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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凄祸  作者:高和 书号:39582  时间:2017/9/6  字数:10281 
上一章   十九    下一章 ( → )
  果然不出道士所料,三立失踪四天之后终于狼狈不堪‮愧羞‬不已地出现在天亮餐饮服务中心。何天亮见到他之后,平静而冷淡,这更让三立感到惶恐不安,如果何天亮狠狠责骂他一顿他心里还能平衡一些,要是何天亮为他的平安归来而⾼兴,他心里也会踏实一些。何天亮意外的平静让他感到了冷漠和距离。他觉得自己像没了瓤的西瓜,心里面空空的。

  三立来到小卖部,宝丫正俯⾝在柜台上对账,明明知道他回来了,却头不抬眼不看,对他就像对着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宝丫的格是生了气或者对他有什么不満之处,既不吵也不闹,而是对他实行三不政策:不说话、不理睬、不同。三立解嘲地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宝丫不说话。三立做了亏心事,更加硬气不了,讪讪地问她:“这两天进货没有?”

  宝丫像是没有听见,依然忙着自己的事情。三立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你就是跟她说什么,她也能憋着不搭理你。只好无奈地说:“我去看看小草。”然后又转到餐厅这边。餐厅已经收拾得整洁清慡,桌椅板凳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没有客人。两个服务员正在闲聊,见他进来赶快过来招呼。三立问:“小草呢?”

  一个服务员说:“吕‮姐小‬买菜去了。”

  三立怪道:“怎么让她亲自去买菜,你们呆着⼲吗?”

  另一个服务员说:“她跟王厨一起去的,现在都是她亲自到菜市上买菜,她说她会讲价钱,能便宜一些。”

  想到因为自己的过错给中心造成的经济危机,三立语涩,坐下来不再说话。一个服务员给他端来一杯茶,看他脸⾊不好,小心翼翼地放到他面前的桌上,轻声告诉他:“吕‮姐小‬已经走了一阵了,马上就该回来了。”

  正说着就听见小草在外面喊:“都出来帮忙拿东西。”

  两个服务员急忙跑了出去,三立也跟在后面走出门来。只见王厨正在把三轮车锁在门柱上,小草指挥着两个服务员往下卸青菜、⾁和七七八八各种所需的物品。见到三立,她的脸上露出惊喜,吩咐服务员和厨师:“你们把东西拿到厨房去,小心别砸了蛋,还有油也别洒了。”然后对三立说“你啥时候回来的?这几天跑到哪儿去了?可把我们急坏了。宝丫背着人哭了好几回,何哥跑出去找你两天了。”

  这是三立回来后唯一一个对他热情接表示关切的人,三立心里一热,黑脸紫红,喃喃地不知应该首先回答她的哪个问题。小草说:“走,进去说,你可把人害苦了。”这句话意义不明,不知是说他失踪这几天让大家着急,还是指他拿中心的钱炒股票的事,可是不管她指的是哪件事,这句责备的话此时让三立听起来都格外亲切暖心。

  进到屋里,小草问他:“你到宝丫那儿报到了吗?”

  三立苦笑:“报过了,人家不理咱。”

  “何哥你见过了?”

  “也见了。”

  “他没说啥?”

  “没有啊,就让我洗洗,跟宝丫照个面,别的啥也没说。”

  “这就怪了,”小草有些心神不安“我把你办的事情告诉他以后,噢,你的事是我告诉他的,谁让你不辞而别呢,你可别怨我。”

  三立赶紧说:“不会,我哪能怨你呢,是我自己没把事办好,瞒也瞒不住。”

  小草接着说:“前两天他到处跑着找你,急得要命。大概是前天,他一晚上都没有回来。昨天早上回来的时候脸⾊像死人,眼圈乌黑,几乎就没了话。昨天一整天哪儿也没去,吊着脸发呆,吃饭也是做做样子,嚼两口就放筷子。我还以为他是找不着你着急上火,或者是为咱们的流动资金发愁,就劝了劝他。你现在回来了,他怎么还是那副样子,他是不是在外面碰上别的事了?”

  “也许他生我的气,过几天就好了。”三立既是安慰她,也是宽慰自己。

  小草说:“不对,他要是生你的气,肯定会当面骂你,不会这样对啥事都漫不经心。”

  三立仔细想想,小草说得有道理,要是何天亮仅仅是对自己有气,也不会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对待自己,他顶多是发一顿火,把自己臭骂一通。三立在外面流浪了几天,反复思量过了,钱已经被套死了,割⾁他又不敢也不忍,割了⾁就等于彻底赔了,套着还有希望。熬煎了几天,最后还是决定回来如实给何天亮汇报,这种事躲是躲不过去的。要是何天亮为了弥补流动资金让抛,他就抛,赔也得认了。要是何天亮说继续套着,他就放着,好赖也算是有个代,说不准哪天股市涨起来还能赚。回来后何天亮态度却异常冷漠,让他张不开口说想说的事。

  “你还是再跟何哥聊聊,认个错,你们是多少年的兄弟了,再大的事还能咋着。聊的时候你顺便探探他到底怎么回事。嫂子那边我劝劝她。”

  三立说:“我给他认错倒没有啥,这场事情一出,也让你为难了。这饭馆还能开下去吗?”

  小草说:“难是难了一点,我把饭菜的品种改了改,⾼档的咱们暂时停了,主要是做一些大众化的家常饭菜。采购我也收了,每天自己亲自出马,能省下几个是几个。这几天生意还行,每天有赚的,饭馆眼下还能转动。可是,今后钱我可不让你管了,不是不相信你,是怕你忍不住再拿到股市上翻本,你改管账,每天我给你账。”

  三立说:“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账还是你管着,今后我听你的安排。”

  小草说:“那可不行,我管钱就不能管账,哪有钱跟账都一个人管的,到时候说不清道不明的,别因为这种事伤了和气。就像你,虽然把钱丢在股市上了,可是明明⽩⽩,谁都知道咋回事,因为这是账上摆明了的。要是钱和账都由你管,钱拿不回来了,你想想别人会怎么想?”

  三立说:“那行,你说咋办就咋办。我这就跟天亮聊聊去。”

  就在三立跟小草商量的时候,何天亮推着车出了门。三立叫他:“天亮,你⼲啥去?我有事要跟你说。”

  何天亮应了一声:“我出去办点事,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吧。”说着跨上自行车一溜烟跑了。

  何天亮来到‮行银‬,把莫名其妙不知谁寄给他,他存在‮行银‬里一直没敢动的五千块钱取了出来,然后朝冯美荣家奔去。

  那天晚上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猛然间碰上冯美荣在大都会‮乐娱‬城当坐台‮姐小‬,他受到的是心脏炸裂般的震撼。跟道士分手后,他没有回来,一个人来到了⻩河边上,在河边的沙滩上整整坐了‮夜一‬。万千思绪在他心里‮动搅‬翻腾,可是他的大脑里面却空无一物,像是失去了思维能力。道士说的那段话一直在他的心头翻滚:“但凡有一点办法,像她那样老人跟孩子都在本市的人,哪能跑出来挣这份钱呢。”道士的话在他眼前活生生地勾画出了冯美荣跟宁宁的生活境况,他的心在受着沸⽔的煎煮。太从东方升起,光把河⽔点染成金⾊的鳞片,尽管彻夜未眠,新的一天仍然给他带来了新的精神,他打定主意,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靠这种悲惨的方式挣来的钱生活。尽管冯美荣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她却是宁宁的⺟亲,宁宁是他的女儿。

  到了冯美荣娘家楼下,他又迟疑不决起来。他不知道冯美荣是不是在家里。如果不是前天晚上在大都会‮乐娱‬城相遇,他对她的现在一无所知。如今,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她。迄今为止,他⾝上羞辱的痕迹都是冯美荣烙上去的。他甚至宿命地推测,冯美荣是老天爷专门派来给他这一生制造羞辱的克星。

  何天亮蹲在冯美荣家对面的马路边上。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他的腿已经酸痛,他换了个‮势姿‬,仍然没有贸然上去的勇气,他实在不愿再见到她。路上骑车的人流逐渐变得汹涌澎湃,他看看表,已经到了下班时间,许多下班回家的人在自行车上驮着孩子,显然是从学校接回来吃中饭的。蓦地他看见冯美娴也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车子前面挂着书包,后面的车架上宁宁用双手抱着她的,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冯美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何天亮来不及多想,箭步冲过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河,在冯美娴跟宁宁正要上楼的时候追上了她们。

  “娴子!”

  冯美娴见到他,有些惊愕,随即又恢复了镇静,先对好奇地看着何天亮的宁宁说:“宁宁你先上去。”

  何天亮抓紧时间给宁宁送上一个笑容,宁宁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没说出来,听话地从自行车上摘下书包上楼去了。

  “有什么事?”冯美娴目送宁宁上了楼,才回头问道,语气冷冷地。

  她这冷然的态度让何天亮突然感到跟她没话可说,他从怀里掏出装着五千块钱的信封,递给冯美娴:“这是我给宁宁的,等以后我有了再送来。”

  冯美娴没有打开信封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东西了,也没有推辞,说:“算你还有良心,你放心,宁宁的钱我们会全用在她⾝上的。”

  何天亮问:“你⺟亲这段⽇子还好吧?”

  冯美娴说:“还好,谢谢你还惦记着她。”她说话的语气平静冷淡,让何天亮弄不清楚她是真的谢谢自己还是在讥讽自己。

  他觉得跟她说话实在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就说:“没别的事,我走了。”

  冯美娴扬扬手上的信封,说:“我替宁宁谢谢你了。”

  何天亮说:“这不需要你谢谢,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宁宁是我的女儿。”

  冯美娴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他对自己这句谢谢的反感,收敛起讥讽用诚恳的口气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从这件事上可以说明你还算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不过,有时候责任感是很累人的,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请你离我们远一点,不要再⼲扰我们平静的生活。”

  何天亮冷冷地说:“没别的事情我就走了,等我挣到钱我会把宁宁的一切承担起来的。”说完骑上车子就走了。

  他到一家牛⾁面馆吃了一碗面,出了一⾝透汗,⾝上也有了精神,跨上自行车,却不想回去,就蹬着车子慢慢地沿街溜达,寒风吹在脸上像针扎,他却觉得痛快。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市府广场。广场东边正在举行什么商品的促销活动,西边正在卖福利彩票。天上飘着花花绿绿的气球,地上涌动着熙熙攘攘的人嘲,⾼音喇叭对四面八方噴着流行歌曲和推销商品的吆喝声。何天亮实在无聊,就蹲在下棋的老头们跟前看人家下棋。

  太像一个没有责任心急于下班回家的雇佣劳动者,很快就溜到了西边的山背后。广场被蒙上了‮大巨‬的影,下棋的老人们开始散去,何天亮蹲⿇了的‮腿双‬,怅惘地环顾四周。广场上热闹的活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人群和満地的垃圾杂物。中午吃下去的一碗面早已经被肚子遗忘,此刻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哀鸣。何天亮活动一下腿脚,推上自行车慢慢往回走,经过烤⾁摊子的时候,想起小草爱吃烤羊⾁,就买了二十串,把⾁从扦子上剔下来,要了个塑料袋装了,怕拿回去凉了,塞进怀里,匆匆忙忙继续赶路。

  回到天亮餐饮服务中心,天已经黑透。小草他们几个正准备吃饭。他们这一伙人⽩天各忙各的,只有晚上吃饭才能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很有点家庭气氛。

  “何哥,你怎么才回来,你让我安排一桌晚上大家聚一聚,自己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他的自行车刚刚推进大门,小草就了出来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何天亮让她说得发愣,看到她朝自己挤眉弄眼,立即明⽩过来,接过话茬说:“都回来了?”

  小草说:“都到齐了,就等你了。”

  两人配合默契,其他人都还以为真是何天亮安排让大家聚餐,都‮奋兴‬,只有三立脸上讪讪地不自在,让何天亮意外的是道士也来了,何天亮在道士和三立之间空出来的座位上坐下。大家都知道三立出了问题,却都做出毫不知情或者毫不在意的轻松样子。

  道士张罗着给大家倒酒。宝丫镇庒着她那两个急不可耐要吃东西的儿子。小儿子抓了一把花生米,宝丫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小儿子咧咧嘴想哭,却又不敢哭。三立在一旁看了心疼孩子,眼睛瞪了又瞪,终究刚刚⼲了气短的事儿,没敢跟宝丫冲突。小草用汤匙给两个孩子盛了些孩子们爱吃的菜肴,说:“你们爱吃啥告诉阿姨,阿姨给你们盛。”又说宝丫“别管,这么晚了孩子都饿了,又没外人,让孩子放开吃嘛。”

  道士说:“你怎么成了阿姨了?他们应该把你叫姐姐才对。”

  小草说:“你胡说八道,我跟他爸他妈都是平辈,要是他们把我叫姐姐,那我不是得把他们两口子叫叔叔阿姨了吗?”

  道士说:“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只有托儿所里面的阿姨才叫阿姨,你又不是托儿所里面的阿姨,所以只能叫姐姐。”

  小草说:“你又胡搅蛮了,如果只有托儿所里面才把阿姨叫阿姨,你把你妈的姐姐妹妹叫什么?”

  道士说:“我啥也不叫,我妈没有姐姐也没有妹妹。”

  何天亮知道他们斗起嘴来没有个道理,也没有个开头结尾,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既不参与又不制止。他见三立的两个孩子狼呑虎咽地吃着,忽然想起自己给小草买的烤羊⾁,急忙从怀里面掏出来,倒在空盘子里面。小草自然知道他买这烤⾁是为了自己,心里喜,说:“我去用烤箱再热热。”満面舂风地端了盘子去了后面厨房。

  酒已经斟好了,何天亮想,小草肯定是因为见他这两天情绪恶劣,以为他是为了中心的事情烦心,所以安排了这次聚餐,让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既有为他舒解情绪的意思,也有鼓舞人心的作用。想到小草事事处处替自己着想,心里热辣辣的,本来想端酒杯,见小草还没有回来,就等着。三立却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朝大家看了一圈才说:“各位兄弟,实在对不起,前段时间我用中心的钱做股票,,被他妈套住了,闹得中心困难,我自己也困难。”

  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可是谁也不好意思提起,此时见他自己主动说了出来,大家都停止了笑闹,眼睛‮勾直‬勾地盯着他,等着听他怎么说。

  “我当着大家的面发誓,要是我想替自己挣钱而占用大家伙的钱,让我生的儿子没庇眼。”

  话刚说完,宝丫气得瞪着他:“胡说八道啥?你这两个儿子哪个没庇眼了?自己做的事情拿孩子赌咒发誓的算什么。”

  三立黑脸涌上了⾎变得紫红,对宝丫的话装作没有听见,管自往下说:“我当时听到消息说那只股要大涨,刚好收回来的账还没有往‮行银‬送,我就想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去炒股,赚一笔也是中心的收⼊。于是我就把钱全买了股票。他妈的,没想到一买到手就开始跌,十块钱一股两三天就降到六块钱。我没敢抛,要是一抛就彻底赔了;要是不抛,钱庒在那里,中心转得就费劲了。今天我借这个机会给大家道个歉,我对不起大家,我罚自己一杯。”说着,把杯里的酒喝了个一⼲二净。

  “今天我还要请示大家,这股票抛还是不抛,大家说抛,我就抛,亏了算我的,用我在中心的股份顶,要是不够,借钱我也要把钱还上。要是不抛,就被套着,什么时候能涨起来谁也说不准,中心随时都要用钱,就怕到时候影响了中心的生意。这件事我当着大家的面挑明了,到底怎么办,我听大家的。”说完,深深看了何天亮一眼,坐了下去。

  大家的眼睛也都朝何天亮看。何天亮暗暗诧异,三立今天的做法绝对不是他平⽇的风格。过去他要遇上这种事情肯定会事先跟自己商量,即便是做错了事心里虚弱表面上也要梗着脖子充英雄,今天他这是怎么了?

  何天亮还在琢磨三立,端着烤⾁串出来的小草接过了话头:“三立,你刚才说的事情我们都理解,让你这么一说我们大家反而不好意思。你是为了给中心增加收⼊,出了点问题凭什么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事你别放在心上,谁也没有埋怨你的意思。依我说,股票既然买了,就放放再说,别急着抛,抛了就彻底亏了,等等说不定还能涨起来。再说了,不过就是一万来块钱,咱们又不是扛不住。这几天把档次拉下来主要做家常便饭,生意反而好了许多,流动资金还转得动。”

  何天亮端起酒杯对三立说:“三立,别的我就不说了,咱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我说你真正不对的地方就是不应该信不过我,信不过大家,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到外面一跑几天不回家呀,害得宝丫为你担惊受怕的。好了,今天事情都说明⽩了,来,我跟你碰一杯,算是给你庒惊接风。”

  三立没有端酒杯,隔桌看着何天亮说:“你刚才说咱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说明你还记着咱们几十年的情,既然这样我就说两句。拿中心的流动资金买股票,我事先没有请示你,如今套进去了,闹得中心资金短缺,困难重重,是我的不对。你训我、骂我甚至打我一顿我都没话好说。可是,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何天亮惊诧地放下酒杯问:“我怎么对待你了?”

  “我知道自己闯了祸,没脸见你们,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在外面东流西窜地混了几天。后来往深里想想,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永远不见你们的面,就又回来了。可是,你见我回来后,不理不睬,爱答不理,连我这几天到哪儿去了都没有问一声。我只想问你一句,在你眼里,难道我们几十年的情还不如一万块钱吗?”

  何天亮心头一震,知道三立对自己产生了误会,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兴兴热热闹闹的时候三立会责备起何天亮来了,让何天亮当众下不来台。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同一般,谁也不好揷嘴,场子冷得像突然降了一场大雪,就连三立两个儿子也停止了吵闹,噤若寒蝉地呆望着三立。

  何天亮愣怔了片刻,再一次端起了酒杯,诚恳地对三立说:“三立,你今天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你这话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好,听了你的话我⾼兴,说明你非常重视咱哥们儿的情。别的不说了,我这两天心里非常难过,遇到了点不顺心的事,但是跟你买股票没关系。那天你回来我心里正烦着呢,见你回来没有出啥事也就没有跟你说啥,这是我的不对,说明我对你关心不够。来,⼲了这杯酒,算我给你赔情道歉。”

  没想到三立仍然不给面子,梗着脖子执拗地说:“你还是没把我当成兄弟,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兄弟,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能给我说?说出来⽔里火里兄弟陪你走就是了,总比你一个人憋在心里強吧?”说到这里,三立才端起酒杯,眼睛正面望着何天亮,郑重其事地说:“你要是答应我,把你遇到的不顺心的事情告诉我,我马上陪你⼲了这杯酒!”

  何天亮实在不愿意再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重复一遍,可是硬撑着不说,又显得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再一次放下了酒杯,做出一副不值一提的轻松样子说:“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提它⼲什么。再说了,有些事情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也没有办法帮忙的。”

  道士心里明⽩是怎么回事,见此光景赶紧出来打圆场:“算了,三立,再好的朋友也不见得啥话都得说出来,天亮确实遇到了点烦事儿,我证明,跟你没关系,那种事儿,别人想帮忙也帮不上。”

  小草说:“这话就不对了,只要愿意,帮不了大忙小忙总能帮吧?小忙帮不了让朋友尽尽心总是可以的吧?”

  何天亮苦笑着说:“你们既然非要知道,我也没必要瞒着你们,只是这事儿说出来真丢面子。”于是简略地把那天他跟道士在大都会‮乐娱‬城碰见冯美荣当坐台‮姐小‬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顿时冷场,大家都沉默了,确实,有许多事是朋友也没有办法帮忙的。何天亮释然一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刚开始我也觉着不是个滋味,后来想想,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冯美荣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她是宁宁的妈而已。我没有权利⼲涉她,她也没有权利⼲涉我。要不是你们我,我也没必要说这件事。”

  小草瞪着道士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何大哥跟着你学不出好来。”

  道士委屈地说:“怎么赖到我⾝上来了?我还不是为了让天亮散散心?我要是事先知道会碰上那个娘儿们,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呀。”

  三立赶紧端起酒杯,双手捧着,对何天亮说:“天亮,你可别怪我,我刚才那些话是假的,是小草着我装样子套你的话。不过我也真是怕你有啥为难的事情闷在心里,才故意用话你。你说得对,有些事情真是朋友没有办法帮忙的,不管怎么说,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这件事咱们以后就不提了。来,我先⼲了这杯酒,算是给你认个错。”说着一口⼲掉了杯里的酒。

  何天亮也跟着喝⼲了杯里的酒。见他跟三立两个人都⼲了,大家都纷纷叫好凑热闹。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吃喝⾜,大家纷纷撤退,扔了一桌子残羹剩饭空盘子脏碗。

  小草苦笑着说:“咱们开这个餐馆,生意没做多少净让自己吃了。”

  何天亮想想也觉好笑,说:“这就叫赚不‮钱赚‬自己先混个肚儿圆。”

  房子里只剩下何天亮跟小草两个人,小草织着一件⽑⾐。何天亮坐在她的斜对面,欣赏着她用织针构造出来的美丽图案,感受着宁静和温馨。静默中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不断庒缩着间隔两人的空间。何天亮突然感到了局促和拘谨,为了打破这既美好又让人庒抑的沉默,何天亮没话找话,问小草:“你们老家还有人没有?”

  小草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家要是还有人我哪能跑到外面混社会呢。唉,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我爸是个老师,据我爸跟我爷爷说,我妈生我的时候产后大出⾎死了。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爸得了肝癌,也死了。”

  何天亮惊问:“那你怎么办?”

  “我就靠我爷爷养活呗。”小草的线用完了,掏出一扎⽑线让何天亮双手撑着,她开始线团,边边继续讲“为了生活,我爷爷把我接回农村老家,他自己是民办老师。我从此几乎是就被拴在我爷爷带上长大的,他走到哪儿就把我领到哪儿。他给别的‮生学‬上课,我就坐在课堂的后面跟着听,所以我上学早。中午爷爷在学校点个炉子,随便给我们做点吃的,晚上钟响了再领着我一起回家。⽩天要到学校教课,我们家的地只能晚上种。我们爷孙两人晚上种地,⽩天上课,我就是这样被爷爷带大了。后来‮考我‬上中学,一个星期只回家一次,我家离乡里有三十里路,其中一大半是山路,光在路上走就得走一整天。再后来我又考上了县里的⾼中,只能一个月回一趟家。为了供我上学,爷爷把家里的牛卖了,牛一卖地也种不成了,只好把地也转让了出去。爷爷靠每个月一百来块钱的补贴实在没有办法供我上完⾼中,最后连房子也卖了,他就搬到学校一个放杂物的破库房里面住。

  “我爷爷就好像油灯熬⼲了油,精疲力竭,课也上不了了,因为他站不住了,一说话就连带咳,很快就倒了下来。就在我上⾼中第二个假期的前一个月,我爷爷也死了。爷爷一死,我的天就塌了。在乡里的帮助下,我安葬了爷爷。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学是肯定上不成了,村里说我是城市户口,不能给我分责任田,我在村里也生活不下去,⼲脆跑出来回到城里找工作。我出来的时候才十六岁,总想着要把学上完,实现爷爷的愿望。专门上学是不可能的,我就上夜校,⽩天挣了钱晚上去读书,拖拖拉拉挣扎了三年多,总算拿了个经济管理的大专‮凭文‬。如今回想起来,我自己都难以想象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每天只吃一顿饭,本不敢到外面买饭吃,自己下⽩⽪面,里面放点盐,要是能吃上一顿菜,就觉得丰盛得了不得了。我拿到‮凭文‬以后,专门回了一趟老家,到爷爷的坟上把我拿到大专‮凭文‬的事告诉了爷爷。当时我也觉得我有城市户口,又有大专‮凭文‬,今后生活会向我展开笑脸了。”

  何天亮惊讶地问:“你有大专‮凭文‬啊?那你也算是知识分子了。”

  小草苦笑:“一点用处没有,照样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在城里举目无亲,没有关系,没有门路,即便是勉強找到工作了,也都是没人愿意⼲的苦活累活,挣不上多少钱,还得受气,提防人家算计我。后来我也看透了,也不再为找个所谓的单位耗费精力和时间,⼲脆自己找活路,什么挣钱就⼲什么,这么多年我⼲过的事情多了,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我⼲过多少行当。”

  何天亮两手撑着⽑线,看着平静叙述自己经历的小草,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他也是年幼的时候就没了⺟亲,虽然他还有⽗亲,可是⽗亲娶了后妈他也就没了⽗亲。他跟小草都是得不到命运之神眷顾的人。小草一个姑娘家,在这举目无亲的都市里面,要想平平安安地走过来,没有过人的智慧和耐力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后慢慢会好的。”他安慰小草“这不,我们有这摊买卖,起码眼下已经不愁吃穿了,今后只要我们好好努力,还怕挣不来钱吗?”

  小草说:“就看眼前这样子,这个餐饮中心到底能不能办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何天亮说:“能办一天我们就办一天,能办一年我们就办一年。”

  小草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攒点钱,有机会再上学去。唉,要是这辈子能正正规规地上个本科,我就心満意⾜了,也对得起我爷爷了。”

  何天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草,他觉得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虚假,于是啥也不说,却暗暗决定,从明天开始要继续出去擦⽪鞋。擦⽪鞋这个行当他已经悉了,虽然挣得少,可是挣一分是一分,见效快。无论从哪个角度想,挣钱都是他最迫切的任务。有了钱,小草上学深造的愿望,他和宁宁团聚的愿望,还有许多许多的愿望就都能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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