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鹿鼎记是由令狐庸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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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续鹿鼎记 作者:令狐庸 | 书号:40830 时间:2017/9/17 字数:19620 |
上一章 第二十一章 黄河汹涌沙卷浪 心潮澎湃忆旧时 下一章 ( → ) | |
⻩龙大侠⾝形一动,那些耝豪汉子也随之而去了。就连护卫韦小宝的戈什哈,也如拣了条命一般,趁人不备,逃之夭夭。 偌大的窝棚里,只剩下了韦小宝与痨病鬼小叫花两个人。 韦小宝大骂道:“他的,刚刚还说听候老子差遣,老子还没有来得及‘差’,他们一个个地倒都‘遣’了!哼,甚么⻩龙大侠、黑龙大侠,都是一帮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角⾊!” 尽管痨病鬼小叫花此时自顾不暇,韦小宝单独与他在一起,心中还是极为害怕,道: “郑老兄,你在这里慢慢的吐罢,老子失陪了。” 一溜烟跑出了窝棚。 这窝棚紧靠着⻩河。 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地挂在蔚蓝⾊的天幕上,将地上照耀得如同自昼,好像她也喜热闹,银盘似的脸笑嘻嘻地看着人们打架。 这时候正值⻩河汛期,宽大的河里,満満当当的都是一望无涯的⻩浪。 汹涌澎湃的浊浪之中,却见一男一女两个人,露出来,随着波浪起伏摇摆。 ⻩龙大侠他们面面相觑:这里⻩河⽔深数丈,却只是达到两人的眼,便是他们这一伙子祖祖辈辈喝⻩河⽔长大的人,也没有这等⾼超的⽔。 韦小宝眼尖,指给⻩龙大侠道:“那女子是晴儿小花娘,那男子正是郑克慡小甲鱼。” 心里却兀自纳闷:“郑小甲鱼练的是甚么八卦十变泥鳅功,⽔上确实了得;可晴儿小花娘甚么时候也练了这等⾼深功夫了?” 忽然觉得自己太笨:“郑小甲鱼一心巴结晴儿小花娘,晴儿要他的命他只怕也给她,自然将甚么八卦十变泥鳅功献宝似的传给她了。” ⻩龙大侠点点头,道:“晴儿——姑娘,河里太过危险,你快上来。” 晴儿“格格”娇笑道:“这里好玩得紧啊,我为甚么要上去?” ⻩龙大侠喝道:“叫你上来,你没听见么?” 晴儿道:“老爷子,这般狠霸霸的做甚么?有本事,你也下来呀。” ⻩龙大侠无奈,对郑克慡道:“郑王爷,你是堂堂国姓爷的后人,在江湖上也有不小的名头,何必为难一个年青女子?” 晴儿道:“喂,老爷子,你怎么胡说八道啊?郑大哥是带本姑娘游⽔来啦,又怎么为难我了?” 晴儿又对郑克慡道:“郑大哥,别听他的,你带着我,一直朝里游罢,省得老爷子在耳边老太婆似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韦小宝⾼声道:“对啊,一直朝里游去,阎王爷备好了花烛,请二位拜花堂呢。” ⻩龙大侠倏地举起手掌,却又硬生生收了回去,韦小宝害怕地将头一缩。 ⻩龙大侠喝道:“韦爵爷,你若是胡说八道,老朽就要得罪了!” 韦小宝暗暗骂道:“他的,晴儿小花娘是你十七二十八代的祖宗么,你这等护着她?” 越想越是踢跷,韦小宝不由得怦然心动:“⻩龙大侠一向蔵头露尾的,却是这等关心晴儿,与她大有渊源也说不定…” 正胡思想,却听得⻩龙大侠沉声对郑克慡道:“郑王爷,晴儿并没有甚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老朽第一个饶你不得!” 郑克慡沉的声音道:“老爷子,你既然这么关心晴儿姑娘,你使替晴儿姑娘答应了罢。” ⻩龙大侠问道:“答应甚么?” 郑克慡道:“答应做我的老婆啊。” ⻩龙大侠气愤道:“你!” 晴儿笑道:“郑大哥,你忒也有趣,求婚应该向本姑娘求啊,怎么找了外人?” 郑克慡微微冷笑道:“⻩龙大侠爱管闲事,那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你晴儿即便答应了做我的老婆,若是⻩龙大侠他老人家不愿意,只怕还是⽔中月、镜中花,好事难成,好梦难圆。” 晴儿道:“本姑娘在江湖上天马行空、独往独来,谁能作得了我的主,当得了我的家? 本姑娘愿嫁便嫁,不愿嫁便不嫁。” 郑克慡一把抓住了晴儿的胳膊,恳求道:“好晴儿,那你答应嫁给我罢?” 晴儿“格格”娇笑,道:“那也得看你对我是不是真心实意啊。” 郑克慡急忙道:“真心,真心!” 晴儿飞了一个媚眼,道:“你附耳过来…” 韦小宝心道:“好不要脸,他的晴儿小花娘也真的会浪,若是放在我妈妈的丽舂院里,只怕将所有的子婊都盖住了。” 也不知晴儿向郑克慡说了甚么悄悄话,却听得郑克慡道:“晴儿姑娘,你是喜我撒谎骗你,还是喜我实话实说呢?” 韦小宝忍不住,道:“郑小甲鱼,你讨好女子的功夫忒也差劲之极,我教你一个乖罢: 天下女子,都是喜听骗人的好听话的。” 晴儿道:“你听到了没有?人家韦帮主就有讨好女子的诀窍,是以娶了七个夫人,还与雯儿那个小蹄子勾勾搭搭。郑大哥,你好生学着罢。” 郑克慡沉默半晌,道:“我既然喜你,便不能骗你。 晴儿姑娘,你要郑某人的命,随时来取,郑某人皱皱眉头,不是好汉。不过你要郑某人做的事,关联到国恨家仇,恕不能从命。” 韦小宝心中奇怪道:“甚么事情啊,又是国恨、又是家仇的?” 韦小宝的思路原本活络,忽然心头一亮:“那⽇在微山岛上,郑小甲鱼我出鹿鼎山蔵宝图,不也是说甚么国恨家仇?” 又联想到晴儿:“在那之前,晴儿小花娘也使了稻草变成的刀子划我,他的谋杀亲夫,不也是迫我出蔵宝图么?” 韦小宝想明⽩了:“一定是晴儿小花娘要郑小甲鱼帮她夺取蔵宝图,便嫁给他做老婆,而郑小甲鱼却又要老婆又要蔵宝图。” 与鹿鼎山蔵宝图联系起来,韦小宝的⾝上便出了冷汗,忖道:“小甲鱼与小花娘眼睁睁地盯着老子,倒是大大的不妙。最好能想个主意,教他两个相好不成反成仇,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三败俱伤,也拔除了老子的眼中钉、⾁中刺。” 想罢,韦小宝便说道:“晴儿姑娘,你可不要上当啊,郑小甲鱼靠不住得紧。” 晴儿笑道:“你胡说!” 韦小宝道:“我对天发誓,决不说一句谎言。晴儿姑娘,你知道么?郑小甲鱼与我一样都是爵爷,我们做爵爷的哪个不是三房四妾的?” 晴儿道:“那倒是不假,你就是三房四妾,总共七个老婆。” 韦小宝道:“比起我来,郑小甲鱼可是甘拜…甘拜上风的了。” 晴儿忍不住笑道:“只听说甘拜下风,还没听说甘拜上风的。” 韦小宝道:“我是甘拜下风,他是甘拜上风。你想啊,他在湾台做国姓爷的时候,娶了三十七个老婆;投降了朝廷,做了海澄公,当今皇上怕他想家,又给他娶了十六个老婆。三十六加十六,他老兄总共五十三个老婆,还不是货真价实的甘拜上风么?” 郑克慡怒道:“你,你胡说!” 韦小宝道:“我胡说甚么了?晴儿姑娘,你可千千万万不要信他的花言巧语,他自己五十三个老婆,还四处沾花惹草,别的不说,这小子还与老子的老婆阿珂勾搭,叫阿珂谋杀亲夫。幸亏阿珂小花娘还有点儿天良,不然的话,老子戴了十七二十八顶绿帽子不说,只怕早就做了他的风流鬼啦。” 提起阿珂,郑克慡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阿珂原来是我相好的…” 韦小宝道:“是啊,阿珂原先是你相好的,你却拿她卖给我,卖了一百万两银子,是不是?” 郑克人道:“那是你迫的。” 韦小宝道:“越发地胡说八道了,你武功这等⾼強,我武功一塌糊涂,能迫你卖老婆么?我说郑老兄啊,你混弄别人可以,这里却是一伙武林泰山、五台山,江湖南斗,北斗,你混弄得过去么?” 強词夺理他说得郑克慡无言以对,韦小宝又对晴儿道:“晴儿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嫁他。这小子急了眼,甚么都敢卖的。将你卖上三百二百万两银子,他还有五十三个老婆,你可就倒⾜了霉啦。” 晴儿道:“郑大哥,这是真的么?” 郑克慡未及回答,韦小宝抢着道:“真的真的,货真价实,有假包换。晴儿姑娘,你又是落鱼沉雁,又是闭花羞月,怎么能嫁了他做第五十四个老婆?真嫁了他,你的苦头可有得吃了。” ⻩龙大侠原来极烦韦小宝胡说八道,这时却并不打断他。 他在拖延时间,想着如何救出晴儿的主意。 郑克慡可是沉不住气了。 年青时候做国姓爷,阿珂那等倾心于他,他没有能够珍惜,终于让韦小宝钻了空子。 待得以待罪之⾝投降了朝廷,人情淡薄,受尽了无所不至的欺凌,才真正知道了人间真情的可贵,却已永远的失去了阿珂。 好不容易碰上了晴儿,将全副⾝心都给了她,却依然赢不了晴儿的心。 是以他今⽇以传授晴儿“八卦十变泥鳅功”为名,将她骗进了⻩河,以迫她答应嫁给自己。而晴儿却是另有所图,就跟他下了⻩河了。 一直在暗暗地爱着师妹、却又自惭形秽的痨病鬼小叫花郑义虎,发觉了郑克慡的谋之后,便不顾一切地下⽔去救晴儿。 郑义虎在陆地上武功⾼出郑克慡许多,可到了⻩河这等汹涌的大河里,満⾝的功夫都用不上,哪里是郑克慡的对手?被郑克慡灌了一肚子的⻩⽔,好不容易才挣扎上岸,找人求救。 郑克慡实指望软硬兼施,走能得手,不料冤家路窄,韦小宝又出来打了横炮。 郑克慡一只手托着晴儿的,一只手揽住了晴儿的脖子,直视着她的眼,问道:“晴儿,你看着我。我不管你信不信那个小流氓、小无赖的话,我只问你,你愿意做我的老婆么?” 晴儿似笑非笑,说道:“本姑娘若是不愿意,你怎么办啊?” 郑克慡沉着脸,道:“我以前犯了个最大的过错,你知道是甚么?” 晴儿道:“你不该将那个阿珂卖了。” 郑克慡点头道:“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决不应当拱手送给别人。” 郑克慡眼睛死死地盯着晴儿。 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郑克慡的目光冷怕人,晴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说道:“郑大哥,你送我上岸罢。” 这时候,天已渐明,星星与月亮渐渐隐去,东方现出了鱼⽩⾊。 朝霞涩羞地涨红了脸,⻩河泛出了金⻩的波浪。 郑克慡盯着晴儿的眼睛,许久,许久,点头道:“我明⽩了。” 晴儿掩饰着惊恐,故作镇定,道:“郑大哥,你明⽩了甚么啊?” 郑克慡不作回答,道:“晴儿妹子,我求你一件事,可以么?” 晴几笑了起来,道:“那看甚么事了。” 郑克慡叹息道:“在下活着没有福分,不能与妹子成双成对,双宿双飞,只得求求妹子,咱们生不房同死同⽳,做一对鬼夫罢。” 忽然,郑克慡的嘴,強行向晴儿的嘴凑去。晴儿大惊,道:“你,你做甚么?” 话音未落,嘴已被郑克慡的嘴堵住了。 青天⽩⽇、大庭广众之下,尽管平⽇大方之极,晴儿此时也又羞又怒又急,劲使地挣扎着,道:“你,你敢对本姑娘无礼…” 晴儿猛地打了郑克慡一个耳光。 郑克慡眼睛里凶光陡现!⻩龙大侠大惊,喝道:“姓郑的,你不要胡来!” 可是,已经晚了。 郑克慡托住晴儿的手,突然放开。 就见晴儿猛地沉了下去。双手在⽔里求救地招动着,忽然消失了… 波浪如一头狂疯的野兽,顿时呑食了她。 ⻩龙大侠几昏倒,大叫道:“晴儿!”不顾一切地朝⻩河冲去。 几个汉子好不容易才抱住了他。 郑克慡在⽔面上陀螺般旋转着,旋转着,⾝子越来越⾼地露出⽔面。 最后,竟然露出了脚面! 就似⻩河不是河,而是一块深⻩的地毯。而郑克慡正是稳稳当当地站立在这“地毯” 上。 韦小宝看了,不噤心下骇然:“他的,郑小甲鱼会魔法么?” 郑克慡倏地站定,仰天长啸,悲、凄历,似深山虎昑,如荒野狼曝。 接着,⾝子复又如陀螺般旋转起来。 慢慢地向⽔中旋去,不一会儿,整个人都消失在⻩河浊浪里。 太升起来了,将滔滔⻩浪装点得金碧辉煌。气势宏大的⻩河依然汹涌澎湃,滔滔东去,便如甚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龙大侠狂疯地叫道:“晴儿,你回来!晴儿,你回来! …” ⻩龙大侠挣脫了同伴的手,疯了一般地向⻩河下游追去。 尽管郑克慡与晴儿都是韦小宝的大敌,尽管韦小宝在这之前还盼着郑克慡与晴儿斗个两败俱伤,可是,当他亲眼看到二人恩恩怨怨,难解情结,双双葬⾝⻩河的时候,心里也是恻然。 他独自一人,默默地回到了临时官邸。 靳辅还没有回来。自有了这一番变故,韦小宝哪里也不敢去了。 待在简陋之极的“官邸”他百无聊赖之际,便自己与自己掷骰子,左手捉右手的“羊牯”或者右手捉左手的“羊牯” 第三⽇,连“羊牯”也捉得乏味了,便索蒙头大睡,心想睡它一天觉,不管靳辅回来不回来,也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傍晚,韦小宝睡梦正酣,忽然有人摇晃着他,道:“韦爵爷,赶快起来接驾。” 韦小宝正睡得蒙蒙陇陇,含混道:“接甚么驾?老子要觉睡。” 那人声音极是惊慌,道:“韦爵爷,快起来,皇上来啦。” 另一个声音和善他说道:“小桂子一定是困得紧了,让他睡罢。” 虽在睡梦里“小桂子”三个字也是听得极清楚,韦小宝一骨碌爬起来,一看,站自己前的,不是当今皇上康熙,还是谁! 韦小宝赶快趴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诚惶诚恐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康熙道:“于阿大,没你的事了,你下去罢。” 于阿大道:“喳。”退了下去。 待得房里只剩下康熙与韦小宝两人的时候,康熙在韦小宝的庇股上踢了一脚,笑骂道: “他的小桂子,滚起来罢。” 韦小宝听得康熙一声“他的”便知道已然赦免了自己的“欺君之罪”了,这才又狠狠地碰了两个响头,站了起来。 韦小宝恢复了常态,请了个安,笑道:“皇上,你甚么时候来的?” 康熙道:“我沿途巡视河工,已经十余天了。今⽇见了靳辅,才知道你也在河工上。” 康熙微微一笑,道:“小桂子,你这个河督做得不错啊。” 韦小宝笑笑,没有吭声。 他心中却颇为自得,付道:“幸亏老子先到河工上看看,不然就露馅了。可见老子有先见之明,神机妙算,赛过诸葛之亮。” 康熙道:“靳辅拿你着实的夸奖呢。” 韦小宝道:“小桂子稀里糊涂,甚么也不懂得的,那是朋友们往在下脸上贴金…” 忽然觉察说得文不对题:将江湖上的语言,用到皇帝⾝上了。 韦小宝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道:“叫你胡说,叫你胡说…皇上,小桂子见了你,都喜糊涂啦,就胡说八道了。” 康熙笑道:“士隔三⽇,当刮目相看,他妈的小桂子也懂得客气了。其实啊,你的话并没有错,靳辅确实是在往你脸上贴金。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是因为有了你,他才有了施展抱负的时机。” 韦小宝知道到了拍马庇的时候了,赶紧道:“那也是皇上乌生鱼汤,知道靳辅终究是有才的。若是一碗大大的坏汤,靳辅再有能耐,小桂子运气再好,不用他那也是无法可想。” 康熙背负了手,来回踱步。 韦小宝知道,这是康熙在想大事了,也就住口,不敢再说。 康熙踱了一会儿步,若有所思道:“看来用人之道,因人设事固然不对,因人废事也是大错。” 韦小宝纳闷:“又是宁人吃食、宁人不吃食的,也不知这到底是一碗甚么食,吃了这许多⽇子,还是没完没了地吃不完?” 康熙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皇帝的宝座,使得他心里装満了军国大事,话不能多说一句,路不能多走一步,处处都显示了皇帝的尊严。 只有对着总角之的韦小宝,他才能有片刻的松弛,说几句诸如“他的”之类的市井俚语。 韦小宝虽说也⾝居⾼位,却是市井流氓出⾝,不学无术之辈,连拍马也与那些文绪绪的王公大臣不同,是以君臣二人,也是极为相得。 康熙四顾无人,低声道:“小桂子,你知道太后与我为甚么要招你回去?” 韦小宝心跳起来,生怕康熙说出《四十二章经》甚么的话。 面上却不露声⾊,道:“奴才该死,接旨后没有立时回京…” 康熙挥手道:“那也怪你不得。” 康熙自己坐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对韦小宝说道:“朝廷要开仗啦,是以要调你回去,咱们小皇帝、小大臣,好好商议商议。” 韦小宝吃惊道:“皇上,三藩不是削平了么?还开甚么仗啊?” 康熙笑道:“这次开仗,却是与你大有⼲系——老子要去打你的老盟兄了。” 韦小宝吓了一大跳,道:“奴才…奴才实在不明⽩皇上的话。” 康熙道:“那一年你在扬州,不是为你的盟兄葛尔丹讨了个‘整个儿好’的封号么?” 韦小宝想起来了。 那是奉康熙之命,韦小宝回扬州光宗耀祖,也是在丽舂院里、不料落在了西蔵大喇嘛桑结和蒙古王子葛尔丹的手里。 韦小宝为了脫⾝,急中生智,便与他二人一起拜了把子,桑结大喇嘛是大哥,葛尔丹王子是二哥,韦小室鹿鼎公是三弟。 也就是在那一次,韦小宝得知吴三佳与桑结、葛尔丹相互勾结,要起来造反,作为权宜之计,韦小宝便代康熙答应了桑结做活佛,葛尔丹为准噶尔汗(庸按:韦小宝不知道“准噶尔汗”是甚么东西,便向康熙奏报,说葛尔丹要做“整个儿好”)。 为了割掉吴三桂的羽翼,康熙真的分封了桑结与葛尔丹二人。 可眼下,康熙却说要向葛尔丹开仗了,并且降旨要韦小宝赶回京城、韦小宝心虚,付道:“小皇帝别把‘整个儿好’的甚么事,都记在我的帐上,老于只怕吃不了要兜着走,韦小宝要变成韦死宝了。” 康熙道:“这个葛尔丹,他的太也不成话。他要做甚么‘整个儿好’,朝廷使马马虎虎给他个‘整个儿好’;可他人心不⾜蛇呑象,还想占据喀尔喀尔和漠南蒙古,夺取青海与西蔵,将来么,哼哼,勒马⻩河岸,饮马⻩河⽔。” 韦小宝道:“他妈的,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葛尔丹算个甚么东西,也要来⻩河饮马?他们蒙古没有⽔么?他们的马要渴死了么?” 康熙道:“这还不算,你那位老盟兄啊,还与罗刹勾结,用了罗刹的洋洋炮,一直打到了乌兰布通…小桂子,你在想甚么哪?” 韦小宝面⾊古怪,忙道:“没想甚么,皇上,乌兰布通在甚么地方啊?” 其实就在康熙说葛尔丹“与罗刹勾结”的时候,韦小宝已是一阵想⼊非非:“他的,罗刹长⽑的索非亚公主,与老子睡过觉的,还封了老子大官,有道是朋友,不可欺,朋友相好的,也自然不可欺了。葛尔丹做了我的盟兄,却又去勾结老子的相好的,未免太也不讲义气了。” 康熙哪里知道他脑子里这些肮脏念头?接着说道:“乌兰布通离京北只有七百里地,你的老盟兄一逞凶,弄得京城大为混,只得宣布戒严,连米价都涨到每石三两银子了。” 韦小宝心道:“小皇帝闲得无聊,你是皇帝啊,管他米价做甚么?老子做了鹿鼎公,只是想方设法弄了银子花差花差,从来不管米价⾁价的。” 康熙忧心忡仲,站起⾝来,来回踱步,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小桂子,对不住得紧,朝廷只好向你的老盟兄用兵了。” 跟随康熙多年,韦小宝知他的脾:不管是他如何人,若是沾了造反、叛逆的边儿,他决不轻饶,决不手软。 听了康熙提及葛尔丹的事儿,一口一个“你的老盟兄”韦小宝吓得浑⾝冒虚汗。 他急忙跪倒在地,说道:“皇上,当初奴才便奏报过的,说奴才两个把兄,人品不怎么⾼明,皇上也不能全信了他们了,总还得防着点儿,防他二人非但不帮庄,还尽在天门落注,打咱们的霉庄。” 这些话,在与,桑结、葛尔丹结拜之时;韦小宝确曾对康熙说过。 康熙点点头,韦小宝心道:“老子又学了一个乖:做甚么事情,总得预先留下退路。老子当⽇要将二位老把兄说得鲜花一般,今⽇小皇帝便是拿老子做了他们的同,老子只怕也没的话说。” 康熙道:“你起来,你害怕个甚么劲儿?当时你做得极对,与葛尔丹、桑结拜了把子,去了大花脸吴三桂的左膀右臂,咱们才得以全力以赴,削平三藩。小桂子,你那一庄帮得好极了。” 韦小宝稍稍放心,道:“谢皇上恩典。”康道:“小桂子,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仗要一个一个地打。那时候,咱们顾不上葛尔丹,由他腾折便是。这时候他即便不闹腾,咱们也要动手了。这就叫各个击破,懂不懂啊?” 韦小宝道:“是。” 心里想:“甚么叫‘个个婆,?无非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罢了。老子与天地会、神龙教打道,对这一招领教得大多了。” 越想越是不寒而栗:“在小皇帝眼里,老子一定也是‘婆’,并且老子这只‘婆’,知道的事情委实大多。也许老子这只‘婆’还能生蛋,或许小皇帝还来不及动手,然而迟早他非下手不可。伴君如伴虎,扬州茶馆说书的都这么说。他的,老子若是能逃得了这一劫,老子就不姓韦,眼小皇帝姓…他的,小皇帝到底姓甚么啊?” 韦小宝想自己的心事,康熙也似乎忘记了他,也在想心事。 韦小宝怕引起康熙的疑心,笑道:“皇上,你甚么时候御驾亲征,小桂子给你当先锋,咱们捉了葛尔丹,脫了子打庇股。” 康熙笑道:“去打老盟兄,小桂子啊,你不是太也不讲义气了么?” 韦小宝道:“皇上,你知道为甚么小桂子才娶了七个老婆啊?”康熙笑骂道:“他妈的,你这个德行,有七个老婆,也该知⾜了。” 韦小宝搔搔头;道:“小桂子原本该知⾜的,不过,我原来是八个老婆,事不过八、八仙过海才是,还有一个,便是让葛尔丹老把兄抢去了。” 葛尔丹的夫人阿琪,是九难师太的弟子,阿珂的师姐。那一⽇在扬州丽舂院,韦小宝将苏荃、阿珂等一众女子抱到一张大上胡天胡地。 其时阿琪也在,也眼食了韦小宝的蒙汗药。然而韦小宝却两次将她抱到了上,又两次抱了下来,使得阿琪逃脫一辱… 韦小宝“手下留情”倒不完全因为葛尔丹是他的把兄,阿琪是他未来的“二嫂”更主要的是他极为忌惮葛尔丹武功了得。 可是眼下,他却倒打一耙,说成葛尔丹抢了自己的老婆了:“他妈的、葛尔丹哪里与我讲甚么义气了?皇上打他,也是给奴才出了一口气。” 康熙心下沉昑:“朕冲龄即位,文治武功,倒也不辱没了先皇。不过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终究是一件憾事。再者西蔵桑结也是蠢蠢动,杀了葛尔丹,便是杀做猴,对桑结也是震慑。” 康熙忽然道:“小桂子,你倒是提醒了我,打葛尔丹,我要御驾亲征。” 韦小宝赶紧道:“皇上,那我的先锋呢?” 其实韦小宝这时的心思,全是盯在了阿琪的⾝上:“阿琪小花娘也不知怎么样了?跟了葛尔丹,一朵鲜花揷在了牛粪上。葛尔丹打不过小皇帝的,阿琪再弄得泥沙甚么下,⽟石甚么焚,太也不值,还不如给了老子,来个‘八仙过海’呢。” 康熙似笑非笑,道:“那可不成,用你做先锋,不是叫葛尔丹笑淖大牙么?” 韦小宝不笨,从康熙的语气之中自然听得出来画外之音:“你不过是朕的一个小小的弄臣,又能带甚么兵、打甚么仗了?” 然而他脸⽪却是极厚,笑道:“皇上,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嘛。” 康熙诧异道:“小桂子学问大有长进啊,这等文雅的成语,也说得一字不差。” 韦小宝道:“跟着皇上,便是木头人,也能学了不少学问的。” 一句话,说得康熙心內舒服之极。 満清王朝极为重视《三国演义》,将这部书作为行军打仗的教科书。韦小宝与康熙和満清贵族打了多年的道,知道了这个道理,便着意在《三国演义》上下了不少的功夫。 再加上韦小宝从小喜听说书,《三国演义》是听了的,是以这成语说对了。 康熙笑道:“你也不要胡拍马庇,其实这成语用得也不尽妥当。我大清人才济济,哪里没有大将了?朕的舅⽗佟国纲、大将费扬古,都是先锋之才。” (庸按:⽇后康熙两次御驾亲征葛尔丹,委派了佟国纲、费扬古为大将。伶国纲在阵前壮烈为国捐躯,费扬古在扫平葛尔丹的叛之中屡立大功,直至葛尔丹于康熙三十六年服毒杀自。)康熙一想到军国大事,便神情庄重,专注严肃,不苟言笑。 逢到这种时候,即便如韦小宝这样的弄臣,也不敢说。 康熙想了想,道:“不过,在讨伐葛尔丹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这件事还真的离不开你。小桂子,你这次便跟我回京里去罢。” 韦小宝应道:“是。” 韦小宝极想问问康熙甚么事这等紧要,却又不敢开口。、正在这时,侍卫总管多隆进来了,道:“启奏皇上,靳辅求见。” 康熙道:“叫他进来。” 随着多隆一声“宣靳辅晋见”靳辅走了进来,给康熙磕头请安。 康熙缓缓道:“靳辅,朕这次视察河工,走了一百八十里,见堤坝巩固,河⽔变清,⾜见你的治河方略极是正确,也确有成效,朕心里⾼兴得紧。” 靳辅不敢抬头,道:“这都是皇上运筹之功,韦爵爷调度有方。” 康熙道:“很好。拿笔来。” 不一会儿,笔墨取到,康熙在一张宣纸上,一挥而就,写了一首诗:防河纤旰食,六御出深宮。 缓辔求民隐,临流叹俗穷。 何年乐稼穑,此⽇是疏通。 已著勤劳意,安澜早奏功。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为了治河,我⽇夜忧虑而吃不下饭,走出深宮来为实地视察。骑着马儿缓缓前行,为的是访求民间疾苦。面对滔滔河⽔,方知民生艰难。何时才能快乐耕种,看来还靠今⽇治河。河工已付出辛勤劳动,希望早⽇获得成功。 (庸按:康熙的原诗,见《清史槁》)。 康熙写完,仔细地端详了端详,显见对诗歌与书法部极満意,这才题写了上下款:“赐靳辅” 皇上亲赐诗歌,靳辅感动得磕头出声,泪流満面:“皇恩浩,臣以死不能报万一。” 韦小宝心中极是奇怪:“他的,靳辅老儿太也没出息,甚么‘’啊‘⼲’的,又不是银票,也值得这样感涕零么?” 康熙道:“靳辅,你起来罢。” 靳辅又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道:“谢皇上恩典。” 満脸的泪⽔,却并不擦去。 韦小宝心道:“靳辅老儿装哭的本事,比起老子又⾼明了一招:流了眼泪,并不擦去,让人看个够。老子得好生学学。” 果然,康熙道:“朕亲政之初,便在御书房的廊柱上写了六个字:河务、漕运、三藩。 朕将河务放在三件大事之首,靳辅,你知道为甚么?” 靳辅不假思索,道:“以臣揣摩,一藩虽烈,却是癣疥之疾;漕运如同⾎脉,关及生命;而⻩河横跨国全,犹如心脏,实在是三大要政之首了。” 这一番话,韦小宝在御书房里,亲耳听到康熙说过,只是他不学无术,一窍不通罢了。 听得靳辅说的和康熙所说如出一辙,韦小宝惊奇之极,付道:“连靳辅也说甚么‘藓苔治疾’,看来不是太医院治疗花柳病的药方了。” 见康熙连连点头,韦小宝忖道:“靳辅老儿又教了老子一招:拍马屈也得有些学问,才不至于常常拍到马腿上。不过做学问总是苦的,这一招老子这一辈子只怕是学不上的了。” 韦小宝怕吃苦、凡是吃苦的事情都不愿去做。 康熙对靳辅说道:“你上能体念朕意,下能体察民情,这河督么,你便自己做下去罢。” 靳辅道:“微臣才疏学浅,怕是不能胜任。并且这几个月来,多亏韦爵爷调度,还请皇上…” 康熙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用说了。韦小宝另有任用。” 韦小宝心道:“他的,老子⽩⽩做了几个月的河督,拿了五十万银子的薪俸,却又叫⻩龙大侠抢劫了去,河督做不成,大大的蚀本!” 靳辅谢恩退出,多隆却又匆匆走了进来,低声道:“启奏皇上,这里好像有不少江湖人物,请圣驾及早起驾回宮。” 康熙多次遇到江湖人物,每一回都给他找了不少的⿇烦。 听说这里又有江湖人物,不噤有些胆怯,道:“他们是些甚么路道?” 多隆道:“听说是甚么⻩龙大侠。” 康熙皱眉道:“⻩龙大侠,⻩龙大侠,又是他。朕一路之上,到处听说他的名字。这人在⻩河沿岸,名头可响亮得紧哪。” 韦小宝揷话道:“这⻩龙大侠奴才是见过的,他好像只是想为沿⻩百姓做点儿好事,大约不至于与朝廷过不去罢?” 康熙⾼深莫测,道:“越是这样,这⻩龙大侠才越是可怕…” 他还想再说些甚么,忽然停住了。 ⻩河沿岸,历来灾害甚多,民风极是凶悍。⻩龙大侠到处争取民心,若是遇到时机,一呼百应,揭竿而起,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康熙将⻩龙大侠看作是朝廷的隐患。 康熙不想将这些想法告诉臣下,便道:“既是这样,今天起驾。” 想了想,又道:“传于阿大。” 韦小宝做过副统领,知道皇宮大內的规矩,微微诧异道:“于阿大虽说是御前侍卫,却离了皇上贴⾝侍卫差了许多。小皇帝连贴⾝侍卫都认识不全,却怎么认识了于阿大?” 于阿大进来,向康熙请了安。 康熙道:“朕即刻起驾回宮,你护卫韦小宝,随后赶回京师。若是他有甚么闪失,你也不要回来了、自己抹了脖子罢。” 当时,康熙立即起驾。韦小宝又过了三天,却还是没有动⾝的意思。 于阿大的⾝上⼲系太大,问道:“二哥,咱们甚么时候动⾝啊?” 韦小宝心想:“老子就这么走了,未免太也便宜了靳辅老儿。” 韦小宝轻飘飘他说道:“你急个甚么?他的,河工上的饭这样好吃,咱们便在这里吃上三个月,也吃不穷他靳辅。” 于阿大愁眉苦脸,道:“二哥,皇上将天大的担子都庒在了小弟⾝上,还请二哥体念。” 韦小宝瞟了于阿大一眼,道:“皇上对你可是相信得紧哪。” 于阿大道:“都是多大哥多事,那天我出来找你,正巧碰上他护驾,便将小弟领到皇上面前去了,还着实说了小弟几句好话。” 韦小宝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我怎么将这个茬儿给忘了!那⽇老子与于阿大结拜兄弟,不是拉了多隆么?看在义结金兰的份儿上,多大哥自然该提携便提携于阿大这个小弟啦。” 韦小宝道:“你哭丧着脸做甚么?多大哥提携你,也是一番好意。” 于阿大道:“我知道,大哥与二哥对小弟的情分都是没说的。” 韦小宝道:“知道了就好。喂,你去看看靳辅大人,甚么时候给咱们饯行啊?” 于阿大去了好一阵子,靳辅没有来,却见那个老鼠胡须的师爷来了。 于阿大对那师爷道:“有甚么话,你自己给韦爵爷回罢。” 韦小宝心中有气,冷冷道:“靳大人好大的架子哪,御前侍卫也请不动么?” 老鼠胡子师爷満脸堆笑,道:“启禀韦爵爷,因为又有一段堤坝合龙在即,敝东察看去了,临行再三向你老人家致意,请你老人家海涵。” 韦小宝两眼望天“哼”了一声。 于阿大道:“大家都在外做官,靳大人难道连规矩也不懂么?” 韦小宝没想到于阿大也帮他说话,接着道:“规矩,靳大人自然是懂得的,不过皇上给他写了个甚么‘’啊‘⼲’的,他老兄便连宁人吃食、宁人不吃食甚么的都忘了,哪里还记得做官的规矩?” 老鼠胡子师爷赔笑道:“韦爵爷这等说话,敝东却是汗颜无地了。” 韦小宝道:“你们东家哪里能‘旱鸭无敌’?哼哼,他‘有敌’得紧哪!” 老鼠胡于师爷不知道甚么“有敌”、“无敌”更是不敢回话。 直至韦小宝发作得差不多了,他才摸摸索索地拿出一只封袋,道:“敝东临行的时候,吩咐小人将这只封袋敬呈韦爵爷。” 韦小宝明知故问,道:“是甚么啊?” 老鼠胡子师爷道:“这是五万两银子,敝东请韦爵爷一定笑纳。” 虽说只是区区五万两,却也聊胜于无。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你早些取了出来,不就结了吗?也省得老子大动肝火了。” 语气便缓和得多了,说道:“那太也不好意思了罢?靳大人何必这等客气?” 老鼠胡子师爷道:“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韦小宝接过封袋,指了指于阿大,道:“这位御前侍卫大哥,你们怎么说?” 老鼠胡子师爷道:“预备好了,预备好了。” 说首,又摸出一张银票,捧给于阿大,道:“请老爷赏脸。” 于阿大接了过去,却又双手捧给韦小宝。 韦小宝没有接,使眼角一瞟,看是五千两银子——他斗大的字儿识不了一筐,唯独对银票却是认识得丝毫不慡,也是怪事。 韦小宝道:“靳老爷的一片心意,咱们又不好拂了他的,你自己收下罢。” 老鼠胡子师爷拜谢了韦小宝,又给于阿大作了一揖,道:“韦爵爷,你老人家有甚么事,只管吩咐,敝东在不在都是一样的。” 韦小宝道:“明⽇你预备两匹马罢。” 于阿大道:“韦爵爷,还是马车好些。师爷,请你明⽇预备三辆马车。” 韦小宝心里奇怪,暗道:“咱们两个人,要三两马车做甚么?” 于阿大解释道:“有一个朋友,托我把他的一个家眷带上京北去。” 韦小宝兴致大增,笑道:“年青么?美貌么?” 于阿大摇头摇,道:“我不知道。她病着,不能见人,也不能见风。” 韦小宝道:“那一定是个美貌女子。” 于阿大道:“为甚么?” 韦小宝笑道:“你想啊,人家都将美貌女子说成弱不噤风,她这么怕风,那定然是落鱼沉雁之容,闭花羞月之貌了。” 老鼠胡子师爷倒是能⼲,第二天,竟然在荒僻的⻩河岸边,弄到了三辆极为漂亮的马车。韦小宝坐第一辆,于阿大坐最后一辆,于阿大朋友的那位怕风又怕人的家眷,坐在中间一辆上。 上车之前,于阿大低声嘱咐韦小宝,道:“二哥,这一路看来不大平静,咱们老老实实地赶路,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了。” 韦小宝笑道:“有你三弟保驾,我偏不老老实实,偏要节外生枝。” 于阿大笑笑,道:“小心无大错。” 其实不用他说,韦小宝也是不敢惹事生非。经过这一番挫折,他甚么也不想,只是想平平安安抵家,与儿团聚。 上车之后,尽管天气大热,韦小宝还是将自己关在密不通风的车帷里。 美美地睡了一觉,打了个哈欠,自己与自己掷了几把骰子。 还是觉得百无聊赖,忽然想到:“不知于阿大在做甚么?也觉睡么?” 便想下车去瞧瞧,刚刚将车帷拉了条小小的隙,车夫的鞭子,却不偏不倚地甩了出来,差一点儿菗在韦小宝的手上。 韦小宝大怒,骂道:“他妈的,瞎了眼么?” 车夫小声说道:“请韦爵爷息怒,路上大不平静,刚刚还有几个江湖模样的人物,像是在踩盘子,怕是不利于咱们,不得不小心从事。” 韦小宝道:“江湖人物又怎么了?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么?” 话是这样说,韦小宝听说“江湖人物踩盘子”心里还是忌惮得紧。 韦小宝拉开车帷子的手,不由得松开了。 韦小宝一个人坐在车里,有些害怕,便对车夫道:“你招呼一声,请于老爷过来。” 车夫道:“启禀韦爵爷,于老爷吩咐过小的,为了以防万一,在路途之中你们三位谁都不得离开车子一步。小的不敢不听。” 韦小宝道:“他的,于阿大老虎的本事,蚊子的胆子,吓成这个样子了?” 心里却道:“于老三武功⾼強,寻常江湖人物,哪里是他的对手?连他都这等小心翼翼的,莫不是真的有甚么厉害之极的对头,来找老子的晦气了么?” 这样一想,心里便有所忌惮。 到了打尖的时候,车夫也不让他下车,倒将好饭好菜从车帷子的隙中递了进来。 韦小宝几乎是摸着黑,吃了饭,气得在心里骂街:“他的,坐牢么?” 打尖后,车子继续行走。 待得车夫停下了车子,揭开了车帷子恭请韦小宝走出来的时候,确确实实已是夜暗时分了。 车子停在一家小小客栈的门口,可是只有他坐的那一辆车,于阿大与他“朋友的亲眷” 那两辆马车,却是不见踪影。 韦小宝惊疑不定,问车夫道:“喂,和我一块的那位于老爷呢?” 车夫依然用他的低低的声音,诡秘地回答道:“于老爷在暗中保护韦爵爷啊。” 车夫将韦小宝送进了房间,要了酒菜,好生款待着他。夜里,韦小宝觉睡,他却不睡,就这么坐在当间,眼也不眨地守护着韦小宝。 直至第二⽇天⿇⿇亮,韦小宝又在车夫的安排下坐上车去,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韦小宝也没有见到于阿大的影子。 随着车子在崎岖的道上行驶,韦小宝的心里打开了小鼓:“他的,老子吃车夫的亏太大了:那一回晴儿小花娘冒充车夫,将老子骗去了关帝庙里,幸亏老子命不该绝,凭空里撞见了⻩龙大侠,惩治了晴儿小花娘,才救了一命。” 韦小宝想起这车夫对自己虽说极为恭顺,但行动却是过于诡秘,又想道:“小皇帝常说前车之甚么、后车之甚么,又说吃一个甚么东西、长一个甚么东西,老子先前吃了晴儿的亏,今⽇若是再吃这个八王车夫的亏,不是太也没记了么?” 心念一动,便逃走。 这一回,他不给车夫打招呼了,自己悄悄地拉开了车帷子的后门,想从那里溜下车去。 他的手刚刚将后面的车帷子拉开了一条隙,忽然那车夫便如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头也不回,马鞭子朝后甩来,正巧击向韦小宝的手背。 幸亏韦小宝手疾眼快,向后缩得及时,才免了手背⽪伤⾁烂。 韦小宝喝道:“你做甚么?打人么?” 车夫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恭敬,道:“小人为了韦爵爷的周全。” 韦小宝心里骂道:“他的,一个臭车车…”忽然自己骂不下去了。 臭车夫?这等一马鞭子指哪打哪、带着呼呼风响的“车夫”只怕満世界也找不到。 这人定准是个江湖人物,并且是一个武林⾼手。 可他为甚么冒充车夫?他到底想做甚么? 韦小宝心道:“想做甚么?反正不是请老子喝酒赌钱玩姑娘!” 当今之计,自然是逃为上什了。 可是,怎么个逃法?韦小宝明⽩,自己已然被“车夫” 看守囚犯似的看起来了。 凭武功,不要说他逃不掉,即便逃跑了“车夫”的鬼鞭子也能卷了他回去。 韦小宝心道:“老子今年走了霉运,赌钱输钱,玩姑娘遭⽩眼,出门遇到丧门星,真正是如说书先生说的伍子肯,才出虎口,又人狼窝。” 忽然又想起于阿大,恨道:“他妈的这是甚么狗庇兄弟?赌咒发誓要保护老子的周全,待得⾝处险境,他却只顾自己的全安去了。” 又仔细一想,于阿大好像不是这种人:“何况小皇帝当面说过、若是老子有个闪失,叫他也不必回去了,自个儿抹了脖子罢。按理说,他不该放也着了车夫的道儿,也说不准的。” 想着武功⾼強的于阿大都可能已然陷落敌手,韦小宝更是害怕。 万般无奈之际,他一拍腿大,忽然触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事。 匕首,削铁如泥的匕首! 韦小宝大喜:“多少大风大浪老子都过来了,还能在一个车夫手里翻了船?” 将匕首握住,猛地划了下去… 路途荒僻,少见市镇,是以午间打尖的时候,⽇头已是偏西了。 “车夫”依然不让韦小宝下车。就在路旁买了几只烧饼,又买了一碗汤面,一起递进了车里,说道:“韦爵爷,请用饭。” 不见回音。 “车夫”又道:“韦爵爷,请用饭。” 还是没有口答。 “车夫”自言自语道:“想必是旅途劳顿,他老人家睡着了?” 伸手便拉开了车帷子,却又倏地大吃一惊:车厢空空,哪里还有韦小宝的影子? 车底板的正中,被利器挖了一个圆洞… 此刻,韦小宝大摇大摆,走在另一条道上。 原来,韦小宝急中生智,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在马车的底板上掏了个洞,从洞口人不知鬼不觉地猾落在车子底下,伏在路面上。 那路面极是崎岖,马车也很颠簸,加上匕首极快,是以“车夫”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待得马车稍稍走远,韦小宝便猛地站了起来,施展开“神行百变”的功夫,⾝形晃处,几个起落,已经下了⻩河大堤。 靳辅在⻩河苦心经营了八年,栽了不少护堤的树木,已是成荫。 韦小室跑进了防护林中,心下安了,知道“车夫”纵然发觉,也是追赶不及。 “车夫”是沿着⻩河大堤向东行走的,韦小宝下了河堤之后,却沿着一条官道,向东南行去。午后,韦小宝来到一个不小的镇子上。 他将方才的凶险忘得一⼲二净,取了银子,挑了镇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要了酒菜,在自己的客房里自斟自饮,也极为自得:“他的,与老子斗法?你小子还嫰着娜。” 说到得意处,架起二郞腿,哼着《十八摸》:“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了…” 忽然停顿下来,想不出“摸”谁了。 韦小宝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 可是,待得讨了七个老婆之后,神差鬼使地遇到了雯儿、睛儿两妹妹。 雯儿的温柔可人,睛儿的刁钻蛮横,使得韦小宝忽然觉得:人生在世,能娶雯儿、睛儿两人中一人为,便胜却佳丽无数! 韦小宝向来以占有七朵“名花”为荣,这时候却自惭形秽了。 韦小宝唱道:“摸到了…摸到了…” 忽然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韦小宝装哭的本事天下第一,不管是甚么时候,也不管面对着的是谁,只要需要,那眼泪说来就来,并且要多少有多少。 因为是装哭,往往在泪流満面的时候,也是他心里开怀大笑的时候。、今天,没有别人,没有别的需要,韦小宝生平第一次为他自己饮位了一回。 他说不出心里是一股甚么滋味,眼泪只管朝下流,烧酒却只管朝肚子里呑。 他的酒量本来不大,心绪又不好,不一会儿,便伏在酒桌上,昏昏⼊睡了。 糊糊的,忽然听得有人叫他:“韦香主,你醒一醒。醒一醒,韦香主…” 韦小宝醉眼膝陇,嘴角流出长长的涎⽔,半晌,含混不清他说道:“谁啊?韦香主、韦香主的,这里哪儿来的香主啊?…” 只听得有人说:“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韦小宝道:“老子没醉,没醉。” 睁开眼睛,面前一大群人,虽说一个个的模糊不清,脑袋晃来晃去的,却也依稀认识几个。 韦小宝手指着:“老子认识你们,你,你是玄贞老杂⽑,你是钱老本钱老板,你是徐天川老猴儿,还有你,你是他的…” 说着,朝桌子上一伏,又鼾声大起。 玄贞道长皱眉道:“韦香主,韦香主!” 徐天川道:“瞧我的。” 出去端了一盆⽔“哗”地没头没脑地泼在韦小宝的⾝上。 韦小宝猛地一个“灵”站了起来,怔怔地问道:“你们怎么来啦?” 玄贞道长领着天地会群豪,倒是不失了礼数,拱手道:“属下参见韦香主。” 韦小宝道:“大伙儿不必客气了。” 心里却道:“大地会早他的全军覆灭了,还甚么香主?臭主也没有啦。” 玄贞道长指着一个黑瘦老者,和一个面目清癯的⽩胡子老头向韦小宝说道:“韦香主,我来引见引见,这两位是…” 韦小宝道:“还是我来引见罢,这位是顾炎武顾老先生,这位是查继佐查先生。” 玄贞道长一怔,道:“原来你们认识。” 韦小宝笑道:“怎么不认识?顾先生、查先生名満江湖,是两个反清的英雄、复明的好汉。顾先生,查先生,两位好啊?” 心里却是恨极了顾炎武、查继佐:“这两个书呆子准定又是劝老子反情复明来了。老子真正弄不明⽩,清朝怎么得罪你们了,你们要反它?明朝也没给你们甚么好处啊,你们复它做甚么?有这功夫,大伙儿喝酒赌钱嫖院子,岂不天下太平?” 顾、查两位一起施礼道:“韦香主,你好啊?” 韦小宝道:“将将就就、马马虎虎。不知二位光临,有甚么指教?” 两人未及回答,忽然旁边转过一条威猛汉子,厉声道:“韦香主,还认识我么?” 此人的右眼精光陡现,左眼却深深地凹了进去,显得面目狰狞。 韦小宝顿时结巴起来,道:“认…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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