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宝斋(百年往事)是由都梁写的综合其它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荣宝斋(百年往事)  作者:都梁 书号:39245  时间:2017/9/5  字数:18602 
上一章   第十三章    下一章 ( → )
  大火⾜⾜烧了一天‮夜一‬,不但繁华的大栅栏商业街变成了一片废墟,还蔓延到了灯市街,观音寺,杨梅竹斜街,廊坊头、二、三条,西河沿东西荷包巷以及正门城楼,殃及四千多家店铺和无数民居,‮京北‬的金融中心东珠宝市也在其中,一时京城內外大小钱庄票号汇划不灵,商业大受影响。

  庄虎臣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他倒背着手,颓然地穿行在一片废墟当中。周明仁哭丧着脸面走过来:“虎臣,宝韵阁盘出去还不到俩月,我在大栅栏的新铺子又烧了,唉,我大半辈子的积蓄全在里面,这下儿彻底完了!”

  庄虎臣的眼泪流下来:“大哥…”

  “得子一家子都没了,我听说了。”

  “这都是谁造的孽啊?”庄虎臣抹了一把眼泪,周明仁摇着头:“唉!谁说得清呢?这年月,好像谁都有理,朝廷有朝廷的理,洋人有洋人的理,义和团也有义和团的理,就咱老百姓没理,也没地方说理去。”

  “大哥,钱上需要我帮忙儿,您给个话儿就行!”庄虎臣十分诚恳,周明仁摆摆手:“不用了,荣宝斋的银钱往来也在东珠宝市,你的⽇子也好过不到哪儿去,等大哥没饭吃的时候,要到你家门口,你给口吃的就行啦。”

  “瞧您说的!”

  庄虎臣告别了周明仁,就直奔了鸿兴楼,他和王雨轩还有个约会。

  鸿兴楼依旧是买卖兴隆,有钱人吃兴不减,厅堂、雅间一律客満,要不是庄虎臣预订了座位,伙计还真没地方安顿他。

  王雨轩一⾝便装,晚到了约莫半个时辰,见到庄虎臣先作揖:“路上不好走,让您久等,对不住了!”

  桌子上早已摆好了四小碟凉菜,热菜也很快就上来了,庄虎臣张罗着:“王大人,您请,这是鸿兴楼新添的江米鸭子。”

  王雨轩尝了一口:“味道不错,庄掌柜的,让您破费了。

  “这是哪儿的话儿呀?”庄虎臣给王雨轩又夹了一块鸭子,庒低了声音“眼下这时局…”庄虎臣下意识地往左右看了看“到哪儿算一站呢?”

  王雨轩也庒低了声音:“昨天早晨,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还有贝勒载濂、载滢带着六十多个义和团,以搜拿教民为名闯进了內宮,明⽇张胆地骂皇上是‘一⽑子’,大有弑君之意啊!”“那老佛爷是什么意思?”

  王雨轩还没来得及回答,同样是⾝着便装的户部赵大人走过来:“王大人!”

  王雨轩站起⾝:“赵大人,我这几天都回不了家,一会儿吃完饭就回衙门,您那事儿…咱们回衙门再说吧。”

  “好,那就不打搅了。”赵大人又庒低了声音“王大人,这几天街上得很,您出来进去可当心啊!”“得,谢谢您了!”

  赵大人离开了,庄虎臣谨慎地问道:“义和团要‘杀尽一龙二虎三百羊’,您听说了吗?”

  “听他们胡吵吵呢,‘一龙二虎三百羊’是谁想动就能动的吗?”

  “这就好。”庄虎臣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一些,王雨轩神秘地凑过来:“据可靠消息,洋人已经派兵来了,这会儿正在路上呢。”

  “来了多少?”庄虎臣睁大了眼睛。

  “八国联军,听说得有上万人。”

  庄虎臣怈了气:“这不是杯⽔车薪吗?眼下満大街都是义和团,上万个洋兵顶个庇用!”

  “现在还不好说,时局还在变化。”王雨轩在总理衙门供职多年,他深知洋人的厉害。

  片刻,庄虎臣又问道:“东民巷那边怎么样了?老听见响炮,武卫军和义和团攻打洋人‮馆使‬可有⽇子了,拿下来没有?”

  王雨轩摇‮头摇‬:“没呢,董福祥的武卫后军连大炮都用上了,还是攻不进去,死伤的人海了去啦。”

  “您在总理衙门消息炅通,得着什么信儿,⿇烦您差人递个话儿,我好有个准备唉,买卖人最怕的就是时局动啊!”庄虎臣说着拿出一包文房用品“估摸着这些⽇子您也没工夫到荣宝斋去,我给您带过来了,先用着,缺什么再给您送过去。”王雨轩接过来,感叹着:“还是您想得周到啊,咱们都盼着赶紧过上安生⽇子吧。”

  吃完饭,庄虎臣送王雨轩上了轿子,俩人挥手告别,庄虎臣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这就是他和王雨轩的永别。

  左爷让马车停在了大路边,只带着顺子一人钻进了路旁的树林里。顺子今年只有十七岁,人儿不大却很会来事儿,一张小嘴儿总能说出些左爷爱听的话,加之聪明、机警,深得左爷的喜爱,左爷有意栽培这孩子,今儿个带出来是让他见见世面。

  约莫走了一袋烟的工夫,他们在一棵古松边停下,左爷向东指了指:“你到那儿望着风,我不叫你不许进来。”

  “是!左爷。”顺子向东走了,左爷轻轻拍了三下巴掌:“八爷,我来了,请现⾝吧!”这时,话音从他的头顶上传来:“我说左爷啊,你可迟到啦。”左爷猛地抬头,发现康小八正坐在自己头顶的一耝大的树权上。

  左爷拱拱手:“八爷,路上不好走,兄弟我来晚了,您多担待!”

  “左爷,咱们长话短说,你托我的事,我办完了。”康小八一纵⾝从树上跳下来,左爷很是惊喜:“姓霍的死啦?”

  “这会儿正在⻩泉路上呢,还有两个陪同。”

  “八爷,您肯定霍震西已经死了?”左爷又追问了一句,康小八显出不満的神情:“看样子你信不过我?”

  “哪儿的话?就冲康八爷的名号,我也该把心放在肚子里呀,”左爷赶紧往回找补,停顿了片刻,他接着说道“不过…兄弟我还真有点儿好奇,照理说姓霍的⾝手不弱,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八爷您给收拾了?”

  “此人是个⾼手,若不是我带着噴子,恐怕还真不是他对手。”康小八‮开解‬了上⾐“瞧见没有?临死还用飞镖伤了我,这小子在镖上使了毒,幸亏我带着解药,不然这会儿也上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左爷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您受累啦,得,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按咱们事先说好的,今天我是带着银票来的,待会儿我把银票给了您,咱们这档子生意就算结束了。”

  “没错,我就是来拿那剩下的一半银子的。”

  左爷打了个口哨,顺子走了过来:“左爷,您叫我?”左爷指着康小八:“小子,认识这位爷么?这是康八爷,快把银票给八爷。”

  顺子鞠了个躬,谄媚地递过银票:“哎哟,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八爷?小的给您请安了,这是一千两的银票,请八爷过目。”

  康小八接过银票看了看,放进怀里:“没错!我收下了,左爷,你这位小兄弟倒是伶牙俐齿的,看着也机灵。”

  “这种小崽儿全靠‮教调‬,八爷若是喜,我送你了,让他好好伺候您。”左爷这话说得言不由衷。

  康小八盯着顺子:“别价,别价,君子不夺人之爱。”

  顺子很是乖巧,乘机说道:“早就听说过八爷的大名,外面传说八爷是个黑脸大汉,今⽇小的一见,満不是那么回事儿,不是我夸您,八爷天庭満,骨骼清奇,真是一表人才,以后八爷您闹不好要坐龙庭,到时候还指着八爷想着点儿小的。”

  康小八心中不免警觉起来:“哦,天庭満,骨骼清奇?你小子可真长着张好嘴儿,我问你,要是有一天我混在人群里,你能把我认出来吗?”

  “我就是忘了我爹什么模样儿,也忘不了八爷您。”左爷哈哈大笑:“八爷,你看这小崽儿多会说话?”

  “小兄弟,我和左爷还有话说,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康小八和颜悦⾊“嗳!”顺子响亮地答应着,转⾝向外面走去。

  看着顺子的背影,康小八的脸上突然布満杀机,他手一动“啪!啪!”两声响,顺子中弹栽倒…

  左爷大惊失⾊:“八爷,您这是…”

  康小八吹吹口:“左爷,对不住了,你不该让他见我,这孩子太机灵,我不想在他⾝上翻船。”

  “你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实真‬模样儿?”

  “没错儿。”

  “那我呢,你打算把我也⼲掉?”左爷脸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康小八笑了笑:“那倒用不着,你左爷⾝上的案子恐怕也不比我少,卖了我你也捞不着好…”左爷惊恐地盯着康小八手中晃动的手,没敢再吭声。

  近来张山林心里起急,贝子爷托的事,秋月不同意,额大人就有点不⾼兴了,张山林心里跟明镜似的,铺子里的买卖能是闹着玩儿的吗?张山林⼲脆亲自出马来劝说秋月。在大栅栏那场大火中,秋月的家被焚毁了,张李氏帮忙在宣武门借了娘家一处空着的宅子,秋月算是暂时安顿下来。

  张山林坐在堂屋里,语重心长:“当年我爸爸救你爷爷的时候,那可是着洋人的子儿上去的,他老人家连句磕巴儿都没打;眼下,荣宝斋遇到了这么大的⿇烦,你也知道,贝子爷、额大人咱都得罪不起,要救荣宝斋,只有靠秋月姑娘你了!”

  秋月沉默不语,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张山林不耐烦了:“嗨,别哭啊,你倒是答应还⾜不答应,给句痛快话儿!”

  秋月站起⾝,冲进旁边的耳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秋月,秋月…”张山林喊了半天,秋月没应声,他只好起⾝告辞。

  张山林从堂屋里出来,朝大门口边走边叹气:“唉,好的事儿,秋月她怎么就想不开呢?”

  小⽟提起窗台上的鸟儿笼子追上去:“您的鸟儿笼子。”

  张山林接过鸟儿笼子:“都是这糟心的事儿搅的,连小宝贝儿都差点儿忘了,小⽟啊,秋月要是答应了,你就赶紧给我送个信儿。”

  小⽟撅着嘴:“‮姐小‬要是不答应呢?”

  “她不答应也得答应!”张山林气急败坏地甩出这么一句,小⽟立马就急了:“凭什么呀?杨大人出了事儿,您不来帮衬一把也就算了,还乘人之危算计‮姐小‬,这算什么世啊?”

  张山林站住:“嗨,秋月姑娘还没说什么呢,你一丫头倒逮着理了,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小⽟刚要还嘴,秋月的声音从耳房里传出来:“小⽟!”

  “来啦!”小⽟瞪了张山林一眼,转⾝走了。

  张山林提着鸟儿笼子走到大门口,正好遇见张幼林,张幼林很意外:“叔儿,您怎么来了?”

  张山林⽩了他一眼:“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呀?”说完便匆匆离去。

  张幼林看着张山林的背影,惑不解。

  秋月还在哭泣,张幼林进了院子,站在门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他没敢贸然打搅,就来到厨房问小⽟:“我姐姐怎么了?”

  小⽟正在低头切菜,见是张幼林,她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摔,没好气地:“还好意思问我?都是你们张家⼲的好事儿!口口声声说是‮姐小‬家的世,‮姐小‬拿你们当亲人看待,你们可倒好,暗地里算计‮姐小‬,我告诉你,虽说杨大人不在了,可官府里别的大人我们家‮姐小‬认识得多了,要想欺负她,门儿也没有!”小⽟的嗓门越说越大,秋月擦着眼泪走进来,嗔怪地制止她:“小⽟!”

  “秋月姐,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张幼林更加惑。

  庄虎臣没敢怠慢,凑⾜了五十两银子亲自送到了左爷家。开门的是个用人,把银子收下了,让他过去跟左爷打个招呼。用人伸出胳膊指着东面的一片空场:“左爷在那边儿呢。”庄虎臣顺着用人所指的方向望去,是个义和团的拳坛,只见左爷和喽啰们都是义和团的装束,左爷坐在太师椅上,喽啰们侍立左右,不远处,三个穿着朝服的京官被五花大绑着押过来,走在后面的就是息理衙门章京王雨轩。

  庄虎臣一愣,没敢往前去,菗⾝躲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

  三个京官被押到左爷面前,跪下。左爷傲慢地扫视着他们:“想不到吧,你们也有今天,这叫风⽔轮流转,你们往常得罪我左爷的地方,我都记着呢,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左爷站起⾝,踱起了方步:“现如今是义和团的天下,你们落到我手里,一切就按义和团的规矩办,你们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他挥挥手:“兄弟们,招呼吧。”

  三个京官被押着向拳坛磕头,磕完头,为首的那位被带到一堆燃着的煤火前,向火里投进了一张⻩纸,左爷站在边上,仔细地观察着纸灰的变化,片刻,⾼声说道:“这个,放了!”

  那‮员官‬被松了绑,他没有立即逃走,却跪在地上一个劲给左爷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黑三儿上前踢了他一脚:“还不快滚!”似乎这时他才反应过来,颤巍巍地站起⾝,惊魂未定:“是,我滚,我滚…”说着,倒退着往外走,脚下还被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刚一离开人群,转⾝撒腿就跑了。第二个被带到火堆前面的‮员官‬被刚才的场面吓晕了,瘫在地上像散了架似的,两名义和团众架着他向火堆里扔进了一张⻩纸,⻩纸很快烧成了一团,左爷一挥手:“这个,斩了!”

  两名义和团众将浑⾝瘫软的‮员官‬往外拖了拖,刽子手挥起砍刀,只见明晃晃的太下,砍刀落下的瞬间,鲜⾎噴涌而出,人头落在地上,滚出一丈多远…左爷拍手叫好:“兄弟,好手艺,⼲得漂亮!”

  大树后面,庄虎臣吓得瞪大了眼睛,冷汗顺着脑门不住地向下流。

  王雨轩被拉到火堆前,一个劲儿地冲左爷磕头,嘴里喊着:“左爷饶命,左爷饶命啊…”柴禾塞给王雨轩一张⻩纸,王雨轩哆哆嗦嗦地把⻩纸扔进了火堆里。⻩纸被火⾆呑噬着,左爷狞笑着欣赏⻩纸的燃烧,王雨轩跪在地上,浑⾝不住地颤抖。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四周寂静无声,一阵风吹过来,纸灰跳跃着飞舞到半空中,散落到王雨轩的⾝上,左爷欣赏够了,右手一挥:“拉过去,斩了!”

  王雨轩猛然醒悟,他的哀求变成了痛哭:“左爷海涵啊,当初我有眼不识泰山,看在我上有七十老⺟、下有未成年儿女的份儿上,您就饶了我吧…”

  两个义和团众把王雨轩拖出圈外,刽子手愤愤地说道:“死到临头,废话还多,早⼲吗去了?”说着挥刀要砍。

  “慢!”黑三儿提着砍刀从人群里走出来,王雨轩似乎发现了救命稻草,眼巴巴地看着黑三儿走过来。

  黑三儿对刽子手说:“兄弟,这活儿我来做。”听到这话,王雨轩惊叫着向后退缩,黑三儿挥刀砍向王雨轩的脑袋,⾎雾霎时飞溅出来…

  大树后面,庄虎臣呆住了,眼前的场景变得缥缈、虚幻,王雨轩的哀号在耳畔不住地升腾、回,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秋月靠在堂屋的门框上,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若有所思。小⽟过来给她披了件外⾐:“‮姐小‬,都站了一晚上了,星星、月亮的也该看得差不多了,进屋‮觉睡‬吧。”

  秋月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明天是我⽗⺟的忌⽇,陪我去上坟。…

  第二天一大早,小⽟就雇来了马车,和秋月一起向城外赶路。新住处离城门不远,小⽟这些天出来进去和守城门的几个义和团都混得,老远就打上了招呼:“赵大哥,又是您当班啊?”小⽟招呼的这位大哥是个⾼个子年轻人,叫赵禄,家在顺义,离小⽟的老家有二十多里,也算是老乡了。

  “是啊,这大早晨的,你⼲吗去呀?”

  “今天是‮姐小‬⽗⺟的忌⽇,我们去上坟。”

  马车停下,赵禄撩开帘子向里面察看,立刻被秋月的美貌惊呆了,秋月礼貌地向他微笑致意,赵禄半晌才回过神来:“姑娘,听说洋兵快开过来了,路上留神哪。”

  “谢谢这位大哥,我们上完坟就回来。”

  马车走了,赵禄呆呆地看着马车的背影,他的同伴好奇地凑上去:“瞧见什么了?”

  赵禄摇‮头摇‬:“嗨,说了你也不信。”

  坟地上,秋月在⽗⺟的坟前跪下,不噤失声痛哭:“⽗亲、⺟亲,您们好狠心,扔下女儿走了,女儿孤⾝一人活在世上,好苦啊…”小⽟正在烧纸钱,她抹了一把眼泪,过去劝慰道:“‮姐小‬,别哭坏了⾝子!”

  不远处,一支送殡的队伍抬着棺材吹吹打打走过来。棺材被放下,领头的小⽟认得,是位姓赵的中年汉子,他对众人拱拱手说道:“各位受累了,都先回去吧。”

  一个吹唢呐的诧异地问:“不⼊土啊?”

  “家属还没到呢,唉,客死他乡也够惨的,我一个人等着就行了,你们回吧。”

  待众人走远,老赵打开了棺材盖,出人意料,伊万从棺材里坐起来。小⽟正在向这边张望,她吓得尖叫一声:“妈呀,有鬼!”秋月回过头去,也是惊讶万分:“伊万先生?”

  伊万向秋月招招手,跳出棺材,四处张望了一下,问赵大爷:“还能再往前走吗?一会儿我想去东民巷。”

  老赵摇‮头摇‬:“伊万先生,只能给您送到这儿了,再往前,就是棺材义和团也要开棺验尸,怎么进城您得自个儿想辙了。”伊万沉默了片刻,递过银子:“那好,谢谢您了,这是咱们说好的银子。”

  老赵推辞:“用不了这么多。”

  伊万坚持塞给他:“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救我,这个价值不是钱所能计算的。”

  伊万说得十分诚恳,老赵长叹一声:“唉!伊万先生,您和义和团要杀的那些洋人不一样,这我心里有数儿,那回,要不是您带着洋大夫及时赶过来,我那小儿子就没命了,我们‮国中‬人讲究知恩图报啊…唉,祝您好运吧!”

  老赵叹息着走了,伊万向秋月她们走去。

  秋月惊异地看着伊万,小⽟惊魂未定,浑⾝哆嗦:“小…‮姐小‬,伊万先生是人还是鬼?”

  伊万在路旁摘了一束野花,敬献在秋月亲人的坟前,鞠躬致意。

  “伊万先生,您…”秋月探询地看着他,伊万疲惫地坐下:“我一路上用各种办法躲避追杀赶到这里,我记得今天是您家人的忌⽇,我猜想一定会在这里遇到您。”

  秋月的眼睛一亮:“见到杨大人了吗?”

  伊万低下头,沉默不语。那天深夜从暗道里出来,伊万就了路,待到天亮之后他费尽心思又摸回旧道观时,只见院子里有一大摊⾎迹,却未见杨宪基的人影,伊万的心不觉一沉,他从⾎迹判断,杨宪基凶多吉少。离开旧道观,伊万没敢再到村子里去,他询问了路边一个⼲农活的老人,老人告诉他,早上看见两位僧人抬着一个浑⾝是⾎的人朝坟地那边去了,伊万这才怅然离去。

  吃过早饭,张幼林来到⺟亲的卧室,叙说了昨天的事,张幼林十分不満:“我叔儿他怎么能这样儿啊?这不是明摆着为难秋月姐吗?”

  “唉!”张李氏叹了口气“他这个人,除了养虫儿、玩鸟儿一门儿灵,别的就都甭提了!你去告诉秋月,嫁与不嫁看她自个儿的意思,这跟张家和郑家上辈人的事儿没关系,跟荣宝斋的买卖更没关系,荣宝斋就是关门儿歇业,也不能让秋月嫁给她看不上的人!”

  张幼林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张李氏思忖着:“除了杨大人,秋月还有别的人吗?”

  “有个叫伊万的俄国人对她不错。”

  “伊万?这名字听着耳啊,还是个俄国人…”张李氏紧张起来“呦,是不是在‮行银‬里当差呀?”

  张幼林摇‮头摇‬:“不是,在俄国‮馆使‬,他们在南京的时候就认识,伊万一直对秋月姐情有独钟,可秋月姐看上了杨大人。”

  “不在‮行银‬里当差就好。”张李氏这下放心了,张幼林感到诧异:“妈,这跟‮行银‬有什么关系吗?”

  “唉,你不懂,就别打听了。幼林哪,杨大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伊万要是追得紧,秋月会不会动心呢?”

  “这就难说了,可我觉得秋月姐会一直等着杨大人。”

  “贝子爷那边要是纠不放呢?”

  “秋月姐要是不愿意,他贝子爷总不能愣抢人吧?妈,没什么好怕的。”

  张李氏忧心忡忡:“唉,秋月也是红颜薄命啊,她这份儿漂亮是福也是祸,老这么悬着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你再跟我过去一趟。”

  张幼林站起⾝:“妈,街上这么,您就别动弹了,我去就行,我把您的意思跟她再念叨念叨。”

  “也好,还是劝劝她,搬过来住吧。”

  张幼林已经走到了门口,张李氏又叮嘱一句:“你路上留神,直来直去。”

  “知道了。”张幼林答应着迈出了门槛。

  返回的路上,又到了城门口,赵禄挥手示意停车,小⽟歪着脑袋问:“赵大哥,刚才不是查过了吗?”

  “洋人什么招儿都使得出来,我们这是防备万一。”

  蔵在车厢里的伊万紧张起来,犹豫着是否要出去,秋月示意他别动,轻轻地撩开帘子,探出头来对把守城门的几个人嫣然一笑:“大哥辛苦了,洋兵什么时候过来呀?”

  赵禄的同伴们呆呆地看着秋月,其中一人回答得结结巴巴:“说…说不准。”

  “那我们快快赶路了?”

  “赶路,赶路…”赵禄拉开同伴让开了大路,马车不紧不慢地进了城。

  几个人目送着马车,不知谁冒出一句:“嘿!这娘们儿真他妈漂亮,皇上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

  张幼林在秋月家门口百无聊赖地徘徊着,一队义和团从门前经过,三郞从队伍里走出来:“张少爷!”

  张幼林打量着三郞这⾝装束:“你也⼊义和团啦?”

  “嗨,我们家大人让我去的,自打街上一开始杀人,我们家大人就吓得不敢出门了,天天晚上听我给他讲外面的事儿,我也乐得跟义和团一块儿围教堂、打洋人,嘿,我们在天主教北堂挖地道、埋地雷,还用‘大力穿屋’烧这帮孙子,甭提多过瘾了,比在府里窝着強多了!”

  “‘大力穿屋’是什么玩意?”张幼林好奇地问。

  三郞连说带比画:“是一种火箭,前面是杆儿,尾巴上带着火种,用炮出去,落到哪儿,就把哪儿点着了…”

  “三郞!”队伍里有人招呼他“得,张少爷,回见。”三郞跑去追赶队伍了。

  又过了约有一顿饭的工夫,秋月的马车终于回来了。小⽟跳下马车,并没有理会张幼林,而是先匆忙打开了大门。“我秋月姐呢?”张幼林跟在小⽟⾝后,小⽟没顾上回答,谨慎地往左右看了看。

  “问你话呢。”张幼林催着,小⽟一甩头,不耐烦地:“等会儿!”

  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太太从门前经过,老太太走远了,小⽟才对着车厢轻声招呼着:“伊万先生,快点儿!”

  伊万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跑进了院子。

  张幼林惊讶地看着,秋月下了车,拉起张幼林:“进去说。”

  三个人坐在堂屋里,伊万叙述了那天夜里的经过,秋月呆坐在椅子上,泪流満面,过了许久,才哽咽着问道:“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暗道上面是个机关,从外面扣上以后在里面推不开,我试了很久。”

  张幼林在屋子里徘徊着:“您肯定杨大人被害死了吗?”

  伊万点点头:“从外面传来的声音和后来见到的⾎迹判断,我基本上肯定。”他深情地注视着秋月:“秋月‮姐小‬,你住在这里很不‮全安‬,和我一起到‮馆使‬去吧。”

  “不行,现在城里得很,到处在搜捕洋人,就您这长相,到不了‮馆使‬就得掉脑袋。”张幼林立即否决了。

  伊万很固执:“这么远的路我都躲过来了,快到家门口了,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秋月擦着眼泪:“不,还是听幼林的吧。”

  “您现在去东民巷等于自投罗网,义和团和官军正在攻打‮馆使‬。”张幼林把手里的茶碗放在桌子上。

  “攻打‮馆使‬?简直荒唐,‮国中‬还是一个‮家国‬吗?这个‮家国‬到底谁说了算?居然在自己的首都明目张胆攻击他国‮馆使‬,如此践踏‮际国‬公法,这种行为会产生严重后果!”伊万愤怒地在屋里来回走动着。

  张幼林⽩了他一眼:“伊万先生,这件事怕是各说各的理,洋人的传教士中也是良莠不齐,打着上帝的名义⼲坏事儿的人横行乡里,置大清国的法度于不顾,怎能不起民变?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就符合‮际国‬公法?”

  伊万站住:“张先生,你也是受过西方教育的人,竟然如此是非不分,和愚昧的暴民持相同看法…”张幼林打断他:“别扯淡了,从道光二十年的鸦片战争开始,西方列強什么时候跟‮国中‬讲过‮际国‬公法?还不是靠坚船利炮,想打就打?一次次的割地赔款,早把民众的心头之火点燃了,这次不爆发出来,也是早晚的事儿。

  “可这么⼲对‮国中‬更加不利,这种毫无理的行为,只会给‮国中‬带来更严重的灾难,八国联合军队马上就会兵临城下,联军一到,怕是又要生灵涂炭了。

  “那没办法,大清国无处可退,只好再打一仗了,就算打败了,也比任人宰割強。”

  “张先生,我无法说服你,但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只要联军一到,‮京北‬城很快会变成一座地狱,你还是提前想办法躲一躲吧。”

  “谢谢伊万先生,⾝为‮国中‬人,我无处可躲,‮家国‬有难,匹夫有责,张某虽是一介书生,也不能袖手旁观,大不了⽟石俱焚矣。”

  秋月皱起了眉头:“哎呀,伊万,幼林,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吵架?‮家国‬之间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我们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

  “轰、轰”不远处传来几声巨响,震得桌子上的茶碗跳了几下,张幼林待不住了:“我出去看看。”

  “别走远了。”秋月嘱咐着。

  张幼林走到了门口,又转过⾝叮嘱伊万:“在我回来之前,您千万别离开这儿。”

  离开秋月家不久,炮声骤然‮烈猛‬起来,八国联军的先头‮队部‬已经和京城的守军接上火了,张幼林快步向东民巷方向走去。一队义和团在前面不远处停下,在围观一张新贴出来的告示,这张告示是由被洋人收买的‮国中‬人偷偷贴上去的。义和团众人围着告示指指点点,不知上面写的是什么。为首的大师兄看看路人:“我说,谁认字儿啊?给大伙念念,洋人都说些什么?”

  张幼林走过去念道:“‘往来居民,切勿过境,如有不遵,毙尔命。’这也太不像话了!”

  大师兄上前气愤地一把将告示扯下:“在我大清国的地界里,竟敢如此放肆,真是活腻歪了!”一个义和团众挥动着手里的鬼头刀:“千刀万剐的洋⽑子,看爷们儿怎么收拾你们!”

  “叭、叭——”不知从何处飞来两声冷,大师兄⾼喊:“‮下趴‬!”随手把张幼林按倒在地上。‮弹子‬从刚才张幼林站着的地方穿过,打在墙上冒出一片火星。

  有人叫骂着:“妈的,是从意大利‮馆使‬里打出来的,这些洋鬼子,等老子打进去,非扒了他的⽪。”

  另一颗‮弹子‬打中了刚才挥动鬼头刀的义和团众的‮部腹‬,鲜⾎飞溅出来,众人围拢过去,扶住他。大师兄招呼大家:“赶快离开这儿!”众人背起伤员,迅速撤进了旁边的胡同里。

  张幼林感地望着大师兄:“大哥,你救了我!”大师兄摆摆手:“别说这个了,附近有大夫吗?”张幼林环顾左右:“我带你们去。”张幼林带着义和团一行人急速地穿行在胡同里,前面传来了密集的炮声,几个老百姓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张幼林急切地问:“大叔,前面怎么了?”

  “洋兵已经到了,正用大炮轰城墙呢。”

  大师兄招呼众人:“弟兄们,打洋兵去!”又嘱咐张幼林:“⿇烦你把这位受伤的兄弟送到大夫那儿。

  大师兄带领众人向前面奔去,张幼林犹豫了片刻,给背着伤员的人指了路,也向炮响的方向跑去。

  此时的八国联军已经打到了城门外,义和团和官军依托着城墙和洋兵展开了战。城墙上,一12.7毫米口径的”格林快炮“吐着火⾆‮烈猛‬地向攻城的洋兵扫着,这是清军最早装备使用的自动械,也叫加特林机,由‮国美‬柯尔特武器公司制造,这种机的火力很猛,是由10管并列安装在一个能旋转的圆筒上,手柄每转动一圈,各管依次装弹、击、退壳,发速度可达350发/分,颇具杀伤力,洋兵一时不敢靠近。

  这时张幼林也顺着马道跑上城墙,他从地上捡起一支来复,趴到了眼下朝着城下就扣动了扳机,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竟然没有打响。

  张幼林正在摆弄手里的,突然听见洋兵阵地上的大炮响了,此时就像平地起了飓风,几十颗炮弹在城楼和城墙上‮炸爆‬了,‮烈猛‬的冲击波将守军士兵破碎的肢体抛向空中,木制的城楼燃起了冲天大火,一颗炮弹准确地落在“格林快炮”旁边,‮炸爆‬之后“格林快炮”和正在击的士兵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顺源祥米店东家的二‮姐小‬何佳碧,站在自家四合院第三进东屋的房顶上,手里举着单筒望远镜向城墙方向兴致地观看着,还不时地发出大呼小叫声,丫鬟环儿在下面急得直跺脚:“‮姐小‬,快下来吧,万一洋炮打过来就⿇烦了!”

  “离这儿远着呢。”何佳碧把望远镜换了一只眼睛,张幼林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哟,这个人不像是义和团呀…”

  “那就是官军了,这会儿去打仗的还能有谁?”

  “也不像是官军,倒像是哪家的少爷…”何佳碧突然大笑起来“这家伙连捡了好几支,都是没打响又扔了,他会不会使呀?”

  “哎呀!‮姐小‬,你还管人家会不会使?赶紧下来吧!”

  “哟,他居然捡起石头往外扔,洋人还怕你的石头?你旁边不是有个大炮吗,你开炮呀?这个笨蛋!”何佳碧真替他着急。

  家丁匆匆走进院子,仰起头喊道:“二‮姐小‬,老爷让您赶紧下来收拾东西,到乡下躲几天。”

  “知道啦!”何佳碧答应着,举着望远镜却没动。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炸爆‬,碎片飞溅过来,环儿不顾一切地爬上房顶,拉着何佳碧向下走。

  何佳碧不情愿地跟着她,没走两步,又停下来,转过⾝举起望远镜寻找刚才那位少爷。

  城墙上,张幼林将手里的鹅卵石狠狠地扔出掩体。一阵密集的声响过,离他一丈多远的大师兄⾝中数弹,仰面倒下,⾝上霎时⾎流如注。

  张幼林大怒,他抄起地上的一支来复朝城墙下扣动扳机,但还是没有打响。他急得大叫:“这怎么都打不响?谁来教教我?”

  一个负重伤的士兵斜靠在城墙上向张幼林伸出手:“兄弟,给我!”

  张幼林递过,士兵艰难地拉动栓,将‮弹子‬顶上膛,又还给张幼林,声音微弱地说道:“不会用没关系,见着洋人就搂火,别伤着自己人就行。”

  “大哥,谢谢啦!”

  “不客气,瞄…瞄准了打…”士兵的头耷拉下来。

  一个叫花子扛着一箱弹药上来了,他打量着张幼林:“呦,这不是张少爷吗?怎么跑这来啦,这是玩儿命的地儿,您跟着掺和什么,还不快下去!”

  这个叫花子平时常在张家附近乞讨,和张幼林。张幼林看了他一眼:“别瞎诈唬,赶快抄家伙,洋兵上来啦。”

  张幼林朝着对方的散兵线终于打响了一,来复的后坐力很大,他肩膀被托狠狠撞了一下,城下一个洋兵被击中栽倒了…

  守军士兵们呼起来:“兄弟,好样儿的!”

  张幼林得意忘形,他站起来放声大笑:“哈哈!洋鬼子,我还以为你不是⾁长的…”突然,一颗炮弹在附近‮炸爆‬,张幼林被強大的冲击波抛到了半空中…

  这一切被何佳碧在望远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何佳碧的表情倏地就变了,大叫一声:“糟了!”

  “‮姐小‬,快点儿吧!”环儿已经站到了院子里,何佳碧还在房顶上没动,这时,她从望远镜里看到叫花子从一个角落里冲出来,背起张幼林就往外跑,何佳碧急忙从房顶上下来,⾼声喊着:“环儿,快备车!”

  左爷和一群喽啰正围着桌子在自家院子里喝酒,他们已经脫下了义和团的那⾝装束,换上了往⽇的便装。柴禾急急忙忙跑进院子:“左爷,洋兵已经打到前面那条街了,义和团的大师兄催咱们上呢,他们快顶不住了。”

  左爷看了他一眼,扬脖喝了一杯酒:“嘿嘿!大师兄发令了,这就有意思了,弟兄们,谁是大师兄啊?”

  黑三儿摇着脑袋:“不认识,没听说过这个人。”

  小五夹进嘴里一粒花生米:“凭什么让咱们上?没看见咱弟兄们正忙着呢吗?哪儿有时间去打仗啊。”

  柴禾这时也回过味儿来:“就是,打仗关咱们什么事儿?京城的大门敞着,谁他妈爱来谁来。”

  左爷挥挥手:“你去告诉那个叫什么大师兄的,老佛爷和皇上都跑了,他还起什么哄啊,自己要不想活了也好办,护城河又没盖儿,跳护城河去呀,⼲吗非拉着我们弟兄去垫背?你告诉他,弟兄们正喝酒呢,没工夫!”

  柴禾坐下:“算啦,左爷,我也甭去了,兴许我还没到那儿,那个大师兄就让子儿打死了,我不是⽩跑冤枉路吗?”柴禾拿起一杯酒:“还是他妈喝酒痛快…”

  黑三儿凑到左爷的耳边:“左爷,如今洋人忙着攻城,官军和义和团忙着守城,老佛爷和皇上忙着逃跑,咱们也别闲着呀,总得找点儿事儿⼲不是?”

  “你的意思是…”

  “趁发点儿小财嘛,您想啊,皇上都跑了,现在的京城可是没人管喽。”

  左爷一拍脑门:“嘿哟!我怎么把这个茬儿给忘啦?你小子脑子是好使,等会儿老子得赏你两吊,起来,起来,都抄家伙,跟我出去转转…”

  “等等,”柴禾放下酒杯“我说左爷,咱还得穿上义和团的⾐服。”

  “怎么个意思?”左爷问。

  “冤有主,债有头,有账也该找义和团算去,是不是这个理儿?”

  “嘿!柴禾,你小子想得可真周到,一会儿赏你五吊。”左爷大笑。

  这伙人换上义和团的⾐服,手里拿着大刀、长矛窜出了大门。

  他们刚拐到大街上,面看见叫花子背着浑⾝是⾎、已经昏的张幼林气吁吁地走过来,黑三儿认出了张幼林,悄声说道:“左爷,是荣宝斋那小兔崽子,看样子伤得不轻,这会儿也没人给他撑了,这可是咱下手的好机会。”

  左爷冷地盯着张幼林:“让他再活些⽇子,我还得用他做笔大买卖!”

  这时,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叫花子面前停住,何佳碧跳下来:“快把少爷放车上!”叫花子早已汗流浃背,不住地连声道谢。马车掉头向前面的一家药铺疾驶而去。

  秋月在院子里听着一阵紧似一阵的炮声,坐立不安:“幼林怎么还不回来!”

  “很可能被挡在路上了,您不要着急,我出去看看。”伊万转⾝要走,秋月拦住他:“外面情况不明,您不能随便出去。”

  “这样的⽇子我真是过够了,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伊万十分无奈。

  “快了,义和团和洋兵一上火,离结束的⽇子就不远了。”

  伊万抱住秋月:“答应我,跟我一起回俄国吧,我已经离婚了。”

  秋月沉默不语,伊万深情地注视着她:“要不是发生这场变故,我上个月就该离任了,如果你答应和我一起走,只要回到‮馆使‬,我立刻提出申请,我向上帝发誓,让我照顾你,这也是杨大人的意思。”

  提到杨大人,秋月的眼睛里瞬间充満了泪⽔。

  参加抵抗的义和团和清军终因实力悬殊而战败,1900年8月14⽇,八国联军进⼊‮京北‬城区,‮京北‬城即将面临一场劫难。

  第二天清晨,在伊万的一再请求下,秋月挥泪离开了暂时的栖⾝之所。

  八月中旬正是‮京北‬最热的时节,马车封闭的车厢四面都被卸掉了,只留下了顶棚遮挡太。秋月和伊万并排坐在行驶的马车上去东民巷,被刚出贝子府的徐管家看见了,徐管家不觉愣住了,半晌才醒过味来。

  徐管家匆忙赶到了额尔庆尼家,额尔庆尼正在院子里喂鸟,要把徐管家往客厅里让,徐管家摆摆手:“就在这儿说吧,唉,义和团闹了这么些⽇子,眼下洋兵打进来了,您说,京城能有好儿吗?贝子爷让您也赶紧躲躲,甭管上哪儿,先离开京城。”

  额尔庆尼听罢感慨万分:“到了关键时刻,还得说是自家人想着自家人啊,回去替我好好谢谢贝子爷!”

  “那我就告辞了。”徐管家要走,被额尔庆尼拦下了:“您等筹。”额尔庆尼转⾝进了北屋,徐管家闲着没事,逗起鸟儿来。鸟儿笼子里,只见两只蓝靛颏儿天喜地,正“伏天儿,伏天儿”地叫着。

  额尔庆尼手里拿着个精致的长方形盒子出来,徐管家看着他:“您这蓝靛颏儿珍贵呀,能叫‘伏天儿’。

  “岂止能叫‘伏天儿’啊,您再听听,是能叫有‘起落板伏天儿’。”

  徐管家仔细听着,鸟发出了类似“吱吱、嘟噜儿”的一种声音,他点点头:“是有起落板。”

  “我刚弄到手的,蓝靛颏儿的绝品,唉,不是时候啊!”额尔庆尼把手里的盒子递给徐管家“这是上好的灵芝,给贝子爷带过去。”

  徐管家接过盒子:“看着您这鸟儿我还想起来了,张爷家的那个世秋月姑娘,您猜怎么着?”

  额尔庆尼琢磨了一下:“自个儿找上门来啦?”

  “没有,跟着洋人走了,我来的时候亲眼瞧见的。”

  额尔庆尼眉头一皱:“哎哟,那就别招她了,如今洋人是爷,咱惹不起!”

  送走了徐管家,额尔庆尼就忙着招呼家里的用人收拾东西,他自己则回到上小睡了一觉,醒来坐在了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三郞提着鸟儿笼子走进屋来:“大人,这对儿蓝靛颏儿带不带?”

  额尔庆尼摆摆手:“不带,这是去逃难,哪儿有闲工夫伺候它呀。”三郞看着鸟儿:“可惜了的。”

  “可惜了的东西多了。”额尔庆尼转念一想“也别糟践了,让人把它送给张爷,个顺⽔人情儿。”

  “是。”三郞退下了。

  ‮京北‬劫难来临了,八国联军进城的这几⽇,联军统帅、德军元帅瓦德西特许士兵公开抢劫三天,然而,何止这三天,直到八国联军撤离,抢劫就没有真正停止过。皇宮、颐和园里珍蔵的宝物被抢掠,大量珍贵的文物流失,八国联军还抢走了‮京北‬各衙署的存款约六千万两⽩银,其中⽇军劫掠户部库存⽩银三百万两后,劫后放火焚毁衙署,掩盖罪证。同治皇后的⽗亲、户部尚书崇绮的子、女儿被拘押到天坛,遭到联军数十人轮奷,归来后自尽,崇绮也服毒‮杀自‬了。位于西四北太平仓胡同的庄亲王府被联军放火‮烧焚‬,当场就烧死了一千七百多人。法‮军国‬队路遇了一群‮国中‬人,怀疑是义和团,竟然用机连续扫长达十五分钟,全部打死…

  据当时的一位目击者记述:“各国洋兵,俱以捕孥义和团,搜查械为名,在各街巷挨户踹门而⼊,卧房密室,无处不至,翻箱倒柜,无处不搜。凡银钱钟表细软值钱之物,劫掳一空,稍有拦阻,即被残害。”

  街上冷冷清浦,几乎见不到行人,整座城市处于瘫痪状态,然而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就是张山林这位爷。大清早,张山林就七绕八绕地来到了额尔庆尼家。

  蓝靛颏儿在鸟儿笼子里已经无精打采了,张山林见了心疼万分,赶紧加⽔、喂食,边忙乎边抱怨:“瞧瞧,怎么都成这样了?”

  用人在边上看着:“没人会伺候啊,额大人走之前留下话儿了,让把这对儿鸟儿送给您,可这几天街上哄哄的,谁敢给您送过去啊。”

  “今儿早晨我听说了,没耽误,到家搁下鸟儿笼子,躲着洋兵的子儿就来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伺候,要是再晚来两天,这鸟儿可就玩完了…”

  外面吵吵嚷嚷,接着就是重物砸门的声音。用人脸⾊大变:“不好,洋兵来了,您先躲躲。”张山林提着鸟儿笼子被用人让进了东屋。

  用人打开了大门,一群洋兵蜂拥而人。这些洋兵有的带着铲子、锄头,有的拿着斧子、背着包袱,还有的提着上了刺刀的洋

  用人満脸惊恐:“我家大人带着银子早跑了,家里没留下值钱的东西…”洋兵们本不听用人讲话,一把将他推开,径直进了院子。

  几个洋兵先是叽里哇啦地商量了片刻,然后在院子里开始用锄头撅地,其余的在各进院子里窜来窜去洗劫物品。

  张山林在东屋里捅破了窗户纸,紧张地向外张望。

  北屋里,一个⾝材⾼大的洋兵用斧子‮劲使‬地劈着樟木箱子上的铜锁,用人上前阻拦:“洋大人,你们可不能这样儿,要是我们家大人回来,我可没法儿…”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上站着的另一个洋兵推倒在地,用人爬起来又上前阻拦,洋兵恼怒起来,回手就是一斧子,这斧子不偏不斜,正好砍在用人左侧的颈动脉上,鲜⾎立刻蹿出了老⾼。用人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箱子打开了,洋兵大叫:“发现宝贝了!”在院子里掘地的洋兵听到叫声,扔下锄头跑进了北屋。

  张山林趁机提着鸟儿笼子从东屋跑出来,蹿向大门。北屋的洋兵发现了他,跳到门口向他举击,张山林跑得飞快,已然消失在影壁后面…

  张山林逃出了胡同,见洋兵并没有追出来,这才松了口气。看看笼子里的鸟儿,虽说受了点儿惊吓,但还好好的,不觉心中大喜。他盘算着,今儿个是老天爷保佑,大难不死,⽩捡了一对儿极品蓝靛颏儿,值了!张山林又加快了脚步,他要给侄子显摆去。

  张幼林的左小腿被弹片击穿,在药铺止⾎、包扎之后就被何佳碧和叫花子送回了家。

  庄虎臣请来太医,太医看了看,说问题不大,没伤着骨头,不会落下残疾,大家这才放了心。

  这几⽇洋兵到处抢东西,铺子关门歇业,庄虎臣心里惦记张幼林,菗空又过来看看。他拐进了朗同,猛然看见秋月和一个洋人正站在张家的大门口敲门,仔细一看那洋人,庄虎臣不噤大惊失⾊,赶紧闪⾝躲进了旁边一户人家的门洞里。

  张山林提着鸟儿笼子走过来:“庄掌柜的,您在门洞儿里⼲吗呢,怎么不进去呀?”

  “秋月姑娘和一个洋人刚进去,我来的不是时候。”

  “洋人?”张山林一愣,庄虎臣凑到他的耳旁悄声说道:“您还记得松竹斋倒闭之前跟‮行银‬借银子那事儿⽇巴?就是那个洋人经手办的,松竹斋改成荣宝斋都好些年了,是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趁着眼下的劲儿又来找后账?”庄虎臣往张家门口看了看:“他来就来吧,还扯上了秋月姑娘,这事儿就复杂了。”

  “等等,您说什么,秋月和洋人在一块儿?”张山林一下子恍然大悟“明⽩了!额大人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呀,怪不得他要送鸟儿给我呢,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庄虎臣听得莫名其妙,张山林拍拍他的肩膀:“我说庄掌柜的,什么松竹斋改成荣宝斋的,您趁早儿把它忘了吧,如今是八国联军打进了‮京北‬城,洋兵正四处抢东西呢。”张山林庒低了声音:“咱们那铺子可得有点准备。”

  庄虎臣也庒低了声音:“值钱的东西都埋起来了。”

  张山林摆摆手:“瞎掰!我刚在额大人家看见的,洋兵掘地三尺找宝贝,你埋哪儿也得让他们挖出来。”

  “您别把话扯远了,先说眼前的,您说,这秋月姑娘…”

  “好事儿啊,现在什么人最横?洋人哪,随便抢东西、杀人,连老佛爷都惹不起跑啦,就甭说贝子爷、额大人了。”张山林摇晃着脑袋“秋月姑娘,行啊,勾搭上洋人,贝子爷就不敢惦记了,他额大人还能拿荣宝斋怎么着啊?”

  庄虎臣点点头:“您说得有道理。得,您进去吧,我改⽇再来。”张山林进了院子径直就去了侄子的卧室,他在边的椅子上坐下:“幼林,我可差点儿就见不着你了!”

  张幼林斜靠在被子上,诧异地看着他:“叔儿,街上这么您还出门儿?”张山林举起鸟儿笼子:“你瞧瞧,这鸟儿你见过吗?告诉你吧,极品蓝靛颏儿,全‮京北‬城就这一对儿,陪上命也值,哪儿像你啊,不明不⽩地挨了一炮…”

  这时,张李氏陪着秋月、伊万走进来,张山林站起⾝,有些尴尬:“呦,秋月姑娘来啦,你们聊,你们聊…”他提起鸟儿笼子赶紧溜了。

  用人抱进一摞书,放在了张幼林的枕边,秋月看了看张幼林的伤腿,怜惜地问道:“还疼吗?”

  “没事儿,我能忍着。”

  “我给你选了些书,反正你也下不了地,慢慢看吧。”

  张李氏笑望着秋月:“也就是你还能说说他,我的话,他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她们坐在边闲聊,张幼林注视着伊万:“伊万先生,您不会带秋月姐去俄国吧?”刚才一进门,张幼林就发现伊万有些异样。

  “这可说不好,我的任期已经満了,卸任后我会考虑回圣彼得堡,秋月答应跟我走。”伊万的脸上洋溢出一种发自內心深处的幸福和喜悦。

  张幼林一下子失望到了极点,他又转向秋月:“秋月姐,这是真的?”

  秋月默默地点点头。

  “秋月姐,你回答我!”张幼林显得很固执,秋月犹豫了片刻,轻声说道:“是真的,幼林,我已经答应伊万了。”

  听到秋月这样确切的回答,张幼林觉得自己支撑不住了,数年来魂系梦牵、不断憧憬的一个美丽的梦想瞬间就被击碎了,他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体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上一章   荣宝斋(百年往事)   下一章 ( → )
荣宝斋(百年往事)是由都梁写的综合其它,本页是荣宝斋(百年往事)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荣宝斋(百年往事)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荣宝斋(百年往事)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荣宝斋(百年往事)》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