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一般的忧伤是由张悦然写的言情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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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飞一般的忧伤  作者:张悦然 书号:39328  时间:2017/9/5  字数:9757 
上一章   6、下坠    下一章 ( → )
  办公楼的13层。整个学校最⾼的建筑。他抱着书刚刚迈出教学楼的时候,看到那一记飞翔。⽩⾊衬⾐在空中鼓打开,像一对翅膀。然后迅速而利落的砸到地面上。他的眼睛突然一片⾎红。书本“啪”的一声自手中掉落。

  尖叫。救护车的鸣笛。重重围观人群。他站在外围看到一个失声痛哭的女孩子,颤抖如风中的树叶。她的男朋友‮劲使‬地拥抱他。她是整个事故最直接的目击者。尸体正好掉落在她的正前方,⾎溅上了她的脸。有一个面目苍⽩的男生艰难地从里面挤出来,蹲在一旁开始呕吐,太恐怖了,⾎⾁模糊。他一边无助地仰起头来同他说,脑浆洒了一地。

  他觉得自己开始呼昅困难。心脏的⾎刷刷倒流。隐约有呼啸的风声在耳边盘旋。

  胃里的菗搐让他不自觉地倒退一步。然后他看到她的脸。她站在他的旁边,双手环抱在前,看着动混的人群,面无表情。但是嘴角有一抹讥讽的笑。她漆黑的头发下,面孔透明的⽩。

  是整个场景里面最镇定自若的女孩子。

  他突然上前对她说,陪我去菗一支烟,好不好。

  学校西侧的长廊。爬満了紫⾊的藤萝。绿⾊叶片,柔软的枝蔓垂挂下来。光穿透隙跳跃。

  他深呼昅一口坐下来,才发现自己戒烟已经很久。他尴尬地望着她,不想被她以为是借机搭讪的男人。

  她捡起那些掉落在地上的‮瓣花‬,摊在手掌心里面,鼻子凑上去轻轻地嗅。然后她从兜里面摸出一包烟,扔给他。

  蓝⽩硬壳的七星。她蹲过来替他点火,然后给自己也点上一支。

  他终于感觉自己的心跳回复平稳。虚弱地对她笑一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她长长的刘海挡住侧面。他只看到她翕动的睫⽑。

  她转过⾝来看着他,然后似笑非笑:死亡也只不过是一种告别的形式。我们每一天都在告别里面。畏惧或者逃避都没有用。

  她的声音同她的神情一样淡漠。她同他遇见的任何女孩子都不同。

  可是一定要用这样彻底的方式吗。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或许过了明天,就会不一样。他忍不住叹息。有一朵‮瓣花‬落下来掉在她的头发上,他轻轻地伸手拂去。

  可是聂,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明天。她的眼睛里面突然波光潋滟。她的嘴里吐出他的名字。

  他突然觉得有无垠的哀伤如嘲⽔兜头将他覆盖。腔里面又开始有硬块郁结。

  她俯过⾝去‮吻亲‬他的脸。声音仿若从风里传来,聂,我多希望我不是为你而来。

  他的嘴尝到咸涩的滋味。一切都如同幻觉。

  晚上的时候,他照例站在楼道里给蓝打电话。整个楼层都已经栖息。只残余一盏昏⻩的灯。两年多来的习惯,一些心里涌动的声音,总有蓝在一边倾听。在蓝毕业后的这大半年,他开始用电话向她诉说生活的点滴。

  蓝最近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忙。常常加班。家里的电话总是无人接听。今天拨过去的时候,是12点。蓝终于接起电话,她的嗓音疲惫。他对他说学校里面的这起‮杀自‬事件,他想告诉她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子。但是蓝突然对着他打了一个哈欠。她说,聂,对不起,我最近真的很累,我明天打电话给你好不好。

  他抓着‮机手‬开始不知道说什么。

  蓝挂断了电话。他发现自己很想菗烟。然后他又听见她的叹息,聂,你还没有睡吗。

  他慢慢向那扇门板走过去。

  男生的公寓和女生公寓连在一起。只在每个楼层用一道加锁的门隔开。有的时候,从能够伸进一只手的隙里面可以看到穿睡⾐的女孩子走来走去。

  她站在门板的那一边。依然是⽩天的⽩衬⾐,布子,似笑非笑的脸。这个女孩凭空出现,无处不在。她从门里递给他一支烟,刚刚在和蓝打电话吗。

  他扬起眉⽑。她开始呵呵地笑,聂,我说过,我对你的一切了如指掌。有的时候晚上睡不着,站到楼道里菗烟,会看到你抓着‮机手‬靠着墙壁讲话,想,外表这样锐利的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表情柔软像掐出⽔来。后来打听到你的名字。

  他吐出一个烟圈。

  然后他的心里突然钝痛,像被一把大锤敲击。因为她接着对他说,聂,过了12点,已经是新一天,生⽇快乐。

  烟熏上了他的眼睛。

  她是惟一对他说生⽇快乐的人。整整一天,他没有等来蓝的电话。他确信她已经忘记了这个⽇子。

  他一直呆在宿舍里面,‮觉睡‬听摇滚。他开始往电脑里塞VCD。看见生⽇那天的金城武。他在片子里面打电话给很多人,他跑步,吃凤梨罐头。耳机里面他的声音故作镇定,缓缓陈述。但是那样的落魄和寂寞。一个穿风雨⾐的女人戴着墨镜出现。她对他说了一句生⽇快乐。他爱上她。

  无法忍受。他关掉电脑去小卖铺终于给自己买了两年来的第一包烟。

  11点的图书馆台阶,已经没有很多人。只有三两对的情侣靠在一起娓娓细语。

  两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夜里。他喝多了酒,抓着刀片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看着鲜⾎从脆弱的⾎管噴薄而出,他觉得自己快死了,开始大声地哭泣。

  是一个女孩子跑过来拿手绢替他包扎。他推她。她狠狠地甩给他一个耳光,她气愤地全⾝颤抖,她说你还算个男人吗。他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

  她是蓝。

  她帮他戒酒戒烟。带着他去上自习,一起去食堂吃饭。她长他一届。

  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可是她的笑容是漆黑夜里打进的光。她甚至替他规划将来。

  她毕业的时候,他追着火车送她。他觉得他这一辈子所有没有通道可传输的感情,都统统灌输到她的⾝上。他爱她,尊敬她,崇拜她。她是他所有的动力信仰和希望。这个可以站在⾼台上随时演讲的女孩子,目标明确,乐观积极,但是有那样一颗温柔善良的心。

  她对他说,聂,我在‮海上‬等你。

  他们第一次‮爱做‬的时候,他颤抖的手指解不开她的⾐裳。他从14岁开始就接触女人的⾝体,可是他生怕亵渎她。

  他说,蓝,我要娶你。她躺在他⾝上,微笑着点头。他的眼泪突然像雨一样倾盆而下。

  可是她忘记了他的生⽇。他们已经有半年没有见面。

  他宁愿相信她只是太忙了。他知道外企的工作一向繁忙,而她是那样一个要強的女孩子。

  他开始掏出‮机手‬拨打她的号码。他想告诉她,他就快毕业,他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像以前的那些⽇子。他会照顾她,不让她那么辛苦。

  家里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拨她的‮机手‬,他很少会打她的‮机手‬。他觉得她如果不在家,就一定是在工作。工作的时候他不能去打扰她。

  接通了,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头说,请问你哪位。

  他觉得是自己按错了号码。他又重新打过去,还是那个声音。

  他开始大声的咳嗽。骆驼的烟味那样呛。

  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

  没有抬头。他已经渐渐开始习惯这个女孩子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她的⽩衬⾐和布子,刘海挡住大半面孔。⾝上淡淡的花草气息。

  她似乎真的对他无所不知。

  我不能失去蓝。他没头没脑地对她说这句话。他知道她会懂。她呵呵地笑,像夜晚掠过窗棂的一阵风,然后在他的⾝旁坐下。

  我不能失去她。他转过⾝恨恨地重复。

  她的嘴抿起来,眼神淡漠地对着他,像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面无表情,带着嘲讽。

  我说过,我们每一天都在告别里面,畏惧或者逃避都没有用。

  聂,她有了新的男人,你已经被抛弃。她已经不再爱你。

  他忍不住地伸手去掐她的脖子。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又开始一片⾎红。

  他痛恨她说出他不愿意接受的真相。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她像一把锐利的刀子,对准了他⾚裸裸的心脏。

  她的⽪肤在月光下泛着青⽩的光。一片冰凉。她闭上眼睛,喃喃如自言自语,聂,这个世界已经不符合你的梦想。只有我能安慰你。除此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值得信仰。

  他终于松开手。他说,你给我听好,蓝是爱我的。她只是太忙了。等我毕业过去,我会和她结婚。她是爱我的。

  他在她始终如一的沉默嘲讽里面听见自己脑子里面‮险保‬丝烧断的声音。

  他一把揪起她就走。

  宿舍楼底下的角落。他把她摔到墙上,然后耝暴地‮吻亲‬她仿若洞悉一切的嘴

  双手毫不犹豫扯开她单薄的衬⾐。

  他的愤怒和悲伤像窜起的火焰。呼昅如⾖大的雨点急促。

  可是她的⽪肤像寒冷的冰块。她的气息始终淡漠而飘渺。

  他用力咬破了她的嘴

  放开她的时候,他看到她仰起的面孔。苍⽩而透明,殷红的⾎从她的角流出来。仿若无休无止。

  他终于像一只兽,发出痛苦的呜咽,然后窜逃。

  校园里的那起下坠事件,开始有了隐隐绰绰的传言。大四的一个女孩子,因为被抛弃,所以中午的时候一个人坐电梯上了13楼,从开着的窗户跳下来。当场死亡。

  他从办公楼路过的时候,看到地面上那一块褐⾊的⾎迹。现场清洁得已经很⼲净,但是依然残余着⼲涸的⾎迹。像一个永久的伤口。他突然想起她流⾎的角,午后的光让他晕眩。

  在篮球场的围栏边,他看到她的⾝影。双手环抱在前,置⾝事外的样子。一个凝固的‮势姿‬,周围来往的人都是移动的背景。

  他顺着她的眼光看到那个正在投篮的男孩子。头发很短,黝黑的⽪肤上淋漓的汗⽔。

  你喜他吗。他站到她⾝边,语气僵硬。

  林曾经和我说,⽩⽩,你不是一无所有的孩子。你相信我,我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你遇见真正爱你的男孩子。他会代替我照顾你一辈子。⽩⽩,你会幸福。她转过⾝对他笑,嘴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我相信了林,我相信了他。可是林骗了我,他也骗了我。

  她指着那个男孩子。他爱上了别的人。我的眼泪和哀求让他厌烦,他说你怎么不去死。

  光下她的⽩衬⾐看起来有一点点发⻩。他闻到渐渐弥漫的⾎腥的味道。

  聂,不爱你的人,一转⾝就不爱了。怎么样都已经不爱了。没有结局逃得过离别和死亡。可是他的爱,曾经是我惟一的信仰。我想去问林,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当初不让我和他一起走。

  风吹过来,她的肩膀上有一缕掉落的头发,他拿手指捏起来,放在手掌里面。

  所以聂,我不骗你。我来带你一起走。她的眼睛又开始氤氲了⽔气。

  他发现他手心里的头发突然开始断裂。

  她7岁的时候遇见林。

  她躲在⺟亲的⾝后,揪着⺟亲的⾐摆不肯露出头。

  ⺟亲狠狠地拧她的手臂,快叫爸爸。快叫哥哥。

  12岁的林,他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她怯懦地抬眼看他,眼睛里面泪迹斑斑。浓眉瘦削的少年,他对她说,别怕,以后我是你哥哥。

  重新组合的家庭原来和以往的那一个并无分别。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亲是谁。⺟亲在多年的劳苦和琐碎生活里面,变成一个暴躁尖刻的女人。她带着她,嫁了三次。林的⽗亲是她的第三个爸爸。

  那是一个直接耝暴的男人,靠体力维持一家生存。精力似乎无穷发怈,酗酒。他可以向所有人挥舞他的拳头。依然是无休止的哭泣和争吵。厮打的时候他和她的⺟亲一直滚到门外面。许多街坊都出来看热闹。后来大家见怪不惊。

  她也已经习惯。她的⾝体上的伤疤总是好了旧的又添新的。⺟亲的长指甲可以轻易在她细嫰的⽪肤上抓出⾎痕。有的时候她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她憎恨她的出生让她的生活彻底沦⼊地狱,不得翻⾝。她总是对她说,你怎么还不去死,一遍一遍地说,一编一遍拧她裸露的⽪肤。

  生活被眼泪和鲜⾎覆盖。她缩在墙壁里面仓皇无助。⽇⽇祈祷有神仙出现,带她走。

  只有林,只有林对她不一样。有一次他的⽗亲喝多酒,拿脚来踹她。林冲上来把他的⽗亲推了一个踉跄。他挡在他⾝前保护他。他被他的⽗亲打得満脸是⾎。她觉得那一天她似乎把一生的眼泪都快流完了。她拿⽑巾替他擦拭。她说,哥哥,你痛不痛?可是他面无表情,他说,⽩⽩,不许哭。眼泪是聇辱。

  林16岁的时候,初中毕业。他没有再上学。他迅速地长成強悍锐利的男人。时常不回家,有的时候半夜回来带一⾝的伤。

  已经没有人再敢打她。林猛地掏出刀子的举动吓坏了他的⽗亲和她的⺟亲。他们不是没有听说林已经跟在了某位大哥的手下。

  她小学毕业那一年,⽗⺟不再同意她继续升学。她说,不,我要念书。

  僵持。她双手环抱在前,直视他们。如果你们不让我念书,那么我就呆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她的⺟亲冲过来要打她。可是半路收回了手掌,她看到林凌厉的目光。

  她开始绝食。不吃任何东西,不说一句话。第5天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林推开门进来把她拉起来,他把一张单子拍到桌子上,他把烟头丢掉,对着他的⽗⺟说,签字。

  林在整个城市最肮脏的弄堂里租住一个房间,把她安置在里面,他喂她喝粥,他说,⽩⽩,从此之后他们和你再也没有了任何关系。我会抚养你上学。

  18岁的林。他来接她放学。她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看他在大街上呼啸而过。他的⽩衬⾐在风里翻飞,像展开的翅膀。有的时候,她下课晚了,林就先在场上和一些男孩打篮球。他跳投的‮势姿‬那样舒展优美,一只大鸟。然后她感觉自己的心就像那一只篮框“咣”的一声被震‮穿贯‬。

  她开始成为不动声⾊的女孩子。有一天晚上,有一个人过来敲门,林抓了⾐服就跟出去。她爬起来偷偷地随在后面。街道上的一次斗殴。木和刀光,呻昑和鲜⾎。可以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她看着林,只有他穿了⽩衬⾐,他的出手野蛮并且迅速。他遗传了他⽗亲的体魄和凶狠。

  她一直站在远远的地方看,仿若与己无关。

  清场的时候,林看到了她。他的⾝上挂了彩。她把随手带的绷带和鱼骨粉拿出来。她的目光镇定并且淡漠。她知道他希望看到她这个样子。他深深地凝视她,任由她包扎,然后他笑了。

  她很少看到他笑。那一刻心里的疼痛和柔软,让她像一朵含苞的花,迅速地绽放开来。

  她想她终于明⽩她生命的意义。为了这个惟一爱她的男人,为了能够让他満意让他笑。

  她在学校里面是沉默的女孩子。似笑非笑,穿⽩衬⾐,瞳孔漆黑。成绩好得出奇。16岁的时候,她是那所三流初中惟一一个考上省重点的‮生学‬。

  那一年,林⼊狱。林去自首的前一天,她并没有哭。她已经懂得林的环境里面生存的规则。

  是他自告奋勇去顶罪。所谓的大哥支付给他的钱,⾜够让他们两个生活十年。

  她只是上前拥抱他,嘴角挑起来,她说,我等你回来。

  她一个人坐火车去那个临近的城市报道。三年⾼中寄宿在学校。她在学校发的表格上填写,⽗,亡。⺟,亡。她想了一想,没有再填写其他的亲人,她不愿意再承认林是她的哥哥。她在心里面默许给了他一个⾝份,他将是她的丈夫。

  她每一个礼拜都坐车去看他。在那个四周被山包围的监狱里面,林的头发被剃光,变得黝黑健壮。他们对坐着,都是冷淡的样子。有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

  她开始学会了菗烟。正午的时候坐在图书馆的台阶上,不理会任何人的眼光。她知道此时林正在挥汗如雨的搬大块大块的石头,穿着囚⾐,抿紧了嘴

  她的眼睛非常非常的疼,似乎一眨就会有多余的⽔分掉下来。但是她一直坚持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林被判了20年。她19岁的时候,去看他,给他看‮京北‬那所著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再次看到林的笑容。她淡漠地回应他,指甲掐进掌心里面。她怕自己敲碎玻璃扑过去抱着他。

  她开始给林写信,偶尔打电话给他。她在大学里面也依然是出类拔萃的女孩子,除了一点点沉默和孤僻。

  20岁生⽇的时候,她接到林送去医院‮救急‬的通知。

  她站了‮夜一‬的火车,跪倒在医生的面前。她的牙齿不停颤抖,说不出完整话来。她说请你们救救他,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几个狱警过来拉开了她。

  他们说林把牙刷折断了‮杀自‬。她开始安静下来,她进去看他。

  她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面。她说,求求你,醒过来。不要让我一无所有。然后开始轻轻地笑,没有关系,不醒过来也没有关系。林,带我一起走。她把啜泣都呑没在嗓子里。

  林睁开眼睛和她说话,他说,⽩⽩,你不是一无所有的孩子。你相信我,我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你遇见真正爱你的男孩子。他会代替我照顾你一辈子。⽩⽩,你会幸福。

  ⽩⽩,你要相信我。

  他再次对她微笑。⽩⽩,我们每一天都要和一些人告别,畏惧或者逃避都没有用。答应我啊,⽩⽩,会有一个男孩子出现,代替我照顾你。你要相信我,他一定会很爱你。

  林没有熬过第二个夜晚。他始终没有对她说是谁把牙刷揷进他的脖子里。

  她很早就懂得一些游戏的规则。她没有问。

  她接受了‮杀自‬的说辞。她相信林只是希望她幸福。她什么也不想追究。她从来都不想让他失望。

  她在半年之后的一个⽇光曝晒的中午看见凌。他正跳起投篮,‮势姿‬华丽优美,篮框“咣”的一声被震‮穿贯‬。

  他们迅速地相爱。凌对她说,⽩⽩,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是要来照顾一辈子的。⽩⽩,我爱你。多么地爱你。我有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这么多的爱从哪里来。

  她在他的怀里微笑。眼睛里面嘲⽔涌动起伏。林,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了。

  他们说好一毕业就结婚。她为他打过一个孩子。

  所有幸福的期待将疼痛掩盖。

  可是最后一个学期,凌对她说,他爱上了别的人。两个人相处得太久,已经厌倦。

  她开始不争气地哭。跪在地上哀求他。

  他睁大眼睛看她,突然充満鄙弃,⽩⽩,原来你和别的女孩子也没有区别。你一贯的冷漠和镇定去了哪里。

  聂,林骗了我。她在他们初次遇见的办公楼下,抬头对他笑。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放置希望。幸福是幻想。

  她蹲下⾝去轻轻用手指‮摩抚‬地上⼲涸的⾎迹,神情如同‮摩抚‬自己的⽪肤一样温柔。她指给她看,掉在了这里,⾝体像破⿇袋。⾎溅得这么开。这里是脑浆。头颅碎裂。

  他趴低⾝子,大口大口地呕吐。

  晚上的时候,他再次拨打蓝的‮机手‬。他说,蓝,你放心,我不会怎么样。我只是希望你告诉我真相。

  蓝在很长的沉默之后对他说,聂,对不起,你不能给我所要的未来。

  他的出生是⺟亲的死期。他的⽗亲憎恨他,却不得不抚养他。

  他把他丢给保姆。留了一间房子给他,每个月往他的账户里打一笔⾜够的钱。

  他理所当然地逃学。他出去花天酒地,经历过生命最堕落而糜烂的形式。终于疲倦。

  他的心脏在深夜的时候会空的晃。他不知道他生命的意义。

  他的⽗亲捐了一笔钱把他丢进这个距离他远远的大学里。

  他菗烟喝酒。没有人愿意同他来往。他只有在把烟头按在⽪肤上或者用刀子在手腕上一划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依然还存活。因为还有疼痛的知觉。

  蓝是他的方向。她拯救他。他开始背着书包去自习。在食堂排队为蓝买喜吃的菜。他⾝上的暴戾慢慢地融化开来。因为她的期望和注视,他努力让自己积极而乐观。蓝是他的爱人,他的⺟亲,他的上帝。蓝毕业之后,他每天都要站在楼道里给她打电话。

  可是就在他以为一切的幸福都触手可及的时候,蓝终于厌倦了他。

  她也是一个女人。那样好強的女人,在‮海上‬那个她一直梦想的城市里面,她的脚步在不停地追逐里面终于变得疲惫。她开始明⽩一切外地女孩要想在这样的地方立⾜,是如何的艰难。

  他是她所在公司的亚太区总裁。这或许是她一生里面最好的一次机会。她不能错过。她含蓄而矜持地同他往,每⽇固定回她自己租住的地方。他们约会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终于向她求婚。

  她不能错过。穿过⽔晶鞋的女人永远再也不会甘愿去做原来的灰姑娘。

  她在电话里面开始哭泣,聂,你这一辈子也不能给我他所能给的。聂,你明⽩吗。我不再爱你了,也不能再等下去。

  她把他整个地否定掉了。他惊讶自己的声音这样理智沉静,他说,蓝,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吗。没有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是你一手把我从绝望里面拉出来的,你不能再把我放回去。

  蓝说,聂,不要再说了。就当我对不起你。我和你的认识本来就是错误的,我那一天就不应该救你。

  他关掉‮机手‬。走回宿舍。他特意在门边的镜子前看了一下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只是嘴角不自觉地挑起来,那是一个嘲讽的弧度。

  今天的宿舍大家都睡得很晚,似乎在热烈地讨论一个话题。有一个人看见他进来,大声地对他说,聂,你知道吗,那个跳楼的女生原来和我们住同一层楼。就是邻近的女生宿舍。她是被凌抛弃了,才一时想不开。凌,你见过吗,就是那个校队打篮球的。真看不出来啊,我昨天还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在篮球场打球呢。那个女生也忒傻了,真不值啊。对了,她的名字特别,她叫⽩⽩,林⽩⽩。

  他再一次看到她站在他面前,双手环抱在前,看着宿舍里讨论烈的人,面无表情。但是嘴角有一抹讥讽的笑。她漆黑的头发下,面孔透明的⽩。

  他记得他走上前去对她说,陪我去菗一支烟,好不好。

  她在藤萝花下凑过来‮吻亲‬他,她的声音飘渺如叹息,聂,我多希望我不是为你而来。

  她的眼泪掉在他的嘴上。

  ⽩⽩,为什么要选择在中午呢。他问她。

  她轻轻地笑,光最炽烈,鲜⾎和眼泪都会迅速蒸发⼲涸。那个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凌的时候。

  爬到窗台上去,风扑面过来,突然觉得自己长出翅膀。想起坐在林的自行车上呼啸而过,在空中的那一刹那,真的觉得自己会飞起来。这个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梦想。灵魂在另外一个地方。

  聂,躯壳没有意义。我站在一边看围观的人对我的尸体指指点点。然后我闻到你⾝上⾎腥的气息。聂,只有你看得见我。呵呵,我听见你心里的声音,它要我带你走。

  我不是林,我不骗你。我为你留下来,我带你一起走。

  只有我能安慰你。除此没有任何人,可以再值得信仰。

  她⾝上⾎腥的气息已经如乌云将天空覆盖。她的⽩衬⾐上开始出现大朵大朵的⾎迹。她对着他笑,五官往下滴⾎。她朝他伸出手。

  他记得她冰凉的⽪肤。

  他探出手去握住她,他说,好的,⽩⽩。

  宿舍的同学开始疑惑地问他,聂,你在同谁说话。渐渐地开始充満恐惧。

  中午12点的校园,发生第二起下坠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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