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已乘鲤鱼去是由张悦然写的言情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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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水仙已乘鲤鱼去 作者:张悦然 | 书号:39324 时间:2017/9/5 字数:499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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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慢慢地步行回家。终于要回去了。算起来不过是离开了一天,但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好像又很用力地把那八年重新过了一遍。秋天来了。天一黑下来,就变得很冷。璟缩了缩肩膀。她还穿着短袖衫,半截手臂在⼲燥的秋天空气里透出青寒的颜⾊,冷风吹至每寸⽪肤,像是揷秧一般地令汗⽑齐齐地耸立起来。璟忽然很想快快回家,她非常庆幸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地方,她在如此无望的时候还可以回去。但她忽然发现,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璟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走了几个钟头,她拖着疲惫的⾝体缓慢地上楼。內心已经渐渐平复。她想要和出版商说一下,希望他能通融,亦要先帮小卓上大学的学费。她可以一边到咖啡店打工,一边再重新开始写小说。要去看优弥了,很久没去了,只是怕她问起新书。这样会令她失望吧。但是再给她几个月,这一次她会更快地写完。 她终于到了家门口。从口袋里拿出那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门。 深夜的家里一片漆黑。客厅里没有人。小卓的房间紧闭着。她很想念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璟推房开门,摸到墙上的开关。啪。 那声音像是一声浑浊的叹息。那很闷的声音嗡嗡地绕在耳朵里。璟一打开灯,便看到他们。是他们,不是他。这可能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裸体,在他长大之后。小的时候他们曾一起钻进浴室浴沐,她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头很大而脖子细细的,像一只小鸭子一样昂着脸。她喜他的一举一动,并相信这⾝体能够变得更加溢満光彩。时间的确应证了她的话,他现在是一个美少年,可以和希腊神话中的光芒四的神媲美。 小颜躺在他的怀里,娇柔得宛若将要被碎的花。她那漂亮的长发绕着脖颈,一直洒到前。他们是这样的绵,这样的彼此需要并紧紧抓住不放。 这骤然看到的一刻令璟几乎眩晕。她已经太久没有想过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她与小卓一起单独生活那么久,自己却总似被严冰包裹着,他们从未靠近或者有这样的冲动。她终究还是把他当作小孩子了。 璟又忽然想起小时候偷偷在桃李街3号陆逸寒和曼的房间门外看里面的事。那是她童年时天空的一道闪电,如此亮,令人睁不开眼睛。现在便是另外一道闪电,在她如今的天空上划过。这难道是一种不能消止的磨折吗? 璟退出房间。那个动作,就像是彻底的谢幕。那扇门咯吱咯吱地合拢了,以一种令她和里面那个眩目的世界隔绝的势姿。 璟用最快的速度逃回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小卓便来敲门。璟隔着门对他说,我太累了,事情留到明天再说吧。她听见小卓的拖鞋声音渐小,他走远了。 那天璟以为自己一定会彻夜不眠。可是奇怪的是她躺下之后,立刻睡着了,并且一直到天明。清晨她醒来睁开眼睛,把这些天的事情从头想了一遍。她对自己说,璟你应该觉得开心才是。别人的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影响到你,牵绊你。谁也不会令你揪心,你真的是为自己而活了。了无牵挂是一种至⾼无上的境界。应该庆祝。 她打房开门,却看到小卓就坐在门口的地上,抱着膝盖睡着了。小卓立刻醒过来,抬起头看着璟。璟言又止,径自走去了台。小卓跟着她走过去。璟一推开台的门,就看到了大片的夹竹桃的红花。一盆一盆的,围了台一整圈。应当是小卓为她的生⽇买的。中间还有一张藤椅,仰面躺在上面一定很舒服。她一阵难过,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昨夜竟下过暴雨——她一点都未察觉,现在看到每朵花上都有⽔珠,倒是更媚柔了,只有那不能担当负荷的,才会折了。她闭上眼睛想,这样的早晨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光还没有变得刺眼,鸟叫声清晰得能够辨别出来自哪个方向。楼下的人在台上照料花草,抱怨昨夜的雨太大。 璟给自己点了一枝烟——这时的璟还极少菗烟,偶尔在难过的时候拿出一点上,她慢慢在藤椅上坐下,闭上眼睛,晃了几下:这藤椅很舒服,藤枝一点都不扎人。璟轻轻地说。 是个二手货,很便宜。小卓立刻说。他始终很胆怯,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小卓长大了,懂得省钱了。璟没有睁开眼睛,笑着说。 姐小姐,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不经过你的允许,就和小颜在一起…小卓的语气像是私奔的小儿女对封建家庭的长辈说话。璟摇头摇,苦涩地说:这是你的自由,你长大了。 不,我应该先问你的意见的。对不起。小卓垂头丧气地说。 我不是你的家长。璟烦躁地回答他。她睁开眼睛,坐起来,不再摇晃藤椅,叹了口气说:小卓,你的这个决定没错。只是我觉得我应该搬走了,你瞧,你已经长大,会照顾自己了。璟绝非与他怄气,只是觉得令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似乎做不到。女人的妒忌是最要命的东西。 不要,姐小姐,不要离开我们。小卓绕到她的前面,抓住璟的手。听到小卓说的是“我们”璟就黯然笑了一下,旋即又想,自己怎么对个别的字词还那么计较?她眼眶红了,委屈地说:我记得小时候你问我是不是长大就不会被恶鬼欺负了,我说是,你就很害怕,害怕我先长大,丢下你自己走了。现在看来,原来不是这样,原来是你先长大了。 不是,姐小姐。是你很早很早就长大了,已经走出去很远很远,远得我看不清你了。小卓在璟的脚边蹲下来,面紧紧抱住了璟。看到璟不置可否,小卓又说:小的时候,我也觉得,会一辈子和姐小姐在一起,心里不会喜其他女孩子。爸爸走后,我便和姐小姐相依为命,成了彼此的惟一亲人。可是,我们却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亲近了。姐小姐看起来是那么⾼,像云端的塑像,冰冷的,够不到的。怎么才能走近姐小姐的心呀,我常常想。 璟惘地看着小卓,问:是这样吗? 你像是我的一面镜子,可我从你这里看到的自己,是那么懦弱无能,我不能帮你分担任何忧愁,看着你那么憔悴沉默,但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再给你更多的⿇烦。姐小姐,你知道吗,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自己生病。我知道那很贵,而且也会让你更加辛苦。 璟一阵心绞,哽咽道:你做到了,小卓。自从陆叔叔离开我们之后,你一次也没有生病。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没用。你是令我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 但我并不是你真正需要的人。你喜我的爸爸,不是吗?他让你觉得全安,温暖,不是吗?你在寄宿⾼中躲着不见他,努力去做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他不是吗?爸爸死后,我很难过,但他一直没有离开我们。他在我们中间,因此你常常把我当成爸爸。小卓虽然语气淡然,可还是让璟愣了一下。她和小卓从未涉及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但她必须承认,当她和小卓靠得很近的时候,她就能感到,陆逸寒也很近。但她还是否认道:不,不是这样的。小卓,我没有把你看做他的替代品,我能够分得开。 我不是替代品,但我这里也没有你的爱情。姐小姐,你喜给我买天蓝⾊的⾐服,但你从来不知道,我不喜天蓝⾊,喜天蓝⾊的是爸爸啊;姐小姐,你以为我最喜的画家是蒙克,可喜蒙克的是爸爸而不是我;我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怀旧的家里,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是爸爸喜的…但你永远都不知道我喜的是什么。小卓说着,酸楚难当,埋下头去。 小卓本打算好好地给璟过一个生⽇。那⽇他给璟剪头发,与璟约定要她打开自己,令周围的人可以靠近。璟答应的时候,小卓很开心。然而那天下午她却失踪了。没有电话,没有任何留言。他们不能想象,只是去散步,怎么能那么久。而他们准备了野餐的小竹篮、午餐⾁和金鱼做的三明治,小颜准备了好大一块橙⾊格子的餐布,铺在地上像一只小船。 诺亚方舟,小卓说。小颜就不噤抿嘴笑了。她凑过来,吻亲了一下小卓的脸蛋,然后轻轻说:那么我们就坐着诺亚方舟逃难去吧。 他们还有借来的宝丽莱照相机,是为了拍合影准备的。手里攥着去郊外的大巴车票。可是一直等到深夜,才接到她的电话,嘈杂的声音,只说不回来了,便挂断了。小卓和⾝旁的小颜回⾝去看了看他们那条生动娇的诺亚方舟,相濡以沫的念头就在那一刻变得更加深楚。再打过去电话,才知是酒吧,已打烊。 房东来要房费,开学了要书费,还有一个出版商莫名其妙地来问姐姐要稿子…他们应对着这些最耝鲁直接的事,无依无靠彼此安慰令他们走得更近。 事实上,小颜是一个颇为早的孩子。她的情又来得浓烈,对于爱因为匮乏变得谨慎而计较。她必须说出来,不会隐蔵。她亦需要回应,回应是荒原上的一堵围墙,能够让她听到声音,抵挡內心的惊惧。能够不再冷。 那个晚上他们看电视也看到了恐怖电影,但是这时小卓已经不会害怕,他是男子汉了。反而,他要护着小颜,张开臂膀让害怕的小颜依偎。看完后他们互道晚安,回房间去觉睡。可是忽然小颜抓住了小卓的手:可不可以去你的房间,我害怕。 她钻进了他的被窝。她咯咯地笑了。小卓看着她的笑感到惑。可是这惑是天下最美的藌糖,没有人能够抗拒。当她把⾆头塞进他的嘴里,小卓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小颜浓密的头发像是一片溢満香气和爱的森林。 小颜与你不同,她看起来是那么娇弱,令人忍不住想要保护。她也是一面镜子,但反出的我,是真的我自己,长大的自己,没有爸爸的影子叠在那里。小卓说。 璟只是觉得之前很久所做的,自己以为很漂亮的,原来都是错的。她努力给他最好的,令他感到充⾜,原来这些并非他想要的。她一直在強加给他,直到小颜来了,解救出他,他才快乐。 既然小卓快乐,那便是好的,而我也自由了,解脫了,不再为了别的人活。璟闭上眼睛,重新起了藤椅。 隐约中,她听见楼下的人在放昆曲《游园惊梦》,那女子的声音像是搪瓷盆的碰撞一样尖利又情谊不绝。她倏地想起很多年前,喜听这些。坐在灯前给璟过冬的棉⾐,小收音机里就是昆曲。现在想来,那是的情动时刻罢,心中仍是未灭的期许。她想起不声不语,年轻便守寡,半生都是孤单一人,心中亦有许多哀怨。早早被梦惊醒的人自是难当黑夜漫漫,可是与其仍旧眷在那里佯装⼊梦,倒不如起⾝,尚且留得下半夜的清简自在。如今她觉得自己的梦也醒了,那么她也要洒脫起⾝才好。 璟伸出双臂,对小卓说:再抱一抱我吧。 小卓久久地拥抱着她,在这一片充満废靡的夹竹桃香气的台上,她失声痛哭,隐隐听到楼下的《游园惊梦》唱到了最哀婉处,小卓轻轻地抚着璟的头发:姐小姐,我是多么爱你。可是这爱是一条怎么也不能抵达你的绳索,半截的梯子。我在下面仰望太久,都无法触摸到实真的你。所以最终放弃了。原谅我的懦弱。 璟只是哭。这钻⼊云端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多么可笑和虚假。她在多么低微的地方,她在寻期的又是怎样寻常淡泊的情谊。可是终究不能得。 楼下的昆曲戛然而止,像是提醒璟,该走了。璟的心惊了一下,忽然觉得世事不过转瞬几年,听过的曲子,现在已经到了她这里。而那对命运的渐渐松手渐渐冷漠,是与生俱来并随之繁衍的。 璟的坚持离开令小卓他们都感到为难。可是终是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走。她整理自己的箱子,才发现,几乎没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没有几件⾐服,几本书。多么可笑,我们的璟。搬家到这里的时候觉得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东西,搬也搬不完。可是要走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什么要带走。 璟只是用上学背的大号书包,装上⾐服,一双拖鞋。然后把她所拥有的几本丛微的书放进去。就是这些。她走到门口。转头对随她过来的小卓说: 我走了。房费⽔电费我会帮你们付着。你们生活用的钱我也会打到小卓的存折上。有事你可以给我在的杂志社写信,我便会收到——她有意留这样曲折的联系方式,是想他们大概不会再联络,却又担心着他们,希望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她知道。现在她该代的事情都已经说完,可以没牵挂地走了。然而她的心里是多么不舍。如果一切是做一些事便能挽回的,她一定会竭力去做,她又对小卓说:待我再搬去一个有大台的房子,你要帮我去种指甲花呀。 璟凄然一笑,踏出门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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