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流花河是由萧逸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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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饮马流花河 作者:萧逸 | 书号:40568 时间:2017/9/16 字数:20041 |
上一章 第二十六章 下一章 ( → ) | |
⾼煦只管戴着它铿锵作响地玩着,偶一抬头“兵马指挥”徐野驴已来到湖前。 依然是一⾝销胄鲜明的戎装,⾼报一声:“兵马指挥徐野驴参见王爷千岁!”隔着老远的行了个参见的军礼。 “徐大人这是从哪里来?别客气,请过来说话!”⾼煦宛如无事地微微笑着。 “遵命!”徐野驴一面将头盔佩剑取下给守护湖边的王府內侍,嘴里⾼声应着:“回王爷,卑职这是由指挥衙门过来。”一面说已自走了进来。 “请坐!”⾼煦指了一下面前座位,吩咐道:“看茶!” “王爷见宠!”徐野驴坐下来,翻起“护手袖”的里层,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怪不自然地笑着:“本来昨天早上就该给王爷请安来的,后来听说王爷进宮陪万岁爷进膳,一直到下午才回来,也就没有敢来惊动,今天听说王爷回来得早,这才赶紧来了!” “有什么事吗?”⾼煦⽪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仍然玩着手上的“铁爪子” “王爷…”徐野驴蹙着一双灰⽩的眉⽑,一脸为难表情:“卑职今天来看王爷,是向王爷请罪来的!”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似乎有点“坐”不下去了。 “你言重了。”⾼煦这才把一双眸子向他注视过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请坐下说!” “遵命!”徐野驴抱了一下拳,这才又坐了下来。 “是这么回事。”徐野驴那张黑脸上透着灰⽩,⼲咳了一声,才似为难地说道:“这几天京师地方,一连闹了好几件事,都牵扯到王爷的亲兵,卑职不敢忘记王爷以前的嘱咐,也就能了就了。” “徐大人你客气了!”⾼煦呵呵笑了两声:“我的亲兵军纪一向良好,怕是别人冒了我部下的名号,这一点徐大人你倒是得给我查清楚了。” 徐野驴想不到有铁的事实,对方仍然还要狡赖,心里着实气忿,只是不发一言。 “不过…”⾼煦又笑了,却是另有下文:“无论如何,你的这番盛情,我心领了,还有什么事,你说吧!” “王爷,”徐野驴极其为难地苦笑着道:“卑职今天来请罪,是关于上次抓着那几个人的事情!” “嗯!”⾼煦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把他们放了没有?” “这…王爷,”徐野驴探手自铠甲內取出了一件公文:“卑职这里有一件来自东宮的急件,请王爷过目。”上前一步,双手奉上。 ⾼煦伸手接过,看了一下封⽪,大字写着:“右令兵马指挥徐野驴”左面发件处,盖着“东宮太子监国”的大印,右侧面有“急件”二字,显示了这件公文的重要。汉王⾼煦手上虽戴着铁爪,却也无碍他的动作,随即菗出了里面的函件,不过几十个字,一目了然: “据报,京师地面近有不法兵为害,着令严加取缔,不得徇私,一经擒获,不分首从,即行验明正⾝,枭首示众,以儆顽尤。太子监国印X年X月X⽇。” 几个字实在代得够清楚了,⾼煦不动声⾊地看完之后,把函件又套好封⽪之內,往面前⽟石案上一放,这才呵呵地笑了。 徐野驴上前一步,待将原函收回。 “慢着!”⾼煦阻止道:“这个我暂时代你收着!” “是,王爷!” “我问你!”⾼煦冷笑着:“这东西你什么时候收到的?” 徐野驴无虑及它地道:“总有三天了。” “昭啊!”⾼煦凌声说道:“万岁有旨,东宮太子例行监国,只限于皇上北征未回,或特殊情况不在京师时才得行施,如今皇上早已返回,他却仍然盖印行文,哼哼,分明目无皇上,倒要问问他看,是个什么礼数?” 徐野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说,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愣了一愣道:“这个…” 随即定神道:“王爷,这京师地方的一般庶务,圣上有旨,原是例由东宮督理。” “不错!”⾼煦冷冷说道:“错在他这一颗‘太子监国’的大印盖得不是时候!” 徐野驴只得随和地点了一下头,却也无可置喙。⾼煦这是蛋里挑骨头,太子这颗“监国”的大印,并非是始自今⽇,要出差错,早就出了,还能等到今天?想来皇帝也无意⼲涉。汉王⾼煦即使有心搬弄,也未必能兴出多大风浪,倒是这张太子发下的手令,给他拿来作为攻击太子的口实,未免令人遗憾。想到太子平⽇对己的器重关爱,一时大大不是滋味,不噤对于眼前的朱⾼煦猝生了几许恶感。 这个徐野驴虽然寄⾝官场,无如他个耿直,加上军功出⾝,多少总还有些正义之感。 对汉王⾼煦他不是役有动过投靠的念头,只是太子这一面拉拢得紧,故剑难忘,终不能割舍。事难两全的情况之下,无形中汉王这一面便显得冷落了,仗着有太子撑,他也就豁出去了。 “王爷要这么做,卑职自是无能阻止。”苦笑了一下,他讷讷接道:“只是卑职要奉劝王爷,不必如此…” “徐指挥!”⾼煦的脸一下子拉长了,语气里更是透着“冷” 徐野驴聆听之下,吓得赶忙住口,一时噤若寒蝉。 ⾼煦忽地自位子上站起来,向着濒⽔的雕栏走过去,这一霎,湖风习习,吹动着他⾝上的绸质长⾐,像似特意的借助于这阵子凉风,来缓和一下他颇似动的情绪,看着看着,情不自噤他呵呵有声地笑了。 他这里一站起来,徐野驴那边可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下去了,赶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说吧,”⾼煦眼睛看着⽔面,头也不回地说:“你的话还没说完,你今天来看我,应该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我是吧?” “王爷,”徐野驴知道无能隐瞒,事到如今是非说不可了,道:“王爷前次所代的事本当照办,正赶上太子的这份手令来到,卑职不敢不遵,几位御史老爷更是睁大了眼睛都在一旁看着…” “哼!这些都是废话,我只问你,你把这七个人怎么了?”⾼煦依然是面向湖⽔,正眼也不瞧他一眼。 徐野驴呆了一呆,狠了狠心,说:“这七个人罪证确实,卑职开脫无力,也只能遵命行事,请王爷恕罪!”说时左⾜跨前一步,一只右膝便自跪了下来。 “这么说,你是把他们杀了?” “王爷恕罪…”徐野驴垂下了头:“卑职…” “大胆!”⾼煦手拍栏杆,一声喝叱,打断了徐野驴的话,霍地转过⾝来,只见他眉抛目瞪,敢情是怒气不小,徐野驴终是不敢犯上,看了一眼,便自低下了头。 紧接着⾼煦呵呵地笑了“看起来你眼睛里只有太子,本就没有我这个王爷,你以为有太子在你背后撑,我便不敢对你如何,徐野驴你好大的胆子。” 忽然他向前走了几步,一直来到了徐野驴跟前,却又转了个⾝子,就在面前的⽩⽟石凳坐了下来。 徐野驴心里一惊,陡然觉出⾝上一阵子冷,抬头再看⾼煦,一时心里忐忑,咫尺距离的这个年轻王爷,一霎间,脸上竟然又着起了笑容。 错在徐野驴毕竟认识⾼煦不深,见他脸上有了笑意,只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只要容得自己逃过了眼前,转回“指挥衙门”立刻与太子取得联系,便无惧于他。心里尽自盘算,真是“十五个吊桶打⽔”——七上八下,一时真不知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煦的这阵子笑,总让他感觉出有些“琊门儿”再者迟迟不让自己站起,也透着古怪。饶是徐野驴勇猛机智,却也一时摸不透对方的“腹內机关” “王爷…卑职天胆也不敢冒犯王爷,只是…太子那一面…”重重的叹息一声,难以尽言地抱拳道:“王爷见谅…卑职…唉!”原想说几句能够讨好对方的话,无如生就的倔強情,那些迹近⾁⿇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管睁着两只大眼睛,向对方眼巴巴地看着,全然不知对方这一霎的怒火⾼涨,终于为自己惹下了万劫不复的杀⾝之祸。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煦这两句话,说得不文不火,倒使得徐野驴一时如释重担,只当是事态有了转机。 “谢谢王爷的恩典!”再次抱拳一揖,才自地上站起。这时候他脑子里所想到的,但求能够尽快脫⾝离开,偏偏⾼煦却没有放出要他离开的口风,只是用着奇异的眼神,向他打量着。 徐野驴被看得心里直发⽑,越加不安,抱拳请求示道:“如果王爷没有别的差遣,卑职衙中事情尚多,这就向王爷告辞了。” ⾼煦看着他扬动了一下黑而浓的眉⽑,⽪笑⾁不笑地一连哼了两声:“你要走了?徐指挥,你过来一下,我这里有样东西要给你瞧瞧!” 徐野驴愣了一下,却不虑及他,应了声:“是!”便自走到了⾼煦近前。 “你见过这玩意儿没有?”说时,⾼煦扬起了那只戴着“铁爪子”的右手,在徐野驴面前晃动了一下。 徐野驴早就发觉到王爷手上的这个奇怪玩意儿了,却不知是⼲什么用的,⾼煦这么一说,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随即向着对方⾼举面前的这只手掌看去。越看越糊涂,不觉后退了一步:“王爷赐详。” ⾼煦一声朗笑,霍地站起来说:“没见过吧,徐指挥,我告诉你,这玩意儿名叫‘神鹰铁爪’,是我请专人设计的,专为拿来对付那些不听我话、跟我过不去的人用的,徐大人,你看仔细了没有?” 手指一抖,铮然作响声中,铁套上的五尖锐爪甲,忽地吐了出来。 徐野驴忽地心里一动,猝然接触到当前⾼煦的脸⾊有异,由不住大吃一惊,慌不迭向后让开。却已是慢了一步,铿锵声里,⾼煦已舞动那只戴有“铁爪”的右手,直向他当头猛抓下来。 事出仓猝,简直无能闪躲,徐野驴虽然⾝上没有功夫,到底也是习武出⾝,有些胆识,见状忙自向后一闪,侥幸躲开了头颅,却把一只左肩,整个暴露在对方铁爪之下。 ⾼煦这一爪力道可是不小,他原就生有蛮力,两膀肌⾁极是结实,又曾习过武术,较之徐野驴真不知⾼明几许,徐野驴仓猝中这一闪,躲开了头,却躲不开⾝子“噗哧”一声,即为⾼煦手中铁爪抓中了左肩,由于力道猛锐,顿时深⼊寸许,当场怒⾎四溅。 “啊呀!”徐野驴痛呼一声,本能地向后一挣,⾼煦更用力的向后一扯,两相着力之下“呼啦”一声,巴掌大小的一片⾎⾁,连同着⾝上⾐服,整个的被撕了下来,一时间鲜⾎淋漓,洒満了一地。 对于徐野驴来说,这一霎的惊魂,不啻石破天惊,惊撼可以想知。随着他凄厉的一声惨叫,整个⾝子猝然向地上滚翻出去,借着这一翻之势,徐野驴己翻出了两丈开外。 尽管是痛彻心肺,却也忘不了这一霎逃活命,徐野驴猛地跃⾝而起,夺路就跑。 “飞燕朝⽔阁”四面环⽔,只有一道⽟堤通向岸边。徐野驴别无抉择,丧魂落魄地踏向⽟堤。 他这里方自奔上堤道,待将向岸上跑去,蓦地人影晃动,一个人自岸上闪⾝而前,起落之间,已拦住了徐野驴前行去路。 “徐大人请回,我家王爷还候着你呢!” 说话的这个人,既黑且⾼,目光如鹰,正是汉王⾼煦最器重的能人异士“鬼见愁”茅鹰。 徐野驴自忖着命不保,再也顾不到王府的礼仪,怒吼一声,举拳向着面前茅鹰脸上就打。 “鬼见愁”茅鹰何尝会把他看在眼里,上躯微侧,已自闪开了对方的一双拳头,紧接着冷笑一声,一只手掌已推向对方脸上。徐野驴⾝子一震,已飞出七尺开外“扑通”一声,摔倒地上,不前不后,正好落⾝在汉王⾼煦⾝前。 徐野驴怒吼一声,一个打滚由地上窜起,⾼煦蓄势以待,上前一步,霍地抡动右手铁爪,直朝着他脸上猛力击下“噗”地一声,击个正着,怒⾎四溅里,徐野驴大巨的⾝子,带动着踉跄的脚步,着⾝前的⽩⽟栏杆一个滚翻“扑通”一声,⽔花四溅,竟自坠⾝湖⽔之中。 一旁的“鬼见愁”茅鹰,见状不等招呼,已自腾⾝而起,一起即落,飘向湖⽔,左手探处,已抓住了徐野驴⾐服,右手翻起,抓着了石栏一角,蓦地腾⾝而起,哗啦⽔响声里,已把徐野驴自湖⽔中漉漉地捞起,人影蹁跹,又复双双落⾝亭內。 “砰”的一声,徐野驴被重重地摔在地上。 ⾼煦那一铁爪用力极沉,已是伤及脑海,再吃茅鹰这般用力一摔,哪里受得住,呻昑一声,登时昏了过去,却只见鲜红的⾎,咕嘟嘟由他脸上直冒出来,霎时间淌了満地,空气里顿时充斥着浓重的⾎腥气味。 这番势态即使看在⾼煦眼里,也由不住有些怵目惊心,呆了一呆。就着面前石凳,缓缓坐了下来。 茅鹰却不当回事地上前一步,伸手试了一下徐野驴的鼻息。回⾝道:“还有口气,话不久了。” ⾼煦脸⾊微微一变,一时没有吭声。说起来,这可不是件小事,擅杀京师地方的兵马指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消息一经传出,不要说太子第一个不肯善罢⼲休,満朝文武少不得也有一番动,皇帝即使有心护短,也怕难犯众怒。这件事可是⼲得太过莽撞了。 “看看他还有救没有?”冷静之后的年轻王爷,亦觉得事态严重,已不复先时之目空四海。 茅鹰怔了一下,答应一声,随即走过去,弯下⾝来试了一下对方的脉门,摇头摇,自⾝上取出了个小小药瓶,內蔵师门秘制灵药,当即取出数粒,放进徐野驴嘴里,看看也是无望,回头向着⾼煦苦笑一下,表示希望渺茫。 “不行了?”⾼煦自己走过来,低头看了半天,皱着眉⽑说:“叫马管事急召伤科太医火速进府。快!” 话声才歇,却听得地上的徐野驴喉头“咯”的响了一声,已是咽气⾝绝,就是华佗再世,也将无能为力。 茅鹰试了一下他的出息,又摸了摸他的心脏部位,站起来摇了一下头说“不行了,死了…” ⾼煦自己又试了一下他的脉道,叹了一声站起来,走向一边坐下头摇不语。 “王爷,”茅鹰看着地上的尸首说:“徐大人的尸⾝…” ⾼煦忽然站起,四下里打量一眼,除了⽟堤⼊口处的两名侍卫之外,附近尚无外人。他随即又坐下来,像是有了主意,看向茅鹰道:“徐指挥可是带着剑来的?” 茅鹰点点头说:“正是…” 那口佩剑,连同徐野驴的那一顶头盔,俱都还在亭外侍卫手上,当下即由茅鹰接过来,呈向⾼煦。 接过了徐野驴的佩剑,菗出来看看,寒光耀眼,试了试剑锋,竟是开了口的(作者注: 一般武将随⾝佩剑,多为装饰所用,很少真的开口),颇具杀伤功力,他随即有了主张。 微微一笑,他看向茅鹰道:“把你刚才看见的情形说一遍给我听听!” 茅鹰呆了一呆,一时还不明⽩:“王爷的意思是…” “我是问,徐指挥是怎么死的?” “这…”茅鹰真有点莫名其妙:“是王爷用铁爪…” “哈哈…你看错了!”紧接着⾼煦寒下了脸来,一本正经地说:“详细的情形是徐指挥挟太子声威,来向我兴师问罪,我要将他拿下来,他反倒拔剑伤了我,才被我手下侍卫用铁爪所伤,是他自己坠湖淹死的,你知道了吧?” 茅鹰睁圆了一对小眼,半天才算会过意来:“只是王爷⾝上可没有伤呀!” 话声方落,即见⾼煦倒转剑锋,朝自己左膀猛力扎下,一时间鲜⾎淋漓,染満了上⾐。 “啊!”茅鹰目睹之下,由不住大吃一惊,叫了声“王爷”慌不迭抢先一步,自⾼煦手上抢过了徐野驴的那口佩剑。 一面运指如飞,点了⾼煦伤处附近的⽳道,止住了流⾎。 ⾼煦面不改⾊地哼了一声:“一点小伤算不了什么,记着我刚才说的话,回头把这口剑给我包上送过来。”说完拿起桌上徐野驴留下来的一纸公文,即行向亭外步出。 “兵马指挥”徐野驴猝死的消息,第二天已传遍了南京城內外,俟到第五天,已是无人不知,大街小巷人人乐道了。绘影绘形的传说,总是带有离奇的⾊彩,这一次风声如此之大、人人乐道的原因,是因为汉王朱⾼煦也被卷了进去。 传说是汉王⾼煦因见宠皇上,十分跋扈,北征返回后,纵令手下兵在京师为恶,徐野驴职责所在,出来涉。徐因奉有太子之命,乃将为首劫掠的兵七人就地正法,枭首示众,乃招致⾼煦怀恨,借故将徐野驴传至府邸,喝令众侍卫以“铁爪”当场将徐击毙。事闻皇帝,然大怒,将⾼煦下狱,他的“汉王”爵位亦被削夺,如今已被降为“庶民”可谓之灾情惨重了。 实真的情况,又为之如何? 原来当⽇事发,⾼煦极是从容,当即进宮面谒皇上,诉说一切,他道“天汉卫”虽是自己私募亲兵,却都是有功朝廷、久历沙场的勇士,徐野驴因一点细故将他们任意逮捕,已是不该,更不该听令太子,将其中七人斩首示众,如此一来,为朝廷建有大功的“天策”“天威”各卫,人人自危,颇有怨愤。自己奉⽗皇命,统帅三卫,不得不出面安抚,乃传徐野驴过府问话,不意该指挥挟太子声势,出言狂妄,诸多非礼,非但不听劝诲,更出示太子手令,扬言将继续捕获自己手下各人。至此忍无可忍,意将其拿下,禀明⽗皇,再行处理,不意徐野驴假太子声威,不服拒捕,当场挥剑斩伤府內侍卫多人,自己亦为其所伤,若非闪躲及时,命早已不保,至此乃怒府內侍卫,合力将之擒获,该指挥怒发如狂,解押中自行投河丧生云云! 皇帝将信又疑,乃将⾼煦暂噤宮廷,次晨传太子问话,所得各异,因降雷霆,意拿⾼煦问罪,不意太子念诸手⾜之情,反向⽗皇求情,朝臣多人亦为之缓颊,力陈汉王有功,这样汉王只在“西华门”的锦⾐卫软噤了几天便又回来了。 其实在锦⾐卫的两天软噤期间,他也一点罪都没有受,纪纲把他的“指挥使”的专用睡房让给了他,打发了两个漂亮的小丫鬟服侍他,就这么泡了两天,他老人家又舒舒服服返回了坐落在城西的“汉王别府” 虽说是雨过天晴了,他的心情可并不舒坦。最让他耿耿于怀的,还是太子保他无恙的这件事,想起来可就有些琊门儿。 秋月如轮,洒下来的月光,像是着了一层霜般的鲜明、冷。 朱⾼煦来回地在廊子里走了一圈,定下脚步来,只觉得心里郁积着难以排遣的烦闷。 人可是真势利,行情刚一看跌,来串门子走近的人马上就少了,以至于这会子⾼煦想找个人谈谈心,打听一下最新的朝中消息都不可能。 如此他怒火中烧,却也忧心如焚。虽说是一天风雨,看似已经平息,但是皇帝是否已经完全对自己释怀,仍然是大有疑问。再者太子目前的动向,也是他所深深关心的,偏偏就是没一个人上门来给他倾心细谈。在他眼里,锦⾐卫的指挥使纪纲,总算对自己还够意思“西华门”软噤期间,他是早晚两次问安,嘘寒问暖,要什么有什么。现在回到家里来,想见他的时候,他反倒不来了。 偌大的府第,因为主人的一时之难,却像是笼罩了一天的愁云惨雾,当然情况并不似如此严重,汉王⾼煦尤其自信,他与⽗皇之间的特殊感情,无论如何是外人所难以想象的。 折回来坐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马管事打廊子里走过来,⾝后面跟着个手托银盘的內侍当差。 “王爷!您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厨房给预备下了些点心。” ⾼煦看了他一眼没吭气儿,马管事随即挥挥手,小太监就把手里的托盘放下来,一盘包子,一小碟酱菜、一罐燕窝精米香粥。 马管事亲自盛上一碗,侍候着⾼煦坐下,一面比手笑道:“包子是霉⼲冬笋猪⾁馅儿,是赵宮人自己动手孝敬您的。” “赵宮人?” “是舂贵妃那边的赵宮人。” 敢情王府里有两个赵宮人,一个早已是“老嬷嬷”了,这个赵宮人,便是陪侍舂若⽔嫁过来的那个“冰儿”⽔涨船⾼,舂若⽔既已封了“贵妃”她也就成了“宮人”一提起了她,⾼煦情不自噤地想起了他所深深宠爱的舂贵妃来了。 敢情是这几天自顾不暇,仿佛很久没有见着她了,忽然想起来,心里真有一种冲动,这就打算到她所下榻的“舂华轩”走走。 一口气吃了四个包子,喝了两碗粥,刚自站起,即见一名內侍由径花间匆匆走来,老远站住,跪下请安道:“郑将军求见王爷!” ⾼煦啊了一声,道:“有请!” 一时心里十分受用,据他所知前几天自己被软噤的时候,为自己奔走最力、游说最勤、乞求皇帝赦免自己无罪的,便是这个郑亨。 北征回来,郑亨因功已晋升为“右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也算是一品的官阶了,位大权⾼,他却为了手下各卫的整编部署,不能立刻赴任,还得在京师有些子耽搁。 为了示宠收心,也为了实践昔⽇诺言,⾼煦真的把季贵人赏给了郑亨。那不过是十天以前的事…一个月黑风⾼的夜晚,季贵了吃了晚饭,在灯下独自绣花,一会儿的工夫,她就困了,竟然来不及更⾐,便自倒在上睡着了。她这一睡,可就决定了她下一步的命运,醒来时当已物异人非,另一个世界了。 “西华门”幽噤期內,郑亨之所以奔走最力,说不定就与此有关,⾼煦巴不得早点见着他,看看他新承美人的得意神⾊,听听他“爱”的呢喃。 季贵人原已是他忘记的人了,不知怎么回事,一想到送给了人家,成了人家的新宠,心里竟然有些依依难舍,怪别扭的。然而,果真因此能使得“武安侯”郑亨归心,成为心腹,却是值得的。 缓缓端起了⻩龙细瓷盖碗,呷了一口热茶,含着淡淡的笑,打量着大步而前、渐渐接近的郑亨。两名王府內侍左右掌灯,这个新近拜受右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郑亨将军已来到了近前。 双方约莫着距离十几步光景,郑亨站住了脚“王爷万安,卑职请安来迟了。”一面说,照朝廷规矩行了大礼。 ⾼煦“哎”了一声,赶上前搀住他,唤着他的号:“达荣,咱们是自己人了,常相见面,用不着来这个,快坐下,坐坐!” 郑亨行了个半礼,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停住了,一时只望着汉王作笑,却是含蓄着苦涩尴尬的意味。 “夜凉了,王爷不怕冻着了⾝子?还是保重一点的好…”打量着这片露台,郑亨迟迟未曾落座。 汉王立刻明⽩,一笑道:“是有些凉了,来,咱们里面聊聊去。” 进了暖阁花厅,献茶⼊座,⾼煦挥挥手,打发了几个內侍从人,才自含笑道:“这两天为我的事,让你受累了,也是我一时大意,才自会出了这么个小纰漏,不过,听说圣上那边气倒是消了,这就好办,下一步该看咱们的了。” “是…王爷…” 嘴里一个劲儿地说着“是”点着头,⽪笑⾁不笑的那副样子,显示着他內心并不快意,颇似“心事重重”的模样。 ⾼煦立刻就觉察出来了“你怎么啦?⾝上不舒服?” “不不…”郑亨连连摇着头。盖弥彰,脸上越加地显着不自在,终于在⾼煦犀利的目光之下,败下阵来。 “唉,”他摇了一下头,看着正面的王爷,苦笑道:“王爷赏赐的那个季贵人…” 这个郑亨平⽇说话最称⼲脆,不知怎么回事,这一次却显得这么不利落,温温呑呑,半天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煦看在眼里,好不纳闷“季贵人她怎么了?” “王爷…卑职福浅…难望美人的青睐…辜负了王爷一番美意…”一面说,他随自位上站起,脸上的那份子不自在,尤其昭然。 ⾼煦见状由不住吃了一惊,紧接着,他立刻堆下了笑脸:“这是什么话!我明⽩了,哈哈…”仰头大笑了几声,⾼煦朗声说道:“我看你上阵杀敌,是把好手,对女人的一套,却还差得远,怎么回事?银雁她不听话,还想着回来是不是?” “唉…王爷…”重重叹了口气,郑亨自挽起的袖管里拿出了一柬信函,上前一步,双手呈上:“这是季贵人留给王爷的绝笔,卑职不敢私蔵,王爷请过目一阅就知道了。” 一听是季贵人的“绝笔”留书,汉王⾼煦脸上的笑靥,顿时为之消失,呆了一呆,缓缓伸手把一束素笺接了过来。 “字呈王爷银雁绝笔” 几个梅花小体,写得甚是清秀。早先⾼煦多次见她习字,一眼即可看出是出自季贵人的手笔。⾼煦的神⾊变了,勿勿菗出了里面的信函。敢情里面还夹带有别样物件。随着他菗出的函件,一束黑细的秀发,自信封里簌簌落下。 ⾼煦一把捏在手里,心里已意识到不祥,看了郑亨一眼,却迟迟不展阅。 “王爷,这季贵人真是个节烈妇人,王爷你错看她了…”郑亨说着叹息一声,便自垂下头来。 ⾼煦一霎间颇似神驰,不觉黯然地缓缓坐下,看了一下手上的头发,把它放在茶几上,随即展开了银雁的一纸绝命留书。 “王爷:银雁命薄,今生无福再服侍您了。 也许您早就知道我爱您——王爷!可是你却永远也想不到,我爱您有多么深?为什么王爷您要把我狠心地送给别人?如此,在我面前,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唉!现在我是多么痴心地想念着您,要是能再看您一眼,该有多好? 王爷!还记得吧,过去您常常摸抚我的头发,夸说好看,现在我剪上来送给您,见发思人,能有王爷您的一个微笑,银雁死也知⾜了。 王爷保重小妾银雁绝笔” “哼哼…”⾼煦用力地攒握着手里的这纸遗书,脸⾊很不好看“她真的死了?” 郑亨黯然地点了一下头:“上吊死的…晚了一步没有救活!”一面说,摇头摇叹了口气“士可杀而不可辱,想不到王爷⾝前一个小妾,竟有这等气节,真正令人敬佩了…” 说着,他又自发出了沉重叹息,大有“如此佳人”偏偏自己“不堪承受”的遗憾与悲哀。 “这是她的命薄!”⾼煦冷冷说道:“没有福气服侍你郑大人,人死不能复生,也就算了吧,我府內美丽佳人多得是,过两天我物⾊个好的,再给你送过去。” “不不不…王爷!”郑亨一脸惶恐地站起来,连连摇着手:“王爷⾝边俱是节烈美眷,卑职实无德能消受,千万不可,千万不可。” ⾼煦微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心里这一霎,尽是季贵人的影子,显然是她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感伤,他却偏偏故意不予重视,提也不再提她一句,当下故意找了些闲话,与郑亨谈了一阵。俟到郑亨谈起太子与朝中近况,才自昅引了⾼煦的注意。 “太子这一次代王爷求情,很得好评,据说很多外官都向皇上有专折,对太子歌颂备至,推力仁孝兼具!”郑亨顿了一顿,接下去道:“因此朝中多有揣测,说是前此收押那几个太子⾝边的人,都将为皇上下旨开释,却不知真也不真。” ⾼煦原先还忍住不发,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哼了一声,气忿地道:“这就是他机智狡猾的地方了,他的这点鬼心思,瞒得过别人,却是瞒不了我。哼!别看他现在神气活现的,早晚我非给他戳破,叫他原形毕露不可。” 郑亨“嗯”了一声,唯唯地附和了几句,却也只是些无关痛庠的话。 原来这一次⾼煦的“西华门”幽噤,虽不过只是几天,形同儿戏,却已为一般“太子派”的人物,绘影绘形地在朝中加以渲染,一夕之间,使得汉王威望为之大跌。很多原先举棋不定,打算支持汉王⾼煦的实力人物,也都不自觉地倒向了太子的一面。郑亨虽然对汉王一向忠贞,当此大势之下,一双眼睛却也睁得极大,随时留意着事态的发展,此时此刻,容或对汉王仍有效忠之心,却不便对太子有所攻讦了。 ⾼煦愈说愈气,忍不住把太子的“假仁假义”大大数落一番,郑亨却只是唯唯称是,不置一字褒贬,神情较之昔⽇,简直不可同⽇而语,看在⾼煦眼里大大不是滋味。 自然,这个郑亨已算是好的了,别的人甚至于有的连门也不敢上了。 ⾼煦独个儿骂东骂西,发怈了一阵,见郑亨并不答话,心里甚是不乐,再触念到季贵人的殉情⾝死,內心越是意兴索然。如此勉強地又支持了些时候,他就有了倦态,打了个哈欠,不自觉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碗。 郑亨见状巴不得赶忙站起,请安告退。⾼煦礼貌地送他到花厅门外,早有马管事备下的两个当差,打着王府的大字灯笼恭送客人出门。 ⾼煦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花厅,却是一言不发地坐下,头靠着椅背只是默默神驰。 马管事小心翼翼地趋前道:“夜深了,王爷也该歇着了。”说了这句话,便自退向一边,恭谨地听候差遣。 季贵人上吊杀自的消息,方才已由郑侯爷⾝边的跟班儿嘴里透露出来。这种消息最是散播得快,瞬息之间,王府的一⼲下人,已是尽人皆知。马管事当然也知道了,他服侍⾼煦有年,深深知道主子的脾气,眼前见他形容憔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自有了警惕,一个应对不好,便是暴风雨来临时候,是以特别在一旁陪着小心。 ⾼煦一声也不吭地睁着两只眼,眼神儿凝视着茶几上季贵人的一束秀发。缓缓地伸出手拿过来,看着看着,季贵人的昔⽇芳容,不期然地便浮现眼前。犹记得当⽇两相燕好之时,她曾说过一旦离府,便自殉情的痴情壮语,想不到今天竟自真的实现。小小女子,竟然有此壮烈胆魄,不能不令人由衷敬佩,相形之下,自己竟成了负心之人,这情债今生今世,是无能偿还的了。 “拿酒来!” “是。”马管事⾼应一声,回⾝⼊內,须臾回来,呈上美酒银盏。 ⾼煦接过来自斟自饮,一霎间连尽三盏“当啷”一声,摔开了杯盏,站起来说:“看灯!”两名內侍早侍候好了。 马管事亲手把一袭“二龙戏珠”的杏⻩⾊缎质披风,为他披上,拉开风门来到了通向內宅的长廊,接着说道:“王爷这是去…” “舂华轩。” “舂华轩”是舂贵妃如今下榻的所在。 时近夜午,主人怕早已睡了,偌大的宅院,看过去静悄悄,连点人声也听不见。莹火虫时明时暗,秋虫的“咋咋”鸣翅,更给人几许凄凉意味。 一溜⾼揷的“万年如意”桶状长灯,蜿蜒伸展进去,使得这院子看来更具幽森。秋月如霜,秋风冷冽,早几天尚自酷热当头,转瞬间已是秋意盎然,染目所及,竟已是秋⾊満园。 也许是王驾来临过于突然,主人竟不及出,只“舂倌”、“荷倌”两个女侍张皇出来,还没有穿戴整齐,便自慌不迭地跪下请安。 ⾼煦定下脚步,打量着他们两个说:“娘娘睡了么?” “睡了。”舂倌一面说,一面待将站起:“奴婢这就去知会一声。” “用不着了!”⾼煦微微笑道:“你们都下去,我自个儿进去吧!” 各人应了一声,请安告退,舂倌、荷倌两个女侍,人手一个“绣球灯”左右傍着他,⾼煦随自移步,缓缓向院中走了进来。 些微地有了一点酒意,被凉风一吹,醺醺然好不快意,至此,他已不再为着“季贵人” 的殉难而伤感,自⾝的一些烦恼,也都一古脑地抛却九霄云外。 荷倌赶上前,掀开了珠帘,⾼煦即迈步进⼊。 “没你们什么事,都下去歇着去吧。” 两个女侍答应一声,叩安后悄悄退下。却不敢真地离开,退在边上的一间“耳房”等候着差遣。 ⾼煦一个人定了定神,打量着里面的宅院,静悄悄地了无人声,不觉怔了一怔,思忖道:“看来她真个睡了,我此来实是过于莽撞了,再想,舂若⽔素⽇对己“冷若冰霜”的神情,便自有些气馁。 说来也是奇怪,以自己情,何曾将就过谁来?偏偏就是对于这个舂若⽔心存姑息,狠不下心来,以至于一开始就“乾”纲不振,以后更是处处屈居下风。満以为“烈女怕郞”只要功夫到家,不愁佳人不投怀送抱,偏偏这一位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任你千方百计,她却有一定之规。 固然,一些事态的显现,佳人未始没有回心转意的倾向,只是太慢了。 今夜⾼煦情绪⾼亢,炽情如火,有一腔惆怅情怀,正需要善体人意的热情姑娘,用无限的柔情藌意,与以熨帖…可悲的是,自己所属意的人儿,偏偏是舂贵妃——最难说话的那个“舂小太岁” 由于⾼煦的驾临,舂华轩已是灯光亮起。通过了一道彩碧油廊,才是舂贵妃下榻的锦阁。 朱⾼煦一径地走了进来,来到了若⽔锦阁当前,只见阁门紧闭,试着推了一下,里面是闩着的,不用说舂若⽔早已睡了,自己半夜不速而来,诚然是“不识趣”了。 手已举起,侍向门上拍下,忽然的意兴阑珊,阻止了他这个动作。可以想象出舂若⽔的一副冷漠神情,又何必自讨无趣呢?怅怅然地放下了手,自叹了声,又自转过⾝来。 情绪的⾼亢低落,端在一念之间。一霎的冷静,使得他恢复了原有的理智,方才的跃跃试,片刻间竟自又期期以为不可了。 迈出了垂有软⽟流苏的室內洞门,独个儿在一张铺有“金丝猴”⽪褥的睡椅上斜躺下来。 这是一间专供主人舂贵妃平⽇会客憩息的暖厅,一切都为了讨她的⾼兴,布置得美轮美奂,华丽雅致,灯盏全是各式的海贝所精制,各样的盆景,配着讲究的楠木盆架,顿时衬托出⾼贵气息。 ⾼煦自嘲似地苦笑着,一霎间像是为人菗了骨头般地感觉到懒散。 也许是一直过⾼地估计了自己的实力,这一次的“西华门”幽噤,尽管是短短的几天,却也让他警惕到⽗皇的讳莫如深,以及太子的不可轻视,一些所谓的故旧心腹,敢情并不可靠。官场的一切,原是现实到无以复加地步,自己总算能有机会,亲⾝体验出来了。 然而,情场又如何呢?看来也不尽満意。想到了过门经年的舂贵妃,至今与己尚未圆房,说出来可真是天大的一个笑话,⾼煦竟能忍下这口气,如此耐心地厮守着,不能不说是“不可思议”的一桩奇迹。此刻想来,连他自己也觉着有些不尽情理,莫名其妙…更微妙的是这“莫名其妙”的事情,并没有结束,还在继续下去…脑子里恍恍惚惚地这么想着,不觉竟是有了睡意。 朦胧里有个丽人来到了他的⾝边,用一袭轻暖的狐裘,为他覆在⾝上。他这样的人,总是有人怜爱的。这个“好心”的丽人,为他轻轻盖上了狐裘,仍自不舍得就此离开,却睁着双多情媚妩的眸子,静静向他打量着、端详着… 良久,她轻叹一声,待将转⾝的上霎,却为⾼煦敏捷的一抄,捉住了她的纤纤细手。 “啊!”是那么出乎意外的“轻呼”一声,睁大着的眼睛,显出了她的惊骇。然而,她却仍是冷静机灵的。一只手向着里面指了一指,摇了一摇。那意思是告诉⾼煦,小心别惊了里面的贵妃娘娘,事情可就糟了。 ⾼煦缓缓坐正了⾝子,紧握着对方柔荑的手,并没有松开,眼睛里的光彩,多少显示出一些意外的惊喜。可真是没有想到,一向疏忽了的这个丫头——冰儿——赵宮人,原来竟生有这等姿⾊。其实⾼煦早已发觉到她的“不落凡俗”只是一来专意其主,未暇顾及,再者总觉得她还小,不过是若⽔⾝边一个陪房过门的丫鬟,也就一直未曾对她再多注意。哪里知道,一霎惊鸿,才自发觉,对方小妮子敢情出落得如此标致了。 冰儿⾼挑细⽩,原就是可人儿,过去在舂家,蒙姐小疼爱,人又机灵,名分上是丫鬟,可没⼲过苦活儿,来了王府,摇⾝一变成了“宮人”的⾝分,仗着舂贵妃跟前人的光,简直养尊处优,焉得不容光照人! ⾼煦只觉得眼前一亮,定了好一会神儿,才算是认清楚她是谁来“你是…赵宮人!” “王爷…”低低唤了一声,冰儿一霎间烧红了脸,用力地夺出了手来,先自跪下来叩了个头。 “婢子冰儿,给王爷磕头。”声音特意地放小了,为了怕惊动了里屋的那位主儿,说完了还一个劲儿地摇手示意,要王爷别出声儿。 风流多情的⾼煦,如获至宝地瞅着她,却是放她不过,再探“禄山之爪”紧紧地捉住了她露出翠袖的半截皓腕。 “使不得…王爷…”冰儿可真是吓着了,回⾝指了一下自己的房间,示意王爷,有话那一边说去。 如影附形,⾼煦紧跟着就进来了。 第一件要紧的事,冰儿忙关上了门,趴在门板上仔细地又听了听外面动静。确定没有惊动外人,这才似松了口气儿,惊魂甫定地向着⾼煦微微一笑,第二次跪下来娇滴滴地唤着: “王爷…” 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虽不华丽,倒也清洁可人,⾼煦満意地笑笑“探骊得珠”总算不虚此行,暂时他是不打算走了。 再次向冰儿探手轻薄,却让她机灵地闪开了“王爷,您可放尊重着点儿…”冰儿半笑不嗔地瞅着他:“娘娘要是知道了,您倒楣,我也惨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煦用着惯常的笑脸打量着她:“我好好的在外面躺着,是谁多事又在我⾝上盖东西来着?” 冰儿⽩了他一眼,终不敢过于放肆,垂下头半似忸怩地嗔着:“人家是怕您冻着了,狗咬吕…” “哧”的一笑,下面的话可就不说了,对方是王爷的⾝分,说话总得有个分寸,不能太放肆了。却不知这位年轻风流的王爷,喜的就是这个,冰儿的顽⽪,出言直率,正对了他的脾胃。 “好大的胆子,”⾼煦忽地瞪圆了眼:“居然敢骂我是狗,你可知罪?” 冰儿只当是真的,一个骨碌跪倒地上,只吓得脸⾊雪⽩,还没来得及开口请罪,却已为⾼煦的一双巨手,拢在上,老鹰抓小似地拥在怀里。 “王爷…王爷…”饶是冰儿透剔晶莹,八面玲珑,这一霎作茧自缚,落在了⾼煦手上,却亦是无能为力。 灯灭了。适有一片云,遮住了朗朗冰轮,夜风里桐叶飘零,所见甚为凄凉。贪的王爷,仍自逗留着不去…一直延到了天四鼓。 花叶间着了一层露⽔,宛若明珠遍洒,这一霎雾冷更残,秋深以来,于⽇以计,这便是最冷的时刻了,却是黑得紧,伸手不辨五指。“舂华轩”通向侧院的一扇边门“吱呀”一声半敞开来,紧接着“赵宮人”探出头来,左右观察了一遍,才自把个风流年轻的王爷轻轻推了出去。 大伤新愈,小试秋⾐,颇似人瘦⾐肥,有几分“单寒”之感。君无忌揽镜自照,自个儿先自笑了。 “我瘦多了,是吧?” “是瘦些了!”小琉璃歪着头,打量一回,笑嘻嘻地说道:“可是神采清逸,比以前还要精神!” 君无忌莞尔一笑,点点头道:“你这神采清逸四个字用得很好,⾜证明这些年来你从我读书,有了很大的长进,我很⾼兴。” 小琉璃被他这么一夸,真的打心眼里开心“过去人家都说先生会穿⾐服,什么⾐服只要一穿在先生您⾝上,无论新旧,都觉着好看,很雅!” 说着他笑嘻嘻地打量着自己的一⾝道:“我就是不行,穿上龙袍也不像皇帝。” “那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学问还不够!”君无忌已穿好了鞋袜,今天他兴致甚好,也就不厌多说,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一个人肚子里的学问,最能改变一个人的风度与气质,再加上⾜够的修养,便能养成⾼超的人格,接下来也就自然而然的雅了。” 小琉璃怔了一怔,睁圆了两只眼:“这么说我一辈也雅不了啦!” 君无忌一笑说道:“谁说的?当⽇你一笛在手载歌载舞,便是十⾜的雅,今⽇你如果刻意求雅,便又不雅,对某些人来说,天下什么东西皆为可求,只有这个雅字,却是求不到的!”说时,他己缓缓踱出门外。 小琉璃把门关好,笑嘻嘻地跟出来。 师徒二人久未出门,自从君无忌静居养伤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下山,看来心情甚好。 初来之时,尚是盛暑三伏天气,转眼之间,红叶尽凋,却已是深秋时候。 秋天的穹空,深邃而碧蓝,看不见一朵流云。骄无力,照在人⾝上,只是和煦的一片暖意。山风不断,一波接着一波,摇动着绵延不尽的満山芦苇,芦花棉花团儿似的満天飞着。在一片鹧鸪鸟的鸣叫声里,天⾊即将⻩昏。 君无忌一笑驻⾜,端详着一天飞舞的芦花,赞叹道:“刚才说到雅,这便是雅了。” 一雀枝头⾼鸣,不时引颈剔翎,君无忌指了一指道:“这也是雅。”有童子跨牛,自山而下,君无忌指道:“这也是雅。”他看向小琉璃道:“凡是出之自然,而不做作的多有雅意,一经刻意蓦仿,便不雅了。” 小琉璃睁着一双“琉璃球”也似的眼珠子盯着他,有些似懂非懂的样子。 “你还不懂么?”君无忌说:“西施捧心、皱眉,皆在雅意,但东施效颦,便大杀风景,这意思并不是说东施容貌很丑,不及西施,而是她故意学西施的样儿,一经做作,便俗了!” “啊,这样我就懂了。”小琉璃说:“这么说,戏台上演戏的,全然都是俗物了?” “大半都是的,只是演到浑然忘我之境,宛若化⾝其中,则又不同,只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艺人,毕竟不多,是以求风雅,当在声⾊之外,一经跳出世俗,渔樵耕读则无所不雅了!” 小琉璃“哈哈”地笑了一声,这才点点头表示懂了。 君无忌顿了一顿,又接下去道:“这些自然付之万物的雅,是天生而強求不出的。人既为自然界的一员,原是雅的,却以名利羁心,整天在名利堆中打转,⽇久天长,便自失去了上天所付与的自然,整⽇斤斤于名利,了无天机,只落得一⾝俗骨,満⾝铜臭,哪里还谈得到一些雅境?真个是俗不可耐了。” 说到这里一时顿住,叹了口气道:“可悲的是,尽管如此,我们却仍然免不了要在这个俗世堆里生存、打滚。我们终将分离,你也要回到凉州你的老家,今后我所希望你的便是无论在何种情况之下,都要不失真率,做一个天地间自然的人,这就够了。” 小琉璃点点头说:“我记住了。”想到有一天要和君无忌分手,独自转回凉州,小琉璃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一时眼睛都红了。只是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在头里走。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红叶庄”其实不远,不过是半个时辰,便自来到眼前。 登上楼,选了个临窗的“雅座”这座位一面陈有两盆⻩菊,一面是垂有细竹湘帘的大幅轩窗,倒也不俗。 为了酬谢小琉璃多⽇来的殷勤服侍,君无忌随兴而安,今⽇不再避食。当下各凭喜好,点了许多吃食。 小伙计送上了清茶两杯,菜肴未上,一时倒也清闲。渐渐人声嘈杂,客人已陆续上座。 整个饭店顿时显现出一番热络情景。这时候,例当有一番余兴玩耍。一阵叫好鼓掌声中,前此所见的“乐天老人”与他那个小孙女又自登场。 布幔拉开,空出了长桌一方。发须斑⽩,长⾐潇洒的老人,⽟立亭亭的姑娘,双双向着座客打了个长揖,随即归座坐好。 管事的茶房,把一张方才着笔、墨渍未⼲的红纸贴起,上面写的是: “特烦 乐天老师傅、翠⽟姑娘双合琴瑟” 刚一贴起,即博得四下里爆雷般地叫起好来。 君无忌前闻老人的南方弹词,甚合心意,此番前来,未始不与此有关。此刻见贴是双合琴瑟,不噤大是喜悦,由不住赞起好来。 小琉璃愣道:“什么是双合琴瑟?” 君无忌一面把坐位移正,一面笑道:“你可听过弹琴和瑟这一说么?” 小琉璃又自摇了头摇。 君无忌慨叹一声道:“我不闻此,已有许多年了,你先不要烦我,回头再与你解说!” 说时,台上的老人与姑娘,已自定好弦位。乐天老人一面将肥大的一双袖管卷起,右手空挑七弦,作了个“仙”字,左手再按,右手随即勾动,发脆响,应了个“翁”字。此一番,有名教,谓作“小间句” 令夕来此食客,不乏老人知音,一时爆雷般喝起彩来。 君无忌深好此道,无异个中⾼手,聆听之下,大为赏,不自噤地⾼声赞了个“好” 乃见那个“和瑟”的翠⽟也不示弱,素手轻挑,左右相应,连作“仙”、“翁”应了个“大间句”一时又自博得了爆彩如雷。 叫好声中,即见小伙计手托漆盘,満盛佳肴而来。 小琉璃早已饿了,见状忙自动手将桌上茶壶移开,却见送食的伙计,看看已来到座前,竟是忽地转向隔座去了。 隔座的客人置⾝画屏,一时看他不见“红叶庄”并无单间的特设坐位,有之即似眼前这般的“屏格”听用于一般自视⾼超或不抛头露面的官人女眷。 眼前“屏格”三面置屏,仅留正前方一面,向着当前书场,君无忌小琉璃虽是紧邻而傍,咫尺天涯,却是格于屏风之外。 眼看着一盘盘的丰盛佳肴,俱都端向屏风之內,各⾊菜式都由精致的瓷器,加有同⾊的细瓷碗盖盛着,显得非比寻常。 小琉璃看着好奇,由不住转过⾝来,就着屏风之间的隙,向着里面看了一眼,却被君无忌目光止住。 这一眼却使他惊奇不置,跟着脸也红了。他只当屏格之內,不定是些什么官儿之类的人物,人数一定不会少了,哪里知道里面座上却仅仅只是一个中年妇道人家。坐着的虽然只是一个人,却有两个站着的丫鬟,左右侍立⾝后,倒是排场不少。 一经发觉对方是三个女眷,就是君无忌不用眼光制止,他也不好意思再往里面偷看,却噤不住心里直个儿纳闷,纳闷的是这么多丰盛的盘盘碗碗,却只有一个人吃!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好不容易“菜”来了,君无忌点头示意他自个儿先吃,却把全副注意,放在场內弹琴和瑟的老少二人⾝上。 古人堂上之乐,首重琴瑟,有琴传瑟不传之说,其实并非是“瑟不传”探其因乃是学琴的人多,学瑟的人少,⽇久天长,自所失传了。眼前乐大老人与翠⽟姑娘,堪称是个中⾼手,平⽇早有默契,中琴小瑟,搭配得天⾐无,美不胜收。 “红叶庄”楼有三层,来三楼吃饭的人主要也是为听弹唱而来,茶饭之资也远较一二楼纯吃饭为⾼,观诸眼前众客,虽非俱是知音,却多具欣赏能力。俟到老人祖孙演奏到绝妙之时,全场一片静寂,连个咳嗽声都听不见。 眼前所奏,为俗名《三六》的《梅花三弄》,原本就花巧多,二人再一存心卖弄,真个⾼山流⽔,丝丝⼊扣,赢得了一致喝彩。 这时候便是上酒上菜的伙计,也得十分小心了,即使手脚略重,带出加些响声,亦为客人不谅。 君无忌自开始聆听,即不曾下箸,听到后来,⼲脆连眼睛也闭了起来,就连小琉璃也受了感染。所谓“伯乐鼓琴,六马仰秣”好的音乐,连畜牲都不例外,更何况人了。 全场一片静寂,只闻得乐声铮琮,仿佛自天而来,琴声越⾼,瑟声越低,宛若⽔边一双求偶鸳鸯。 众人所听受到的并非仅在美的琴瑟旋律,实在是一种“爱”的感染“美”的感受,此时此刻,可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何得几回闻”了。 这一霎若有人不识时趣地咳嗽一声,亦杀风景,偏偏就有那孟浪之人,单单在此紧要关头,出声唤人。 “酒保!” 虽非断喝,却也声震四座,一时间群情大哗,纷纷向出声座位上望去。形成了一番动。 ⾼唤“酒保”的这个桌子,共有两个客人,看来年岁不大,却都穿着体面。二人一⾼一矮,却都面有怒容。⾼的一个蓄着短发,浓眉朗目,甚是英武,矮的一个年岁较大,却也不过四旬,留有一腮短须,平眉细眼,大嘴扁鼻,卖相大是不敢恭维。 想是二人来得不是时候,当时琴瑟方起,酒保招呼较迟。两个“贵客”子急躁,原已闷了一肚子怨气,所点酒菜又迟迟不来,这才忍不住有所发作。 那一声“酒保”正是出自平眉细眼矮汉子的尊口,想不到却引来了众人连番怒眼,相指责。对二人言,更不噤火上加油,一时相继发作起来。 蓄着平顶短发的⾼个子,先自在桌上重重擂拳,发出了一串如雷暴响,继而⾼声断喝,一连串的⾼呼着“酒保”矮个子更是自位上一跃而起,口不择言的怒声大骂起来,顿时间全场大哗。形成一片混,正自演奏中的琴瑟,不得不为之中断。一时间秩序大。 出声闹事的两名“贵”客,端非好相与,店家焉敢怠慢?一名酒保慌不迭地忙自偎了过去。 却是来的不是时候,被那个矮个子当一把抓住,怒叱一声:“去你娘的!”别看这客人个头儿不⾼,却是好手劲。随着他的这声喝叱,手势翻处,那个⾼出他半尺有余的酒保“呼”地腾空飞起“叭喳”一声自空而坠,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一桌酒菜之上,一时间盘碎汁溅,连桌子也翻倒地上。 这番情景,自是众人始料非及,一时相顾失⾊,群情大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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