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梵花坠影是由步非烟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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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华音流韶·梵花坠影 作者:步非烟 | 书号:40736 时间:2017/9/17 字数:13595 |
上一章 第三十九章 旧事已非还入梦 下一章 ( → ) | |
虚生⽩月宮里没有一缕光芒。 卓王孙在黑夜中久久沉默,却感觉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杨逸之的话烧灼着他,竟然让他无法安静下来。 那个男子想得到她? 没有人能得到她!绝不会有了。 他习惯了她在一次次离去之后,再会一次次回来,继续留在华音阁,直到他再次让她心碎。 他习惯于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不考虑是否会伤到她,因为,她习惯了受伤后离去,也习惯了离去后的回来。 他也习惯于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甚至习惯到忘记了为什么她一定会回来。 就算将她到杨逸之的⾝边,她也一定会回来的。 就像当初在草原、三连城、乐胜伦宮中曾经历的一样。她始终会回来,回到他青⾐之侧。 但蓦然之间,他忽然想到,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每次,她都要恭谨地叫他先生。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对他恭顺有礼,不敢有半分偕越。她总是默默忍受他所有的伤害,忍受他为她做的一切安排。 究竟是因为她愿意如此,还是,她不得不如此? 他霍然发觉,除了那一次,她在昏中的无心对答,其实他们从来都没有谈过心。他与她虽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一道冰冷的墙。 他与她之间,隔着他的威严,她的顺从。 从未越界过。 什么样的恋人会像他们这样? 无论怎样对她,她始终不曾愤怒、争吵、抗争,亦始终不曾说过一句。 一句“我爱你。” 她真的不能离开他吗? 卓王孙忽然不敢再确定! 曾经的一幕一幕在他面前停过,烧灼着他的灵魂。他赫然发现,或许一切都是错觉。 或许,她从未爱过他。 门,轻轻地被推开。 相思静静地站在门口。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她也不知道是否该回到这里。也许,只是个习惯。离开了,就要回来。也许,她只是没有别的去处可去,只好回到这个伤她伤得如此重的城市,见到这个伤她伤得如此重的人。 也许,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希冀,希冀那曾经发生的是幻觉,他可以像以前一样,用淡淡或冷漠的笑容接他,就像她从不曾离开。“先生…”极轻的声音,划破了虚生⽩月宮里的寂静。 卓王孙看着她,没有回答。郁结的心情却忽然放松下来。 ——她还是回来了,回到他⾝边。 相思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很悉这寂静,每次她回来的时候,卓王孙都会用这样的寂静接她,就像她从不曾离开。这寂静让她有一丝安宁。 就算曾互相伤害过,至少,还有一丝默契保留着,仅属于他们俩的默契。 “平秀吉,已经饮下了我的毒茶。我确定,他是真的平秀吉,因为…”相思想不出该说什么,就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天守阁发生的一切。平秀吉如何向她解释鬼蔵的秘密,她如何意识到平秀吉的真⾝所在。她并不认为平秀吉是死在自己手上,真正杀死他的是卓王孙。卓王孙瓦解了他的信念与信心,饮下那杯毒茶,只不过是他主动求死而已。 她小声述说着这一切,卓王孙凝视着她,感觉到刚才的一点欣喜正在被耗尽,中的火却越来越烈。 难道,她始终生活在九重莲花天上,不曾踏上过人间的污秽吗?她从来没想过,人间有望、污秽、欺诈与私心? 还是,她清晰地知道这一切,并利用这一切,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且乐在其中。 他眼前出现了几个影子。 ⽩⾊的恶魔,蜷缩在昏⻩的地心之城,恶毒地打量着这个繁花锦簇的世界。 草原的王者,率领着席卷天上的精兵,随时可以发动一场令天下崩坏的战争。 蓝发的魔王,傲然立于毁灭的神明前,拉开上古魔弓,让整个雪域为之震颤。 他们都有一共同之处——都曾让这株⽔红相伴⾝边。 他忍不住想:“在相伴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以前,他并不曾这么想过,但流花寺中的情景,却让他的心打开了一个缺口。 从此这颗心不再完整。 “以前,每次私自离开,总是添…希望这一次能帮上一点忙。” 相思的脸上有着一丝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无需他跋涉千里去救她,也不曾因一念之仁而事情不可收拾。 或许,这一次,总算为他分了一点忧… 她凌的思绪被卓王孙猝然打断:“他为什么留你在⾝边?” 相思僵住了。她没想到卓王孙会这样问她。她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自踏⾜江湖以来,仿佛是命运作弄,她被一个个強者強行留在⾝边。她从未想过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因为,那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为什么留我在⾝边? 相思讷讷道:“因为…因为他想看我怎么刺杀他。” 这个回答,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这让她很震惊,因为,当初平秀吉这样对她说时,好一点都不觉得可笑,为什么现在就可笑了呢? 她心中惕然而惊。 卓王孙冷冷地注视着她。 这,算是个理由吗? 她,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任由这样的理由存在?是单纯,还是无知? “他为什么让你刺杀他?” 相思的⾝子震了震。她突然明⽩自己为什么发觉这个理由可笑了。因为,这件事的确很微妙。平秀吉显然对她有着微妙的感情,才会将她留在⾝边,任由她寻找着刺杀他的机会。 她恍惚想到了那个少年看着她的眼神,仿佛看着一幅妙绝天下的仕女图。 守卫森严的天守阁,究竟是他的蔵所,还是蔵娇之屋? 她一惊,绝不是这样的! 她猝然抬头,想要争辩,却看到了卓王孙的眸子。 她那双眸子,竟満是冰冷的讥嘲。 没有人会这么天真,沉浸在另一个男子的呵护中而不知觉。 那么,她为什么总是后知后觉? 相思的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惶恐。 “不!不是这样的! “我…我多年前,曾有恩于他的一个影武,他或许只是想报答我! “我真的只是想杀掉他,为⾼丽百姓做点什么…” 她为自己辩护着,语无伦次。但连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这辩解是多么苍⽩。 卓王孙看着她,仿佛看到苍⽩的恶魔,草原的王者,蓝发的魔王,化⾝千亿的关⽩,在她⾝后叠在一起。而她还在他们围绕中,仓皇地为自己辩解,这一幕是何其荒唐! 这一刻,他想伤害她,伤得她淋漓尽致。 “乐胜伦宮中,帝迦曾将你囚噤,称你女神转世,要你认同他是婆化⾝。难道仅仅是巧合?” 相思霍然一惊。 那位蓝发的魔王,倏然而上心头。 帝迦。曾冀她之指引而成神之人。将她蔵于神宮中,视她为前世子,亦曾为她换上新⾐,祭祀天地。有那么几次,他与她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触到他的望渴。 她感到了一丝震惊。 帝迦对她只有一种望:得到她。毫不遮掩,⾚裸裸的望。她想抵赖都绝无可能。她能留在他⾝边,为的是什么? 是否就是这种望? 在卓王孙的注视下,她的心竟无尽惶惑起来。 “那么,草原之上呢?” “俺答汗为你提兵京师,几乎将中原灭亡。却因你一席话,重返草原。你凭什么能做到?你有想过吗?” 那个豪慡的王者。青⾊城中,他提兵十万,顷刻瓦解明朝之防线的;京师城下,他又不顾千万士兵的反对,飒然放弃攻⼊中原。 那是海一样宽、山一样⾼的深情,深到⾜够放弃。 相思心头猝然一痛。 如果说她不明⽩俺答汗的情谊,那是骗自己。但,她与他是清⽩的,她对他绝没有半分私情,只有皓如明月的相知与感。 但,他却为她放弃了天下。 怎能没有想过? 相思眼中含着泪⽔。她很想大声对卓王孙说,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不能容忍别人侮辱他,这位纵横草原的王者从来没有想过占有她,他只想要她幸福。 为此,他不惜放手。 卓王孙冷冷地看着她。 相思要争辩的冲动忽然冰冷。事实是怎样并不重要,她终于明⽩了他在意的,指责的是什么。 他想说的是,她利用这些王者的爱,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一次次游走在这些王者之间,将他们的王冠作为自己璀璨的装饰。 并且乐在其中。装作一无所知。 她怆然后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不!不是这样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留下来,只不过是想帮助那些比我更可怜的人…何况,我没有左右他们的力量,他们怎样对我,我能拒绝吗?” 是的,她不能拒绝。但她一次次离开他,一次次走近这些王者⾝边。她明知道他是能保护她的,只要在他的羽翼下,任何人都不可能伤害她。但她仍然选择了离开。 是她需要不同王者带来的虚荣吗? 卓王孙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満讥嘲:“京北城下退敌十万,乐胜伦宮中令魔王俯首,现在又毒杀了⽇出之国最有权势的男人。多么了不起的功绩,连我都不得不佩服。” 他笑容一冷:“如今,你换到了想要的一切,回到我⾝边,是想炫耀这些丰功伟绩,还是想我为你感到⾼兴?” “我…我不是…”她的话哽咽在喉中,再也说不下去。 她看着他,怔怔地落下眼泪:“你总该知道的!” 是的,他知道的。就算世上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他也该明⽩她的心。 他为什么不相信她?她将所有都给了他啊。 在说出恨他之后,又回到他⾝边,需要多大的勇气? 需要放下多少自尊?他为什么从来没想过! 我知道吗? 看着她的眼泪,卓王孙忽然诧异自己竟然这么平静。她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悲痛,似乎是一出荒诞剧,而他只不过是个看客,并未置⾝其中。 于是,他有了要加深这悲痛的冲动。 他笑了,缓缓道:“那么,流花寺中呢?” “你开解⾐衫,投⼊杨逸之怀抱,索求着他存温,你快乐吗?” 相思震惊地抬头,不明⽩他说什么:“什…什么流花寺?” 卓王孙轻轻靠上椅背,抱起双臂,讥嘲地打量着她。 掩饰得真好。竟能在刹那间演出如此真的震惊,连他都忍不住赞叹。 “流花寺中,投怀送抱的不是你?是我看错了?” 相思目瞪口呆。她的确曾去过流花寺,但只是给了杨逸之钥匙,并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绝没有! “你一定是看错了!” 卓王孙眼中露出了一丝讥嘲。他笑了笑,轻轻点头。 “我是盾错了。 “看错了你。”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了相思的心,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他不相信她。 她猛然想起在天守阁中,曾经见到过一位相貌几乎如她一样的绿⾐女子。 她失声道:“你看到的一定是秋山流云!她是平秀吉的影武!一定是平秀吉为了离间我们,派她装扮成我的样子…” 卓王孙微微冷笑,化⾝千亿真是个好东西,无论什么过错都可以往上推。 “那么,三连城头呢?又是谁变成了你?” 他本来満含嘲讽,但当这句话说出的时候,心头却不噤感到一阵刺痛。 终于,终于不再是个看客了吗?终于进⼊这场荒诞剧了吗?他看着她茫然而痛苦的脸上,心中忽然有一丝凌的快意。 伤人的话,同时刺在自己⾝上,溅起淋漓的⾎。 真好。 “什么…什么三连城?”相思完全不明⽩他的话。 忘情之毒依旧亘在她体內,将那段记忆完全封印。她茫然地看着卓王孙,一个字都不明⽩。 但,心却在剧烈地跳了起来。 她忍不住冲上前来,死死地抓住卓王孙的手,就像是溺⽔者,抓住一稻草。 “告诉我,三连城上,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为什么一点都记不起来!” 是的,她忘记了。 她饮下了忘情蛇毒,将那个⽩⾐男子永远忘掉了。 她忘掉的不是他,而是那个男子。 忘掉的人是幸福的,因为不再受记忆的磨折。不幸福的是没有忘掉的人。 就像一粒黑⾊的种子,将他的心攀爬満郁的藤蔓。 相思恐慌地望着他。她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惊恐,似乎知道,他的下一句话将会令整个世界坍塌。她抓住他的手,渐渐无力。 她的目光里写満哀求,不知是哀求他说出来,还是不要说出来。 多少绝妙和表演。 很好,很好。 卓王孙的笑容,像是一柄刀,割在她⾝上,却也割在自己的心头。他久久沉默着,细细体味着那忍残的痛楚,仿佛天地之大,只能这痛苦才是他实真拥有的。 有的,是别人假扮的。有的,是不记得的。 只有她,是冰清⽟洁的,任何尘垢,都与她无关。 真的,很好。 相思跪倒在他,双手撑着地面,不住颤抖。似乎在哭泣,又似乎要把心呕出。卓王孙伸职一手指,将她的下鄂托了起来。一抹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无尽温柔,像是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光。 相思心中生出了一丝希冀。原谅她了吗? 她哀恳地望着他。不要再磨折她了,只要他肯听,她愿意用一切办法证明她的清⽩。 如果他不相信她,为什么,当初,他会任由她离开?为何不将她囚噤在华音阁这个华丽的鸟笼中? 如果他不相信她,当他千里跋涉,从俺答汗的军营里带走她时,为何从未问过这些?当他闯⼊魔宮,看着帝迦抱着⾐衫不整的她走下台阶时,为何没有怀疑过她的清⽩? 是什么改变了他?变得像个陌生人? 三连城,还是流花寺?为何她本不明⽩发生了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对小鸾如此好吗?”他凝视着她的眼睛。 看着她茫然头摇。天下人都不明⽩这一点,那或许只能归之为命运,或者缘分。 他淡淡笑了笑,笑容中有尖锐的嘲讽:“因为那是你的约定,我要替你完成。” 相思依旧茫然,却骤然一惊。她明⽩他说的是什么了! 那的确是个约定,她答应步剑尘,用自己做换,换他拯救小鸾的生命。 然而,她不是因为这个才留在卓王孙⾝边的;更不是因为这个,才付出了自己的如花岁月,无悔年华! 她茫然地摇着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大滴的泪⽔从她腮畔无声滑落,打了⾐襟。 卓王孙轻轻摸抚着她的脸,眼中没有一丝表情。她沾満泪⽔的脸,苍⽩、冰凉、颤抖,却又如此美丽,美得让人心痛。 他轻轻道:“是不是,这也是你诸多易中的一场? “与那些王者一样,我也只不过是你温柔陷阱的猎物,你倾国魅力的买主,是么?” 相思惊愕地看着他,不能回答。 他的指责越来越沉重,在她脸上留下淡淡的红痕,声音也失去了淡漠,变得咄咄人:“为了得到你想要的,你不惜给了我你的⾝体、你的爱情、你的灵魂,只不过要换取世上最強大的庇护,换取上弦月主位,换取小鸾的生存,换取王者之爱,还有锦⾐⽟食、无尽虚荣,是么? “你一次次回到我⾝边,只不过因为我的利用价值要⾼于这些人,是么? “若有一天,我失去天下无敌的力量,你就会头也不回地走开,去寻找新的庇护,是么?”随着最后一句,他把玩她下鄂的手猛地握紧。 却在瞬间放开了她。 虚空,在他指间发出空洞的碎响。而几乎同时,紫檀座椅的扶手碎裂在他另一手掌心中。 相思惊讶地看着卓王孙,⾝子慢慢滑落。 她的心也同时在他掌心碎裂,不再有感觉了,只是在不停地坠着,坠着,像是没有止境的深渊。 她的眸子,倏然变得灰暗。 他,居然这样想。 卓王孙望着相思,眸子中有深深的痛。 他在磨折着她,同时在磨折着自己。那些尖刻而忍残的话,每一字,撞向她,也撞向自己,造成十倍的伤害。 他的面容越平静,伤害就越深。 他看着她,看她的心在自己掌心千疮百痍。而自己的心却不知被谁握着,握在何处。 她眼眸中流露出的绝望,让他感到快意,却是遍体鳞伤、痛彻神髓的快意。 他不期望她的辩解,不期望她的证明、她的争辩。他只期望她说一句话。 只有一句话,他就会立即拥她⼊怀,原谅三连城,原谅流花寺,原谅那些曾经发生的一切。他会给她所有的幸福,无论曾因她而伤得多深。 只要一句话。 一句她从来没有说过的话。 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相信,她留在他⾝边,只是爱他。 而不是敬他,惧他,有求于他。 或许,三连城、流花寺的一幕,改变的不是她,而是他。让他原本坚定如山的心动摇了。他深深怀疑的,其实不是她,而是自己。 于是,他用最忍残的词句,化为无形的鞭子,挥舞在她头顶,却是那么的⾊厉內荏。 ⾊厉內荏到,只有最真切的痛楚,才能让他感到自己存在。才能破除她的矜持、她的尊严,破除他的威严与她的顺从噤锢在他们之间的隔膜。 他看着她,静静地等待着。 等着她向自己发怒,等着她嘶声哭泣,等着她扑到自己怀中,说一句我爱的只是你,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有什么。 一句我爱你。 相思跪倒在地上。 绝望像是黑暗,在她⾝上一点点蔓延。 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她再说话的时候,感到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空洞。 “你,你想让我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我只想让你说一句我爱你。从来不曾出口的一句。 为什么你还不肯低头? 是不够绝望吗?那么,就更加绝望一些。 “我要你去找杨逸之。” 相思瞳孔猛然睁大:“你让我去找他?为什么?” 卓王孙一手支颐,冷冷看着她:“你知道吗,战争已经结束,我即将收获最辉煌的胜利。但若这一切找不到人分享,未免太寂寞。于是我去找他,他却拒绝了我。 “这个自命君子的男人,向我提出了一场易,他要你,要你的人、你的爱情,去换取他对我的服从!” 相思嘶声打断他:“你撒谎!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卓王孙看着她,眼中最后一缕温度也在冷却。 他在撒谎? 原来,他宁可选择相信这个⽩⾐男子,而不是他。 他一字字道:“我现在,命令你去完成这场易。” 他顿了顿,眼中充満了嘲讽:“用你最擅长的方式。” 相思全⾝一颤,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失去,她深深跪了下去,心脏似乎都能碰触到冰冷的地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卓王孙冷冷微笑:“你会去的,是吗?” “再一次投⼊他的怀抱,祈求他的呵护。” 就像你每次离开我一样。 说出这句话,卓王孙久久沉默了。 你们之间若真的没有隐情,就不要答应。 只要你投⼊我的怀抱,我就会立即原谅你。 相思慢慢站了起来:“这是你想要的吗?” 那一刻,如冰雪一样凄,让卓王孙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灵堂中飘着的⽩幡。 他骤然一惊。 他忽然意识到,他绝不能答应,如果答应了,他将会永远失去她。 但,他如果收回这句话,就如同收回了自己的尊严。 他忽然暴怒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肯扑⼊我的怀里,大声说我和那些从你生命中走过的王者绝不相同?说你留在我⾝边不是为了任何事,只是爱我?说你忘记杨逸之是一场错,你心底深处只深爱过我? 或者,仅仅一句我爱你? 为什么,每次都选择离开,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是的,是我想要的。”他毫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却感到无比疲倦。 那一瞬间,他痛恨自己。 “好,那我去。”相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冲出了屋子。 卓王孙望着她的背影,那抹⽔红倏然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他想要冲出去阻止她,告诉她这其实不是他的实真想法。 但,他一动都没有动。 “怕什么,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就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 冰冷的黑暗包围住了他,他坚信她会回来,就像黎明一定会到来一样。朝涂着⾎会从云层里破出。 他忽然发觉,他不知道那时候会怎样。 雷声撕破沉黑的天幕,大雨倾盆而下。 苍天也在为十数万人的阵亡放声悲哭,下起了今年最大的一场雨。暴雨在天地间肆意冲突着,宣怈着愤怒与悲伤,将大地化为一片汪洋。 平壤城就仿佛汪洋中的一座孤岛。 牡丹峰突兀地伫立在平壤城边,也被暴雨震得瑟瑟颤抖。在连天的风雷中,那⾼耸的峰峦也显得那么脆弱。城中的灯火完全暗淡,化为一座死城。唯有峰顶的灵堂上还闪耀着隐约的火光,再大的狂暴风雨也无法浇灭。 灵堂內,烛光摇曳,风雨钻过究棂的间隙,在室內弥散开淡淡⽔雾。被折断的灵幡已重新挂好,那道深深的壑沟横亘在地面上,像是一道伤痕。満地纸钱被⽔汽打,贴在青郁的地砖上,留下斑驳而颓败的⾊泽。 杨逸之依旧跪在灵柩前,一动不动。 这已是第三天,他跪在冰冷的地上,没有喝过一滴⽔,也没有一刻合过眼。烛光照出他憔悴的面容,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在想很多事,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夜风吹过灵幡,门突然开了。 杨逸之霍然抬头,就看到了相思。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上尽是雨⽔的痕迹,但透过摇曳的烛光,依然可以看出,她穿着那⾝绣満莲花的⽔红⾊的嫁⾐。 杨逸之微微苦笑,又梦到她了么? 又有哪一⽇不梦到? 只是,最近的梦境中,她并不快乐,总是穿着这⾝⽔红的嫁⾐,透过漫天喜幛看着自己,无声垂泪。 每一次,他都心如刀割,无无可奈何。 但今天,她与以往梦境中的不一样。她満⾝雨⽔,倚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她鬓边散发濡,紧紧贴在苍⽩的双颊上,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那笑容中不再是如莲花般温婉,而是带着一丝冷漠、一丝媚妩。 这实在不像她,但的确又是她,是梦境中的相思。 他依旧没有动。他知道,每当他想站起⾝,走向她的时候,美梦就会醒来。 这世界已风雨飘摇,这场梦,就是其中唯余的一点温暖,若可以,他宁愿永生这样默默凝视着她的笑颜,沉醉不醒。 梦并没有惊醒,恍惚中,相思轻轻走到了他面前。 她躬下⾝,轻轻开解领口的丝带。 被雨⽔浸的嫁⾐滑落在地上,仿佛脫下了一⾝沉生的蝶蜕。 烛光照亮了她如⽟的肌肤,反出温暖的光芒,却让他的双眼都感到了刺痛。 即便是梦境,这样的梦也来得太荒唐。若在往⽇,他一定会挣扎着強迫自己醒来。但这一刻,他心力瘁,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窗外风雷隐动,堂上灵幡纸钱,这个世界是那么荒凉,仿佛已沉陷到了地狱尽头。而她,则是冰冷中唯一的温暖;是地狱深处,他唯一能仰望的光芒。 如果他错过,那么就将沦⼊永远的黑暗中去。 杨逸之终于没有动,一直以来,为了谦谦君子之风,为了朋友之谊。为了⽗亲的谆谆教诲,他都在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多少年来,他担负起所有的道德,漠视着自己的望,躲避着她的温暖。每一天都在挣扎,直到筋疲力尽。而如今,当那些风度、友谊、道德都失去了的时候,他已两手空空,又何不在梦境中放纵一瞬? ⾐衫一件件落下,就仿佛红莲凋残的瓣花。她站在遍地⽔红中,是満塘枯荷中最后那枝孤独的残莲。 烛光之下,她已寸缕不着。 她和他,只隔着一个拥抱的距离。恍惚之中,他甚至能感到她⾝上传来的暖香。 难道这并不是一场梦?杨逸之有些惊觉,犹豫是是否要起⾝,相思却在他面前跪下,轻轻抱住了他,冰冷的脸颊触到了他的膛。 “你一直都想要的,拿走吧…让我再也不欠你。也再也不欠任何人。” 风雷声掩住了她的话,他没有完整地听清她的意思。 但他很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这绝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从初见那一刻起,他就视她为天女,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她、亵渎她,只是想守护她的灵魂。 但他却说不出口。 因为他惊骇的发现,当她投⾝⼊怀,柔软的肌肤沾上自己的膛时,原来他的心底深处,也有炙热的望在沸腾。 和别的人没有什么两样,想拥抱她,占有她,侵⼊她的望。 如此強烈,让他几乎无法呼昅。 杨逸之痛苦地握紧了双拳,挣扎着将目光投向别处。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怀中这个女子或许并不是相思,而只是魔王派来惑修行者的魔女。只待夜⾊褪尽,她就会消失无踪。 但为什么,她偏偏要在这一刻出现?如果不是在此时此地,他満心自信去拒绝一切惑。但如今,他的心神已在崩溃的边缘,又怎能承受这最后一丝温柔之量? 他抬起头,却又困惑了。 梦境并没有破碎,而怀中的她,她并不是传说中的魔女。他清楚地知道,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来自于那个温婉如莲的相思,独一无二的相思,让他魂牵梦萦的相思。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一刻,他竟有些惶惑,呆呆地凝望着她,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刻,他是那么脆弱,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失去最后的理智。 天地摇落,他战栗着抱紧她,跪在隐隐雷鸣中,等待一个指引。 相思看着他眼底的惶惑,心中亦有淡淡的悲凉。 眼前这个男子或许是无辜的。但他情动了,那就要承受他就得的惩罚。何况,连她最爱的男子,都视她为蛊惑人心的祸⽔,出卖爱情的妖女,她又何必再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始终无法理解,也无法原谅卓王孙对她的指责。 流花寺中,三连城上,她曾开解⾐衫,投⾝⼊这个⽩⾐男子的怀抱么? 她没有。 如果他可以让她发誓,她宁可用毕生幸福、永世轮回来盟誓。 她绝没有。 但,他不相信她的誓言,不相信她坚贞,不相信她的一切。在他心中,她竟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灵魂的女人。她消弭了蒙古大军南征之祸,她开解了乐胜伦宮的噤锢,她刺杀了⽇出之国的关⽩…这些都只是她出卖自己换来的胜利。就连她留在他⾝边,数年来无怨无悔的生死追随,也只不过是一场易。 她用爱情,换来王者的庇护,上弦月主之位,富贵荣华。 ——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这么卑么? 她嘴角挑起自嘲的苦笑。 ——那好,如你所愿。 她将他抱得更紧,紧到无法呼昅,⾝体都噤不住战栗起来。 而今,她终于如他指责的那样,敞开⾐衫,投⼊那个人的怀抱。 她很想知道,如果卓王孙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要让他后悔终生。 烛光摇曳,照得満堂灵幡都染上了鲜红的颜⾊,仿佛张开了悲凉的喜幛。 她静静地躺在那袭⽔红的嫁⾐上,就像躺在一池莲花中,盘起的长发解散,在地上铺散开一片墨云。 雨夜的风从裂隙中吹了进来,在她洁⽩如⽟的前惊起一点点寒栗。 他吻亲着她,她的发,她的,她的耳畔,她的脖颈,她的指尖,她的一切。他的动作从惘、生涩、爱怜,到渐渐沦⼊狂疯。 只是,他通透的眸子中始终写満了悲伤。 她的⾝体随着他的吻亲,轻轻颤抖,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侵透了全⾝。 这悲怆却是因为——她心中并没有太多抗拒。 却噤不住有一些茫然。 难道她不是只属于他么?难道她不是应该拒绝任何男子的碰触么?难道她不是应该感到被辱凌的痛苦,至少也该⿇木地面对这一切么? 却没有。当他吻上自己双的那一刻,她的⾝体仿佛不是敞开在陌生人面前,那么尴尬、恐惧、痛苦。而只是面对一场失落的记忆。 那么悉,却又无法记起。就像是夜午吹过窗棂的风,带着淡淡的温暖、淡淡的凉意。 仿佛,他并没有掠夺什么,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回报。 这是为什么? 难道,真的如他据说,自己在內心深处,就是一个⽔杨花的女子么? 她心中有些惊愕,垂下目光审视着自己的⾝体,以及,正忘情拥吻她的那个男子。 摇曳的烛光下,那个男子的眸子是如此悲伤。即便是情也不能扭曲他的容颜,他依旧如此空灵,洁净,仿佛在月光下哭泣的天使。 他吻亲她,拥抱她,试图将她纳⼊⾝体。是望,却又不仅仅是望,他就仿佛无心坠落在红尘中的天使,孤独而彷徨,沉沦在这场黑暗的风雨中,只为了寻找一点温暖的慰藉。 而他呢? 他只会暴恣意地侵占她,绝不会如此刻意地控制自己,去存温她⾝体每一个角落。绝不会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僵硬的⾝体。 他总是如此蛮横、予取予夺、不由分说。无论她在病中,无论她是不了,无论她是否愿意,甚至…无论他是否刚刚从海棠花树下回来,⾐衫上还带着离而馥郁的酒香。 她已给了他一个女人能给予男人的一切。 爱,顺从,忍让,包容,坚贞,忠诚。 他却说,她背叛了他。 用那些⾝不由已的往事,给她编织了不堪⼊耳的罪名。甚至用流花寺、三连城这些莫须有的幻象,来诋毁她的人格、她的尊严、她的爱。 多么可笑。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狠狠地报复他一次?让他幻想出的梦魇成真一次?把自己给眼前这个男子,彻彻底底地背叛他一次? 她的嘲笑最终转变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体,将蜷曲的腿双舒开。 大红⾊的烛光在那一刻旋转颠倒,然后,她终于感到了刺痛。 不是⾝体,而是心。 风暴卷起大团的雨⽔,狠狠鞭打着大地。平壤城不过是汪洋中即将沉没的船只,牡丹峰则是沉船上突兀立的桅杆。 桅杆上仅有的一点孤灯,在风雨中摇摇坠。 闪电照亮了灵堂,照出两人紧紧相拥、生死纠的影子。却仿佛不是在情中沉沦的男女,而只是两人孤灯上相拥哭泣的飞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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