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鹿鼎记是由令狐庸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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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续鹿鼎记 作者:令狐庸 | 书号:40830 时间:2017/9/17 字数:202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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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在小舟上醒来,既怕有人发觉,又盼有人发觉。他喜热闹,听得微山岛上人声鼎沸,又是丐帮开香堂,又是推选帮主甚么的,心道:“这些臭叫花子,不知闹些甚么玄虚?” 极想去看看热闹,却又想到美貌但又是狠毒的睛儿,死来死去总也死不了的痨病鬼小叫花,还有那个使着张牙舞爪铁钩子的魏至心,哪里敢去!听得众叫花又叫又唱的,定然热闹非凡,心中庠庠得实在难忍。 忽然听得一个女子昑诵丐帮的切口道:“也打丐帮变心人。” 韦小宝心中一动,暗道:“这不是雯儿妹子么?她怎么来了?不,不会是她。丐帮的人一个个地巴不得就口凉⽔活呑了她。难道她活得不耐烦了,居然送上门去?”仿佛是为了证实韦小宝的判断似的,猛然传出魏至心的一声惊叫:“你是雯儿!” 韦小宝忖道:“雯儿妹子心地善良,可不是晴儿那小娘⽪的对手。老子曾发过誓,要与雯儿同年同月同⽇死,大丈大君子一言,甚么马难追,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四长三短,老子不是今⽇就要抹了脖子么?不行,我得去帮帮她。” 一跃上岸,施展“神行百变”的功夫,瞬间便来到了张良墓前。他本来是富家公手的打扮,被盐枭腾折了三天三夜,⾐衫破烂,面⾊憔悴,实在也与叫花子差不了多少。众叫花子又是从各地来的,大都素不相识,是以韦小宝混迹其中,倒是没人发觉。 韦小宝一看雯儿连连出手,连连得胜,便放下心了,也就没有现⾝。待得晴儿命人抬出一口大锅,见那烧得沸腾的热油,韦小宝心里道:“乖乖不得了,雯儿妹子要吃大亏了。” 果然不出韦小宝所料,雯儿不但不敢伸手去滚沸的油锅里去捞戒指,甚至连看也不敢看上一眼。韦小宝心道:“我枉自做了雯儿的大哥,今⽇夺个丐帮帮主,给亲亲好妹子做份见面礼罢。” 纵⾝而起,大叫道:“辣块妈妈不开花,老子下油锅啦!” 丐帮弟子便有人出手阻拦,喝道:“你是甚么人,敢来捣?”岂知韦小宝的“神行百变”应付这些四五袋弟子绰绰有余,⾝形晃处,三拐两拐,已然跳上台去了。 雯儿惊愕道:“大哥,你怎么来了?丐帮自已门户的事情,大哥不必趁这浑⽔。” 韦小宝笑道:“你大哥就是喜浑⽔啊,没得法子! …晴儿姑娘,你好么?秦淮河一别,你怎么不讨饭了,改卖油炸果子了么?” 韦小宝的现⾝和说这番话时,晴儿已自油锅上将手缩回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甚么东西,竟然哥哥妹妹起来,羞也羞死了!” 韦小宝道:“哥哥妹妹有甚么可羞的?世上有哥哥妹妹的人,也不知多少。晴儿姑娘,你若是愿意,我也这样称呼你便是了。”撇了声音,嗲声嗲气道:“晴儿妹子,亲亲晴儿妹子…” 韦小宝自小在院里长大,学着客嫖的声音、语气,学得维妙维肖。丐帮弟子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你!”晴儿气得脸⾊煞⽩,道:“下流无聇!哼哼,你们在山洞里做下的事,当我不知道么?” 韦小宝故作惊讶,道:“甚么山洞啊?晴儿姑娘,你的记可是大大地不济了,咱们俩不是在秦淮河上的风流船里么?乖乖隆的冬,猪油炒大葱,噶嘻…”雯儿忽然喝道:“大哥!” 韦小宝一怔,才将更下流的言语咽进了肚子里。 雯儿面如凝霜,道:“大哥,你若是存心来帮我,便放尊重些。若是心存轻薄,那就请便罢。” 韦小宝轻轻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叫你没记,叫你油嘴滑⾆。雯儿妹子,晴儿姑娘,韦小宝多有得罪,请姑娘莫怪。” 晴儿道:“哼,你若是知趣,趁早走罢。” 韦小宝道:“走是能走的。” 晴儿问道:“你要怎样?” 韦小宝道:“姑娘,你那枚戒指十⾜真金,有假包换,撂在滚开的油锅里煮着,若是煮化了,不是太也可惜了么?韦小宝不才,只有一个好处:为了美貌女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刚才得罪了姑娘,现下便替姑娘取出戒指来赎罪罢。” 晴儿面上豁然⾊变,道:“你、你也来抢夺帮主之位?” 韦小宝笑道:“顺便捞个帮主做做,也极好玩的。姑娘方才不是说了么?不管是不是丐帮中人,只要从油锅里取出姑娘的宝贝戒指,便可做丐帮帮主的么?” 晴儿方才确曾说过这话,不料教这个突然杀出的小流氓钻了空子,但是却又不好改口,便道:“做帮主?你配么?” 韦小宝道:“本来是不配的,不过见了两位姑娘争着做帮主,不配也是没有办法。两位始娘都是沉雁落鱼之貌,闭花羞月之容,与那些肮脏透顶的臭叫花子打道,忒也太过委屈姑娘了,两位姑娘做帮主,那叫做两朵鲜花揷在牛粪上,还是我这个小无赖小流氓,与臭叫花子破锣对破鼓,这叫做旗鼓相当。再说,臭叫花子蛮横得紧,太过难,老子可领教过了,险些弄得命不保。两位姑娘千金、万金之体,犯不着与他歪。是以我老人家思来想去,还是勉为其难,拼了一死,做了这个帮主罢。这回书便叫作‘韦小宝英雄救美人,俩美人感恩韦英雄’。” 韦小宝胡说八道一大串,晴儿⾝形跃起,右手便向油锅中捞去。 雯儿一怔,忖道:“韦大哥虽说轻浮,却是机警过人,姐姐抢着去捞戒指,莫非其中有诈么?” 晴儿眼看就要得手,后背却被一只手掌抓住,却是雯儿后发而先至,拿住了她的⽳道,将她轻轻一甩,⾝子便已飞出,落地时却是站立得稳稳的,似被轻轻托着放下一一般。 雯儿含笑道:“姐姐,家人让外人,这是礼数。”晴儿气鼓鼓地说道:“谁是外人了? 你对这个小流氓,只怕比家人还要亲罢?” 雯儿气恼非常,正要发话,韦小宝招呼道:“雯儿妹子,你过来,帮我一个忙。”雯儿道:“怎么?”韦小宝道:“这油锅煞是可怕,你韦大哥只要将手伸了进去,只怕这条胳膊是保不住了。”雯儿赶忙道:“既是这等危险,韦大哥,这帮主不当也罢。” 韦小宝道:“那可不行,君子一言,甚么马难迫。”雯儿幽幽道:“韦大哥,既然执意如此,倒是不必多虑。你若是真的残了,妹子服侍你一辈子也就是了。” 韦小宝心中大乐:“还是雯儿有情有意,老子有了这样一个妹子,倒也没有⽩活。”又道:“落下个残疾倒是小事,只怕你韦大哥这条老命,也就代了。到了清明啊,十五啊,大年夜啊,雯儿妹子,你可不要忘了我,给哥哥烧锭纸钱,舍些粥饭,你韦大哥在奈河桥上,也感你。” 雯儿沉昑有顷道:“韦大哥,这个只怕做不到的。” 韦小宝心中大怒,暗暗骂道:“小娘⽪也不是好货⾊,过河拆桥么?” 只听得雯儿语气决绝地说道:“妹子既与大哥结拜了兄妹,理当同年同月同⽇死。大哥若是真的有个好歹,妹子随后跟你一块儿去了便是,哪里还能给你上香火?其实,咱们兄妹相依为命,虽在地府,殊不寂寞。还有,还有…” 韦小宝美滋滋的,追问道:“还有甚么?” 雯儿声音微弱得几如蚊虫,道:“生不同死同⽳,虽是做鬼也风流。” 这两句话说得声音极轻,而且文绉绉的,韦小宝可就听不清也弄不懂了。不过他从雯儿娇羞的目光中完全觉出了那少女的无上温情,道:“有了亲亲好妹子的这番话,哥死也值得了。”上前牵住了雯儿的手,也轻声道:“妹子,大哥哄你玩的,大哥没事,你大可放心。”见晴儿目不转瞪地看着自已,便放大了声音道:“妹子,你帮我一个忙罢,你看过跑马卖解的江湖人么?” 雯儿点点头。 韦小宝将雯儿拉到了油锅跟前,面对着丐帮弟子,作了四方揖,大声说道:“各他三老四少,在下兄妹俩初到宝地。”声音、语气,与江湖艺人一般无二。雯儿虽是涩羞,但到底是少年心,颇感好玩,不由得接口道:“是喽。” 韦小宝点点头,颇为赞许的样子,道:“人生地不。 (雯儿应道:哎!)常言说得好,(雯儿道:怎么说?)在家靠⽗⺟,出外靠朋友(雯儿道:这话部假。)大伙儿闲着也是闲着,呆着也是呆着,(雯儿道:怎么样?)咱们兄妹俩给大伙儿变个戏法瞧瞧。(雯儿道:好!)” 韦小宝油腔滑调,雯儿天真口慡,两人一唱一和,维妙维肖,真正将丐帮弟子逗笑了。 韦小宝道:“在下初学乍练、手艺不精。变好了(雯儿道:怎么样?)您给鼓个掌;(雯儿道:哦。)俗话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不留名不如张三李四,(雯儿道:对。)雁不留声不知舂夏秋冬。(雯儿道:说得好!)变砸了,(雯儿道:怎么样?)请诸位多多包涵。 (雯儿道:应该。)” 韦小宝伸手装模作样地比划,道:“常言道,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常在河边转,不能不鞋,对不对?(雯儿道:对极啦。)行家看门道,立巴(庸按:江湖暗语,意即外行)看热闹,我兄妹可不知道哪位师傅、哪位⾼手屈驾至此,我这里向您作揖了,(雯儿道:作揖了。)向您鞠躬了。 (雯儿道:鞠躬了。)求您⾼抬贵手,(雯儿道:谢谢啦。)请您多多关照!(雯儿道:拜托啦。)” 韦小宝前腿蹬、后腿弓,做出搬运內力的样子。道:“妹子哎,(雯儿道:有!)咱们闲话少说,练起来!(雯儿道:练起来!)” 韦小宝揷科打浑,转⾝之间,雯儿看到他的手上已然多了一付薄如蝉翼的手套,由不得一怔,暗道:“这手套不是郑义虎师兄的传家之宝么,怎地到韦大哥的手上?” 稍一寻思,便恍然大悟:“一定是那一⽇,我使神龙鞭‘打死’了郑师兄,韦大哥趁火打劫,顺手牵羊,将宝贝手套取走了。不过这手套只能避毒,不知道能不能避火?” 四名丐帮弟子一看来人是个“空子”便将木柴添得満満的,四把特大蒲扇,劲使儿扇了起来,顿时炉火熊熊,锅內热油,更是沸腾飞溅。 韦小宝“嗨”地一声,牙一咬、眼一闭、脚一跺,手已探进了沸腾的热油之中。铁锅极大、极深,戒指极小,韦小宝一时摸它不着,便倾下⾝子,向铁锅里探去。 丐帮是比较凶悍的帮会,历来強讨硬要,行凶仇杀,甚至自残⾝体,无所不用其极。可看到这等大活人下油锅的场面,却也惊得目瞪口呆。雯儿关切地看着韦小宝,声音颤抖着,道:“韦、韦大哥,实在摸不到,不摸也罢。” 韦小宝不吭声,忽然他连声发出呼:“我摸着金戒指啦!我摸着金戒指啦!” 雯儿上前扶他,道:“大哥你没有事么?” 忽然,晴儿箭也似地扑了过来,朝着韦小宝的庇股上就是一脚。 猝不及防,晴儿使的力道又是奇大,韦小宝“啊”地一声,头下脚上,栽倒在铁锅里。 晴儿的內力也真了得,后劲无穷。韦小宝的脑袋撞在锅底“哗啦”一声,锅底撞出一个大洞,火焰冲天而起,沸腾的热油遇火即着,将韦小宝烧成了一个火人。 雯儿手疾眼快,一把提起韦小宝,向旁边一个⽔塘扔去;同时左肘拐出,点在睛儿的⽳道上,晴儿经⽳被点,站立着一动不动。 那⽔塘离土台⾜有五六丈远,満⾝是火的韦小宝在空中飞行,犹如一只火球。“哗啦” 落在⽔塘里,却是轻轻地如提放在⽔里—般。显见雯儿的力道,拿用得恰到好处。 韦小宝沉进⽔底,呛了一口湖⽔。他绰号“小⽩龙”其实名不副实,一点儿⽔也没有。踉踉跄跄地站立起来,将头露出⽔面,刚想大呼“救命”脚底板却已着地,原来,那⽔只有齐深。 韦小宝心定,看⽔面上,一团热油还在燃烧。他掬了几捧⽔,草草地洗了洗⾝上的油污,⾼举着从油锅里捞起的金戒指,笑嘻嘻走上岸来,走到台上,向着丐帮弟子,道:“咱们认识认识罢!在下韦小宝,江湖上也混出不大不小的名头,好朋友为我脸上贴金,都尊称一声小⽩龙。我按照你们稀奇古怪的规矩,夺得了戒指,你们大伙儿有甚么话说啊?”众人默不作声。 韦小宝道:“你们没有话说,我有话说。我小⽩龙遍行各帮各派,见识得也算是多的了。哪帮哪派做帮主、掌门人的不是落鱼沉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的美貌女子?常言说得好:女子当家,必定大发,女大三,抱金砖;还有女…甚么甚么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丐帮要想发达,帮主是非女子不可的,是以我小⽩龙决定推举…” “雯儿”两个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雯儿却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大哥,不成的。” 韦小宝怔道:“甚么不成?” 雯儿道:“我做帮主不成的。丐帮的人最是讲究信义,那个甚么君子一言,甚么马难追。他们订的规矩是谁能从油锅里取出金戒指,便推选谁做帮主,金戒指是大哥你捞出来的,可不是我啊,我做帮主,他们如何能服?大哥做帮主,顺理成章。” 韦小宝头摇道:“我不做。我在天地会做了一个小小的香主,就一辈子⿇烦不完的了,还能再朝火坑里跳么? 戒指也不是我一个人捞出来的,你不是也在旁相帮的么? 再说,雯儿妹子,这个帮主,是大哥我诚心诚意夺了来给你做见面礼的。” 雯儿甜甜一笑道:“妹子多谢大哥了。大哥先接过了帮主之位,今后如何,还不随你帮主大人的一句话么?大哥,夜长梦多,事不宜迟。” 韦小宝一拍脑袋,道:“我可真也糊涂了。三下五除二,不是极简单地一笔帐么?”心里忖道:“看不出来,雯儿妹子倒也是精明得紧。” 思想已定,便故作威严地“咳”了一声,背负着手,道:“我小⽩龙的武功艺业、胆量口才,都是你们大伙儿亲眼看见的了,你们有甚么话说?” 雯儿轻轻把玩着神龙鞭,道:“小⽩龙英雄做丐帮的第十九代帮主,你们愿意不愿意啊?愿意便是愿意,不愿意便不愿意,不吭声可是不大好罢?” 丐帮帮众方才亲眼看到韦小宝在晴儿出的难题面前,⾝而出,那胆量使得人人叹息自愧不如。及至韦小宝从翻滚的油锅里捞出金戒指,竟没有丝毫损伤,人人都觉得韦小宝的武功,不说登峰造极,也是怪异之极。惺惺惜惺惺,丐帮帮众对韦小宝倒也生了敬佩之意。 可是,又隐隐地觉着有点儿不妥。 丐帮是江湖上的大帮,在武林中游极广,却是从来没有人听到过“小⽩龙”的名头。 “为人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天地会的名头之响,丐帮也自认望尘莫及。 不过天地会中,哪里冒出了韦小宝这等人物? 也是难怪,韦小宝虽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却又混迹于朝廷之中,总舵主陈近南将他作为一张反清复明的王牌,企图在紧要关头派上大用场的。是以韦小宝于江湖知名度甚低,倒不完全是因为他武功低微的缘故了。 还使得众丐觉得不妥的是,韦小宝年纪轻轻,说话轻浮油滑,一双眼睛贼兮兮的,哪里似历代帮主那样沉稳威猛? 推选帮主,是关联到丐帮盛衰的大事,哪里敢马虎? 便有几个职分较⾼的八袋长老,要出面提出相左意见,却见雯儿笑昑昑地站在韦小宝⾝旁。手中的神龙鞭不经意地悠来去,犹如一条急于吐信的毒蛇。晴儿也自呆呆地站立着,不置一词(他们不知道,雯儿顺手点了晴儿的哑⽳),便将心里的话咽了下去。 雯儿心道:“大伙儿都不吭声,却也不是了局,总得有人第一个打破闷罐子才是。” 正想当众点将,指名要一个八袋长老作答,就见方才为救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的八袋长老过山成,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来,甚么话也没说,朝着韦小宝的⾝上“呸”地便是一口浓痰。 近在咫尺,韦小宝武功又低,哪里闪避得了?那浓痰正中韦小宝长衫下摆。韦小宝怒道:“你做甚么?” 雯儿却是大喜,道:“过老爷子的武功,便是炉火纯青了。这一招‘南天一柱’,不要说韦英雄不能闪避,便是当今一等一的⾼手,只怕也闪避不迭。” 过山虎鞠躬道:“多谢姑娘夸奖。”又对韦小宝道:“得罪,得罪,韦英雄见谅!这是本帮的规矩。新帮主就任,属下都要向他吐唾沫,以示祝贺的。” 韦小宝大喜,心道:“老子这便做了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了么?这祝贺的方式却是古怪,老子倒是不喜的。”嘴上却道:“过老爷子太过客气了。” 过山虎对帮众道:“在下过山虎武功不济,却是等闲不肯服人。雯儿姑娘大仁大义,韦英雄胆大心细,武功人品,姓过的却是服气极了。姓过的佩服的人,丐帮弟子自然佩服;哪一位若是不佩服,便上来将姓过的打佩服了,韦英雄自然也就佩服了他。” 过山虎的武功艺业,其实只是平平,不过他是成龙前任帮主手下的旧人,是以人人都让了他。此人在帮中资历既老,又刚直不阿,极是率直,率直得简直过分。 过山虎出面,丐帮弟子更是不敢有异言了。此时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与执法长老都被雯儿所伤,回去以內力驱毒去了。过山虎当仁不让,接过了雯儿手中的神龙鞭,极其恭敬地将它捧献给了韦小宝。丐帮弟子再无异议,自八袋长老以下,一个个地轮流向韦小宝⾝上吐唾沫。不过,看到新任帮主的神⾊,似乎对这等隆重而又热烈的祝贺并不太感趣兴,大多数只是略具意思面已。 尽管如此,韦小宝的⾝上还是布満了唾沫。 雯儿轻声道:“大哥,待会儿会散之后,你的长衫我来洗。” 韦小宝道;“为妹子做点儿事,不值甚么。反正我这个帮主是做不长的,多则三⽇两⽇,少则一时半刻,大哥就要告老还乡啦。” 丐帮众人还在聚集着,雯儿正想告诉韦小宝,让他对丐帮帮众说些场面话,韦小宝却道:“大伙儿听了,咱们丐帮分居各地,难得聚在一起,是以有许多大事要做。” 过山虎领头道:“便请帮主吩咐。” 韦小宝道:“可千件大事,万件大事,就数眼前这件事体最大,咱们只得火烧眉⽑,且顾眼前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三十余张银票,每张百余两,道:“眼下这件最大最大的大事,便是喝酒赌钱。” 众丐“哄”地一声,跳了起来。这些人平⽇除了喝酒赌钱,实在没有基么正经事去做,听得新任帮主将喝酒赌钱当成丐帮第一等的大事,无不欣雀跃、以为帮主乃是最好的知音。 韦小宝笑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哪。老子既是做了丐帮的帮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总得有点儿见面礼是不是,这里的几千两银子,大伙儿拿去花罢,只当是我这个帮主给的赌资。” 叫花子平⽇能讨得三二两银子,便是极大的财主了。 此时帮主出手便是几千两,每人少说也得分上百余两,更加⾼兴了,简直拿韦小宝当作救命恩人一般。 韦小宝又道:“帮主我今⽇带头,大开赌场,哪位胆子大的,不怕输的,尽管来我这赌场里。不过咱们光对光,丑话说在前面,赌钱场上无⽗子,若是输了,本钱还由我来借,输了的钱却是拿不回去的了。” 有个小叫花子⾼声道:“帮主,你是羊牯么?” 韦小宝笑骂道:“滚你的咸鸭蛋罢!老子不是羊牯,倒是捉羊牯的祖宗。不过老子今⽇破破规矩,不捉羊牯啦——有种的便去外面捉去,捉自已的兄弟,算甚么英雄好汉?” 说得帮众哈哈大笑。韦小宝从怀里掏出片刻也不离⾝的骰子,⾼⾼地抛起,口中随喝道:“至尊宝!通吃!”骰子“骨碌、骨碌”地在地上转,半晌才停了下来,却是别十,投掷骰子中最小的一种。 韦小宝叹息道:“的,掷骰子不作弊,只输不赢。” 韦小宝收拾起骰子,⾼声道:“众弟兄!赶快收拾吃饭,随本帅捉羊牯去者。” 众丐⾼⾼兴兴地散去,雯儿微笑着对韦小宝道:“大哥,你的本事大得紧哪,三言两语,便将这些放不羁的叫花子收拾得伏伏贴贴了。”韦小宝道:“妹子不要笑话我啦,我这人除了胡闹,行事很有点儿七八糟。不过我带过兵打仗呢,那些将士与丐帮弟兄也差不了多少。除了喝酒赌钱,便是玩女…”轻轻地打了自已一个嘴巴,道:“叫你口没遮拦,叫你胡说八道。” 雯儿笑道:“看在它今⽇口若悬河的份儿上,大哥饶了它罢。” 韦小宝走到晴儿的面前,道:“饶了老子的嘴巴,不能饶了你这个臭小花娘。辣块妈妈,你烧了热油烫老子,不是与老子的老婆一样,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么?” 韦小宝七个夫人之一的建宁公主,少时恃宠而骄,常将韦小宝抓了去百般待“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便是她的“杰作”之一。 晴儿⽳道被点,口不能言,只有怒目而视。韦小宝道:“啊,你还狠霸霸的么?‘诸葛亮火烧藤甲兵’,就是谋杀亲夫的罪。该当问斩,不过老子今⽇做了帮主,心里⾼兴得紧,就改成打庇股啦。” 韦小宝说着“啪啪”地在晴儿的庇股上连打了三下。 晴儿生⾼傲,哪受过这等屈辱?咬紧牙关,泪⽔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看到那种心⾼气傲而又楚楚可怜的样子,韦小宝忽然怔住了“啪啪”地菗了自己两个耳光。 这次却是真打,打得腮帮子上五只手指印暴起。 雯儿走了过来,微笑道:“大哥,我真⾼兴。”又伸手开解了睛儿的⽳道,道:“姐姐,咱们姊妹一场,何必斗成了乌眼?咱们还是相帮着韦大哥,将养⽗被害的公案弄个⽔落石出,以报养⽗对咱们姊妹的养育之恩,你说好么?” 韦小宝道:“喂,你傻了么?叫她一块儿为成帮主报仇?成帮主的死若是没有这个臭花娘作怪,我就不姓韦…” 话音未落,晴儿忽然举起手掌,狠狠地菗了韦小宝一个耳光。 韦小宝武功修为,自然闪避不了晴儿的蓦然一击,而雯儿不知是来不及还是出于甚么别的原因,竟也没有出手阻挡。 韦小宝自已打的耳光是在右脸颊上,晴儿打在他的左脸颊上。两边一样地肿红,一样地留下五指痕。韦小宝苦笑道:“这下两边便是半斤八两了。” 晴儿恨声道:“我迟早杀了你!还有你!”猛地车转⾝,朝湖边跑去。韦小宝催促道: “不能叫她跑了,雯儿妹子,你快去追呀!” 雯儿默默地看着睛儿的背影,半晌,答非所问道:“大哥,我姐姐刚才打你,我没有阻止,你生我的气了么?” 韦小宝道:“我生气做甚么,她好赖是你姐姐啊?” 雯儿眼里蓄満了泪⽔,自言自语道:“她是我的姐姐,她是我的姐姐…” 韦小宝忽然惊叫一声,道:“妹子,你快看!” 微山湖边上,晴儿掩面饮泣。倏地,她子套一把防⾝的短剑,猛揷向心窝。雯儿大惊,喊叫道:“姐姐,你不要想不开!”待阻挡,哪里来得及? 就在这时,从湖⽔中突然暴起一个⾝影,犹如一条游鱼一般,起了数丈⾼的浪花。那人直扑晴儿,将晴儿的⾝子抱住,晴儿的短剑再也无法揷落。 雯儿飞步上前,她轻功极佳,顷刻间已然到了湖边。 韦小宝也施展“神行百变”紧随其后。 雯儿喝道:“不可伤了我姐姐!”伸手朝那怪人抓去。 那怪人却毫不惧怕,双手抱紧了晴儿,猛地一张嘴,一股⽔如箭一般急而来,击在雯儿的“丹田⽳”上。 以雯儿这等強劲的內功,竟然被他一口“⽔箭”倒在地,⽳道被封,顿时动弹不得。 那怪人的武功,真正是匪夷所思了。 怪人一招得手,又噴出一丝“⽔箭”击向韦小宝。 韦小宝急忙闪避,却又哪里能够?饶是⾝着救命的宝贝背心,还是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口疼痛非常。 怪人抱起晴儿,跃起丈余,猛地落⼊⽔中。湖⽔泛起了大巨的涟漪。过了好大一会儿,涟漪才渐渐消失,那怪人与晴儿再也没有露出⽔面。 韦小宝自来吃不得苦痛,坐在地上“哎呀哎呀”地叫唤个没完没了,骂道:“他的,你用⽔伤了小⽩龙,不是太也要老子的好看了么?你是甲鱼变的么,这等喜⽔?小甲鱼,你快些回家罢,你老婆不知给你赚了多少顶绿帽子啦。” 骂着骂着,那怪人的⾝影老是在眼前闪动,越闪韦小宝越觉得好生面善。特别是向自己“⽔箭”时那冷酷的充満怨毒的一瞥,使韦小宝浑⾝打颤。 雯儿⽳道被封,默默地运功解⽳,好大一会儿,才将⽳道冲开,道:“这人內力強劲之极,武功却又怪异非常,到底是甚么路道?江湖上没听说有这号人啊…大哥,你没事么?” 韦小宝中琊似的,猛然跳起来,颤抖着叫道:“是他,是他!他不是人,是鬼,是恶鬼!” 雯儿扶住了韦小宝,问道:“大哥,你认识他么?” 韦小宝颤声道:“他烧成了灰我也认识。他叫郑克慡,是湾台郑成功的孙子,郑经的儿子。” 当下,将自己如何在天地会与郑克慡相识,如何因了阿珂,与郑克慡结怨,如何诈了他三百八十万两银子,这次回京城,如何到他的公爵府去看他,他如何在莲花池中如泥鳅一般窜来窜去等情,一一简要地说了。 雯儿沉默不语,韦小宝恨声道:“老子当时看他可怜,还给了他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却是让他当场撕了。老子只当他失心疯了,岂知他却在练一种⾼深的功夫。老子悔不当初,该当杀了他,为师⽗抵命,免得他又出来跟老子作对啦。 雯儿缓缓道:“大哥,有句话,小妹不知该不该讲?” 韦小宝道:“自家兄妹,你怎么与大哥客气起来了?” 雯儿道:“江湖上虽是刀头上⾎的勾当,杀人害命,在所难免。不过,得放手时须放手,能饶人处且饶人。不可赶尽杀绝。再者,男子汉大丈夫,千万不要为女⾊伤人。我这么说,不知对也不对?” 韦小宝脸⽪一红(庸按:能教韦小宝脸红的,古今中外,除了雯儿,再无第二人),道: “阿珂也不是我抢了他的。不错,阿珂起初是喜郑克慡,不过后来…” 后来怎样,韦小宝自己不说了。他在想:“后来阿珂是死心塌地跟着我,但那是我在扬州丽舂院中,強行与她同,使她⾝怀有孕,她才跟了我的。若是没有这档子事,阿珂能跟我么?只怕未必罢?” 生平第一回,韦小宝觉得自己的德行有亏。 见他不吭声,雯儿道:“大哥,我是胡说的。说错了,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人在江湖,⾝不由己,哪能样样想得周全?” 韦小宝道:“妹子,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我任胡闹,却没人如你一般用道理来管束我,就像我妈妈…” 一想到妈妈是女,拿来与雯儿类比,大不合适,便改口道:“总而言之,你⽇后好好地管束着我,教小⽩龙积些德罢。” 又打又斗地腾折了大半天,韦小宝的肚子早巳饿了,道:“雯儿妹子,咱们回去罢。” 雯儿默默地望着湖面,潸然泪下,道:“姐姐,是我害了你啦。” 韦小宝道:“你放心,你那宝贝姐姐没死。”又将在秦淮河边上,郑克慡也如今天一样将晴儿抢了去的事,说了一遍,道:“秦淮河多大的风浪,晴儿也没事。郑克慡不是害晴儿,其实是在救晴儿。” 这样一说,雯儿大为宽心,与韦小宝并肩往微山岛⾼处走去。边走边笑道:“大哥,你避火避烫的功夫⾼明得紧啊,那是甚么內功心法?能教一教我么?” “哈哈哈!”韦小宝大笑不止,直到笑弯了,道:“妹子这么聪明的人,怎地上了晴儿这个大当?这些花招,杨州街头三岁孩童也知道的,你大哥见识得多了。” 雯儿奇怪道:“你不是使了內功心法么?” 韦小宝道:“那锅里是一锅油,倒是不假,不过油底上撒了厚厚的一层明矾,明矾隔热,看那锅底烧得通红,油也沸腾滚烫的好吓人,其实一点儿也不热的。不过我为了万无一失,十万无一失,还是戴上了这个。”将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的手套拿了出来。雯儿心道: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两人说说笑笑,走了回去。 韦小宝做了丐帮帮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带领门下弟子开怀大赌。他自己做庄,然而众丐平时赌钱赌惯了一百文、二百文,虽是帮主给的赌资,也还是舍不得。押上三钱五钱,已是咬牙切齿的了。 赌注太小,使得豪赌惯了的韦小宝兴味索然。再加上不好意思作弊,虽是赢得多,赔得少,数来数去地太也⿇烦。 韦小宝心头火起,骂道:“他的,银子是你们的亲爹么,你们这么不舍得押?老子不来了,不来了,” 正推庄,忽然一个弓曲背的老叫花出现在赌桌边,老气横秋地说道:“韦帮主的赌是豪赌,你们这么几个小钱,不是消遣他老人家来着?” 韦小宝一听大喜,初遇知音,道:“还是你老哥知趣,你老哥来押两注,如何?”老叫花道:“属下也怎敢与帮主相比,不过,也不能扫了帮主的雅兴。” 说着,抠抠索索地在面袋里掏了半天,也没见掏出甚么东西,韦小宝一下于怈了气,心道“这是个说大话使小钱的主儿。” 岂知老叫花手一伸,掌心却是一张银票,道:“属下只能押一千两。” 韦小宝虽不尽意,但比起那些三钱五钱的人,已是満意得多了。便一把抓起骰子,在手中晃了一晃,道:“通吃。”却掷了个八点。虽说没有成对,点子也是不小。他又是庄家,赢面略⾼。 老叫花将骰子抓起,轻轻撒在桌子上,却是九点,多了一点便吃了庄家的一千两银子,老叫花的赌运不错。 韦小宝赌品极好,赔了一千两银子,老叫花却将自已原先的一千两银票赌本揣进怀里,将刚刚赢来的银票往前一推,道:“还是一千两。” 韦小宝见他将带来的赌本装起来了,不由得心中有气:“你准定了要赢么?老子不叫你将赌本拿出来,老子就不姓韦,跟你姓…不知他姓甚么?”随口问道:“你老兄贵姓啊?” 老叫花极是恭敬,道:“不敢,免贵姓曹。” 韦小宝发狠道“好,老子就跟你姓曹了。”嘴上道:“姓曹好,姓曹的出大人物啊。 大花脸曹就是你们姓曹的。” 说着,骰子掷出,岂知又是一个八点。韦小宝心道:“大哥不好,乖乖不得了!老子没姓曹,这一千两银子倒是姓了曹啦。” 果然,老叫花又是轻轻一撒,无巧不巧,又是一个九点。老叫花将先赢的那张银票、还有刚赢的这张银票,一块儿向前一推道:“二千两。” 韦小宝道:“老兄狮子滚绣球的本事,倒是不小啊。” 心里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叫花赌钱只怕极有一手。三万两万银子老子倒不在乎,这人可丢不得。” 人生的得意、意失中,韦小宝最为重视的便是赌钱的输赢了。当下,将骰子拿了起来,在眼睛下面细细地端详,自言自语道:“这骰子只怕有些古怪罢?” 看了看,又摇头摇,再将骰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手掌劲使地摇晃着,就这么不动声⾊间,已是做了手脚,将原先那普通的骰子换成了灌铅的骰子了。 韦小宝兀自口中念念有词道:“天灵灵,地灵灵,赌神菩萨来显灵。西天如来佛,南海观世音,红脸关云长,大花脸曹,急急如律令!” 他做惯了“老千”捉羊牯是家常便饭,特灌了铅的骰子暗中在掌心放好,扬手撒下。 骰子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韦小宝喝道:“至尊宝!通吃!” 骰子停了下来,岂知依旧是个八点。老叫花又掷,却又是九点。 韦小宝暗道:“俗话说三天不唱口生,三天不练手生。 老子有⽇子没赌钱了,难道连这等半死不活的羊牯也不会捉了么?” 将生平所有的“老千”绝技都拿了出来,却依然掷了个八点。老叫花抓起骰子,韦小宝道:“老兄不用掷了罢,笃定九点无疑。”老叫花子淡淡道:掷下看罢咧。” 真正让韦小宝说得准了:出手便是九点。 韦小宝这才真的觉得不对味儿:手法再生,也不能老是掷八点这个霉点子啊!即便自已手气霉到了这等程度,对方也不能老是九点!韦小宝心道:“他妈的,老子做了一辈子老千,莫不成今⽇被人家当作羊牯捉了?” 寻思一下,将钱赔了,将骰子朝老叫花子面前一推,道:“今⽇赌神爷爷不在家,霉座。咱们换换,你老兄坐庄,我来下注。” 老叫花子也不推辞,默不做声地拿过骰子,待得韦小宝下了注,骰子掷出,不多不少又是九点。 韦小宝心道:“你先掷,我再做老千,你就没法儿啦。” 不料骰子掷出:八点! 韦小宝知道今⽇遇到了⾼手,越发打点精神,使出浑⾝解数,却依旧是个八点,老叫花九点。不一会儿,老叫花面前的银票,便摆満了一堆,⾜有数万两。 韦小宝深得掷骰子作弊的窍门:使灌铅的骰子,关键是在手心摆好,然后靠手腕恰到好处的力道,掷出所需要的点数。 可他目不转睛看着老叫花,掷骰子时并没有任何作弊的迹象。 韦小宝也与不少武林⾼手掷过骰子,他们的作弊,或是使內力将骰子如摆列一般;或是用真气在呼昅之间,将骰子拨弄出所需要的点数…可老叫花离开桌子远远的,呼昅之间也不对着骰子,却不但能使得自己老掷九点,而且能使得对手老掷八点。这等功夫,也真是匪夷所思了。 韦小宝虽混进江湖,却对武功见了就头痛,是以他虽说拜的都是武林一等一的师⽗,却是没有学到一门真正的武功。 他最感趣兴的是赌钱。见老叫花显露了这等⾼深莫测的“老千”手法,韦小宝虽是输了银子,却是満面的笑容,比嗜武之人拜了名师、得到绝预武功秘籍还要⾼兴,连连拱手道: “真正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老兄这一手,兄弟佩服之至。老兄若是瞧得起我,咱们二人结为金兰兄弟,如何?” 虽说老叫花年纪⾜有六十,而韦小宝不过二十几岁,然而韦小宝⾝为丐帮帮主,这样说话,却是⾼抬了老叫花了。老叫花也急忙站起⾝,毕恭毕敬地说道:“属下不敢。” 将银票一起推到了韦小宝的面前,道:“韦帮主,这是你的银子,属下大胆,使诈赢得来的,不作数。还是物归原主罢。” 韦小宝不要,笑道:“我也没少了使诈啊,只是诈不过你罢了。银子还是你拿去。韦小宝虽说人品不怎么样,赌品却是没得说的。” 老叫花道:“这银子韦帮主不肯收,属下决计不能要,不如分给帮中弟子。韦帮主,你看如何?” 韦小宝立时拿起银票,对看热闹看得目瞪口呆的帮众道:“这是曹爷赢了赏给你们大伙儿的,你们谢过曹爷罢。” 老叫花子大喜,道:“久闻韦帮主仗义疏财,今⽇一见,方知所传非谬。也罢,韦帮主若是有兴致,我便将这门祖传的绝技献给你老人家,保你老人家赌场得意,一帆风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何?” 韦小宝连连作揖道:“承蒙赐教,承蒙赐教!” 老叫花子笑道:“这等好事,却不能让他们大伙儿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韦帮主,你老人家要找只羊牯,那时候可就太难了。” 老叫花携了韦小宝的手,道:“咱们走罢。” 两人并肩出了席棚,来到张良墓前。其时夜⾊深沉,月牙儿在云中忽隐忽现。四周没有人影,没有声音,只有丐帮帮众喝酒划拳、赌钱吆喝之声不时传来。 老叫花子忽然南面站好,道:“韦小宝接旨!” 韦小宝一怔,却是习惯使然,本能地跪倒在地,道:“奴才韦小宝恭请圣安。” 老叫花道:“奉皇太后懿旨:韦小宝⾝为额驸,却抛舍子,东游西,全不顾皇亲国戚的尊贵,纵情江湖,成何体统?着即⽇来京,侍奉膝下。钦此。谢恩。” 韦小宝例行公事地叩头、谢恩,心中却极是茫然。他被那个假太后⽑东珠吓破了胆,一听“太后”二字便胆颤心惊:“好端端的太后下的甚么懿旨?难道公主臭子婊拨弄是非么? 臭子婊不知道自已是假太后⽑东珠与矮头佗所生,真的拿自已当金枝⽟叶么?便连老子这个额驸,也是西贝货,当不得真的!” 想到这里,韦小宝的心里忽地一动:“皇太后却是知道公主是老子婊生的,为甚么一反常态,对她如此亲热,还要我也去侍奉膝下?这里面定是大有文章。可惜老子不识字,读不懂文章·…文章?对了,那⽇我去叩见太后,她的案子上放着《四十二章经》。没听说她吃斋念佛啊,放一部《四十二章经》做甚么?难道要敲山震老虎、震狮子么?真太后假若也象假太后那样做《四十二章经》的文章,那便乖乖不得了,韦小宝要糟糕。” 他只顾怔怔地想心事,全然忘记了宣读圣旨的“老叫花” “老叫花”请了个安,道:“卑职给韦爵爷请安。” 韦小宝这才想起了他,忙道:“不必客气,阁下是谁啊?” “老叫花”将手在脸⽪上一摸,易容之物尽行落去,露出一张韦小宝所悉的脸,韦小宝“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曹大…”他想说“曹大花脸”想起人家现下是传旨的钦差,便改口道:“曹大人。” “老叫花”不是别人,正是曹雪芹的祖⽗、一等侍卫、江宁织造曹寅。曹寅有意无意地问道:“韦爵爷,你想甚么哪?” 韦小宝忽然落泪道:“人都说儿行千里⺟担忧,这话当真不假,千真万确。我才离开皇太后她老人家几天,她老人家就传懿旨,这让我们做奴才的,怎生…怎生…” 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一团感涕零、无以名状的模样。说哭就哭是韦小宝的拿手好戏。他眼里流着泪⽔,心里却道:“曹大花脸与小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老子可得要好好用太后吓一吓他,省得他去与小皇帝胡说八道。” 曹寅道:“韦爵爷,你老的圣眷,可真没得说的。”将头凑到韦小宝的耳边,低声道: “自从你老去开封河督府就任,太后⾝子就不大好,虽说太后将你老的小爵爷接进宮里,承膝下,太后她老人家还是落落寡。是以皇上也让卑职转告你老,接旨后立即回京。” 韦小宝的长子韦虎头,出生数月,便有爵位,是以曹寅称之为“小爵爷” 韦小宝道:“那是自然。”心里却道:“太后相召,倒是更须小心。不弄得清楚明⽩,京城是不能去的。”见曹寅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已,便岔开话题,通:“曹大人,你怎么找到我的?” 曹寅道:“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丐帮要推选第十九代帮主,这等热闹,谁人不想来开开眼界?我想韦爵爷说不准也在这里,便寻来了。方才得罪之处,韦爵爷莫怪。” 韦小宝笑道:“你那手‘老千’做得当真出神人化了。” 曹寅淡淡道:“也没有甚么,只不过桌子下的双脚潜用內力,震动了地面,地面又震动了桌子,那骰子便能随心所了。” 曹寅轻描淡写,韦小宝却明⽩,以內力震动地面而能使得赌桌上的骰子掷出一定的点数,內力之強且不去说它,单是那力道拿捏之准,就非一般江湖人物所能为的了。 曹寅道:“卑职想的这一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怕的是这道密旨,被江湖人物发觉,为韦爵爷您带来不便。即便这样,这消息只怕还是走漏了。” 说着,⾝形骤起,疾如闪电,便向左近一棵小土包扑去。 韦小宝可是甚么也没发觉,只顺着曹寅的⾝形望去,只见那小土堆旁,倏地跃起—个⾝影。正想逃逸,曹寅却已赶到,凌空一掌击去,那⾝影只得回⾝应战。 四掌相,那⾝影闷哼一声,应声而倒。韦小宝听那声音极,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不噤叫道:“姑姑!” 那人正是宮女陶红英。 陶红英原来是明朝崇祯皇帝的公主——也就是韦小宝的师⽗独臂神尼九难的宮女。満清⼊关,崇祯在煤山上吊杀自,公主逃离京城,遁人空门,而陶红英却留在了皇宮。继续做宮女。她与韦小宝为了盗取《四十二章经》,在假太后的慈宁宮相识,陶红英年长,韦小宝拜了她做姑姑。因同在皇宮,两人相依为命,韦小宝一听声音,便知道是陶红英了。 只见陶红英躺倒在地,面如金纸。韦小宝急忙抱住她,叫道:“姑姑,姑姑。”陶红英双目紧闭,显是中了极重的內伤。 韦小宝大怒,道:“曹大…大人,你为甚么打我姑姑?” 曹寅从容道:“不对罢?这女子从京城便一路鬼鬼祟祟地跟踪卑职,一直到这里。她能是你的姑姑么?韦爵爷,你弄错了罢?” 韦小宝道:“放你的狗臭大驴庇!你的姑姑,你能认错了么?曹大…大花脸,我姑姑若是有个好歹,老子同你没完!” “你!”曹寅气得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道:“我甚么?我姑姑是个寡妇,⾜不出户,手不出户甚么的,哪里能去京城? 你杀了人,还要污人做贼,说我姑姑偷了你的银子。我姑姑多少银子没见过了,稀罕你们曹家的几两银子?杀人抵命,欠债还钱,我与你到皇上面前评理去罢。” 曹寅心道:“我甚么时候说你姑姑偷我的银子了?这小流氓也真正难得紧。”他是二品员官,并且是康熙皇帝的心腹,在韦小宝这个皇帝弄臣面前,竟是一筹莫展。 想了想,忍气呑声,对韦小宝道:“卑职实在不知道她是韦爵爷的姑姑,实在对不住得紧。”韦小宝哭道:“我姑姑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说一句对不住就完了么?好,我杀了你这个大花脸,说一句对不住;再杀了你们家的中花脸,说一句对不住;最后杀了你们家的宝贝命子小花脸,也说一句对不住。行么?!” 曹寅让韦小宝歪得头疼,道:“韦爵爷,卑职已宣完懿旨,就此告辞。”抬腿走,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杀了人要走,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么?” 曹寅一看,面前站着一位中年尼姑,一⾝⽩⾐,手持拂尘,目光如电,向曹寅。曹寅脫口而出:“独臂神尼!” 韦小宝也叫了起来,道:“师⽗,为我姑姑报仇!” 独臂神尼九难师太向韦小宝点头道:“知道了。”转而对曹寅森然道:“你既是知道我的名头,还不自行了断,难道还要我动手么?” 曹寅怒极而笑,道:“很好,很好。曹某的这条命,便与师太,倒也值得。” 说着,陡然间双掌如疾风,径扫九难师太。九难师太不慌不忙,拂尘轻轻一举,就见尘丝如铁,封向曹寅的腕脉。曹寅不等招数使老,⾝子一矮,又用掌径攻九难师太的下三路。九难师太一招“净瓶杨柳”拂尘微微下垂,挡住了敌招。那势姿优美之极,真如同南海观音,托杨柳净瓶,普度众生。 瞬间二人过了二十余招。 曹寅的招数凶猛刚劲,招招攻敌要害。九难师太却是只守不攻,以静制动,轻轻便将敌人狠辣的招数化解了。 到了第三十招,曹寅⾝子跃起,口中长啸,十指如钩,抓向九难师太的天灵盖。九难师太冷冷一笑道:“黔驴技穷啦。”却是并不还击,对韦小宝道:“小宝,你姑姑中的是‘大成掌’,凭这位施主七层不到六层多些的大成掌功夫,伤不了姑姑命。” 其时曹寅⾝在半空,手掌几近抓到了九难师太的天灵盖,九难师太却宛如不知,仔细地向韦小宝讲述曹寅的武功路数。 曹寅大惊失⾊,忖道:“独臂神尼名不虚传,只用三十招便知道了我的武功家数,并且得知我的大成掌在六层与七层之间,委实不可小觑了。” 难怪曹寅心惊“大成掌”是京师王氏在“形意拳”的基上演化而来,江湖上知道的人极少,而九难师太却一语点破。曹寅稍犹疑,九难师太已然将拂尘向上扬起,內力透处,尘丝绷直如钢丝。这一下不是曹寅攻击九难师太,而是将自已的要⽳尽数撞上敌人的兵刃上去了。 幸亏曹寅变招奇快,伸手在拂尘上一搭,借了力道,倒翻出去,虽未败落,却也狼狈万分。 九难师太道:“小宝,你将姑姑背回静养罢。”说着,下手再不容情,一招接着一招,招招攻敌要害。曹寅顿时险象环生。 韦小宝见师⽗胜券在握,放心地背着陶红英走了。 走过一道土坝,路过一片小树林。倏地,不约而同地自树林中跳出五个人来,显见五个人事先并不知道对方各有埋伏在同一地点,几乎同时“咳”了一声,又几乎同时抓向韦小宝。 韦小宝“哎呀”一声,连陶红英也顾不得了,将她往地上一放,施展“神行百变”扭头便跑,哪知来人个个都是⾼手,只跑得十余步,便同时被五人抓住了。 韦小宝四肢与脑袋都被抓住,⾝子被凌空架起。他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辣块妈妈不开花,老子的对头,都聚集到一块儿了么?” 抓住韦小宝左手的是痨病鬼小叫花,抓住他右手的是郑克慡;抓住他左腿的是戴着人⽪面具的⻩龙大侠;他的右腿没人抓,却被一部四尺四寸长的⽩胡子紧紧卷住,那人自然不会是别人,非神龙教教主洪安通莫属了;韦小宝的鼻孔里沁过淡谈的少女体香,抬眼一看,却是晴儿,正用胳膊狠劲地箍住了他的脖颈。 韦小宝心中发凉,暗道:“乖乖不得了,老子今天要归位。” 五人一言不发,各施內力,志在夺取韦小宝。韦小宝的四肢加上一颗脑袋,都像要撕裂般的疼痛。韦小宝大叫道:“辣块妈妈,老子只听说过五马分尸,今⽇却撞上了五狗分尸!” 痨病鬼小叫花道:“咳,咳,死到临头,还贪口⾆之利!” 韦小宝道:“反正要死了,不如图个嘴巴痛快。喂,我说痨…郑老兄啊,我是你们丐帮的十九代帮主,你敢欺师灭祖么?”痨病鬼小叫花笑道:“我就是请你回去做帮主的啊。” 洪安通道:“不行,他是我神龙教的副教主,得赶紧跟我回去。” 韦小宝如逢大赦,急忙道:“是的,是的,我小⽩龙无时无刻不在思谋重新创教的大事。教主神通广大,教主法力无边,教主仙福永享,教主万寿无疆。教主快救命啊…哎呀,他的洪安通,你当老子的腿是烧腿么,这等劲使地撕扯?” 洪安通也骂道:“的,不是你教老夫拽的么?” 韦小宝转面恳求⻩龙大侠,道:“你老人家好人做到底,再救我一回罢。” ⻩龙大侠道:“你这个扶不上墙的东西听好:沿⻩千千万万的百姓都给你了,你倒是好,来江南游山玩⽔玩女人了!” 韦小宝又对郑克慡道:“郑公子,郑…哎蚜,你不是要我的命么?”郑克慡一言不发,却暗用內力折他的手腕。 韦小宝疼得头上冒汗,仰面看到了晴儿,道:“晴儿姑娘,你总该饶命罢?在秦淮河上,我待你不薄啊。你放了我,我这个捞会子帮主不当了,让贤让给你,好么?” 晴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姑娘不放你,姑娘不放你,姑娘要你死!” 韦小宝怒道:“小花娘,你谋杀亲…”“夫”字没有说出,却被晴儿将脖子勒得不过气来了。 洪安通皱眉道:“好好一个人,若是死了也没甚么好玩。我看咱们五个各显神通,谁的內力強,能将别人击倒,这小于便归谁。” 说着,施展了“隔山打牛”的內功,想通过韦小宝的⾝躯,将对手击倒。⻩龙大侠也不甘落后,如法炮制,相较起来。郑克慡、痨病鬼小叫花、晴儿的內力稍弱,但三人同心协力,倒也旗鼓相当。 韦小宝可遭罪了。五人的內力,在他的⾝上你来我往,使得他周⾝冷一阵热一阵,⿇一阵庠一阵,被弄得死去活来。 韦小宝张口大骂道:“他的,有种的便立时杀了老子,腾折人的是他的狗熊八王蛋!” 倏地,五人的周围“哗啦”围上一圈人来,韦小宝一见大喜:自已的七位夫人来了六位(双儿至今下落不明),师⽗独臂神尼九难师太、义弟于阿大、雯儿与丐帮长老、天地会青木堂的玄贞道长、钱老本等人…几个服侍一个,将洪安通他们围在核心。 韦小宝叫道:“亲亲好老婆、亲亲好师⽗、亲亲好妹子、亲亲好义弟、亲亲好兄弟、亲亲好…快快救了韦小宝,晚了乖乖不得了!” 九难师太喝道:“小宝,不要胡说。”对洪安通道:“你们放了他。”洪安通道:“不放。放了就被别人抓去啦。” 九难师太将拂尘顶在洪安通的太⽳上,喝问道:“你到底放不放?”洪安通道:“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放就不放,要死大伙儿一块死。总而言之,谁也得不到韦小宝。” 九难师太不噤沉昑,她知道洪安通奇功盖世,內力一吐,至多同归于尽。 这里正在胶着不下之际,忽听得一声号炮,周围火把齐明,只见无数官船,将微山岛包围得⽔怈不通;一尊尊大炮瞄准了岛上。旗船上,御前侍卫总管多隆⾼声道:“岛上听者,奉旨护卫一等鹿鼎公韦小宝,若有歹徒伤害他,便将微山岛夷为平地,寸草不留!…” 微山岛上,一触即发,韦小宝生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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