎银子递给用人:“我是荣宝斋的掌柜,叫庄虎臣,⿇烦您了,我下回再来。”用人接过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板着的脸松弛下来:“后天上午吧,盯个十点来钟。” “⿇烦您先给额大人通报一声儿。”说着,庄虎臣又递过去几个碎银子,这下儿用人几乎是喜笑颜开了:“后天您就来吧。” 额尔庆尼此时正在府內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和新来的丫鬟情调,丫鬟手里拿着一串珠子爱不释手,额尔庆尼问她:“喜吗?” “喜!”丫鬟⾼兴地回答。 “喜就给你了!”额尔庆尼说着把珠子套在了丫鬟的脖子上,顺势把她拉到跟前,解⾐服。 丫鬟赶忙躲开:“额大人,您急什么呀。”额尔庆尼追上去:“我都等了半天了…” 用人送走了庄虎臣,穿过几重院落来到门外,先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喊道:“大人,有人找您。” 额尔庆尼的注意力全在丫鬟⾝上,没听见,丫鬟提醒他:“有人在外头喊您呢。” 额尔庆尼很是不悦,他抬起头来,隔着窗户看见是个用人,气就不打一处来:“有话说,喊什么呀?” 用人往窗户跟前凑了凑:“荣宝斋的掌柜找您,他说他叫庄虎臣。” 额尔庆尼想了想:“庄虎臣?我怎么没听说过?不见!” “我知道您现在没工夫,已经打发走了,明天您不是去见皇上吗?我让他后天上午再来。”用人谄媚地说着,额尔庆尼依旧是満肚子的不⾼兴:“再说吧!” 三郞在山西按察使司给额尔庆尼料理完了最后一件公事回到京城,已经是额尔庆尼上任之后了。三郞惦记着上回那场官司,得着工夫就奔了琉璃厂。 已经是傍晚时分,三郞站在荣宝斋的门口,正在抬头辨认房檐上面挂着的匾,得子跟着庄虎臣从铺子里出来,他见到三郞很是惊讶:“哟,这不是三郞吗,你怎么来啦?” “得子,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三郞显得很亲热,接着又说“我们家额大人调到京城来了,这不,我也跟着来了。老兄,上次的事儿,兄弟我给你找了⿇烦,这次…” 得子赶紧摆手:“得,别提这次了,三郞,跟你这么说吧,这次你就是把我亲爹请来说情,我也不敢管你的事儿了,上次差点儿把我饭碗给砸了,”得子指了指庄虎臣“要不是我们庄掌柜的开恩,我早卷铺盖了。” 庄虎臣对三郞提到的“我们家额大人调到京城来了”颇感趣兴,他饶有兴味地问道:“是额尔庆尼额大人吗?” 三郞点点头:“您也认识?” “认识!得子,请这位兄弟进去坐会儿,我就不奉陪了,你们聊着。”庄虎臣走了。得子可没有请三郞进去的意思,他瞧着庄虎臣走远了,爱搭不理地问:“你有什么事儿呀?” “老兄,我哪儿敢再提让你帮忙啊,上次你老兄为我受了牵连,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回好了,往后我也能住在京城了,咱们个朋友,也算互相有个照应,这么着,哪天晚上你有空儿,我请你喝酒,就算我给你赔不是了。” 得子心里犯嘀咕,他打量着三郞:“就是喝酒,没别的事儿?” “真的没事儿,咱哥俩儿好好喝一顿。”三郞很是诚恳,得子只好勉強答应了。 庄虎臣如约又来到了额尔庆尼府,用人这回是笑脸相,把他带进了客厅。额尔庆尼显然已经把庄虎臣给忘了:“您是…” “额大人不记得我啦?” 额尔庆尼想了想,没想起来:“瞧我这记,这些⽇子见的人太多,记不住喽!” “宮里头,乾清门外,张榜公布您新任內务府御用品监管…”庄虎臣提醒着,额尔庆尼一拍脑袋:“噢,想起来了,您坐,您坐,别站着。” 庄虎臣坐下,从随⾝带着的蓝布包袱当中取出缙绅,翻到其中一页,递给额尔庆尼:“请您过目,您的大名儿、官阶品级、籍贯、出生年月⽇全在这上头儿了,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只要您提出来,随时给您改。”额尔庆尼接过缙绅,把有关自己的那一段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很是奋兴:“庄大人,您真行,那天我还以为您就这么一说呢。” “哪儿能啊!”用人送上茶来,庄虎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自打您的前任调走了以后,这个位子空了好些⽇子了,额大人刚上任,忙坏了吧?”额尔庆尼频频点头:“忙坏了,忙坏了,从早到晚,事儿着你,⼲不完呀!” 又一个用人进来通报:“大人,顺兴居的掌柜的求见。”额尔庆尼摆摆手:“不见,没看我正忙着吗!” 用人退下了,庄虎臣赶紧进⼊正题:“额大人,我这上朝之外,主要是在琉璃厂那儿的荣宝斋当掌柜的,这缙绅,就是我那铺子出的。” 额尔庆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明知故问:“是吗?”他低下头摆弄起指甲,显然不想谈关于庄虎臣那铺子的事儿。 眼瞧着说不下去了,庄虎臣赶紧变了话题:“额大人,今年皇上按正⽇子开笔书福吗?”说到开笔书福,额尔庆尼又来了兴致:“正⽇子?恐怕今年得晚了!” “为什么呀?” “事先没作准备呀,您瞧,这位子空缺了这么长时间,我刚上任,要置办哪些东西,还两眼儿一抹黑,顾不过来呢。” “额大人,这可耽误不得,这是康熙爷定下的规矩,耽误了⿇烦就大啦!”庄虎臣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 额尔庆尼反问道:“怎么个意思?庄大人,我刚上任,这里面的道道儿还不大明⽩,有些人哪,成心不告诉我,就等着看我的笑话。” “那是,您要是不出点儿错,这位子不就坐稳了?别忘了,想顶您缺的人多着呢。”庄虎臣这话说到点儿上了,额尔庆尼伸过脑袋来:“庄大人,您得跟我说说皇上书福的由来,我心里好有个谱儿啊。” “噢,这件事儿的由来其实也简单,康熙爷的时候,有位诗人叫查慎行,是学苏东坡、陆放翁这一派的,他是继康熙朝王士祯、朱彝尊两大家之后最有影响力的诗人之一,后来当了內廷侍从大臣。” “查慎行…”额尔庆尼想了想“我好像听说过这人,怎么着,皇上喜他?” “是呀,康熙爷特别欣赏他的诗,最喜的是这么两句:‘笠檐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康熙爷还写了个大大的‘福’字赏给他,从那时起就成了规矩,每年的嘉平朔⽇,就是十二月初一,由皇上开笔书福,赏给在京的王公大臣和內廷侍从。” “嘿,就着这两句诗,多少人也跟着沾光啊!”额尔庆尼很是羡,庄虎臣又接着说:“到了雍正爷的时候,除了赏‘福’字儿给在京的王公大臣以外,还推而广之,也赏给各省的总督、将军、巡抚之类的大员,以示赐福苍生,天下为公啊。” 正聊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拿着一册字帖跑来:“阿玛,这个字念什么?”这是额尔庆尼的小儿子,额尔庆尼拿过字帖看了看:“这念‘揸’。”庄虎臣给孩子解释:“‘揸’就是把手指张开的意思,还有,有一种⽑笔叫揸笔,笔管儿短,又耝又肥,写字儿的时候,要抓在靠近笔头儿的地方,所以叫揸笔。” “庄大人,说起揸笔我倒想起来了,皇上书‘福’得用揸笔吧?”这回额尔庆尼终于上套了,庄虎臣抑制住心中的喜悦,不动声⾊地回答:“当然,这么大的字儿不用揸笔哪儿行?跟您这么说吧,皇上不光要用不同款的揸笔,还有个习惯,写一幅字儿换一支笔,所以,宮里每年为这事儿得进一批上好的笔墨纸砚,都是提前半年预订的。” “哟,多亏了您提醒,我还真得提前准备准备,不然到时候非抓瞎不可。”额尔庆尼转念一想“庄大人,您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我刚才不是告诉您了吗?我除了上朝之外,主要是在琉璃厂的荣宝斋当掌柜的。” “琉璃厂我知道,可这荣宝斋…”额尔庆尼摇头摇“没听说过。” “荣宝斋是家儿南纸店,开张没几年,专卖文房四宝。” “怪不得庄大人——噢,不,庄掌柜的,知道得那么清楚呢,敢情您是⼲这个的。”此刻,额尔庆尼的戒心又提了起来,对庄虎臣也不像刚才那么近乎了。庄虎臣却并不理会,依旧像是对老朋友似的说道:“赶明儿我让伙计给您送一套上好的文房用具来,让您瞧瞧荣宝斋的东西,您若是使着好,往后宮里购物您也就别费事儿了,跟我打个招呼就行了。” “哟,这事儿可得好好琢磨琢磨,毕竟是给皇上当差,要有点儿闪失,我可担不起责任。”额尔庆尼立马儿就缩回去了。 “额大人,您放心,我庄虎臣懂规矩,咱一切按规矩来。”庄虎臣的话意味深长,额尔庆尼的手下意识地敲起了桌子:“懂规矩就好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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