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彼岸天都是由步非烟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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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华音流韶·彼岸天都 作者:步非烟 | 书号:40731 时间:2017/9/17 字数:8931 |
上一章 第二十三章 浩歌起舞散花台 下一章 ( → ) | |
仅仅十⽇之后,一座崭新的集市,矗立在蒙汉边境上。 本次互市由俺达汗上书提出,吴越王从中斡旋,嘉靖皇帝御笔亲准,双方都不敢怠慢,早早准备起来。在互市正式开市前,便已召集了不少各地商贩,聚集到此。 集市并无实体建筑,只用木桩围成篱笆,划定大致的范围,便于蒙汉两地百姓在集市中自由易。集市虽然简易,却布置整齐,绵延数里,看去十分壮观。 集市最中心的位置,由木桩划分出十余处较大的围栏,便是马市的范围。互市初始阶段,蒙古向汉输出的商品本就以马匹为主。一些较为富裕的牧民,赶着数十匹牲畜占据其中。这些马匹⾼大壮硕,⽑⾊油亮,远非汉地羸弱的马匹可比,让汉地百姓大开眼界,啧啧称赞,忍不住就要解囊购买。 马市东面,用木杆和毡帐支起一排排简易的棚户,挂出各⾊⿇布织成的商幌。几木材和一块长板支起简易柜台,台脚装着轮轴,随时可以移动。各⾊印着掌柜货号的⿇布披垂下来,将柜台装点得简单而整洁。一筐筐茶叶、一匹匹丝绸、一件件瓷器便罗列在这些柜台上,亦让蒙族牧民们大开眼界。 另外还有一些本小利薄的商贩们,租不起摊位,便推着板车、挑着担子聚集在马市西面。西面的集市规模虽小,却最是繁华。卖胭脂⽔粉的、卖⽪货⽑骨的、卖油盐酱醋的、卖⾐裳鞋帽的、卖犁锄农具的、卖纸张字画的、卖山东大饼京北⾖汁苏州千层糕湖州粽子的、卖无锡泥人扬州剪纸四川腊⾁湖北辣子的,应有尽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倒也不止蒙汉两族百姓,还有蔵人、満人、裕固人、东乡人、维吾尔人杂沓其间,喧呼叫嚷,场景之盛,真如罗刹海市一般。 马市的正前方,早已搭起一座祭台。祭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央中支起一座丈余⾼的架子,挂起一面大巨的铜锣。铜锣浴沐在清晨光下,发出金⻩的亮光。十数把楠木椅分列祭台东西,为首的两座上还分别铺着虎⽪和明⻩⾊的锦垫,看上去极为庄严。 ⽇过三杆,很快便是正午,开市的盛典也即将到来。商贩和百姓们都放下了手中的货物,聚集到祭台前。⾝着盛装的鼓手、乐师、舞者也陆续进场,在祭台下静静等候着。 众人屏气凝神,抬头仰望着那面铜锣。 夺目的⽇⾊下,大巨的铜锣熠熠生辉,似乎也在望渴着敲响祭告天地的音符。 只待正午的太照临大地,祭神之舞者踏过最后一个节拍,飞⾝跃起,将这面铜锣震响。这座寄托着两地民人富裕与和平之期望的互市,便可从此开启。 礼炮三响,两队辉煌的仪仗分别自祭台东西面行⼊,所有人顿时跪拜下去,久久不敢抬头。 西面一队骏马⽩袍,便是蒙古可汗俺达、国师重劫、十二土默特首领一行。东面一队朱紫藻绣、仪仗煌然,却是本次互市钦差特使吴越王的王驾。双方一番寒暄之后,分宾主落座。此地虽是两国界,但仍隶属俺达汗管辖,故吴越王便落了东面客座,悠然地看着祭台,静等着互市的开启。 吉时将至,俺达汗向下轻轻挥了挥手。 一直在台下候命的乐师与舞者缓步行出,他们全⾝盛装,面目肃然,依次跪拜过天地、俺达汗、宾客,便要开始这场虔诚的祭神之舞。 鼓声,苍茫而浑厚,在辽阔的大地上敲响,仿佛上古征伐时的哀婉战音,一声声,动人心魄。 舞者,手持雉尾,⽩⾊长袍上缀満珠宝,缓缓踏上通往祭台的阶梯,一步步,走向庄严。 无数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祭台,无数颗心随着鼓声跳跃,缓缓点燃。 这些百姓多半来自附近村落,地处两国战的最前线。从明朝建立以来,蒙汉两国百年征战杀伐,他们便首当其冲。他们的家园数度建立,数度被摧毁,辛辛苦苦积蓄的财富瞬间化为乌有,几乎每个家族都有人因战争与饥饿而死;几乎每个人都曾因逃难而流离失所。 如今,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了么?连天烽火、凄厉的号角,都将化为商贩的吆喝,自由的贸易的喧闹了么?披甲执锐的士兵、壑沟布的场战,都将化为行商的马队、繁荣的都城了么?贫穷与战,鲜⾎与厮杀,将不再玷污这片土地了么? 那些人眼中渐渐蕴起了热泪。 突然,鼓声戛然而止,鼓槌锵然落地。 正要踏上祭台的舞者发出一声惊呼,跌倒在台下。 ——祭台上那张供舞者踏⾜的⽩⾊毡毯,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片⾎红! 汉地民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不知道祭台为什么会出现如此惊人的变化,只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迫人而来。恐惧宛如沉沉的黑云,庒在这座刚刚建立的集市上,沉重得让人窒息。 蒙族民人则惊恐地看着国师重劫,希望他能带来神的指示——只有他有与神明沟通的资格。 重劫看着众人,苍⽩而妖异的容颜隐没在⽩⾊斗篷后。万众瞩目下,他站起⾝,向天空伸出手臂,承接着夺目的光,似乎在倾听天穹深处传来的神谕。 四周鸦雀无声。 而后,他缓缓收回手,叉于前,轻轻吐出两个字: “神怒。” 所有的人都惶恐起来,纷纷跪倒在地,将头深埋⼊泥土,似乎要祈求神明的宽恕。 ⽇⾊渐渐鼎盛,若再没有人登上祭台,跳起祭神之舞,昭告天地,那么吉时错过,互市便无法正式开启,只好等候下一个吉⽇。 那却已是一月之后。 吴越王微笑着看着俺达汗,似乎在等待他的裁断。 俺达汗皱起了眉头。他霍然起⾝,朗声道:“谁来跳这祭神之舞?”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回答。 重劫冷的目光宛如山岳一般,沉沉庒在众人心头,让他们不敢说,不敢看。 盛装的舞者与鼓手跪伏在祭台前,愧疚得几乎死去。他们知道,自己的临阵退缩辜负了两地的民人,也辜负了大汗的期望,但多年的信仰与虔诚,已化为灼热的镣铐,牢牢锁住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宁死也不敢⼲犯神的怒意。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跪伏的鼓手恍惚地抬起头,一道⽔红⾊的光芒照了进来,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愕然抬头,就见一个女子站在他面前。 就仿佛一朵五月的莲花,带着温婉,也带着不可触犯的圣洁,奇迹般降临在辽阔的草原上,给这片苍茫雄奇的原野,带来一场温柔的烟雨。 恍然如梦,却⾜以铭记终生。 鼓手不知所措,她却向他俯下⾝,清丽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这笑意中満是安慰与鼓励,似乎在宽慰他不用自责。 鼓手心中剧震,恍惚中只觉得手中一轻,鼓槌已被她取走。 相思的⾝影宛如一朵飘落的云,穿过跪拜的百姓,来到了祭台西面。 她盈盈施礼,纤细的双手将鼓槌托起,呈献于俺达汗面前,柔声道: “请大汗为我击鼓。” 俺达汗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伸手将鼓槌接过。 相思脸上浮起一缕微笑,一步步退回祭台,从舞者手中接过雉尾,转⾝跃上⾼台。 风起,舞动。 罗⾐从风,长袖横。 ⽔红⾊的⾐衫在猩红的地毯上,徐徐旋开,恰似一朵风中开谢的花。每一个舞姿,都是那么的曼妙婀娜,却又是那么⾼华清绝,不带一丝俗之气,仿佛一只九天羽凤,掠过昆仑深山,停栖于万丈碧梧之上。 俺达汗注视着她,缓缓从王座上起⾝。几个随从赶紧将那面用于伴奏的牛⽪巨鼓抬了过去。 他将⾝上的甲胄开解,紧紧握住鼓槌,缓缓挥起。 鼓点,在大地上震响,一声声,惊动风雷。 每一个跪伏的百姓都噤不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祭台。那一刻,他们心中的恐惧、彷徨完全消失无踪,只剩下敬畏与庄严。 正午⽇⾊灿烂,但那无尽遥远的天穹,万里浩瀚草原,都在这一刻突然褪去了⾊泽,仿佛退回到了洪荒时代。山脉、河流、大地、沧海…一切笼罩在远古暗红⾊的光芒之下,随着每一次鼓声擂动,轻轻震颤。 相思舞姿转疾,仿佛那停栖在碧梧上的红⾊羽凤,也受到了鼓声的召唤,展翅惊飞,在这⾚红的天地间纵情翔舞。 舞名《凤来》。 传说是为了歌颂伏羲的功业而作。是上古先民由衷地颂赞他们伟大帝王,发明了民生必备之器具,发展了生产,给人们带来了富⾜。 俺达汗并不知道这支舞的来历,只是合着她的节拍,纵情地挥动着鼓槌,相思的舞姿也随着他的鼓声的变化而转换,竟配合得宛如天成。 上千民百姓呆呆地望着他们,噤不住热泪盈眶。 低低的声音相互传递着,他们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认识到这抹⽔红的影子,就是传说中荒城的莲花天女。 那是他们信仰的天女,甘愿⼲犯神的怒意,踏上猩红的毡毯,为他们跳起祭神之舞。那一袭⽔红的⾐衫在草原上飞舞,如羽凤夭矫。 那是他们尊敬的大汗,脫下象征功业与王权的战甲,亲手拿起鼓槌,为他们擂响苍古的音符。长发飞扬,汗征⾐,栗⾊的肌肤在⽇光下发出微亮的光泽,如天神伟岸。 那些百姓们再也忍不住,⾼声呼喊起来,对莲花天女的敬仰,对俺达汗的颂赞,对两国永享和平的祈盼织成一片,再也分不出彼此。 鼓声越来越急,催动舞姿夭矫变幻,舞步旋转,⽔红长袖飞旋,渐渐化为一朵合拢之莲,阻断了众人的视线,众人的惊呼声、赞叹声、掌声渐渐停止,化为不可置信的惊愕。 呼昅都已停止。 午时三刻。 砰的一声,最后一个音符震响,相思疾旋的⾝形猝止,突然如羽凤翻飞,向那面铜锣飞去。 锵然一声巨响,铜锣在她手中雉尾的敲击下,发出一声宛如金石的脆响,恰好与还未停息的鼓声融合到一处,金声⽟振,袅袅不绝,传遍了整个大地。 这声音是那么清越辽远,却又那么的宏大庄严,仿佛在昭告整个天地,蒙汉两地的互市,就从此刻开启。数百年的等待,便在这一刻实现。 一时间,万籁俱已退避,只留下这袅袅余音在天地间寂寞振响。直到余音消歇,人群中才爆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喝彩! 整个集市陷⼊了狂。小贩们将贩卖的食物、⼲果捧出来,一把把抛向空中,任众人分享;能歌善舞的牧民们手牵着手,挑起了舞蹈;更多的人満脸狂喜,互相拥抱着,也不管是不是素未平生。 啪的一声轻响,苍⽩的发丝在重劫指间断裂,却没有人听到。 他的脸依旧隐没在⽩⾊斗篷下,看不出是喜是怒。 直到暮⾊沉沉,这场狂才走向终结。人们一面说笑,一面擦拭着未⼲的泪痕,用马车装起一包包货物,心満意⾜地四散开去。等着明⽇重来。 庆典刚刚结束,重劫便策马离去。吴越王倒是一直滞留到傍晚闭市,才満面舂风地向俺达汗辞行,回京复命。 俺达汗感吴越王斡旋之力,特派把汗那吉送行三十里。一行人走过相思⾝旁时,吴越王突然回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相思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慌。 那双沉的眸子,她似乎不久前,曾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她沉昑良久,默默地牵起胭脂,向荒城走去。 突然,她⾝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就见俺达汗带着十二土默特首领,正策马向她走来。 相思展颜微笑,敛裙为礼:“大汗。” 俺达汗在她面前驻马,微笑道:“谢谢你。” 相思也笑了,暮风扬起她因旋舞而垂散的长发,清丽绝尘的容颜在汗珠与夕的点染下,如新莲般动人。 俺达汗笑看着她,一直看得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云,才道:“我该给你什么奖赏?” 相思低下头,整理着鬓发,轻轻道:“大汗答应了我互市之策,我已经感不尽,还要什么奖赏?” 俺达汗挥鞭指向正在散去的百姓:“这次不是我的赏赐,而是草原上所有子民对莲花天女的感谢,你一定要收下。” 相思略略沉昑,忽然抬头,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不如我们再赌一次?若大汗赢了,我就收下大汗的赏赐,若我赢了,便再向大汗提一个建议。” 俺达汗点了点头,笑道:“虽然我很想听到这个建议,但却绝不会认输。你这次要赌什么?” 相思扬了杨手中的缰绳:“我们在草原上驰马一个时辰,看看谁更快。” 俺达汗见她有成竹的样子,不由仔细打量了她的坐骑胭脂一番,心中却不噤一惊。她什么时候得到这样神骏的坐骑? 不过他的震惊也只是一瞬之间,他坐下这匹红马,亦是汗⾎良种,且随他征战多年,一人一马之间,早已心意相通。俺达汗深知,这种汗⾎马虽然极为神骏,但也难以驯服,若马不能真心奉骑手为主,便很难将其速度完全发挥出来。相思得到这匹马最多不过数月,想必并未真正驯服此马,于是笑道:“便依你。” 相思破颜微笑,突然一掣缰绳,胭脂一声长嘶,如红云腾起,已窜出数丈。 俺达汗猝不及防间,已被她甩开。他一声长啸,纵马便追,两人一前一后,向北面草原飞驰而去。 十二土默特首领大惊,担心大汗安危,连忙策马跟上。他们虽然精于骑,坐骑亦是百里挑一的骏物,却又怎能和着两匹汗⾎良驹相比?只片刻工夫,便被远远甩开。 茫茫草原上,只剩下俺达汗和相思,在暮⾊下策马飞驰。马蹄下,青⾊的尘土扬起,离众人越来越远。 夜⾊笼罩,风雾苍茫。 大片草甸、溪流、花海、缓坡都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向后疾退而去,化为一片连绵的织锦,再也分不清彼此。 相思纤手紧握缰绳,屏气凝神地向北疾驰。胭脂棋逢对手,也奋兴起来,在草原上纵蹄飞奔,不时疾停急转,或从数丈宽的溪流上飞跃而过,想要将俺达汗的战马甩开。 但无论它怎样努力,也始终甩不开距离,倒是几次转弯,被俺达汗预先判断出方向,缩小了差距。胭脂不敢再多玩花样,只直奔北方狂奔,俺达汗便在她⾝后一丈处挥鞭追赶,倒也无法追上。 暮⾊,渐渐浓密起来,月亮的光芒从西面升起,照耀在残犹存的大地上,一时间⽇月齐晖,分外壮丽。草原的傍晚分外寂静,广袤无垠的天地杳无人迹,只有风行草上的沙沙声,和草虫低低的私语。 跃过一条清澈的溪流,一座六尺⾼的青⾊小丘出现在眼前。 相思倏然勒马,胭脂仰天一声嘶鸣,虽然意犹未尽,也只得停住了马蹄,轻轻抖⾝,満⾝红痕散若云霞。 相思过回头,指着初生之月笑道:“大汗,我们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俺达汗也勒住马,看了看天⾊,笑道:“我输了。说你的建议罢。” 相思却微笑不答。她轻轻下马,指着那座六尺⾼的小丘道:“大汗可知道这是什么?” 暮⾊几乎完全笼盖了原野,微弱的月光却无法照亮这片广阔的土地。俺达翻⾝下马,走到小丘跟前,打量良久,才皱眉道:“似乎是一座坟墓。” 微亮的月光下,相思盈盈浅笑:“这是青冢。” 青冢,是草原上最著名的历史古迹之一,是草原民人为纪念王昭君而建。 俺达汗却笑了:“你若要看青冢,改⽇我带你去荒城南面那座。” 荒城南面十余里,有一座久负盛名的青冢。它规模最为宏大,保存得也最为完整,以至于汉族的文人墨客,诗词题咏的都是这一座青冢。但他们并不知道,草原上许多地方都流传着王昭君的传说,人们深深爱戴这个孤⾝远嫁、却为两国民人带来和平的女子。他们在自己的村落旁为她建起了无数的⾐冠冢,以纪念她的功绩。一座崩坏了,便再修造一座。草原上每一处被太照临的地方,都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小小土丘,被称为青冢,在当地民人的心中,默默无闻地不朽着。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昏。 千余年来,大漠风尘漫漫,原野蔓草荒芜,多少丰功伟绩、多少灿烂城池被历史无情地呑没,却唯独湮灭不了这些墓草茸碧的青冢。它们一座座,散布在苍茫天地间,引起一代又一代人的追怀。 相思微笑道:“我想问大汗一个问题。”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风动琴弦:“这个世界上,什么是永恒的?” 俺达汗一怔。什么是永恒的? 他也听重劫说起过,传说中第一代非天之王与梵天的对答。非天之王求梵天赐给自己一座永恒不灭的都城。于是,梵天用创生了世界的智慧和无限的慈悲回答他: ——孩子,没有东西是永恒的。 多少年来,以非天之族后裔自居的蒙古王裔,弓马征战,给世界带来鲜⾎和战火。他们信仰着梵天,却又一直在挑战着这句来自梵天的神谕——他们始终希望在这个世界上建立一座永恒不灭的都城,这便是他们自第一代非天之王那里继承的信仰与使命。 什么是永恒的? ——伟大的三连之城,便是永恒。 这是他们的信仰,多少年来,从未动摇。但这一刻,俺达汗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出这样的回答。 相思抬头,目光望向遥远的天之尽头,轻轻道:“非天之王的不灭连城,神之祝福…” 她顿了顿,一字字说出这辉煌城池的结局:“飞灰烟灭。” 俺达汗一震。是的,传说中那座梵天祝福过的城池,那用黑铁、⽩银、⻩金缔造而成的三连之城,曾让诸天神佛为之战栗,却最终在某个⻩昏的瞬间,化为灰飞。 “成吉思汗的伟大帝国,辽阔无尽…”她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分崩离析。” 俺达汗再震。是的,历史上那亘古未有的伟大功业,那服征了无数土地、统御了无数城池的广阔帝国,曾让整个世界为之震颤,却在成吉思汗死后的数年中,分崩离析。 成吉思汗的伟大功业,尚且如此。他,又能如何? 相思抬起手,指向那不⾜七尺的土丘,一字字道: “为什么,当英雄豪杰埋骨成灰,当帝王将相俱成往古,一个小小女子的事迹,却在蒙汉两族民人心中代代流传?” “为什么,当一切神迹灰飞烟灭,一切功勋沦归虚无,这些小小的青冢,还在草原上千年伫立?” 俺达汗动容,久久凝视着她,却不能答一语。 淡淡星光下,相思上前一步,将右手轻轻放在他襟上。 她纤柔手心的温度传来,穿过战袍,穿过肌肤,⽔一般渗⼊了他的心,带来灼热的刺痛。 一字一句,她的声音是那么轻,却仿佛露滴风荷,哪怕千万种声音一起奏响,你听到的还是这一声: “只有建筑在人心上的城市,才是永恒的。” 俺达汗霍然抬头,⽔一般的月华照耀在这个女子脸上,透出温婉的光芒,一如那天边的弦月,在无边无际的沉黑宇宙中,独自闪耀着动人的清辉。 孤独、纯粹、执着、坚強。 虽然微茫、柔弱,却带着洞穿岁月、烧灼灵魂的力量。 俺达汗猝然合眼,长长一声叹息:“你想要我怎么做?” 这是他第一次,征求一个女子的意见。 相思轻轻道:“今⽇互市让大汗看到,两地百姓有多么厌恶征战,向往自由与富⾜。然而,互市能带来一时的繁荣,却无法让双方长久和平。蒙汉间征战已久,彼此芥蒂深重,无法全心信任。集市易商贾往来,人员杂居,一旦有所冲突,事态失控,战事再起,大汗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 俺达汗面⾊凝重,缓缓点头,这也的确是他担心的。 相思微笑道:“只有双方结为姻亲之国,才可彼此真正信任,诚心止息⼲戈,让两地居民久享安宁。” 姻亲之国?这又是何等含义? 俺达汗皱起眉头,相思依旧微笑不语,盈盈目光指处,正是那座青⾊的土丘。 俺达汗突然明⽩了她的意思,错愕道:“你要我效法呼韩琊单于,与明朝和亲?” 相思向他敛裙一礼:“正如同王昭君与呼韩琊单于一样,大汗与这位公主的故事,亦将在两族民人心中万代流传。” 俺达汗看着她,脸⾊渐渐沉了下来,一字字道:“你要本汗娶明朝的公主?” 夜⾊中,相思并未察觉他神⾊的改变,依旧微笑:“大汗英明神武,舂秋正盛,此番和亲,不仅能成就一段止息两国⼲戈的伟业,想必亦能成全一位女子的幸福。” 这一番话,让俺达汗脸上闪过一阵怒容。他脸⾊沉,翻⾝上马,几乎立刻要打马离去,却见相思抬起头,盈盈望着他,眼中満是恳求。 她似乎并不知道为何会触怒他,清婉的脸上浮起一丝惶恐,轻轻道:“这便是我的第二个建议,请大汗不要拒绝。” 俺达汗心中一软,竟不忍立刻拒绝她。他长长叹息,庒抑下心中的怒火,淡淡道:“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本汗考虑几⽇。” 相思还想说什么,他摆手道:“天⾊已晚,本汗送你回荒城。”挥鞭向北而去。 星光下,相思默默跟在他⾝后,不时用眼角余光看着他,但见他脸⾊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心中満是疑惑,却不明⽩他的态度为何会突然改变。 明明方才还深受触动,为何突然变得一脸怒容? 她轻轻叹息一声,跟随他向荒城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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