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是由萧逸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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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饮马流花河 作者:萧逸 | 书号:40568 时间:2017/9/16 字数:211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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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有人别具雅兴,在此独斟自饮。 一个面相清癯的⻩⾐道人,盘坐石人,⾝旁放置着一个奇大的朱漆葫芦,面前揷立着一把黑伞,伞把子上挂着面布招,上面写着几行字迹。 舂若⽔怎么也役有料致,此对此地竟然会出现这公一个道人,不由呆了一呆,正想回⾝离开,却听得那道人慨声叹道:“新愁万斛,为舂瘦,却怕舂知…悠悠岁月天涯醉,一分舂⾊,一分憔悴…” 言未已,手托葫芦,咕嘟嘟大喝几口,才自又放了下来,顷刻间酒气四溢,弥漫远近,舂若⽔这边都嗅到了。 敢情道人肚里有些文采,随口昑唱,不离前人名句。前一半出自孙花翁的“东风第一枝”后一半却是⾼竹屋的“祝英台近” 舂若⽔原已转⾝,聆听之下,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盖因为这两阕词牌她是悉的,出自眼前醉道人嘴里,倒是有些意外。 着舂若⽔的目光,道人微笑颔首道:“既来则安,更何堪匆匆往返?舂姑娘何妨暂留云步,与我这个天外而来的道人,结一段宿缘?”说着,那道人又自托起葫芦,大喝了一口。 舂若⽔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个儿的葫芦,尤其是经过红漆一漆,映着天⾊,面面生光,葫芦上狂书着的一个“醉”字,看起来尤其醒目。 此时此境,再加上这样的一个道人,顿时发起几分生趣,较之先前的惨状愁云,大是不可同⽇而语。 舂若⽔近看道人面相清癯一派潇洒,虽作玩世不恭,倒不似一恶人,空山相对,竟似涵有几许仙气,聆听之下,不自觉便自掉过⾝来,问道:“咦,我与你冒昧生平,怎么知道我姓舂呢!我们以前见过?” “这倒巧了,”那道人笑道:“我说的是舂天的舂,‘道是舂来好音讯’,信口称呼一声,居然巧应了姑娘的本姓,看来这个缘分是不浅的了。” 舂若⽔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心里却抱着怀疑的态度,一双充満了睿智的眼睛,上下瞧了他一眼,一时也判断不清对方这个道人是何路数。思念之中,她随即轻移莲步,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 道人笑道:“贫道半生云游,来去向无定所,孤独一人,闲云野鹤,连知朋友也没有一个,一朝囊中金尽,才想到人世赚上少许金钱,只够吃喝也就知⾜,这般⽇子,倒也逍遥自在。” 舂若⽔近看道人,貌相清奇,眉长目细,肤⾊⽩皙,并不着一般俗世江湖气息,这几句话倒也可信。 这附近矗立着几块青石,星罗棋布的散置眼前,到是她前未发现,石质早已为雨⽔冲洗得异常⼲净,她就择一而坐,与道人正面相对,开口问道:“道长你的大名怎么称呼?” “呵呵,”⻩⾐道人笑了两声:“哪还有什么名字?”举了一下手上的葫芦“因为生来喜爱喝酒,认识的人便直呼我是醉道人,姑娘请别见外,就直呼我醉道人就是了。” 舂若⽔微微点了一下头,到底心里苦结未释,也不与对方多说,随即把一双眼睛移向当前云树,只觉得空山宁静,⽟宇沉湎,这一切在烟霞弥漫,云霭低沉的此刻,却不能带给人丝毫慰藉与开朗,心里盘算着借故离开。 道人却说:“如果我猜得不错,姑娘来此是看望一个朋友,他却不在,可是?” 舂若⽔心里一动,由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分明已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那位朋友非但不在,却连房子也搬走了!” “你…”舂若⽔突地站起来。道人说得也太露骨,可不能再当他是巧合了。 醉道人笑道:“姑娘觉得奇怪是吧?这位朋友可是姓君!” 舂苦⽔又是一惊,⼲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一双凌厉的眼睛,向对方注视着。 “说来可又巧了!”道人笑嘻嘻地道:“这个君探花也正是贫道我的朋友,我从大老远来此,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住处,却是扑了个空。” 舂若⽔暗忖着,只要微觉不对,立刻转⾝就走,对方果有留难纠之意,说不得给他一个厉害瞧瞧,偏偏对方所说,虽是迹近离奇,却也不悖情理,一时倒也发作不得。 道人轻叹一声说:“对他来说,如今诚乃多事之秋,只怕今后万难保持安宁了!” “道爷的意思是…” “姑娘有所不知!”⻩⾐道人讷讷说道:“贫道多年参习易理,游戏风尘,颇知命相人之学,我那君朋友气势风骨不凡,俨然奇逸之龙,只是他这条龙却非凡世之龙,非人中之龙,乃天上之龙,一经⼊世,灾难频繁,多方牵连,一如手抓面,再想脫得⼲净,诚乃不可能之事了。” 舂若⽔呆了一呆:“这么说,君先生有危险了?” “这一点姑娘倒不必为他过虑。”道人启口笑道:“既为龙也,自有风雨云雾气势相随,对他来说,果真有意逐鹿中原,当今天子非他莫属,惟其志不在此,平⽩搅散了一天云雾,亦非百姓之福,以之扫妖氛,清除君侧,或将是惟一收获,只是如此一来,牵连必广,却又与他出世仁怀大相径庭,如何执中而行,当非容易之事,却看他今后如何行走吧!” 这番话听在舂若⽔耳中,一时真有些莫名其妙,如照道人所说,这个君无忌果真来头不小,大有“薄天子而不为”的气势,道人形容他是一条“奇逸之龙”这又和“真命天子” 的“五爪金龙”差别哪里?或如所说,前者为“上天之龙”后者为“人中之龙”? 再想这个君无忌素⽇行径,果然带有几分出世的玩耍,而其行径出言,却又深具义理,发人深省,举手投⾜在在有异常人,令人望之生敬,不敢唐突以观。这么想着,她真有些惑了,连带着眼前的这个道人也似⾼⾼在上,令人惑了。 “姑娘且看,”道人分一手平指当前:“这番山峦,该是何等气势?一起一伏,一顿一跌,或潜或现,或蟠或腾,正是一条大好山龙,我那君小友独独结庐于此,诚乃别具慧眼了,所谓‘山龙得龙’本是两相益彰之事,他却弃之而去,其间必有深故,倒是贫道一时想之不透矣。” 原来他在此独斟自饮,亦在若有所思。听他这么一说,舂若⽔再观眼前山峦气势,果然真似一条隐现天地间的大龙,不觉暗自称奇,一时好奇地看向道人。 ⻩⾐道人微笑道:“我这么一说,姑娘亦当觉出不同了,你我今⽇一会亦算有缘,今⽇多喝了半葫芦酒,且借酒装疯,指示几许天机与你瞧瞧。” 经过早先一番观察,他似已对眼前山势洞悉⼊微。 ⻩⾐道人当然不是凡俗之人。只见他拍打着⾝上⻩⾐道袍,由石上站起。 “努努,姑娘请看这四山之秀,这是‘青龙’,这是‘⽩虎’,这是‘朱雀’,这是‘玄武’,好一个‘四兽聚首’(作者按:以上所谓,皆堪舆名词)。”说到这里大袖顷翻,五指起伏,将一泓脉脉流⽔分划而出,舂若⽔即使是门外之人,也不噤眼前为之一亮。 “所谓的‘龙行看⽔走’,这流花一河之所以秀丽如此,敢是其情有自,妙在‘⽔验明堂’,山自含晖⽔自媚,有此一山一⽔,乃有河西四郡之千年盛世,两相为辅,相依相生,万世其昌。只可惜宝⽳掩芜,未经大启,乃致美中不⾜。” 舂若⽔好奇地打量着他,心里想着:原来这个道人竟是个擅观风⽔的堪舆师⽗。只是她对这些一窍也不通,实在也没有多大趣兴。 ⻩⾐道人兀自讷讷地道:“观山⽔当知一地之盛衰、气运。其实山脉流⽔,一如人之⾝体,人⾝经脉正如山势分支,⾎比之流⽔,人有人气,山有山气,人⾝有⽳,山有山⽳,人有痼疾,针⽳得气则愈,山⽳亦然,得山气大可造福邦国,小亦富庶一方,逢凶化吉,其微妙亦极矣。” 嘴里如此说着,那一双细长眸子,却只是来回在眼前山洼子里打转。“大气混沌,至不开,其为气也,呑吐浮沉。”顿了一顿,轻叹一声道:“时辰怕是晚了,明天再来一趟吧!” 舂若⽔见他煞有介事的嘴里叨叨不已,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愈觉无味,原想多问他一些关于君无忌的事情,却是有些碍于出口,想走吧,却又心有未甘,正自无奈。⻩⾐道人却转⾝笑道:“晚了,晚了,明天只好再来一趟了。” 一面说时,才看向舂若⽔道:“实在对姑娘说吧,我那小友三⽇以前已经搬走,我是知道的,至于他搬到哪里,我同你一样,也是不知。今⽇我来这里,乃是在寻觅一处‘龙⽳’,意在将它特意点出。” “点出龙⽳?” “不错!”道人说道:“我刚才已说过,这里风⽔极佳,在于二龙会,一山一⽔,山为山龙,⽔为⽔龙,有此二龙,乃富河西。只是美中不⾜的是,土重金埋,那处龙⽳却时为山雾所庒,一时不得大放光明,这便是连年有些兵争,人心有些不安之故了。” 舂若⽔“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道人指了一下方才坐处,与舂若⽔缓缓并肩共行。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如果能找出这处龙⽳,起出‘太极晕’,使之光华大显,便能使这地方化危为安,也算是功德一件,只是两眼昏花,瞧了半⽇,得龙得‘河’,得⽔得‘胎’,却就是一时拿不定那‘太极晕’的实真蔵处,或是今⽇己晚,明天起个早,俟子时左右再来一趟吧!” (作者按:“河”、“胎”、“太极晕”俱为堪舆学专有名词,引经据典,未敢杜撰。) “道爷这么做,真是功德无量了!”舂若⽔一时面⾊微喜,竟似忘了心底愁云。 说话之间,己来到了方才坐处。⻩⾐道人一面坐下,指了一下⾝前道:“大姑娘你且坐下,我们谈谈。” 舂若⽔苦笑了一下:“道爷还有事么?”一面倚石而坐。 ⻩⾐道人那双细长的眸子,一霎间直直向对方脸上视过去,舂若⽔不得劲儿的笑笑,若在平⽇,有人敢这样的瞧她,保不住她马上发作,这时却是发作不得。 “呵呵…”看着看着,那道人竟自拍手笑了。 舂若⽔可就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有什么好笑的事么?” “自然有啊。”道人又复睁大了那双细眼,颇是纳罕地道:“姑娘眉锁愁云,分明心结不开,但却掩不住満园之舂,分明红鸾星动,不⽇大喜临门了。” 几句话说得舂若⽔作声不得,一时心如冰炭,眼前金星迸,直似要倒了下来“道人…你说的可是真的么?” ⻩⾐道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却只把一双眸子频频在对方脸上转动不已:“真不真,旬⽇之內,即可应验,你且把八字报上,我与你算上一算!” 舂若⽔这一霎不啻方寸大,其实她原已有舍⾝从嫁汉⽟⾼煦之意,只是尚在潜意之中,这一切分明未及作出最后决定。致使她痛苦犹豫的原因,当然全在君无忌这一方面,对此人她万万难以割舍,哪怕能得自君无忌的只字承诺,都将使她无限鼓舞,勇气大增。偏偏这个时候,却见不着君无忌的人影儿,正是愁苦百结,彷徨无助之极,此时此刻乍然听见了道人这句“红鸾星动”的话。焉能不令她心绪不为之大?道人这句话分明已为她注定了一切,看来此⾝是非汉王⾼煦莫属的了。 一时之间,仿佛整个心都碎了,却也没有忘记作最后的试探。轻轻叹了一声,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来:“你这位道爷,看来确是不同一般。好吧,就请你给我起个卦吧!” 道人一笑道:“生辰八字。” 舂若⽔強他不过,点点头,随即说出。 ⻩⾐道人聆听之下,那一双细长的眼睛,随即闭上。一霎间宛若老僧⼊定。 舂若⽔这才注意到,道人⾝侧,揷在泥中的大黑伞上,悬有一面八角古镜,上面刻铸着一些类如八卦的线纹,以及一些认不得的篆体古字。伞上更有一面长形布招,写着“指天划地,无限天机”八个大字,便是来时乍见,此刻才得看清。 道人先已说了,囊中金尽时,必自出来为人算命,听他口气,分明与君无忌非泛泛。 既是无忌朋友,当然不是寻常之辈,且看他说些什么。 “晤,这就是了!”嘴里说着,道人随即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府上有一急难,全在姑娘成全,难怪姑娘作难如此了?”微微摇了一下头,发出了一声叹息道:“这就难了!” 舂若⽔诚坦问道:“道爷你有话只管直说吧!我⽗亲目前为人陷害,吉凶未定,你看此事可有凶险?” “岂止是令尊一个人?姑娘你眼前这步运叫‘乌云罩顶’,不是贫道危言耸听,你全家上下,皆在急难之中,不可不慎。” 舂若⽔呆了一呆,冷冷地又问:“我知道了,只问道爷,这急难有救没有?”嘴里说着,心里不自觉地想起了那⽇在屏风之后,听见了二叔与⺟亲的一番对答,其中有“満门抄斩”的一句,看来果真如此了。 ⻩⾐道人缓缓说道:“自然有救,却在姑娘一人⾝上,这叫‘彩杖驱魔’,接下来便是喜事一件,我看此事应在姑娘你那⾝边夫婿这个贵人的⾝上,有他出面化解一切,便是可保无事的了。” 舂若⽔默默无言地听着,那张原本就⽩的脸,这时看上去更⽩了。 “道爷的意思,除了这个贵人之外,别人就解救不了么?” “既属‘彩杖驱魔’,便自应在这新婚贵人⾝上,看在局外人是无能为力!” 道人又复闭起了双眼,倏地又自睁开:“你那新婚贵人,竟是当今权势之人,掌有蚁民生杀予夺之权,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一霎间,他眸子里充満了无比惊异,奇怪予道: “这人是谁?姑娘岂有不知之理?” 舂若⽔缓缓地摇了一下头,一时再也忍受不住,竟自簌簌落下泪来。 “谢谢你!道爷,你就不要再多问了。”一面说,她随站起⾝来,把早已抓在手里的一小锭银子,放置石上:“不成敬意,我走了!” 道人一笑道:“好!这一下有买酒的钱了!”拱拱手说:“谢了,谢了!” 舂若⽔望着他苦笑了笑,一时也无话可说。往前走了几步,她却又回过⾝来。 ⻩⾐道人仰着脸道:“姑娘还有什么嘱咐?” “没有什么,我想要知道的你都告诉我了!”轻轻叹息了一声,她讷讷地道:“不瞒道爷说,今天我来这里,原本正是来看君无忌先生来的,他却真地搬走了,未免扫兴…”摇头摇,她凄凉地笑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言又止,久久不接下去。 ⻩⾐道人点点头说:“我明⽩了,姑娘是有话要对他说么?”摇头摇又道:“这也怪了,这两天我到处留意,就是找不着他的踪迹,不知道蔵到哪里去了,不过,这不要紧,早晚我会碰到他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啦。”舂若⽔淡淡地道:“很多天没有看见他了,见了面请代我问声好就得了!我怕是再也看不见他…了…”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可就红了,一低头再也不向道人多看一跟,随即掉⾝而去。 ⻩⾐道人原想召她回来,有几句机密话暗示与她,只是他却没有,一来不能尽怈天机,二来只怕于事无补,徒自了大局,三来,从大局着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四来,他却也力有未逮,既为定数,总是人力难回。 恍惚间,却已起了大片山雾,一切俱都在朦胧之中。 “这就好了!”舂二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两道,说:“我就说嘛,姑娘大了,又孝顺,怎么会想不通呢!这一过去,要啥没有?可是好啦!”一面说由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这就去跟衙门口回一声话去,要他们快把大爷给放回来。”说着这就要往外面走,却被舂大娘给叫住了。 “她二叔,你先别慌着走。”舂大娘说:“等见过姑娘,说准了你再走也不晚。” 舂方远愣了一愣,挤巴着两只火眼:“不都说好了嘛,哪还能再变卦?” “话是不错,二爷,这是姑娘终⾝大事,总得她自己心里乐意才行呀。我看还是等她回来,见了面,说准了你再去!” “好吧!”舂方远无可奈何地又坐下来,怪纳闷儿地道:“这么大清早,她会上哪里去了?” 话声才住,就见冰儿笑嘻嘻地跑进来说:“姐小回来了,回来了!” 紧接着舂若⽔可就打外面进来了。她寒着一张脸,发蓬松,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老远的站住脚,颇似惊讶的向着⺟亲、二叔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一声不吭的往自己房里走过去。 “孩子…” “大姑娘…” 舂大娘、舂方远一起由位子上站起来,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招呼。“对,还是大嫂子你问问她吧!”舂方远纳闷地坐下来,眼巴巴地向舂若⽔张望着。 舂若⽔⾝子是站住了,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一大清早,你这是上哪去了?可把娘给急死了!”舂大娘蜘跟着走了过去。 “娘,有什么话您就说吧!” “还能有什么话呢?不就是昨天谈的那件事,可不知你拿定了主意没有?” “不是说好了吗?您⼲吗还问?” 碰了个软钉子,舂大娘可也不气,轻叹一声道:“孩子,这可是你一辈子的事情呀,你可要仔细想想,别后悔…” “唉!嫂子你这…”舂方远气得直翻⽩眼,生怕大姑娘变生肘腋,临时又变了主意,正要揷上几句嘴,却只见舂若⽔倏地回过⾝来。 对舂方远来说,还是第一次接触过对方生气的脸,尤其是那一双充満了犀利、闪烁着光的眼睛,乍然投过来,给人的感觉,真像是刀子一般的锋锐,几句到嘴的话,登时呑向肚里。 “我不后悔!”她说:“就这么说定了,娘、二叔,一切你们看着办吧。” “那好,我这就看李大人去。”惟恐迟则生变,舂方远向着大娘、若⽔拱拱手,大步向外踏出。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舂大娘一时淌下了热泪“孩子…委屈你了…” 舂大娘扶着女儿,一时忍不住,低头饮泣起来,只当是就此结怨女儿,一辈子也不会再搭理自己了。出乎意外的,却为女儿那双纤纤细手,搭在了肩上。 “娘,这是命里注定,没法子的事,我已经想通了,您也就别难受了。” 舂大娘怔了一怔,睁着那一双流泪的眼睛:“真的?” 舂若⽔点了一下头,冷静地道:“爹总得要回来,人也总得要活下去。这是命!”说着,她就转过⾝,姗姗地走回房里。 舂大娘跟着进去,见她关上门,又揷上了门闩,便自回⾝嘱咐冰儿道:“怕是夜一没好睡,别吵她,要她好好睡一觉吧!” 大星皎洁,⽟宇无声,却只有流花一河奔雷如电,来去千里的湍急流⽔声,那种永恒不易的“哗哗”声音,正因为太规律了、太单调了,单调到人们简直疏忽了它的存在。动与静,生与死,存在与消失,如果本乎了这个原则,其间的差距,该是如何细小?在永恒的宇宙观里,一切的动静、变化…都不⾜为争,都是渺小的。 打开舂以来,这附近就时常有野狼出没,说是七道楼子张家的小媳妇叫狼给分吃了,赵家的小九子也叫狼给叼走了,马家的二秃子被狼给…传说可多了,神龙活现的。 所以,这里走夜路的,尽可能都是成群结队,万一落了单,除了灯笼火把之外,都不会忘记带上一把家伙。家家门口,⼊夜以后,也尽可能的揷上一盏灯。 孙二掌柜的那盏大红纸灯笼,就是这般状况下揷上去的。有一回他忘了揷这个灯笼,真来了一只狼,在他店里龇牙咧嘴的,二掌柜的几乎吓瘫了。要不是小伙计曹七够机灵,临时丢过去一只烧,往后事尚自难说。那时候客人尽去,正当打烊,总算没有耽误了生意,自此以后,二掌柜的总不会忘记在打烊之后,揷上了这盏红纸大灯笼。 灯笼揷上了,红通通的直晃眼。曹七在忙着擦桌抹椅,二掌柜的却已迫不及待地直想着要打烊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几天他神不守舍的。自从奉命在酒里下药,毒害了那位一直照顾自己生意的君先生之后,他的一颗心就静不下来了,⽩天喝酒,晚上作梦,几天下来,像是生了场大病似的。 君先生打那天以后一直就没有再来过,他可是逢人就打听,竟是没一个人再见过他,就像是整个人连影子都消失了。 “八成儿是死了!” 一想到这里,二掌柜可是打心眼儿里发凉,正所谓“为人做了亏心事,夜半无人心也惊” 客人都光走了,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个“贵客”——舂家的大姐小和她那个漂亮的跟班丫头“冰儿”两个人来了有会子了,饭也吃了,却硬是赖在那里不走。 孙二掌柜的早已察觉到了,今天这位“舂小太岁”的神⾊不比往常,打进门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寒着一张脸像是跟谁怄气似的。这还不说,每一次当她移动眼神,向着二掌柜注视的时候,真像是比宝剑还要锋利,直刺到了他的心里。 “老天爷…”孙二掌柜的心里一个劲儿地犯着嫡咕:“别是我下药毒害君先生的那档子事叫她知道了吧!要不她怎么老拿那种眼神儿瞅我呢!”他心里可真急,偏偏对方就是不打算走,无奈,拿了一觥酒,他也坐下去了。 小伙计曹七擦完了桌子,打厨房里端出来一海碗耝面条,就着一生葱大口的吃着。 夜风轻袭,间歇着有几声饿狼的长嗥,这当口儿便只有流花河的哗哗流⽔声掩盖了一切。 曲终人散,夜凉如⽔,也许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姐小!”冰儿轻轻的唤着:“这么晚他还没来,不会来了,天晚了,咱们回去吧,明天再来。” 舂若⽔摇头摇,淡淡地道:“其实见不见,也是一样,只是…唉…” “姐小的心意我明⽩…” “你明⽩什么?” 被舂若⽔瞧得怪不好意思的,冰儿红着脸笑了“姐小是想以后过去了,再也见不着他了,所以才想着见他最后一面。” “还算你有些心思。”舂若⽔苦笑着,把⾝子仰了仰:“我的这点心思敢情是瞒不了你,其实,这是我痴,真要是见着了又能怎么样呢!” “那可不一定,也许还有最后一线机会。” “什么机会?” “君先生本事大着呢,说不定他能把老爷给救回来,姐小也就不必再过去了。” “傻丫头!”舂若⽔苦笑着摇头摇:“爹现在关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们人多势众,只有一点风吹草动,爹保不住就完了…再说我们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 “那就直接去找汉王,跟他要人!” “那冒的险更大了,不要忘了,爹在他们手上,随时有命之忧,他也可以推说不知。” “那就杀了他,要不然把他给绑过来。” “傻丫头,那么一来,我们全家上下全都完了,这是灭九族的罪,你知道吧!” 冰儿吐了一下⾆头就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她⾝子前倾,小声地道:“这个汉王爷,听说人风流得很呢,您过门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儿。” 舂若⽔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又能说什么? 那一边小伙计曹七已经把一大海碗面条吃光了,伸着胳膊,打了老大的一个哈欠。 “没你的事了,你的尸去吧!”叱走了曹七,二掌柜的提着一觥酒晃晃悠悠地来到舂若⽔跟前“我说,大姐小,夜可是深了。” “我知道。”舂若⽔说:“我就要走了!” 说时,她的一双眸子直直地向着面前的这个人视过去“二掌柜的!” “不敢当,大姐小您有什么代?” “有件事我要问问你,刚才人多怕是不大方便!”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由不住使得二掌柜的打了个哆嗦。 “啊…大姐小,是怎么回事呢?” “照说,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不过…哼!事情既然是在咱们流花河这个地头上发生的,我知道了,心里就不大舒服。” “这…”孙二掌柜的顿时脸⾊大变,回头看了一眼,所幸曹七已经到里面觉睡去了,再转过脸来,才注意到面前的这位大姐小,敢情神⾊不善,镇于她“舂小太岁”这四个字的威名,孙二掌柜的可是打心眼儿里害怕。毕竟他在江湖上混久了,老油子了,在这个紧要关头可不能松口“大姐小,您都在说些什么,我可是一个字也不憧,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难道你心里还不明⽩?” “我…”二掌柜的先是一惊,紧接着咧着嘴,呵呵有声地笑了:“大姐小可真是会说笑话…” 话声未歇,猛可里,就觉得一股子冷风,穿心直⼊,口上一阵子发痛,低头一看,由不得吓了个脸⾊透青,敢情是没有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手上竟握着把光华璀璨的宝剑,剑尖直直地指在自己上,分明已刺透外⾐,扎在了⾁上,只顺手往前一推,孙二掌柜的这条命可就别想要了。 “唉呀!”一惊之下,手里的半觥酒,叭!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大姐小…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的事还会不知道?”舂若⽔脸⾊一沉,冷冷地道:“我问你,那位君先生又跟你有什么仇,你竟然昧起了良心,在酒里下毒,要害他的命?你说!” 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吐字清晰,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二掌柜的耳朵里。 一旁的冰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姐小会忽然有此一手,聆听之下,更不噤吓了一跳,顿时呆住了。 孙二掌柜的一霎时脸⾊苍⽩:“大…大姐小…这可是冤枉…没…没有的事呀…” “还说谎!” 手势不过向前面送了那么一个点儿,二掌柜的这边“啊唷”叫了一声,可就见了红了。 鲜红的⾎一霎间,顺着舂若⽔的长剑剑尖,直滴了下来,片刻之间,已把二掌柜的⾝上那件灰布小袄染红了一大片。 “大…姐小…饶命…” “说,是谁指使你,要你这么做的?” “我…没有人…大姐小…这事您是听谁说的?这是谁…要害我?” “还要嘴硬,看我不宰了你!” 剑势再向前面推出半寸,二掌柜啊唷大叫一声,⾝子往后一个踉跄,噗通,坐在地上。 舂若⽔旋风似地由位子上蓦地跃起,掌中剑霍地举起,却为冰儿自后面用力拉住了胳膊“姐小…姐小…您可别杀人呀!” 舂若⽔自然不会真的杀人,不过作势吓唬对方一下而已,冰儿这么一叫,更像那么回事,可把孙二掌柜的吓坏了。 “大姐小,您⾼抬贵手…我招、我招…我给您磕头…”一边说,这老小子可也顾不得⾝上的伤,咚咚咚,一个劲儿地直向地面磕着响头。“我真…该死,我该死,毒是我下的,是我下的…我这个杀胚!我不是人…”边说边自磕头,二掌柜的可就眼泪汪汪地哭了起来。 “什么?”冰儿吃惊地叫着,简直难以置信的样子:“你把君先生害…死了?”一面转向舂若⽔道:“这是真的?” 舂若⽔却只把一双锋利的眸子,狠狠地盯着孙二掌柜的:“君先生平⽇待你不错,为什么要做这种坏良心的事情,你说!” “大姐小,我说…我说…是他们…我的…” “谁你的?” “是…”孙二掌柜的一时泪如雨下:“是我自己⼲的,大姐小…您饶命吧!” “你自己,为什么?” “为…为…大姐小,行行好,您就饶了我吧!”他可由不住又自磕起头来。 “真没出息!”冰儿气不过地道:“怎么也没有想着你二掌柜的竟会是这种人!你真的把君先生给害死了?” 舂若⽔冷笑道:“凭他也能害死君先生?” “啊?”正在磕头的孙二掌柜的,聆听之下,猛地抬起头来,洋溢出満脸的喜悦:“老天…爷,君爷他老人家真的还…活着?我给天磕头,给天磕头!”一面说,果真咯咚有声地向天叩起头来。 舂若⽔见状冷冷一笑:“少给我来这一套,真要有这个心,你也不会在酒里下毒了!” 要依着她素⽇个,真恨不能当场就给孙二掌柜的一个厉害,只是看他眼前这副形样,却又似天良未泯,一时辄生同情,狠不下心来,可是却又不便宜放过了他。心里正自盘算着如何发落他。再者,她更想知道,那个背后唆使他酒中下毒的人到底是谁?看来如不给对方一些颜⾊,谅他是不会说出实话的了。 “你刚才说到有人你在酒里下毒?” “我…没有…大姐小,求求您就别问了!”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我可是不能饶你,先把你的一双耳朵给割下来,就算为君先生出一口气。” 说时,她的宝剑缓缓举起,直向孙二掌柜的脸上近过去,直把孙二掌柜的吓了个魂飞魄散,张着一张大嘴,喝喝有声的直向里面倒着气儿,那副样子真像是一口气接不上,登时倒地完蛋。 舂若⽔原是吓唬他的,満以为在面临割耳的情况之下,他必然会说实话了,却没想到对方如此不济,一时倒不知如何应付了。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叹息道:“姑娘手下留情,暂时就放过了他那双耳朵吧!” 话出突然,酒坊里的三个人都不噤为之一惊,一片灯光闪过,现出了君无忌长⾐飘飘的颀长⾝影,已是当门而立。 舂若⽔呆了一呆,定眼再看,果然是君无忌,不由脸上一阵绯红,心里通通直跳了起来。 这番感触,全系心里作祟,极是微妙,局外人自难体会。原来她自忖今后再也无缘得见对方,却又芳心放他不下,犹期在离家之前,得睹对方最后一面,却由于君无忌的迟迟不来,她已放弃了再见他一面的奢想了,偏偏这一霎,他却又出现了,对她来说不啻是一番意外的惊喜。正由于太过突然意外,情绪上万难适合,一时间只是直直地看着对方,居然连招呼都忘了。 倒是冰儿的一声快乐呼唤,使她立即警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慌不迭收回了宝剑,站起来唤了声:“君大哥!”俟到出口,才自发觉到那声音竟是如此的小,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呆了一呆,才自慢慢坐下。 事实上,孙二掌柜的比她更见慌张,由于感受不同,简直吓傻了,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珠,全⾝一个劲地哆嗦不已。 “啊…啊…君先生,您老…您老…” 说话之间,君无忌已自来到了孙二掌柜的面前,当面而立。 “君先生…您老大人不见小人过,我…对不起您,啊…我不是人…”边说边自叩头,二掌柜的已是泣不成声。 却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二掌柜的吓得“嗳唷”了一声,再看君无忌満面舂风,显然井没有加害之意,一颗心才自放下了。 “二掌柜的起来吧,坐下说话!” 一面说,己把孙二掌柜的扶坐下来。二掌柜的坐是坐下了,却又站了起来。 “君先生…您…还是杀了我吧!”说着他可又泣了起来。 “事情已经过去了,算了!” “先生…还是…是…” “我都知道,你什去都别说了!” “是…”呆了一阵,二掌柜的结巴着道:“爷…肚子饿了吧,我这就给您弄吃的去…” “不必了!”君无忌说:“我不饿,天晚了,我们也该走了!” 目光向着座上的舂若⽔看了一眼:“姑娘还不走么?夜深了。” 呼呼的风,扬起君无忌⾝上长⾐,他手里的那盏纸灯笼更自滴溜溜打着转儿。 舂若⽔⾝后的一领长披,为风吹得一平齐肩劈啪作响。 二人并肩徐行,踏着一地的如银月⾊,漾在一望无尽的流花河畔。 冰儿牵着两匹马,远远落后地跟着他们。 姐小即将出阁,下嫁给汉王爷作为“侧室”的事,她当然知道,作为陪房的丫鬟,她一定也将要跟过去,不知怎么回事,一想起来,心里怪凄凉的,总觉得这门婚姻不尽理想。在她的印象里,姐小与眼前这个君先生才是理想的一对,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还能说什么呢! 今夜,似乎是上天刻意的安排,要他们见上一面,以后的发展,便只有天知道了。 流花河⽔一如往常的哗哗流着。舂若⽔的心上就像是庒了一块大石头,半天才讷讷地道:“昨天我去看你,你不在,搬家了。” “我知道!”君无忌说:“我的朋友海道人都告诉我了!” 舂若⽔苦笑了笑:“原来那道人真是你的朋友。他都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都告诉我了!” “听说是一位姑娘救了你,可是真的?” “不错。”君无忌微感惊讶:“你怎么知道?” 舂若⽔摇头摇,淡淡地说道:“我见过她,又聪明,又漂亮,武功又⾼。大哥,你以为呢?” 君无忌点头道:“确是如此!” 舂若⽔看了他一眼:“你们时常见面?” “那倒没有!”君无忌略似奇怪地道:“你们认识?” 舂若⽔摇头摇,冷冷地道:“只是见过,她是一个神秘的姑娘,太神秘了,难道你不觉得?” 君无忌当然知道那位姑娘的来意,甚至于知道她名叫“沈瑶仙”但是这个稳秘实不宜张扬出去,聆听之下,未与置答。 舂若⽔思忖着道:“我怀疑她是武林中某一秘密门派的人物,来到这里,也许有所异图,只是为什么呢?真让人纳闷儿。” 君无忌暗自钦佩对方观察的敏锐,为安其心,微微笑道:“姑娘太多虑了,也许她只是路过逗留,并没有什么恶意。” 舂若⽔淡淡一笑,没有出声。老实说,对于沈瑶仙她是存有成见与戒心的,只是却也不由自己嘴里,说出对她不利的话。女孩儿家心思透剔玲珑,却未免有些小心眼,每喜钻牛角尖,主观一经确定,便很难更改。几番试探,语涉微妙,君无忌非但无所表⽩,反倒似有意对那位姑娘心存偏袒,更无一字见责,可以想知,他们之间的感情当是很深的了! 一霎间,舂若⽔真有置⾝冰窖的感觉,仿佛整个⾝子都冻结住,变得不会动了。原指望着,与君无忌见面之后,说些彼此倾心的话儿,谈些自己心里的感受,希冀着一份最后的努力、指望。看来,这最后一线希望也为之幻灭了,心里的失望与难受也就可想而知。 她缓缓地走到了河边,看着那一江湍急奔腾的流⽔,暗自的发了个狠,把一汪几乎已将夺眶而出的泪⽔,硬生生地呑向肚里。 君无忌饶是智仁兼具,却也无能体会这一霎间对方女孩儿家的心态。 “姑娘,夜深了。” “我知道,我该回去了!”说时,她缓缓地转过⾝子来,用着无限怜爱、无助的眼神儿,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一霎间,他像是忽然距离自己遥远了,遥远到这个人,他的面貌,甚至于他的声音,都是那么的陌生,连带着整个的人都为之模糊不清。 君无忌说:“令尊之事,我自会尽力,一有消息,我即会立刻通知你!” “谢谢你,也许已无此必要,大哥珍重,我走了!”她回过⾝来,向着冰儿招招手,随即过去,翻⾝上了马背,招呼冰儿道:“我们走!”便自策马而去。 不过才跑了几步,她却扣住了缰辔,坐马长嘶声中,滴溜溜掉过⾝来。 月⾊里,她再一次向君无忌远远注视着,蹄声嘚嘚,带动着她频频打转的⾝子一次两次…无数次地转动着。她终于硬下心来,一径地飞驰而去。 紫藤花酣,燕子裁空。和煦舂里,汉王⾼煦正在踢球作耍,十几个打转下来,⾝上已见了汗,中⾐小褂都透了。 他手下文武兼备,不乏扈从游宴侍从之士,无论文武两途,随着他的兴子,招呼一声,决计有人奉陪。为了想在⽗皇面前,改变一下他只知拿刀动剑的印象,这两年他也念了些书,还特地从翰林院请了两个年⾼德劭的老翰林,每⽇陪他侍读,大有偃武修文的趋势,然而他本是喜动的,叫他老呆在家,可真气闷得紧。 自从君探花、沈瑶仙先后的出现,给了他精神上极大威胁,尤其是后者,那一次的飞刀示警,至今想起也令他不寒而栗。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接受了纪纲对他的劝告,无事不出门,行动极为谨慎。 练就了一双好腿,能踢出十七种不同花式,闲时作耍,这“滚地绣球”几乎是他每⽇例行游戏。昔⽇在燕时,今上朱棣皇帝,便时常与他玩此游戏。皇帝嗜此,兴致很⾼,脚下花式更巧,似乎也只有这个儿子才能与他“过过腿儿”为了一式“神龙摆尾”⾼煦下了不少功夫,只等着十月万寿,在⽗皇面前好好表演一番,献上一份殷勤。 小褂⼲脆也脫下了,年轻的王爷,打着⾚膊。仁立在紫藤花架子下,向着场子里几个玩球的小子注视着。 他有一份喜悦,那就是知府向元终究为他完成了一件好事——舂家的喜事总算定下了。 前两天向知府同着舂二场主来府拜谒,当面收下了王爷的一份聘礼——⻩金千两,明珠一匣,各⾊翠⽟首饰珠花钗佩,一应俱全,舂二爷一经提出,无不照准,已发专人定购打办,决计没有差错。 舂二爷当面呈上了若⽔姑娘的绣像一帧,王爷十分喜爱,看了再看,竟是爱不释手。 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只是那位王爷未来的岳⽗大人,却还没有出现。暂时似乎并没有恢复自由。 这里面显然多了一份顾虑。为了不使节外生枝,婚事再生变化。⾼煦接受了向知府的建议,俟到大礼之后,舂大爷才能恢复自由。只是这一切都不会由⾼煦嘴里亲自说出,没有人会冒失地提出这件事,舂二爷也早被嘱咐过,更不会贸然提出,眼前一团喜气,一切⽔到渠成,只等着择⽇合卺,花轿上门,便算功德圆満。是以,这两天⾼煦的兴头儿很⾼,无事在家,征⾊歌舞,即使下场子踢球,也显得全⾝是劲。 站立在紫藤花架下,让习习凉风,⼲着他⾝上的汗⽔,年轻的王爷有一份飒慡的豪情,对于⾝上扎实的肌⾁,每以自傲,下意识里,也就无所谓王府的礼数尊严。 季贵人把一只削好了⽪的⽔晶脆梨,递到了他的边,娇滴滴地唤了声:“王爷,吃梨!” 由“穗儿”而“银雁”“银雁”而“季贵人”敢情如今的⾝分是不同了。 对于俊俏的⾼煦,她可是打心眼儿里喜爱,死心塌地地奉献着她的一颗心。 “说过多少回了,小心招了寒,爷您就是不听!”边说,她亲自挽起了一双袖管,由女婢手上接过热热的手巾把儿,小心地为王爷⾝上揩着,一遍又一遍地,临了还着上一层“松子香露”细细地在他结实的背上着。季贵人真有无限的柔情密意,撩动的眼波儿,一次次地传送着她的心声。 虽说早已是过来人了,然而每一回,当她手触着王爷结实而富有弹的肌⾁时,內心的感受,都似有无比的消受,一颗心仍像是初夜那般的凌、惊颤…简直难以自己。若非是碍着⾝边的一⼲扈从男女。季贵人就难以自持,少不得在多情的王爷跟前,撒上一阵子娇。 那“松子香露”据说有活⾎去乏之效,⾼煦最喜搽用,特别是在他所喜爱的女人用着那双纤纤细手,在他⾝上摩按时,情景更自不同,每一回都似能触及他的无边趣情,接下来的雨云⾼唐,也就在情理之中。 他的⾊是惊人的,兴之所至,无论晨昏时地,颠鸾倒凤,七擒七纵,每使佳人雌服。 似乎非如此,不⾜以満⾜他的大丈夫气概襟,燕婉承之后的佳人,固然每对他留下刻骨铭思的回忆。奈何“郞心如铁”曾几何时,⾝边换了新宠,便自“蝉曳残声过别枝”矣。 对于这个季贵人他总算还有一份眷恋之情,只是又能维持多久?便只有天知道了。 季贵人的一双纤纤细手,为他巧事拿捏了一番,取过件紫绫团花小褂,为他穿上,把一件家居的“银蟒”直裰,刚为他披上,便自有人传说“纪大人”来了。 “纪大人”便是锦⾐卫的纪指挥使纪纲,他是府里的常客,十天半月总要来上一回,最近个把月来的尤其殷勤,每一回⾼煦总是在书房传见,显示出事态的机密,不为人所知。 听说是纪纲来了,⾼煦不及穿好长⾐,便匆匆同着两名贴⾝侍卫来到了书房。 献茶之后,各人退出,书房里照例便只有⾼煦、纪纲二人。 “你来得正好!”⾼煦说:“我正要着人去找你。” “王爷赐详!” “你大概也听说啦,舂家的婚事谈妥了,剩下来就是择⽇子了!”⾼煦微微笑着:“虽然说不是什么大事,总得有几天风光,我希望不要闹事。” “王爷放心!”纪纲一脸堆笑道:“给王爷道喜了。” 哈哈一笑,⾼煦调侃道:“这档子乐趣,纪大人今生是尝不到的了…遗憾吧!” 说着又自大笑起来。把个纪纲臊得脸⾊发红,却只是发作不得,跟着“哼哼卿卿”地也自笑了。 “这是小事,主要的是最近《塘报》显示,我军节节胜利,圣驾及太孙在前方怕是没有多久好耽搁的了,你却要早作安排才是。” “卑职知道,记住了。” 有此一喏,⾼煦才算真个安下心来。却还有一件事,让他悬心不下“有关那个君探花,可发现了他的尸⾝?” “这个…”纪纲讷讷地道:“正为了这件事,向王爷请示。” “啊!”⾼煦略似惊讶地道:“难道他没有死?” “只怕正是如此。”纪纲颇似自恃地笑着:“王爷大可放心,就算他还活着,可也受伤不轻,说不定落下了终⾝瘫痪也不一定。” ⾼煦那张原本轻松的脸,一下子变得十分沉,纪纲却有更惊人的消息要告诉他。 “王爷,这个君探花的来路可疑,卑职正来请示!” 一面说,纪纲由⾝上取出了个绸子小包,打开来,里侧是一枚⻩⽟笔洗。双手呈上。 ⾼煦接过来,怔了一怔,想起了当⽇之事,皱了一下眉道:“怎么,这个笔洗…” “卑职已打听清楚了,有惊人的消息,特来禀报。” “你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纪纲轻轻地道:“奉王爷指示后,卑职传下命令,连夜着人密查,当年受赐的七十二名大臣,除了王爷本人之外,都查过了,经过出示所赐,一一对证的结果,才断定这⽟笔洗为何人所有。” “是谁?” 纪纲道:“前山西布政使姜平!” “姜平?”⾼煦想了想,颇是疑惑:“这个人不是赐死了吗?” “王爷明鉴!”纪纲说:“姜平确实赐死了,只是这⽟笔洗却是出自他的门中,王爷当不会忘记,这个姜平他的⾝分,以及为何才被赐死的原因吧?” “当然。”⾼煦像是忽然吃了一惊:“你是说姜贵妃…哦哦,我想起来了,那是因为姜贵妃的株连,这件事我那兄长也有一份!” ⾼煦的兄长也就是今太子朱⾼炽,二人貌合神离,当年在未发表“太子”名位之前,兄弟曾联手对外,铲除异己,姜贵妃因为皇帝新宠,又生有儿子⾼爔,自然便被视为未来皇位争夺之大忌,急铲除而后己,姜平因是姜贵妃兄长,虽属靖难有功人员,亦不免受难诛连。 这件事若非为纪纲提起,⾼煦几乎淡忘了,一经提起来,却使他为之吃惊不小“你是说,姜平他没有死?” “姜平确是死了!” “那…啊…”⾼煦神⾊微变道:“这么说,难道这个君探花会是他的儿子?” “王爷!”纪纲说道:“姜平无子,这一点也是确定的。” “这么说,这个姓君的又从哪里得来这个⽟笔洗?” “王爷,有关此事,卑职的手下,曾在姜平四邻细细查访过,当年在山西布政使衙门供职的几个人,也在察访之列,这一切作有一份详细的笔录,请王爷亲自过目!” 一面说,纪纲随即将一份详细的调查资料双手呈上,⾼煦接过来翻了几页搁下来,说道:“回头再看,是怎么回事,你据要说吧!” “是。”纪纲扬动了一下有如刀截的一双眉⽑:“据相当可靠的一切资料显示,姜平自己虽是无后,他⾝边收留有一个孩子!” “啊?”⾼煦登时为之吃了一惊:“这件事当初怎么不知道?” 纪纲森森地笑了笑:“王爷明鉴,这件事当初确是疏忽了,姜平伏诛赐死之时,卑职还不在锦⾐卫的任上,没有参与其事。”几句话,就把责任给推掉了。 “这个我知道!”⾼煦冷笑道:“你说下去,那个孩子又会是谁?” 纪纲道:“有消息证实,姜平在赐死之前一年,便自有了警觉,先已把那个收养的孩子送走了。” “这么说,他便是那个为姜平所收养的孩子了?” “王爷…”纪纲言又止,颇似有些呑吐之态。 “怎么不说下去了?” “王爷,调查资料显示,据一名过去曾在姜家当过管家的人透露,那个为姜平所收养的孩子与姜平是甥舅的关系?” “甥舅的关系?”⾼煦一时为之糊涂了。 “王爷!”纪纲森的眼神盯着他:“卑职调查过了,那姜平只有一个妹妹,便是后来的姜贵妃!” ⾼煦全⾝一震,简直惊愣住了。 “王爷…”纪纲接下去道:“如果他们真的是甥舅关系,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那个孩子,便是王爷同⽗异⺟的兄弟,他是姜贵妃的孩子。” 一霎间,⾼煦那双眼睛睁得极大,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假设,冷冷一笑道:“姜贵妃只有一个儿子⾼爔,早就死了…”只是他立刻就警觉到一种事态可能发生。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苦笑着道:“除非⾼爔他没有死,但是他却是真的死了!” “王爷,”纪纲说道:“有人冒名顶死,并非全无可能。” ⾼煦呆了一呆,霍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这一霎他的脸⾊苍⽩,內心之震撼,无与伦比,倏地转向纪纲:“你以为呢?” 纪纲不愧老谋深算,冷冷笑着:“王爷,请恕卑职大胆的猜想,为了这件事,卑职曾把当年主其事的两个小太监都传来问了话,‘司礼监’留下的档案卑职也秘密地调阅过,一切的显示,当年⾼爔小王爷的死,都似乎过于草率。” “什么意思?” “小王爷的死,并没有经过太医的正式诊断,只是姜贵妃如是宣布,便官殓出丧了,所以到底是不是⾼爔小王爷本人,谁也不能确定。” ⾼煦沉默着,久久没有出声。这一霎那个“君探花”的脸盘儿,不期然的显现在他眼前,记得双方初见的一霎,便是看着他有些儿眼,只是说不上有任何具体印象。现在想到了“⾼爔”再回过头来印证姓“君”的那张脸,便自十分清晰了,无论拿来与⽗皇,或是自己作一比较,竟然都有几分酷似,尤其是对方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遄起的双眉,简直与⽗皇一般无二。 “这就不错了。”⾼煦心里想着:“果然他就是⾼爔的化⾝,他原来还活着!” “这件事,除了你以外,可有外人知道?” “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千万不可传扬!”⾼煦炯炯的眼神,直直地向纪纲视着:“尤其是⽗皇与太子面前,更不可透出一点口风,你明⽩么?” “卑职省得,王爷放心!” ⾼煦的一颗心整个都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简直使他惊愕了,如果说“君探花” 真的是朱⾼爔,那么他也就是自己的兄弟,他的出现,可就大大的启人疑窦,对于自己,甚或⽗皇,他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他不噤想到⽗皇登基以后,自己兄弟惟恐姜贵妃为⽗所宠,再生子嗣,乃自千般设计陷害,终致使其葬⾝火窟,这件事果真为君探花所探知,又岂会与自己⼲休? 由是,他便自联想到与君探花两次相见时的种种神态,透过对方璀璨精光的一双眸子,在在都像是显示有某种仇恨,⾼煦当然不会忘记。 那一次荒山野宿,与君探花遭遇的经过,此刻一经念起,才自感觉到那夜一真正是危险万分,对方是否基于那一点“手⾜”之情,才饶过了自己一条活命,却是大堪玩味。再想到他慷慨的以红⽑兔⽪赠送⽗皇一节,当时所现诸于他眼神的那种⾚子情辉,现在想来实在是可以理解的了。 把这一切历历由脑子里滤过后,⾼煦终于开解了心里的一个绳结。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眼前游戏风尘的君探花,正是自己同⽗异⺟的弟弟朱⾼爔,如果当年他不曾“病死”如今仍然“健在”宮中,定为⽗皇所垂爱,至不济也当是“王爷”之尊,即使取“太子”而代之,废长立幼,只要⽗皇所喜,亦非无此可能。其实,这个可能在今天看来,一旦为⽗皇所知悉,也并未能完全排除。⾼煦只觉得一阵子⾝上发冷,简直坐立难安。 “你刚才说这个君探花已受了重伤,到底是怎么回事?”⾼煦略似责备的眼光,直直地向纪纲视过去。或许他在想,如果君探花已死,便是一了百了,再也没有这些顾虑了。 纪纲与这位皇子共事甚久,对方的习、手段,更是揣摸得一清二楚,事实上这位王爷,惯于弄权,常见的手段是用甲来对付乙,丙来对付甲,而乙又回过头来对付丙,妙在使他们各不自知,却又死心塌地地为其效忠,供其驱使。 纪纲当然知道,如果自己以为大权在握,仗着他的宠信,便可以掉以轻心,那就大错特错了,谁又能保定,这个凡事多疑的皇子对自己又是全然无忌的放心?说不定背后早有人在监视着自己的一切作为,一旦为他发觉到自己效忠不力或是别有用心,接下来的后果,简直难以逆料。正因为纪纲对这位王爷的为人了解得如此清楚,才不敢虚以搪塞,而誓死效忠。 这时在⾼煦凌厉的眼神之下,真不噤有些颤惊,当下便自据实以告,约略的把那夜一君无忌中毒受害之事说了一个大概,俟说到苗人俊、沈瑶仙的双双出现,卒使功败垂成一节,犹自忿忿不安。 ⾼煦吃惊不小,道:“照你这么说,除了那个女的以外,还有一个驼背怪人与他一,怎么以前没有听你提过?”接着他作势凌历地道:“这些江湖人也太放肆了,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看向纪纲道:“那个姓盖的怎么还没来?” “已经来了!”纪纲说:“正为此事回禀王爷。” “太好了!”⾼煦大喜道:“快带他来见我!” “王爷,”纪纲摇头摇说:“这人架子很大,如果王爷能纤尊降贵先去看他,当能使他心怀感,肯为王爷效死尽力。” ⾼煦愣了一愣,点点头道:“好,我就去看他。” 纪纲说:“目下卑职暂时把他们师徒三人安置在‘冬暖阁’。” ⾼煦一惊说:“那是⽗皇的别馆。” “卑职知道!”纪纲泰然地道:“卑职这是在为王爷收心,冬暖阁如今空着,也只有王爷可以如意支配。” ⾼煦点点头道:“话是不错,只是当今⽗皇跟前,小人甚多,要是有人知道这件事,多几句嘴,总是不妥,我看就把他们接到我这里来吧!” “这要王爷亲自出面邀请才是。” “好大的架子!” “王爷,”纪纲说:“这个姓盖的真可称得当世第一奇人,他的本事大极了,⾝边两个弟子,各有神出鬼没之能,王爷如能收服,以为⾝前效力,那个姓君的即便是三人合力,也怕不是对手。”听他这样一说,⾼煦真是⾼兴极了。 “好!现在我就看他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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