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梵花坠影是由步非烟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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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华音流韶·梵花坠影 作者:步非烟 | 书号:40736 时间:2017/9/17 字数:6850 |
上一章 第二十章 玉几君臣笑语空 下一章 ( → ) | |
当朝变为正午的烈⽇时,笼在大同江上的雾气终于全部散去。一队鲜明的仪仗正缓缓从地平线上走来。 宣祖躺在轿子里,踌躇満志。申泣骑在⾼头大马上,也是得意非凡。 这场胜利,几乎全歼了三万倭军,不但击垮了他们想夺取幸州、活捉宣祖与储君的野心,而且令倭军士气遭到了重创。他们再也不能将朝鲜人当成是板上鱼⾁,任其宰割。 宣祖拈着颔下的几缕胡须,得意洋洋地摇晃着脑袋。他忍不住想到了那个骄傲的王者。连他也一定会刮目相看吧。一想到卓王孙那冰冷的眼神也不由得会改观,宣祖就忍不住笑容満面。 他一定会受到盛大的吧。 并没有盛大的。 平壤城中的军民们该⼲什么就⼲什么,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呼朝拜。宣祖不噤満心失望。 也许是报令官并没有及时赶到平壤城內?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宣祖思索着,停在⾼大、宽广的阶梯前。他走下软轿,向台阶上爬去。台阶顶上是殿堂,殿堂中有一只大巨的龙椅。本来宣祖坐在椅上觉得有些局促不安,但现在,他觉得自己配得上这张椅子。 他取得了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 他慢慢爬上台阶。平壤城中的喧嚣似乎离他远了些,他奋兴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每个人都愿意站得⾼些,或许是因为⾼处能够使人冷静。 宣祖发觉自己又一次错了。 并不是没有人接他。接他的人正站在龙椅边上。 卓王孙。杨逸之。 宣祖一惊,急忙望向卓王孙的脸。见到他神⾊平静,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宣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本能地向龙椅走去,但在快到的时候却站住了,脸上堆起笑容,看着卓王孙。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沈唯敬。沈唯敬脸上就总是堆着这样的笑容。这个想法让他很恼火,他是天皇贵胄,不该像个市井小人才是。 但他无法止住这样的笑容,只好呆呆地看着卓王孙。 卓王孙轻轻扬了扬下颚,算是招呼。宣祖忽然紧张起来。他想起了碧蹄馆大捷。这次幸州山城之胜,虽然难得,但比起那次战争,确实算不得什么。 卓王孙会认可这场胜利吗? 宣祖忽然不那么确定起来。刚才的志得意満也无影无踪。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焦虑地看着卓王孙。 像是等待着一场审判。 卓王孙淡淡一笑:“你胜了。” 宣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对自己方才的神经质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在担心什么呢?他当然是打了场大胜仗回来,这毋庸置疑。就算卓王孙也不能否认。 何况,任何人都是喜胜利的,卓王孙当然也不例外。 他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卓王孙依旧微笑着。他的笑总是从眸子深处缓缓漾开,却又停在际,凝结为一个讥诮的弧度。 这一切,让这笑容显得有些不实真。 “很好。”他看了杨逸之一眼,似乎在強调这场胜利。 单论对这场胜利的期待而言,杨逸之绝对強于卓王孙。无论如何看,这都是个普天同庆的结果。杨逸之也不噤展颜。 卓王孙的笑容却突然一冷。 “灵山城。” “你的下一个目的地是灵山城。” “我命你现在就出发,带上储君、申泣。” 宣祖立即窒住:“你…你说什么?” 卓王孙脸沉下去。 “灵山城。储君。你!” 他的语调冰冷,已不容任何人反驳。这已经是个结论,不需要探讨的结论。 宣祖的⾝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幸州山城的胜利是如何得来的。与其说是朝鲜民人的胜利,不如说是幸州险峻地势的胜利。而灵山城座落在平原上,四处无险可凭,随时暴露在倭军铁蹄的冲锋之下。何况,在连年的战争中,灵山城早就几乎成了废墟。 如果说将他送往幸州山城还有战略上的考虑,那么,去往灵山城就纯粹是送死! 宣祖的声音中夹带了一丝哭腔:“我能不能…能不能回幸州?” 卓王孙并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说。他的面容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宣祖仅存的一点希望也崩灭了。他瘫倒在龙椅面前,几乎站都站不起来。 早知道结果是这样,他还不如死在幸州城的鹿台上呢! 他为什么非要回平壤城报喜呢?他,为什么不蔵在幸州山城里,享受自己掌控的平安呢?他为什么非要自行送到这个人面前,接受这个人的审判?似乎,什么事都需要得到这个人的许可一样! 宣祖心中充満了悔恨,眼巴巴地看着杨逸之。 杨逸之并没有感到惊讶。 卓王孙的目标,是让朝鲜人自己拯救自己。在幸州山城取得了胜利,自然就要换一个地方,挑战一场更艰难的战争。 但,灵山,却太艰难了一些。 杨逸之轻轻叹了口气:“非得这样吗?” 卓王孙缓缓转过头:“知道这次随着公主前来的,还有谁吗?” 杨逸之不明⽩他为什么这么问,缓缓摇了头摇。从汉城回来后,就急驰津梁滩,他没有时间去关心其他。 卓王孙凝视着他:“杨大人。” 杨逸之⾝子一震。⽗亲大人也来到朝鲜了么? 卓王孙淡淡道:“你该去看望他了。” 杨逸之沉昑片刻。卓王孙的意思很明⽩,他不得不遵从。他缓缓转⾝,向宾馆走去。 宣祖哀怨的眼神目送着他走出,终于变成绝望。 杨逸之跪倒在明堂之上,跪倒在自己的严⽗面前。 他感觉到深深的愧疚。自己在朝鲜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为⽗亲大人增添荣耀。想到自己的犹豫与彷徨,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惭惶。他知道,若是⽗亲大人在此,一定会为百姓溅⾎以争。 但是,他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卓王孙是个暴君,用残暴与无情统御着这场战争,但他却没有反抗。 或许,是因为他还将卓王孙当成朋友。 或许,是因为他对卓王孙心存愧疚。 他只能顿首在地,期待着或许一个仰望,能够为他带来光明。 杨继盛望着他。 光照在这个男子⾝上,使他的⽩⾐鲜亮、灼目。但同时也留下了影。正如这个男子的人生一样,无论什么时候,他的⾝上都同时存在着光明与黑暗。 或许他适合做一位魏晋时的狂狷名士,而不适合在这个礼教严明的时代。 他望着他,每次心情都极为复杂。 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感到骄傲,还是愤怒。 这样的儿子,或许并不是他想要的。 即使带着光辉与荣耀。 “起来吧。” 杨逸之又磕了个头,缓缓站了起来。在⽗亲大人面前,他永远都不敢抬头,斜斜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窗外又开始飘零着细细的雨,⽗子两人都沉默着,凝视着脚边的光线缓缓移转。 突然,家丁匆忙⾼声报道:“公主驾到!” 杨继盛跟杨逸之都是一惊,急忙站起准备换装接,银铃般的声音已经到了堂前: “⼲嘛这么客气?我就不能来拜访杨大人了?谁也不准起来,我自己进来就行了!” 声音豪慡甜美,充満着公主式的任,但多了一丝亲切。话音未落,公主已踏进了堂中。 她穿了一⾝桃红⾊的便装,紧紧贴在⾝上,显得窈窕矫健,外面披了一件绣凤大氅,将⾝子裹住,她一走进来,立即抱拳向杨继盛行礼。 明朝正是礼教最严明之时,公主是君,杨继盛是臣。哪有君给臣行礼之理?杨继盛大惊,急忙跪倒还礼。公主俏脸一板:“杨大人可是看不起在下?” 杨继盛心中君君臣臣、⽗⽗子子的道理早已深蒂固,事君如事天,哪里敢看不起?急忙道:“老臣哪里敢?公主千万不可如此,折杀老臣了!” 公主噗哧一笑:“这就折杀了?⽇后还有你折的呢!” 说着,眼波盈盈,斜觑了杨逸之一眼。杨逸之当然明⽩公主话中的含义,但老⽗在堂,哪里敢说什么?急忙低下了头。 杨继盛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公主素来顽劣,既然如此说,也不一定必须要行君臣之礼。好在此地也没有外人,马马虎虎就算了。只是堂堂公主,言必称“在下”一嘴的江湖气,未免皱眉。 但也没有外人,还是算了。 公主面容忽然一肃,道:“在下此来,有一件要事与杨大人商量。” 杨继盛将公主让到上方自己的座位坐下,自己坐在杨逸之的位子上,杨逸之只有垂首站着。杨继盛道:“公主请讲。” 公主道:“杨大人觉得卓王孙这个人如何?” 杨继盛脸⾊变了变,不明⽩公主为何言此。公主冷笑道:“不知为何,⽗皇竟将朝鲜战争的指挥权给这位草莽之徒。这人向来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哪懂什么兵法、谋略?将朝鲜搞得乌烟瘴气。加上独断专横、卖国求荣,杨大人若再不主持公道,只怕整个朝鲜国,都将被他祸害死!” 杨继盛大惊道:“公主何所见而言此?” 公主道:“我来朝鲜时间并不长,当然不可能见到这么多。但有两个人的话,杨大人不可不信。来人,请他们上来!” 外面娘子军一声娇应,两个人走向堂上来。 一个蟒袍⽟带,是朝鲜王宣祖,另一人袈裟禅杖,是昙宏大师。 当今不満卓王孙的,便以这两个人为最。朝鲜即将亡国,宣祖王位不保,当然怨恨卓王孙。昙宏大师最好的朋友便是清商道长。道长惨死在场战上,昙宏大师物伤其类,追本溯源,自然是卓王孙的错。这两个人的目标相同,不约而同地走在了一起。 但他们去找公主又想⼲什么呢? 只听昙宏大师与宣祖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卓王孙的罪状,共列了如下几大条: 其一,专权。所有大事,一人独裁;所有权力,一人独揽。任何意见,一概不听;任何反对,一概不理。 其二,卖国。与倭贼签订条约,丧权辱国。不令沈唯敬全力争取,神器授人,天地不容。 其三,残暴。眼睁睁看着朝鲜义军一队队被剿灭,不管不问。平壤城不让百姓进⼊,残暴冷⾎,与商纣无异。 其四,命。大敌当前,竟令杨逸之率⽔军去幽冥岛上送花。李舜臣功劳如此之大,竟然到现在仍囚噤在地牢。平壤之战任由李如松⾎战,不闻不问。 专权、卖国、残暴、命,这四条大罪一说出来,杨继盛不由得须发皆张,气得浑⾝颤抖。他颤声问杨逸之:“可真有此事?” 杨逸之竟不能反驳。 的确,宣祖与昙宏大师并没有半字谎言。这一件件、一桩桩,的确都是卓王孙的所作所为。 只是杨逸之相信,卓王孙如此做,必定有原因。 他绝不是个无情无义、暴恣肆的昏君。他的“暴行”一定有他的道理。只不过人们还无法理解而已。 比如他的“第三人”的打算。杨逸之本一直反对,但,当宣祖与昙宏大师一起诟病的时候,杨逸之忽然发现,自己在心底竟非常认同这种看法。 救朝鲜的,必定是朝鲜自己。这样的拯救,才是真正的拯救,才有意义。别人的拯救,只不过能救得一时。反而有可能会加深这个民族的腐烂。 但对于另外的“暴行”杨逸之就不知道原因了。那并不能全都用“第三人”来解释。 如果连自己都不能说服,又如何说服别人相信?杨逸之暗中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杨继盛大怒,猛然站了起来:“老夫这就去找他算帐!” 昙宏大师慌忙站起来,将他按下:“杨大人且请坐。杨大人此去,难道能劝说得了他吗?” 杨继盛斩钉截铁道:“大不了他拿尚方宝剑将我斩了,老夫以⾝殉国便是!”昙宏大师笑了笑,道:“那也不见得。咱们求公主前来,并不是想让老大人殉国的。而是有一条妙计,想求老大人许可。” 杨继盛怔了怔,道:“求我许可?此话怎讲?” 昙宏大师道:“老大人请想,卓王孙手握尚方宝剑,这座城又是按照华音阁所造,每个人在城中都被限制。若是公开反对他,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很容易被他剿灭,于事无补。最佳计策,就是不触怒于他,同时又能够剿灭⽇寇,救朝鲜国民于⽔火之中。” 杨继盛道:“如果能够这样,自然最好。但世事哪能这般如意呢?” 昙宏大师笑了:“所以需要老大人的恩准啊!老大人不知,明朝的援军,其实并不止一拨,还有一拨,跟随着公主来到朝鲜。这一拨人马大约有五万人,驻扎在离平壤城两百里的⽩山脚下。” 公主笑道:“⽗皇命我领兵给卓王孙。但我早就料到他必然靠不住,所以先不给他。” 昙宏大师点头道:“公主此举极为巧妙。如此我们就有了兵力,只需有位优秀的将领,率领他们埋伏在灵山城不远处,我仍按照卓王孙的命令,与王储临海君进⼊灵山城。倭贼受了幸州大败,必然会大举来袭。但他们绝对料不到会有五万人蔵在他们背后。必然大败。碧蹄馆三万,幸州三万,若再能全歼这支倭军,汉城中的十八万军队,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了。朝鲜虽小,区区九万士兵还吃不下来。那时,无论卓王孙怎么腾折,朝鲜国都不至于有灭国之虞。” 昙宏大师道:“我再暗派飞虎军兜住敌人的退路,务必能够全歼。城中也可以配合瞒住消息,骗过卓王孙。” 这个计策实在天⾐无。 不得罪卓王孙,还能拯救朝鲜国。 连杨逸之也不得不承认,倭贼被削弱之后,朝鲜诞生“第三人”的难度也大大降低。 这是釜底菗薪之计。 杨继盛沉昑良久,觉得此计实是很妙,有百利而无一害。他颔首道:“看来,我们就缺一位优秀的将领了。不知王与大师可有人选?” 昙宏大师肃然道:“自然是有,否则也不敢来见老大人了。唯有此人,才能与卓王孙抗衡。也唯有此人,才有大败倭贼的实力。也唯有此人,才能令众将官与飞虎队服膺,甘心受其驱使!” 他一字一字道:“此人就是令郞,杨逸之!” 杨逸之吃了一惊。 他,要率领军队,诛灭倭军,与卓王孙对抗? 冥冥中,他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到来的是如此之快。 杨继盛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杨逸之。 “你可愿意?” 杨逸之低下了头。 他心底,也认可这是一条妙计。 如果不能正面对抗卓王孙,那么就釜底菗薪,先消除掉危险。的确,也只有他能够运用谋略,对抗战斗力如此強大的倭贼,取得胜利。 灵山城离汉城较远,敌军不可能倾巢而出,顶多出兵五万。五万对五万,他的确有信心能够歼敌七成以上。再辅以追击、埋伏,昙宏大师的预计并非不难达到。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他,愿不愿与卓王孙为敌? 他可以想得到,卓王孙知道此事后的震怒。打了卓王孙的计划的后果,只能是两人兵戎相见。 那个⽔红的人,愿意见到这一幕吗? 他,愿意见到这一幕吗? 他抬起头,杨继盛的目光凛凛望向杨逸之。 杨逸之感到自己的面⾊正变得苍⽩,因他无力违抗这样的目光。亦因为,他的心是那么彷徨,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对的,该怎么做是错的。 他是多么需要指引。 他低下头。 “我愿意。⽗亲大人。” 公主笑了:“杨将军,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帮你的!这次我带了很多厉害的武器过来,管保让倭寇有来无回!” 这一句却增加了杨逸之的惆怅。令他忍不住想: 若是她在这里,会怎么说呢? 会不会挽起额前的散发,书上太乙神名,坚毅地站在阵前,像她以前守护的一样,为苍生挥舞起战旗? 是的,她会的。一定会的。 那么,我也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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