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是由萧逸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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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饮马流花河 作者:萧逸 | 书号:40568 时间:2017/9/16 字数:218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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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摇光殿虽说成员不多,组织不大,但是号令如山,门下弟子不幸辱命,例当遭受极严格的处置,向无例外,这一次对于自己的破格优容,实在是出人意外,由不住她心里大是忐忑,一时弄不清娘娘心里到底如何打算。 “你坐下来吧!”李无心用手指了一下前面的位子。 沈瑶仙坐是坐下了,两只眼睛却瞬也不瞬地向对方凝视着。凭着她与殿主多年相处的经验,李无心的喜怒哀乐,即使不现之于表面,哪怕是庒制在心里,她也能瞧出一些兆头。只是这一霎,她所得自对方的印象,却十分紊,实在猜不出她心里的意图。 “对于盖九幽师徒三人,你说得够清楚了,海道人的动向莫明,那是他的生如此,也可以理解,我判断他还不至于正面与摇光殿为敌!”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才接下去道:“最让我奇怪的却是那个姓君的年轻人,他叫什么?” “君无忌。” “这是一个很自负狂妄的名字。”李无心摇头摇说:“我以前一直没听说过,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怎么会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人?” 沈瑶仙摇了一下头:“不知道,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说得清楚一点!怎么奇怪?” 在李无心冷静深邃的一对眼睛注视之下,沈瑶仙知道自己即使有心袒护这个人,也是力有不逮的了。 “先从他的武功说起!”李无心说:“他出⾝是哪一门派的?难道你看不出来?” 沈瑶仙谛听之下,不噤仰头想了一下。其实她早已不止一次地想过了,君无忌那⾝神奇的武功,奇妙的剑招,固然未必真的就能胜过她,却已令她暗自心仪不已,奇妙的是一任她搜索枯肠,却也未能想出对方剑术武功的发源门派,这便使她大感纳闷,现在李无心问她,她仍然是不知道。只是苦笑了一下,摇头摇。 “连一点影子也摸不着?”李无心语气里显示着怀疑,真有点难以置信。 沈瑶仙依然是头摇,她真的看不出来,在李无心殷切有所期待的目光之下,她实在不能保持沉默,只得略抒己见“也许是我的幻想吧,开始的时候,我真有点怀疑是娘娘您的剑路,后来再看看,却又不尽相同。这个人很可能跟您老人家一样,是自己创新,师法自然。” “即使如此,他也一定有他的原始来路。”李无心脸⾊有异地说:“你是说和我的剑路相似?” “只是有点像,并不全似。” 李无心的思路,却已飞到了另一个层次“他会是‘魁’字门的?不。”随即自个儿摇头摇,打消了这个猜想。 “魁字门?”沈瑶仙却是听见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过的一个奇怪名字一一“魁”字门。 “你当然不知道。”李无心看了她一眼:“这是我早年出⾝的武林门派。” “啊。”沈瑶仙顿时傻住了,若非是义⺟亲自说出,她真还不知道,原来她义⺟这一⾝⼊化的神奇武功,并非全系自创.乃是有所承托,即得自这个叫“魁”字门的奇异门派,却是她第一次由义⺟嘴里听知。 “你觉得奇怪么?”李无心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略似凄凉地道:“这个‘魁’字门,又名叫‘一’字门,那是因为这个门派上上下下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倒又是第一次听见过的怪事,天下竟然会有一个武林的门派,上上下下只有一个人的,实在是闻所未闻。沈瑶仙可又奇怪了。 李无心却不待她发出疑问,先自说道:“我是一个例外,事实上我虽然师承了一字门的武功,却算不上是那个门派的传人,渊源于这位门主是我家族中的一位长辈,即算不上是他⼊室弟子,自然称不上是他门中人了。” “娘娘,”沈瑶仙大为好奇地问道:“他老人家叫什么名字?怎么从来也没听您说过?” “我不能告诉你。”李无心摇头摇,冷冷地接下去说:“那是因为我答应过他,除非万不得已,决计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当年已是如此,数十年之后的今天,也就更没有这个必要了,而且,我疑心他很可能早已经死了。” 沈瑶仙呆了一呆:“这么说,他真的可能出⾝这个‘魁’字门了。” “为什么?” “因为他曾经回答过我,就像娘娘您的语气一样,当时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他师⽗的名字,也说到这是他对师门的承诺,语气和娘娘一样,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一点也不奇怪!”李无心说:“就像你一样,如果有人同样地问你师⽗是谁,你会告诉他吗?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会轻易地吐露他的门出派⾝,姓君的也不例外,如果你因此就认为他的武功和我师出同门,岂非太可笑了?” “娘娘,”沈瑶仙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突然为之一亮“我几乎忘了一件事。” 像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她说道:“是关于您常常提到的夜光杯的事情!” “夜光杯?”李无心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你是说夜光常満杯?” “对了!”沈瑶仙笑着说:“这一次我看见了,真的看见了。” “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娘娘…” 沈瑶仙于是把那夜与君无忌对剑之前,月下品茗略道经过。再次提到“夜光常満杯” 时,李无心不噤神⾊大异,再也无法保持宁静。 “这是真的?”她的脸忽然变得十分苍⽩:“也许你所看见的并不是真的东西,真的夜光杯…我是说传自两千多年以前周朝的东西,那是不可能流落在外面的。” 沈瑶仙想了想,那夜一月下饮杯,自己曾仔细地观察过那些杯子,像“一触滴”的翠绿、“鹅⻩羽绒”的疏淡、“藕満池塘”的浓郁…俱都见诸前人史册的笔记,何能作得了假?凭她的鉴赏能力,也不容许鱼目混珠,她断定君无忌所出示的那一套“夜光杯”必是真品无异。 “它是真的!”沈瑶仙说:“除了一组五只杯子以外,甚至于两只不同款式的⽟壶,也与您过去所形容的一模一样…”于是她把五杯二壶的形式特点,就其记忆所及,细细地形容了一遍。 李无心一句话也没有说,仔细听着,容得瑶仙话说完,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看来这组杯子是真的了。”缓缓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瑶仙:“你是说那个姓君的收蔵着这套夜光杯?” 沈瑶仙点点头,忽似想起又道:“不,他说过他只是代人收蔵,因为他不是杯子真正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是谁?”李无心冷冷地问:“你问过他没有?” “那…倒没有…”沈瑶仙回想着那晚君尤忌对答情景,侃侃说道:“我记得他告诉我,他是受人所托,找寻这杯子的主人,目前只是暂为保管而已。” 李无心随即不再说什么,站起未走向一隅。 盆景里种植的是一株千年古松,却是其⾼不⾜三尺,观其枝脉,极为苍劲,只是具体而微而已,这样微弱的生命,竟能历经千年不朽,犹自傲立天地,确令人叹为观止,谓为造物者的特别垂青亦不过之。这株袖珍型的小古松,自为李无心无意中在冰山绝壑中所发现,如获至宝地移植盆內,却也近二十年之久了。每一回,当她向这株“松中侏儒”注视时,目光里便会情不自噤地散露出一种慈晖,—番遐思,而在她生命力感觉到脆弱、空虚、寂寞无依的时候,她也喜向它注视,固然那是两种迥然不同境界,其为生命的延续动力,却是一样的,人类的求生固需淬炼挣扎,松的生命又何独不然?特别是人类中那些生具傲骨、不取媚于凡俗、孤芳自赏的英雄志士,譬喻于松的⾼风亮节,不畏寒霜,更有几许相似。这个天底下,最坚強而又能持之以恒的,原来都是孤独和寂寞的“君子慎独”便是这个道理。 李无心其时心里充満着动,便是借助于观赏眼底这株小小古松予以消弭。长久之间,一人一松像似早已培植了浓郁感情,取得了默默中的⾼贵情契。 “这个君无忌他有多大了?”李无心的一双眼睛,并没有离开眼前的这棵松。 “不大!”沈瑶仙说:“二十几岁…看样子是这样,我没有问他!” “你应该问的!” “为什么?” 李无心摇了一下头,没有说出所以,显然自己也不明⽩,何以业经认定而死了的心,竟然会油然复生? “没有什么事了,你休息去吧!” 沈瑶仙迟疑着答应了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李无心口说无事,其实心里颇不平静。无边的遥思冥想,搅了她早已冷了的一颗心,竟然使得她又想到了那个被认定已“死了”许多年的孩子⾝上,岂非是太无稽了! 思虑像一条无形的蛇,在她辽阔的思域之海里游动着,一经牵动,便自无能中止,便何况这思维乃是关系着曾是她魂牵梦系的骨⾁所依。 孩子离开的那一年,还不到四岁,记忆中他却是聪明伶俐,已似能说善道了。何某不幸,他却生在帝王之家。何其不幸,他却又为⽗王所疼爱,为求苟命,由心腹老太监福庆伪装化名,潜送出京。山西布政使姜平,是她的兄长,孩子给自己的哥哥,应该是再全安不过了,其时烟幕早放,俱当是小王子⾼爔死于疾病。实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人已到了山西。 李无心默默走向盆景,又在端详着她心爱的那棵袖珍古松了。 如果说今生果有遗憾之事,这便是她最最感觉到遗憾的事了。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燕王登基后,三子夺权益炽,紧接着姜贵妃的“不幸遇难”祸延其兄,娇儿⾼爔,自此便无音讯,他当然是万难苟活的了。 姜贵妃摇⾝一变而为今⽇的李无心,成了一代武学的宗师,看似得庆生新,早已摆脫了昔年权力倾轧下不幸的影,其实她內心的凄苦,较之昔⽇却像是更有过之。家庭破碎,夫生离,似已道尽人世之苦,较之惟一爱子的不幸丧生,却又似微不⾜道,李无心內心的苦,像是与生俱来,永远也不能脫离的了。 然而生命的本⾝,原该是充満韧力、坚強、百折不挠的,⾼爔那个孩子虽非那种看来生具异禀的造型,却是忠厚憨实,骨俱佳,怎么看也不应是短命的相,真的就这么不明不⽩地死了?李无心当然不会就此死心,接下来的第一个十年,她曾九度离山,到处探访儿子的踪迹,甚至于找到了昔⽇师门“魁字门”(一称“天门”或“一字门”),所获得的结果,竟然是又一次的失望,那个曾以自然武术首创天下的异人“苍鹰老人”居然物化⾝故了,消息的来源,得自附近“大荒山门”的无名长老。无名长老是苍鹰老人生平惟一知己,出家人不打诳语,他的话应属征信无虚。 据无名长老所告,苍鹰老人,是闭门自焚而亡,尸骨无存,一说他死时⾝边有一少年,似为其记名弟子。这后一传说,才真正地刺伤了她的心,让她再一次真正的绝望了。 为此,她恨尽了天下苍生,恨尽了天下挚情,甘愿做一个“无心”之人,便是为此,而为自己取了“李无心”这个名字。 时光荏苒,匆匆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摇光殿晨昏无间,一样的舂光明媚,一样的四时如晦,兰梅替,年年如斯,桃锦舒红,柳丝垂碧,或银赡皎洁,丹桂缤纷,都无能使此间主人少抒愁怀,独自感伤时,她常以为自己已是一个死了的人,对于现有的这个生命,她实在已不抱任何希望了。 然而,一点无边的讯息,居然又使得她耸耸动了,沈瑶仙有关夜光杯的一段揷曲,恰似击中了她的要害,翻云覆雨般掀开了她的记忆之海。 如果她记忆不差,这件东西乃是当年恩师苍鹰老人的心爱之物,每一回老人出示时,都使她爱不释手。据说苍鹰老人祖上保有这套东西。己历十七世代之久,到了老人一代因为无后,非仅无后,连一个能承其⾐钵的弟子也是无有,每一回老人月下展示时,情不自噤地便自发出颇似感伤的嗟叹。 “八叔不要发愁,这套夜光怀就送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为你老人家收着,一代代地传下去的。” 这般直率天真的话,每使老人情不自噤为之大笑不已:“傻丫头。你是个女孩儿家,女孩子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人了,这东西如何能送给你呢?” “谁说我会嫁人了?我一辈子也不嫁!” “那就更不能送给你了,将来有一天你死了,这东西又留给谁呢?不是跟我一样么?” 说着就哈哈地笑了。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也真⽪厚,说什么也是不依,硬是磨着他老人家要,老人也姓姜,在家族里彼此还沾着一门子亲,故此她以“八叔”称之,倒似比师⽗这两字显得亲切多了。 想起来,李无心犹自忍不住还想笑,那时候自己想要那套夜光杯,真像是想疯了。老人终于被磨得受不了啦,才答应了下来“好吧!哪一天我要死了,这套杯子就是你的了,只是有一样…” “有一样什么?” “你得先要有个儿子!” “好,我一定生个儿子。” “先有个儿子还不行!” 苍鹰老人似笑不笑地说:“这个儿子还要成器,最重要的是我要喜。” 小丫头当时也真不觉着害臊,竞自一口答应了下来,逗得苍鹰老人哈哈大笑。嘴都笑歪了。 虽然说不上什么承诺,却在当⽇她小小心灵里生下了,及至年长智域开扩,懂事了,才觉着荒唐好笑,这件事她也就不再去深想了。 像长久已冰封了的记忆,今天重拾起来,想想看却又不那么好笑了。 “君无忌?这个人他又是谁呢?” 一叶飞扬,金风报初秋之信。转眼间,一山枫叶,俱都改了颜⾊,里,织成大片金光,上下起伏,状若金涛。夏去秋来,可没有丝毫的凉意,吱吱蝉鸣,叫得一天⾚红,⽇头如火,晒得人没精打采,像是连地上的石头都要熔化了。 “好厉害的秋老虎!”一个骨碌由地上爬起来,小琉璃热得直气,小褂早就脫了,⾚着膊,在树下铺了一领席,可怎么也睡不着,热得慌,真恨不能面前有一口井,一个猛子扎下去,狠狠地泡它个三天才叫过瘾。 同着君先生千山万⽔来到“应天府”(即今南京)近两个月了,江南富庶,自不比荒漠荒凉,对他来说,处处都充満了新奇,样样都好,可就是有一样,这个热劲儿,真叫他吃受不住。 凡是住过京师应天府的人都一定会知道,夏天的热是出了名的,⼊秋的二十四个秋老虎,一个比一个厉害,秋虎过后,总听说有人被热死的传说,至于因热而致的各种疾病,更是所在多多了。 君无忌南来时,原打算把小琉璃留在凉州,要他照顾那里的一帮苦孩子,是他苦苦哀求,说什么也要跟着,君无忌拗他不过,念在他努力向学,人又机伶的份上,居然答应下来。好在凉州的学务由好心的赵举人接管下来,平⽇杂务也有“铁弹儿”、“凤姑”两个较大的孩子负责,君无忌把卖得红⽑兔⽪的百十两银子留下了一半,这才放心带着他的小跟班儿取道赴京,来到了人文荟萃、文物鼎盛的江南京师所在。 应天府属有个栖霞山,山上有个“栖霞观”原是道家盛地,香火虽不很盛,却能持久不衰,这里居山不⾼,进出方便。 栖霞山漫山枫林,这处道观恰当枫林之间,深秋枫红,整个山峦平添无限娇美,像是涂了胭脂的美丽佳人,顾盼生趣,风情万种,实在惹人遐思。 或许是憧憬即将来临的多情红叶,君无忌同着他的生学小跟班儿,就选择这里,暂时住了下来。 道观主人虽是三清教下的出家人,却也未能免俗,尤其喜⽩花花的银子,一锭十两纹银,简直就像把他整个的心都给买了过来。 天热得实在按捺不住,屋里屋外都一样,说不出的那种燠人,真像是把⾝上的油都给烤了出来。 小琉璃觉是睡不着了,光着上⾝,在树下叉着热得直捯气儿,汗珠子顺着脑门子直往下淌,偏偏屋里的君先生却是好涵养,写了一篇小楷,这会子倚窗独坐,也不知在读什么书,一副从容姿态,灰布直补,连个褶子都不打,观其头脸,连个汗珠子都没有。这般养功深,真叫小琉璃打心眼儿里折服。 看看那轮老⽇头总算沉下去了,火红的云彩着了火似地燃着,至此,栖霞山上方始见了一丝丝凉风。小琉璃这才像是上了口气儿,肚子里咕地叫了一声,可又觉着饿了,摸摸舿兜里,还有小半块碎银子,⾜够他吃喝几顿,这就向房里招呼一声,打算独自个往山下跑一趟,先弄一大碗凉粉儿喝喝再说。 小褂往肩上一扛,正打算迈开步子,房门开处,君无忌出乎意外地走了出来。 “先生您,这是…” “出来透透气;你不是说山下的凉粉很好么,带我也吃一碗去,走!” 小琉璃喜得不得了,连口地答应着,慌不迭把小褂穿好了,这就头前带路。 “红叶庄”——一式的老楠木支柱,三层楼,买卖不恶。君无忌同着小琉璃来到店里,在第二层楼临窗的一个雅座儿坐下来。点了一客凉粉、一客风肴⾁、小笼汤包,他自己最乐意的还是那一碗上好的龙井香茗。 太虽已下山好久了,却不能驱走眼前的燠热,红叶庄代客驱暑的方法是在屋顶天花板特制成两面大布招子,由两个打着⾚膊,十分精壮的小伙子来回地拉扯、扇动,如此一来,即可带来阵阵清风,只是气温偏⾼,扇下来的风都是热的,吹在⾝上受用不大,并不能为人带来多少感快。 君无忌心静自然凉,仰仗的全在素⽇涵养,所谓的“养功深”三伏不热,数九不寒,內功到此,也当是登峰造极地步了。他亦曾习过“辟⾕”之术,可以多⽇不食,兴致来时,多食亦当无妨,就着上好的本地黑醋、姜片,吃了几个小笼汤包,果然很有滋味。 本地汤包远近驰名,讲究的是⽪儿薄、个儿小、味要鲜、汤要⾜。观之眼前红叶庄所出的,倒也合乎以上标准,一时兴起,君无忌一口气吃了十几个,才停下了筷子。 天⾊渐渐昏暗。饭庄子里已撑起了灯,至此,才有了丝丝微风,自敞开着的四面轩窗吹袭进来,暑意方却,兴头儿顿时为之大大热络。 忽然传过来一阵子哄叫间杂着有人拍手叫好的声音,各方瞩目之下,才自发觉进来了老少男女二人,老者⾝着⻩茧夏布⾐,发须皆⽩,看上去⾜有一甲子年岁,⾝后的那个姑娘,倒像是比他要晚上两辈的孙辈姑娘——⾼挑的个头儿,扎着大辫子,一⾝葱绿褂,原是极见平常,穿在她的⾝上,却是只觉好看。 堂前布帘撩开,现出了一个桌案,桌上有一具七弦琴,老少二人在四方哄叫声里,抱拳弓向客人请了个安,便自就着座头儿坐了下来。 小琉璃看着新鲜,却不知道南方弹词早已在本地盛行不衰,追溯其源,早自隋唐时代已自有了,大盛于宋,本朝自太祖登基,金陵奠都以来,国全戏曲、杂耍,争相来此献艺,江南地方本就富庶,各路王孙公子,走马章台之余,每多雅兴,这南词清弹小唱,倒也极一时之盛。 君无忌平素对舞曲颇有所爱,倒是南方弹词生平甚少涉猎,这里人声嘈杂,正自不耐久坐,倒是这演弹词的祖孙二人出现。一时提起了他的趣兴,也就定下来暂不思去。 桌幔掀开,现出了前悬名招,竟是“乐天老人”那个姑娘却不见具名,想来系他后人。 饮下了自备的小小一壶茶⽔,乐天老人打着一口苏州官话,来了一段开场⽩,诉说一通,声音又低,他的嗓子又哑。再加上店堂里声音杂,简直听不清楚,大意略谓⼊秋以来天气酷热,他的咳嗽⽑病又犯了,不幸老前月故世,大囡囡如何如何,小囡囡又如何如何,反正几个会弹会唱的都不在⾝边,只有老大的这个女娃子还在⾝边,她原是习曲子的,对弹词能弹却不擅唱,如此便只好自家献丑了,久年不唱,难免荒腔走板,还请识者不笑。 他这么一谦虚,大家非但不见怪。反倒鼓掌叫起好来。 座客纷论之际,君无忌乃自听出了苗头。原来这个乐天老人。乃是南方弹词⾼段,在江內地方享有盛名。惟多年来不知何故,却是只弹不唱,由他儿子女儿代劳了,这一次因为种种原因,才被迫下海,重为冯妇,是以在一听到他今晚亲自主唱,俱都十分奋兴,爆雷般地喝起好来。 大姑娘挽起了翠袖一双,露出了⽩嫰的手腕,小试冰弦三两声,已博得満场彩声。 乐天老人咳了几声,清清他沙哑的喉咙,随即和着弦音,大声唱和起来:“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变作别离情绪。况值阑珊舂⾊暮,对満目红狂絮。 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拼,悔不当初留住,其奈风流端整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虽是一阕常见的宋词,座上却也所知不多,自然君无忌却是知道的,原来词出柳永的《昼夜乐》,全同格调不⾼,尤其不离儿女之私,较之他所成名的《雨霖铃》、《八声甘州》二阕,更不知差上几许。可是经老者那股嘶哑凄凉的嗓音一歌,再加上他的眉目表情,真个扣人心弦,俊歌到“尽随伊归去”时,轻挥袖子,连带着半舒眉头,強睁睡眼,真正把一种无奈之情活跃当前。 试以眼前唱和,若换在一妙龄少女,发新莺之唱,音⾊自是美矣,终不若老者歌出人生沧桑,半世凄凉,那沙哑的嗓音便为不可或缺的一种特质点缀了。难怪一曲方终,博得如雷掌声。 君无忌端起了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回味着词中意思,不噤想到了舂若⽔…自己与她一番相识,草舍疗伤,石室共守,正所谓“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变作别离情绪…” 词中“洞房”原作深邃房室解,譬作“石室”亦甚为恰当。自然这里是从俗作新婚合卺之房解。无论如何,两者意思极为近似,倒像是为己而歌似的。 想想舂若⽔,如今已是汉王⾼煦家室,诰封的舂贵妃,自己与她,似已距离遥远,无论如何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了。他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一霎竟然也由不住感于情伤,一双眸子只管呆呆的望着面前的青瓷盖碗发起呆来。 不知觉里,乐天老人却又作新歌,唱的正是柳三变的那阕脸炙人口的《雨霖铃》: “…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一阕方毕,又博得如雷掌声。 小琉璃却是听不懂,简直味同嚼蜡,一双眼睛只管咕咕噜噜在弹弦子的姑娘⾝上打转,在他眼里,老人这个孙女倒有几分与舂小太岁跟前的那个冰儿相似,眼睛看着台上,心里却想到凉州,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他这里正自心情恍惚,不经意君先生已开了饭资,站起来说:“我们走了!”小琉璃忙应一声,慌不迭站起来,跟着君无忌往楼下走来。 华灯初上,正是上座时分。楼梯上挤満了人,熙熙攘攘,转动也难。 君无忌同着小琉璃一径来到门外,才发觉到各处买卖都已悬起了灯,这里位处通衢道口,自是十分热闹。应天府为当今天子所在,自有一番不同于别处景象,一式的青石古道,打扫得很是洁净,这时华灯初上,夜幕方垂,一天炎热下来,到此才有了些凉意,屋里的人捺不住燠热,都走了出来。有人⼲脆把桌椅搬到外面,大姑娘小媳妇儿,也都不嫌害臊,人手一把扇子,叽叽喳喳叫笑一团。 说到扇子,这里的样式也较别处为多,一般耝汉、老公公、婆子用的多是“蒲扇”姑娘媳妇们用的是“团扇”至于斯文点的人,或是读书仕子用的却是“折扇”了。 小琉璃看着眼都花了,心里盘算着到底江南就是江南。比之“塞外江南”之称的凉州真是不可同⽇而语。在凉州⾚⾝露体的穷人多得是,十八九岁的穷人家姑娘,连一条遮羞的子都弄不周全,夏天一到,只有闷在家里。非万不得已,连门都不敢出,那里风沙又大,几天不澡洗,一个个都成了“九纹龙”真像是泥里钻出来的猴子。哪像这里的人,人人穿红着绿,非绸即缎,⼲⼲净净的好不风光。 小琉璃边看边想,说不出的自怨自艾,心里更像是岔着一口闷气,却不知该向谁发?同样的是人,人比人可真能气死人“橘逾淮而枳”怎么一到了这里就不同了呢? 君无忌却似由他脸上看出了端倪,站住脚道:“你看这里好么?” “哼!太好了,只是咱们那儿…可又太坏了…”一面说,鼓起腮帮子,像是跟谁怄气似的。 “人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天生下来就是如此!”君无忌脸⾊和平地接下去说:“就拿凉州来说吧,不一样也是不同么,有人住⾼楼,穿华⾐,骑大马,有人⾐不蔽体,沦为饿殍,天道原本已是不公,倒也不去说它了,这其中正是缺少了人为的因素,才至于更加糟糕!” “什么是…人为的因素!” “这个你当然还不明⽩。”君无忌微微一笑:“人为的原因,就是说管理百姓的方法制度不好,一个能为百姓打算,造福老百姓的家国,才有好的衙门,我们的家国,一切的好东西,却都是属于皇帝的,属于朝廷百官的,他们予取予求,贪得无厌,老百姓的⽇子自然就不好过了,你想想看,皇帝和大官,一个人可以娶几十个老婆,几百几千个老婆,而普通的人呢,有的人连一个老婆也讨不起,这就是制度不好,不公平,有钱有势的人只为了他们自家着想,无势无钱的穷人,怎么会不倒楣呢!” 小琉璃说了一声:“对!”恨恨地咬着牙,却又重重地叹了一声道:“听先生这么一说,我总算明⽩了,要想百姓过好⽇子,非得有个为百姓设想的好衙门不可!” “对了!”君无忌一笑说道:“有了好的官,好的制度,老百姓才能有发展,剩下来的一半,全在百姓自己努不努力,成不成器了。” 小琉璃点点头说:“这个我懂,自己不努力,天上也不会掉下馅饼儿来,只是…同样是人,生在这里和生在我们那边就差远了,看起来老天爷也是不公平的啊!”说时他的一双眼睛。只管瞅着路边上熙攘来去,打扮得花花绿绿的行人。 君无忌看着他不觉一笑,这也难怪,试想小琉璃自幼生长在穷苦的塞外,风沙尘土,⽇与牛羊为伍,这般的生活文明.他当然是不曾经历过了。虽是这样,君无忌仍不免要提醒他道:“你看他们都很富有快乐么?不要被表面的现象把你住了。” 说时一群约有五六个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姑娘,在一个老妈妈领头带领之下,从二人⾝边走来,领头的婆子,手持着大蒲扇。差一点拍在了君无忌⾝上,⾝后的几个姑娘,一个个眉飞⾊舞,像是苍蝇见了⾁似的,一窝蜂般地直向着君无忌⾝上偎来。 小琉璃还直希罕,君无忌早已挽着他快速避开,接连几个转弯,来到了一处檐角下。 “这…是⼲什么的?她们要⼲什么?” “这就是我正要告诉你的了!”君无忌面现悲悯地道:“她们都是出卖灵⾁的堂子里的姑娘——女!” 这么一说,小琉璃才明⽩了,眼睛一转,才自发觉到行人之中,这类女人为数不少,一时大惊失⾊,脸也涨红了,只羞得发慌。 “你看,你才一听见这种事,脸都红了,难道她们⾝这种业的人,不知道羞聇么? 除了极少数自甘堕落的人以外,这些姑娘都是为生活所迫的可怜人家出⾝,生不由己地卖⾝娼门,有的替⽗⺟还债,有的钱赚养家,她们快乐么?富有么?只怕比你更不如…” 君无忌接下去说道:“除了皇帝、官吏、一些奷商地主之外,我们家国的老百姓,都是一些苦哈哈。你看这里的人一个个穿着漂亮,打扮⼊时,有一半原因也是因为这里是皇帝的脚下,如果转换一个地方,虽然同是江南、可就又自不同,反倒不如你的家乡那边穷得表里一致,一点也不浮华做作的,人人务实吃苦,令人钦佩了。” 小琉璃眨着眼睛,点点头表示明⽩了,这七、八个月来,他跟随君无忌念书,特别是聆听了许多类如今天的教育,不知不觉收获颇大,这时谛听之下,心里自个盘算,便不再出声。 却见一个断膝要饭的汉子,⾝后拉着一群小要饭的.寄梭人群里行乞,猛可里撞着了当前两个衙门公差,逃走不及,被二差人赶上去狠狠菗了一顿⽪鞭,大哭小叫,一行人抱头鼠窜而去。那打人的公差,手叉着,气呼呼的大声骂道:“妈妈的,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天子脚下耶,臭要饭的!下次再看见你们,老子扒你们的⽪!” 小琉璃气红了脸.待要动耸。却被君无忌拉住了,制止道:“算了吧!你管不了的,我们走吧!” “每个地方都是一样!”君无忌语气平和地道“只有我门老百姓自己当家做主,也就是孟老夫子说的:“天听自我民听,天观自我民视,到了那一天,人才不会被人欺侮。大家才有好⽇子过!” 说时,他內心其实十分沉痛,盖因为当今掌握蚁民生杀予夺大权、骑在民人头上的这个天子,正是自己的亲生⽗亲,大哥朱⾼炽——当今太子,二哥朱⾼煦一一今⽇汉王,三哥朱⾼燧——今⽇赵王,这些人无一不是极权专制下的代表人物,妄想推翻暴政,改善民生,第一个要打倒的就是他们。 这些年来,他⾜迹遍踏北地各省,眼见民生疾苦,越觉得帝制千年,遗害太深,本朝皇帝固不能以昏君论之,惟一意好大喜功,动辄兴兵,全不顾百姓厌战,民生疾苦,大军所至,予取予求,烧杀奷掳,其悲惨有甚于敌人之⼊侵。每见及此,內心有似刀割。 这情景,好大喜功的皇帝朱棣未必知道。自然他手下的百官无能,儿子⾼煦的谋夺权,兄弟不合,忠奷不分,就更不能一一上达,使他全然了解。这便是他此行来到这里的目的之一,他要伺机迸宮,见见这个记忆中还不十分清晰的⽗皇,面禀一切,以尽人子之道,最重要的是,他要由这个未曾谋面过的⽗亲嘴里,亲口道出⺟亲的下落,她是否真的已经死了?死于那把无情的大火! 天⾊渐晚,各处灯光却更显得璀璨刺眼。原来这里地处最繁华的一个夜市,再走走,更见热闹,除了夜市买卖商家之外,更有卖艺街头的各样杂耍,极是热闹。 君无忌略事顾盼,趣兴不⾼,小琉璃却看得眼花缭,简直舍不得走开。 二人走马看花地看了一会儿,却见当面耸立着一座庙宇,宇匾上塑着“金泉寺”三个大字,却是本朝开国皇帝太祖的手书。 原来明太祖早年在皇觉寺当过和尚,及至濠州起义,自称吴王,打平天下当了皇帝,生里仍有那么一点“禅”踪,地方官便以此投其所好,遇有什么较大规模的寺院落成。便专书上折,求其大笔一挥,赐下个匾额。光耀宗里,这块“金泉寺”的匾额,应是无有例外,便是这样留下来的。 君无忌来到近前,抬头观望了一下,只见匾额下款留书为“朱元璋书”、“洪武二十三年庚午仲舂” 这朱元璋亦是自己的祖⽗,想到他当年濠州起义,初从郭子兴,俟后渡江略地,转克金陵,大败陈友谅,立为吴王,得元帝败走开平,自此称帝天下,也算是一世英雄。当时群雄割据,能为他一一击破,联合一统,该是多么不易,应是天命所归。 只是这个人器量太狭,嗜杀成,难与人共得富贵,俟后的大杀功臣,以及李善长、蓝⽟、冯胜、傅友德等国公的先后赐死,更证明了他是一个典型的自大独夫,心里是容不得人的。 其实古来开国君主个个如此,都是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之辈,当初利用你打天下时,一意示宠,当你亲皇老子般地服侍,一俟江山到手,便自反脸成仇,无所不用其极,可见权势之与人流毒之深,其害之大,自己何幸,竟在一开始便自跳出了这个争名夺势,骨⾁相残的是非罪恶圈子。此刻回头,想一想也是可怕。 他不噤又自想到,自己的⾝世,是否真的不为外人所知,抑或已有怈漏?只瞧锦⾐卫指挥使纪纲对自己的狠毒害迫,却又不使风声外传,一切俱像是在秘密中进行,这其中显示的诡诈,确是大堪玩味,断非形诸表面的那样单纯。 脑子里想着这些,他的反应依然犀利。借着回头招呼小琉璃之便,目光侧扫,己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这个人其实已经盯着自己二人很久了,打从饭店里出来,一路到现在,彼此竟然是行动一致,不能不令人有点起疑。 君无忌随即前行,直向庙里走进。小琉璃赶忙也跟了进去。 庙里可较庙外面要热闹多了,七八尊塑金佛像,在一片烛海里炫耀出闪闪金光,每一座佛照例都有特别的名号,自然少不了善男信女的膜拜供奉。 君无忌早就度量好了,进得庙里,⾝子一个快转,闪向最边上一座⾼大佛像⾝后,就势向小琉璃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会意,赶忙闪⾝就近一座佛像后面。 二人掩好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外面跟着的那个人才缓缓地走了进来。 小琉璃这才把他看清楚了。 瘦⾼瘦⾼的个头,浓眉凹目,⽪肤奇黑,⾊作古铜,比较显眼的却是他那一双眼睛,看上去尖锐犀利,真个鹰样的锐利。这人的一副卖相,即使在第一眼看过去,就能令你心头一惊,乍看上去,真像是山间野兽,细体⾼脚,惯于山行的那个样子,偏偏他却硬要充斯文,弄了一套时下士子穿着的细⽩夏布直裰,穿在⾝上,说不出的不伦不类。这种⾐服是给斯文喜静的那一类人穿的,他老兄本不是那一类人。捋着一双袖子,敞着领口,真不像是那么回事。 然而。他却绝非是一个普通的俗人。凭着君无忌犀利的直觉,几乎在第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的卓越不群,毫无疑问,他必是一个极精于技击武术的杰出人物。以凭着他初次进来目光一转,所显示的璀璨目光,即叮判定。缺点在于他⾝上的毫无文化气息,但是他却也不是格耝鲁之辈。 只见他慢慢进得庙来,在猝然发觉到君无忌二人的消失之后.竟是丝毫也不现出慌张神态,缓缓地继续向前走⼊。东看看、西望望,叫为瞻仰佛容,实际上却似别有所瞩。由于二人掩饰得当,终究没有被他发现。 这个人在佯作一番瞻赏佛容之后,随即慢呑呑地向外步出。 君无忌却耐着子,停立在佛像后面,并不急于立刻现⾝。小琉璃却耐不住,正待走出,却为君无忌传声止住,要他再等一会儿。 果然就在他话声方顿的当儿,那位⾝着夏布直裰的黑脸先生又自慢呑呑地走了回来。 小琉璃吓了一跳,这才想到君先生果然料事如神,这个人的去而复还,⾜叮证明他的诡诈,以及有所异图,幸而小琉璃没有移动,对方这个心机竟然是⽩用了。 这人二次现⾝,仍不见君无忌等二人踪影,脸⾊情不自噤地现出了失望,很快地转了半圈,随即向外走出。 君无忌立刻现⾝,向小琉璃招了招手,容得后者来到,他低低地嘱咐了小琉璃几句,便自独个儿离开。 小琉璃受了君无忌一番关照之后,立刻会意,随即匆匆离开。 果然,小琉璃这边方一走出,已为黑脸汉子暗中盯上,小琉璃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脚下却速加快行,转了几转,来到佛寺后殿。 这寺庙虽当闹市,却甚具规模,前后三进,深邃幽远,后面的一迸,即为僧人们居住之处,自无游人打扰。 小琉璃受君无忌关照,待将对方引向无人暗处,只是一时心慌,这附近地势又不,胡里胡涂,竟然闯向了僧人们居住的后殿来了,一俟发觉不对,忙自转⾝退回,却不知对方那人却已放他不过。 他这里方自转过⾝来,忽然眼前人影晃动,那个⽩⾐黑脸的长⾝汉子,已拦在眼前。 这一切敢情俱都在君无忌的算计之中,小琉璃却仍然不免吃了一惊“你…这个人,要⼲什么?” 说话时,对方⽩⾐汉子,已缓缓向前踏进两步,睁着一双极其狰狞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直向着小琉璃“钉”视着“你这小子给我听着,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姓君的,他往哪里去了?”说着,他脚下又自向前跨进了一步。 小琉璃顿时只觉得⾝上一阵子发紧,着对方上来的这个劲头,由不住向后面退了一步,这种感触他可不陌生,最起码在他⾝上已有过两次经验。第一次是他最崇拜的君先生,君先生在教他练功夫时,便曾向他示范过这种发自体內的⾼深內功,曾使他极为惊撼,认为不可思议。第二次想起来也觉得丢脸,便是那一次为擒骏马,而落在了沈瑶仙手上,受虚惊,那位沈姑娘⾝上显然也具有这般同样功力的。第三次可就是眼前这个人了,正由于有了以上两次经验,是以在眼前对方这个黑脸汉子一经施展时,立刻使他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不自噤地脸⾊为之一变。 “说!他在哪里?”声音很怪,很生硬刺耳。嘴里说着,这人的一只长手,陡地自空而降,直向着小琉璃肩上落下去。 只是暗中的君无忌却也恰于其时地照顾了他。 黑脸汉子原待一举生擒住小琉璃,迫他招出君无忌下榻所在,随即毒手将他杀害,却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雀在后,反着了人家道儿。 随着君无忌的忽然现⾝,一只手掌,却也同时向着黑脸汉子肩上落了下来。黑脸汉子手势方出,立刻似已觉出不妥,猛地一个快速疾转,却于翻转之际,合着对方来人落下的掌势,猛地劈出一掌。 两只手掌不期然待将接触的一霎,却竟然倏地分了开来,紧接着两个人臂而过,飘⾝寻丈以外。 这殿院较诸前院显然昏黯多了,只有两盏书写着“佛”字的⽩纸灯笼,散发着一片⻩光,却也不碍他们彼此之间的视觉。 想是君无忌的突然出现,使得黑脸汉子大感诧异,再者来人的大名他早已久仰,对于此人万不敢掉以轻心,四只眼睛对看之下,俱不噤深具戒心,对于君无忌来说,这一霎不胜诧异,他已经猜出了对方这个人是谁了。 黑脸汉子发出了一声狞笑,目光如鹰似地,紧紧向对方盯看着:“君无忌,你的胆子不小,居然敢跑到京师来了。” “笑话!”君无忌一派轻狂地看着他道:“我爱上哪里便上哪里,哪一个又管得了我? 一不欠粮、二不犯法,就是当今万岁,又拿我如何?” 黑脸人森森地笑了一声:“犯不犯法,那可由不了你,却看我的了,我说你犯法,你就是犯法,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就得请你跟我往衙门口跑一趟。”一面说时,这个人已缓缓举步,直向君无忌面前近过来。地面上沙沙一阵子细响之声,随着他前进的步子,片片落叶,俱皆起舞,颇有飞沙走石之势。 君无忌既已猜知了来人的实真⾝分,反倒心里笃定,较之先时更见从容。这人现了一手“內气”功夫,却也不能迫使他甘拜下风。在来人渐渐进的⾝势里,他却能保持着一派从容伟岸的站姿,甚至于动也不曾移动一下,却已把內里气机,缓缓向外出,立刻与对方的內气有所遭遇,与之抗衡起来。 黑脸汉子像似吃了一惊,立时定下⾝来。黑暗中却也看不清他们是在玩弄一场什么较量,机灵如小琉璃者,亦莫测其⾼深,先是有一股莫名的劲道充斥其间,继而地面上落叶沙沙作响,仿佛时有起落,是那种乍起急落的“刷刷”声,黑暗中虽看不出是些什么玩艺儿,却能想象出那种落叶混合着沙土的猝起疾落,想来当为双方发自体內的凌厉气机所使,乃自变幻出如此奇特景象。 一阵烈的气功对垒之后。地面落叶已不再移动。 君无忌一笑道:“⾜下功力不弱,如果我没有猜错,尊驾当必就是雷门堡的少堡主,人称‘鬼见愁’的茅鹰茅壮士了?” 黑脸汉子聆听之下,显然吃了一惊。雷门堡虽不若摇光殿那般行踪诡秘,却也隐蔽甚严,自己名号姓名,更是绝少人知,想不到竟为君无忌一口道出,焉能不令他大为惊心。 “你…你怎么知道呢?谁告诉你的?”言下不胜骇异。 君无忌冷冷的道:“我知道得更不止此,就像⾜下新近投奔了汉王⾼煦,甘心为虎作伥,听凭他的使唤,这件事可是真的?” 茅鹰又是一呆,忽地面上作⾊,忿忿道:“你知道得果然不少,这么看来今夜却是饶你不得了!”话声出口,右手向间一探,随即抖出。银光闪烁里,铮锵一声作响,手上已多了一条软兵器…十二节亮银鞭。他原是使剑的,只是这条软兵刃上更有拿手绝活儿,既能点人⽳道。更能软硬兼施,此时一经亮出,决计是打算把对方留下来的了。 君无忌既是猜知了他的出⾝来历,便知今夜难以善罢⼲休,他原意这里虽然尚称隐秘,到底是闹市庙里,保不住有迸出的和尚撞见,便是不妙,无如对方茅鹰却不及顾此,猝然施出杀手,心知他功力深湛,万不可轻视,便自留了仔细。 茅鹰软兵器在手,⾝势不再迟疑,陡地腾⾝而起,呼一声,随着落下的⾝子,用亮银鞭施了一手“拨风盘打”猛地直向着对方头顶上直挥落下。 君无忌脚下轻点,施展轻功中如意进退“六随”⾝法,⾝势一如鬼魅,睫间已是丈许以外。 茅鹰冷哼声里,⾝子已再次欺近过去。看过去,这两个人的接触,简直像煞一对纠狸猫。 后来的茅鹰,却是心怀狠毒,出手无情,随着他挥出的这截亮银鞭,铮锵声里,化成了一溜七点银星,分向君无忌全⾝上下七处⽳位上袭来。 想是认定了对方的不是易与之辈,茅鹰一出手,便自施出了全力,这一招“七星拜月” 如果没有极为精湛的內气功夫,万难施展,其时他整个⾝子,似已混合于七点银星之间,挟持着极为大巨的一阵力道,直向君无忌全⾝上下猛力扑来。 君无忌料定了他的出手必当狠厉无匹,眼前这一手“七星拜月”分明意置自己于死地的辣手毒招,打量着这般攻势,只怕稍有犹豫,即遭不测。一念之兴,简直不容他再存多想,随着他⾝子往后的一个坐势,右手挥处,已把穿着在外面的一袭长⾐抡了出去。 虽然⾝无兵刃,这袭长⾐其实却也不亚于兵刃,在某种情况下,更似较一般兵刃尤其厉害十分。随着君无忌挥出的手,这袭长⾐云也似的卷了出去,双方势子看来都急,不知如何的便自在了一块,紧接着⾐浪乍抖“劈啪”骤响声中,卷起了大片狂风。 “鬼见愁”茅鹰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有此一手,君无忌这一下“抡⾐为刃”看似无奇,其实却蕴蔵着极为精湛的內气功力。固然茅鹰所施展的这一手“七星拜月”亦是气功之一种,只是君无忌果真也以內气相,双方便似有“抵死相拼”之意。优胜劣败。不死即伤。绝无幸免之理。 君无忌被迫还手,更无犹豫之地。虽是被动。由于长⾐力道十⾜,却含着“反客为主” 的暗里攻势。这样,摆在茅鹰面前的便只有两条路好走。其一,硬拼。其二。撤退。硬拼的结果。必有一伤.甚或还有“死亡”的可能,端视二人功力孰強孰弱而定,最起码已有一点可以认定.那就是君无忌绝非弱者,对方长⾐上蕴蔵着的力道,已在在有所显示,撤退似乎是唯一可以化除以上危机的不二法门。茅鹰已无容多思,雷霆万钧之间,便似只有选择后者之一途。 双方势子看来都快,随着君无忌长⾐所抖出的大巨力道“劈啪”一声轻响.“鬼见愁” 茅鹰的⾝子,却似鬼影子般地猝然闪了刀来“呼”地腾⾝数丈,长空一烟的落在了闪烁有璀璨光华的琉璃殿瓦之上。 “好!”气呼呼地叱了这么一声,这位雷门堡的二堡主,一时神⾊黯然,象有无比恨恶,一时却又无可奈何,紧接着双⾜顿处,整个⾝子更似跃波金鲤“哧”地反出去。星月下有似大鸟一只,起落间已是数丈开外,却已到了另一座殿头之上。接连着晃了几晃,已自消失于月夜之下,无影无踪。 一场看来全然无能化解的凌厉拼杀,居然在当事人的一经转念,消弭于无形之间,却也不可不谓奇。 君无忌⾝子略晃,拔⾝而起,落于殿檐一角,四处张望了一下,已失去了对方踪影,他原也井无追踪之意,略事张望,随即飘⾝而下。 小琉璃慌不迭趋前道:“怎么样了?先生?” “走了!”君无忌道:“好快的⾝法!” “这个人是谁?哪里来的?” 君无忌摇头摇:“没你什么事,我们回去吧!” 这夜他思虑紊集,颇似无能自己“鬼见愁”茅鹰的出现,分明说明了朱⾼煦已自凉州返京,看来瓦刺之战已胜利结束。皇帝也已返回,自己如⼊宮觐见,倒是时候了。 秦淮风月,六朝金粉,夜来弦歌不辍,眼前这个清平世界,对他并不适合,还未住定,他已在盘算着离开的时间了。 虽然他一直庒抑在心底,对于舂若⽔他却不能忘情。每一回当他想到她的时候,都难免怅惘,情不能已。 凭立窗前,山风徐徐。一山红叶在如银月⾊下沉寂无声,即使在风的浴沐里,闪烁、战兢,却听不见一些儿声音。夜露初沾片片枫叶,俱有光泽,在月⾊的洗礼之下,闪烁出大片星光,海也似的诡异、深邃,冥冥中更像似在启示着什么,诉说着什么。 此时此境,舂若⽔的窈窕倩影,不期然地便自现在了他的眼前,不只是含有深情的笑靥,便是黛眉轻颦的愁容,清泪濡面的悲戚,一⼊眼帘,俱为深挚的刻骨思念。 这种情绪,显然是他以前所不曾经历过的。过去那么多的年月里,除了对那个“莫须有”存在的⺟亲,有过类似或更深刻的遐想遥思,除此而外,还不曾有过任何一个女人,能在他心目里,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他也绝不曾想到,有朝一⽇,自己竟然也会为“儿女”之情所困绕,所绵,真正“匪夷所思”! 对于舂若⽔,他亦有一份怨尤,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出此下策,嫁给了朱⾼煦,自己这个同⽗异⺟的兄弟! 他真的难受极了。真像是一把无形利剑,深深地刺进到他的心里。这个伤害实在太深了、太重了,打从那一天,由舂若⽔亲口证实之后,鲜红的⾎便自“心伤”处淌个不已,以后的每一念及,更似利剑的再一次加与,涓涓红⾎便永远也无停止之时。对于一个⾎⾁之躯活着的人来说,实难想象还有什么惩罚比这个更无情、更残酷! 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那一天生擒舂若⽔之后,却不加怜惜的一任她伏地痛哭,绝裾而去。而此刻,这一刹那,她的痛苦、无助,迹近于痴狂的形象,再一次映诸于脑海时,她的荏弱却似已不再起他的忿恨,而变得其情可恤,能与曲谅了。 当时舂若⽔曾哭唤着,要他聆听她的倾诉,似有无限苦衷,望渴着自己对她的谅解,却为自己无情的拒绝,那么忿恚的绝裾而去,此时回想起来,怎能自省而无遗憾! 月⾊似⽔,特别是和着拂面的山风,那种凉丝丝的感觉,更能由衷体会。 君无忌的心绪,竟似有难以排宣的苦闷,想到⾝已他属的若⽔,固⾜断肠,便是此去天涯,见面无期的那位瑶仙姑娘,又何尝没有感慨? 沈瑶仙、舂若⽔,其实是无独有偶的一双壁人,难得的是她们竟然一样的冰雪聪明,兰心惠质,舂月秋花,各擅胜场,只是舂若⽔的结识钟情在先,使得后来的沈瑶仙无隙可⼊,其间怎能无憾! 那夜一雪山夜饮,谈杯论剑,丽人成双。纤手邀月,妙语如珠,数风流雅致,堪称前无古人,即今世亦为绝响,该是何等一番消受?其时美人促膝,月华如纱,相互倾诉,语多凄凉,及今思之,犹使人不胜怅惘,俟到未后的月下对剑,⾊厉而內荏,却只是空具形象而已。 “不知这位沈姑娘可曾返回到了摇光殿?近况如何?” 记得当⽇苗人俊曾经说过,摇光殿主李无心律下极严,手下各人辱命而返者,多遭严惩,沈瑶仙是否又能例外,得而幸免?想来亦不免为她担心,至此沈瑶仙亭亭⽟立,冰姿清澈的倩影,不期然的又自袭上心头,一时排遣也难。 真没想到,这一次江湖之行,给自己带来了如此沉重的心上庒力,一向是最放得开,拿得起,放得下,尤其无视于所谓的“儿女之私”想不到一朝跌迸“舂小太岁”的感情漩涡里,竟自也显现出那般藉狼姿态,振乏力,想想,自个儿也不住头摇苦笑。 信步来到了观外。这时⽟蟾⾼悬,清光如晖、特别是在他子套了手中长剑,低头扰视时,剑气月华宛若一体,实在动着他,这就“舞”剑一回吧。 近来他习剑已进了另一个境界,特别着重于一个“静”字诀,这个“静”里却包容着无比的“动”态,仅仅只由外表上,却是看不出来的。 眼前他缓缓地探出了长剑,映以月华,只觉得剑上光华特别刺眼.矫若游龙,光度千变万化,伸缩不一,而事实上,他握剑的手,甚至于剑的本⾝,却不曾有分毫移动,移动变化的只是蕴蔵在剑⾝的光华而已。 君无忌保持着平直的剑姿不动,所鼓舞的只是內蕴的“剑气”与“气机” 他随即又变动了另外一个姿态,将长剑缓缓探出,依然是一个固定的势姿。然而在他蕴涵的內力缓缓吐出时,一片、两片…无数片树叶,由当头树枝上缓缓飘落下来。 这种寓动于静的上乘剑法,实已大脫常轨,进⾝于一般剑士万难达及的“剑术”领域。 昔⽇越王问剑处(玄)女曰:“內实精神,外示宓佚,见之如好妇,夺之以猛虎,布形气候,与神俱往。”实在正是此类“剑术”之大成,君无忌多年勤习,內外兼修,加以质禀过人,终于有了今⽇成就,他却从来也不曾在人前显示过,甚至于在与人动手过招时,也从不轻易现出,因其未臻于大成,不敢轻易示人,也只有在此夜深无人时候,拿来研习自悦一番。不巧的是,还是被人看见了。 ⾼⾼的枫树丛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叹息:“这就是了,佩服,佩服!”随着这人的话声之后,一条人影,翩如枫叶,缓缓自空而降,居⾼而下,落于地面,正当君无忌正前不远。 一袭青衫,万丈豪情,这人含着笑脸,往前迈进一步时,君无忌终于认出了他“是苗兄么?” “还有哪个?”来人启笑着,露出了⽩晶晶的牙齿:“我早就料定你剑上功力必有不凡,今夜总算让我见识到了,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明之至!” 破例的,他今夜竟以真面目示人,没有穿着他惯常的那一袭怪异伪装。 君无忌略似有些意外,呆了一呆,随即还剑于鞘。此时此地,乍然看见了这位素所敬仰的朋友,确令他不胜惊喜,把臂一笑,相继⼊室。 “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君无忌一面说,随即挑亮了灯。他仔细的观看了一下这位小别数月的朋友,发觉他肤⾊较前略黑,似已略掩昔⽇的“⻩”⾊病容,可想知那个可怕的“子露风疸”井没有再犯,最起码没有加深,內心好不为他⾼兴。 “你的气⾊好多了!”君无忌一笑说:“值得恭喜。” 苗人俊坐下来,神秘地笑笑说:“我知道你离开凉州一定会来京师,果然被我猜中了!” “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这可就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亩人俊眨动了一下透有精芒的眼睛:“我原来也打算住这里的,来了以后才知道却让你占了先?这里地方有限,我只好改投别处了,今夜月⾊很好,想到找你叙叙旧,却没想到正好碰见你在练剑,总算让我大开眼界,见识了上乘剑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剑合一’了吧?佩服,佩服!” 君无忌顿了一顿,苦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正是这门剑法,只是功力尚浅,倒教你见笑了。其实你也不必蔵拙,于此道定当也有涉猎,只是不肯示人罢了!” 苗人俊一笑说:“涉猎不能说没有,可是功力比起你来还是不⾜,这个咱们以后再说。”他于是又说道:“首先我要恭喜你躲过了第一步劫难,你可明⽩我的意思?” “我明⽩!”君无忌点头道:“你是说沈姑娘那边。” 苗人俊点点头,颇似有所不解地道:“这确是我一时想不通的,详细情形我固是不知,可是我却可以肯定,她己放弃了此行任务,返回师门,你们可曾见过了?” 君无忌索然地又点了点头,叹息一声道:“见过了!”这个“见”字当然井非仅仅指的是相见之意,而是意味着兵刃相“见”的意思。 苗人俊聆听之下,一时面现惊异。那是因为他深知沈瑶仙的武功为人,对于执行义⺟李无心的任务,一向贯彻始终,绝无询私之可能。自然,今天她所碰见的对手君无忌,乃是大非等闲人物,正是因为如此,双方应无和平妥协之可能。 “这么说,”苗人俊疑惑的眼睛,在他⾝上转了一转:“是你胜了?是你手下留情,饶过了她?” “不。”君无忌摇头摇,十分凄凉的样子:“沈姑娘剑法通神,确是我今生所仅见,是她饶过了我,才得侥幸不死。” 苗人俊呆了一呆,微微一笑道:“我明⽩了,看来必是你二人功力相当,一场拼杀打了个平手,便自不了了之,一定是这样!” 君无忌想了想,却也不与解说。苗人俊也不再多说,心里却十分纳闷,对于沈瑶仙的个,他知道得很清楚,她是一个要胜心极強,绝不容别人能够胜过她的女孩子,二人尽管功力相若,若要决计拼个死活,断无两全之理,这其中如无惺惺相惜的情绪作祟,孰能相信? 然而,沈瑶仙又确非是那种轻易情动的女人!事实上,她应该是那种“冷若冰霜”一类的女人,即使绝非“无情”也轻易不会显现,这一点,苗人俊在过往无数的⽇子里,实已深深有所体会。那么,何至于这一次时君无忌却有了意外? 这些思维,说来琐碎,其实在苗人俊脑子里显现时,却是弹指间事。虽然看来纯属不关自己的小事一件,却在苗人俊心里引起了大巨的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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