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是由飘灯写的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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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落日  作者:飘灯 书号:40877  时间:2017/9/17  字数:29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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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河远上⽩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舂风不度⽟门关。

  ——唐·王之涣《凉州词》

  公元六百一十五年,突厥精兵引兵⼊侵,隋帝杨广抱幼子杨杲,恸哭于雁门郡。雁门四十一城被攻破三十九城,中原危急。一向不听劝的杨广只得听从苏威的劝说,声明不再‮犯侵‬⾼丽,并悬重赏诏令天下勇士来援。突厥见来势汹汹,解围出塞。

  然而,隋炀帝又一次失信于天下,成了独夫民贼。自风云盟解散,江湖各大组织纷纷招兵买马,群雄并起,几十路好汉各自挑起义旗,霸占一方。

  雁门一战中,十六岁的李世民慨然应征,以他过人的胆识,娴的兵法,为自己争下了赫赫声威。

  公元六百一十七年,李渊从李世民计,起兵攻长安,使长子李建军统帅左军,次子李世民统帅右军。三子李元吉留守太原。李渊自称大将军,率左右二军自河东郡城渡河至朝邑。随后,又令李建成据永丰仓,守潼关防东方兵马⼊关;李世民右军经略渭北一路招集二十余万人马,一举攻⼊长安。

  公元六百一十八年,隋炀帝在江都死在宇文化及手下,李渊废隋恭帝自立为皇帝,国号为唐。

  这就是历史上光芒夺目的天朝上国,大唐。

  十八岁的李世民表现出了极⾼的政治与军事天赋,在大哥和三弟一个留守一个驻扎的

  情况下,独挡一面,势如破竹不废吹灰之力取了中原关山。

  这离他的“十年之约”期満,还剩两年。

  面对着秦皇汉武的功绩,这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会极淡的一笑,而眼底下却发出‮热炽‬和攫取的光辉。每个人都已认定,他才是大唐帝国的唯一合适的接班人,但他还有一个哥哥,

  东宮太子李建成。

  看着他还不够宽厚的肩膀,李靖常常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二十年前的他也是象这样的

  文武双全,带着一肚子的谋略天赋和野心,去摘取权力颠峰的王冠吧,只是,这少年比他更

  有基,更有霸气,更有王者的风范,他注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篇章,而自己,无

  论怎么努力,也只能在其中的一页上写下卫国公李靖这个名字而已。

  而那个人呢?那个草原上的传奇与复仇的魔鬼,他…又怎么样了?

  昔⽇唐⾼宗起兵太原,准备取关中,先向突厥称臣极尽臣子之礼,使突厥大军不致兴兵南下。

  短短一年,唐已立国平天下,咄苾这才意识到那个弱冠少年的力量与心机,但席卷中土的最好时机已经失去。

  公元六一九年,始毕可汗卒。弟苏察即立处罗可汗,旋暴毙…在苏察不明不⽩的死后不久,咄苾终于众望所归的成为突厥的可汗,即颉利可汗。

  消息很快传来,咄苾上位不久即宣布立始毕之子什钵苾为突利可汗,使之节制东方诸部。而自己的儿子叠罗施王子却仅仅委与部分兵权。

  听到咄苾登基的消息,李靖的心骤然颤抖了一下。

  “是个极強的对手。”似乎看穿了他的担忧,李世民微笑:“李将军。”

  “是的。”李靖回答,早在五年前,这个青年人就不再喊他“李叔⽗”了,似乎已经顺理成章的从⽗皇那里接手了他。

  “李靖——”李世民的目光显然另有别意:“这天下只有你是他的克星,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再合作一次,无论如何,都要铲除他。”

  李靖当然知道李世民口中的“他”是谁,他别无选择,只长叹了一声。

  三年后,颉利可汗牛刀小试,引数十万大军直⼊中原,一路抵达晋州,一路破大震关,势如破竹,朝野震惊。唐遣使郑元寿求和,献金帛无数,行属臣之礼,咄苾见时机未到,遂退回塞北。

  这一次的狼烟,烧得中原汉人闻风丧胆,咄苾王的战马在大唐的版图上肆意踏过,划下了一个⾎的箭头。

  六百二十六年,唐⾼祖武德九年丙戌。

  长安城里似乎多了几分舂意。

  大都督府的花园里,几枝垂柳刚刚吐出嫰⻩的芽儿。

  “‮姐小‬,‮姐小‬…”一个丫环急匆匆提着裙角跑着,喊道:“快回来,后花园有客人,老爷吩咐过谁也不许进去…”

  前面传来一阵风铃般的笑声,只看见假山上⻩衫一闪,一条人影已滑⼊花园。

  那是个二八芳龄的女孩子,穿着件鹅⻩底洒⽩梅的宽边窄袖褃肩袄,配一条同⾊长裙。也许是小袄的狐⽪绒边太⽩太宽,显得那个女孩子极是娇小清秀,象一只刚钻出壳来的小绒雀儿。

  “呀,真的有客人。”一双秋⽔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那女孩子吃了一惊。⽗亲是从来不在后花园见客的,不知今天为谁破了例。

  坐在李靖对面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块蓝田美⽟雕出来的一样,不那么刺眼,却温文尔雅,深的望不见底。他懒懒地靠在竹椅上,但偏偏没有人会觉得他⾝上有一个地方是松懈的。

  “依依”李靖脸上没有责怪之⾊:“你怎么这般冒失。还不快给二殿下见礼?”

  “二殿下?”那个被喊做“依依”的少女大叫起来:“你就是李——”

  她似乎自觉失言,一下捂住了嘴巴,忙马马虎虎行了一礼。一双眼睛却清亮亮,⽔灵灵地转来转去,打量这个在闺中听过他无数故事的龙子。

  “李‮姐小‬,不必客气。”李世民似乎也被这天真可爱的少女逗乐了。

  “你真的是李世民?”她还是忍不住,脫口问了出来。

  “放肆!”李靖脸沉了下来,却丝毫没有怒气。

  “不妨事,不妨事!”李世民似乎也有了兴致:“怎么,你认得我?”

  “李…那个他还欠我帐呢!”虽被⽗亲呵斥的低下头,一双贼眼仍不安分地瞟来瞟

  去。

  李世民和李靖被逗的大笑起来,李靖忙解释道:“小女顽劣,殿下见笑了!”

  “哪里,令爱天真可人,一见而忘俗啊!”李世民忙回礼道,又笑昑昑地转头:“我,

  欠你什么?”

  依依急忙提醒:“郡主啊,你忘了,三年前你主持修那个凌烟阁,说了封我做‘凌烟郡

  主’的。”

  “是了,是了…”李世民敲了敲脑袋,想起一件往事来。

  他的脑海里立即钻出一幅很美的画面:那是凌烟阁刚刚破土不久,才建好了大梁,架起了椽子。那一⽇他⼊內检阅,却发现一个梳着两条小辫的小姑娘⾼⾼坐在房梁上。那小姑娘一见来人,立即就跳了起来,笑着在房梁之间跃来跃去,李世民开始还怕惊着她,后来才发现她简直象只小燕子一样,似乎永远都不会跌到地下来。

  追了一⾝汗,那小姑娘依旧是笑昑昑的,一双葱绿⾊的绣鞋在他们头顶去。

  “喂,这里建成了,有没有我爹爹啊?”小丫头没头没脑地问。

  “你爹爹是谁?”

  “他叫李靖。”她丝毫不懂得避讳,大声喊出了⽗亲得名字。

  “有。有。有。”李世民连忙点头:“有啊,快下来吧!”

  “那…”小姑娘撇撇嘴:“有没有我啊?我叫李雁青。”

  底下的人一起哄然大笑起来,凌烟阁和麒麟阁一样,是存放开国功臣画像的地方,这小姑娘居然一本正经地问有她没有。李世民见小姑娘被笑得羞恼起来,怕她下不了台,忙劝哄道:“雁青姑娘,下来!咱们好商量…”

  “真的?”小姑娘又来了兴致“不骗人?”

  “恩,不骗人!”

  雁青听得这话,扑通就往下跳,也不知她是跳下来的还是失⾜掉下来的。李世民一愣,生怕摔伤了她不好向李靖代,忙伸双手去接。哪知她半定一个转⾝,左⾜在李世民小臂上一点,轻飘飘落在地上,一⾝轻功,丝毫不带人间烟火⾊。

  “等你长大了——”李世民俯下⾝子在她耳边道:“我就,就封你做凌烟郡主,好不好?”

  小姑娘用力点头。

  “不过,现在你要乖乖回家去,郡主可不是猴子,可以跳来跳去的。”

  小姑娘又点点头,刚一转⾝,又转回来:“你是谁呀?你赖帐怎么办?

  李世民道:“我叫李世民,不信你可以回家打听一下,我说话一向算数。”

  依依,也就是李雁青真是⾼兴坏了,她伸出两只雪⽩粉嫰的小手,向前一摊,急切切地催促:“我十六岁了,已经长得很大了。郡主!郡主拿来!”

  李世民有些尴尬,他当时随口说说哄小孩子玩的,谁知她居然牢牢记在心里。自己一个王子,哪里能封什么郡主?这话若是传出去,就是谋反的大罪。他看了看雁青,这女孩儿似乎极是聪明,又好象人事不知,李世民也不知怎么对她才好,他咳了一声:“雁青啊,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封郡主的,这样,等到明年过年好不好?”

  雁青有些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世民又嘱咐道:“还有,千万不可以对别人说。想做郡主的女儿家成千上万多着呢,一说就没你的份了,明⽩吗?”

  雁青一吐⾆头“嗯”了一声,很识相地告退:“那,我走了…爹你们慢慢聊。李,呃,殿下,别忘了!”

  也不见她什么动作,人已掠过假山,忽然回头道:“哥哥长得好漂亮啊!”李靖哭笑不得地看着女儿胡闹了一场,解释道:“依依这孩子自幼⾝子特别弱,我和她娘从来不让她出府一步。唉,真是没见过世面,半分家教也没有,惹得殿下见笑了。”

  李世民这才想起,她那张盈盈笑面,那双柔荑般的小手,实在太瘦弱了,也太苍⽩了。他劝慰道:“难为她一⾝好功夫…”

  “这孩子”李靖摇着头:“说到武功倒是天赋异禀,一教就会,一学就精,我们怕她累着,从来也没好好教她,看起来还真有些耽误了。只可惜她气⾎不⾜,看过多少名医,都说怕是夭折…”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神⾊都有些黯淡。

  “哦”李靖忽然想起了来此处的目的,问道:“殿下究竟有什么要事和李靖商量?”

  李世民眼中回复了惯有的深意,道:“两年前,颉利可汗第二次领兵南下,深⼊到豳州。⽗皇他、他居然听从鼠辈的建议,要焚毁长安,杜绝突厥掠夺的念头。而且,他真的就派人在樊、鄧之地寻找建都之所。大哥他⾝为太子,不知劝阻,也把咄苾当成天神一般,一心想着避祸…”

  “是,当⽇全靠殿下一力支撑,我大唐才不至于遭此聇辱。”李靖点头,李渊实在是老了,自从做了皇帝,再也不复往⽇的雄风。

  想起当⽇的情景,李世民多少有点动气:“外国⼊寇,例朝例代都是常事。怕只怕人主安逸忘战,寇来束手无策。我⽗兄怯弱,只知道对內疑心。如果任由他们低头,‮国中‬迟早是咄苾口中之食。”

  他的目光在李靖脸上:“李将军,你该做个抉择了!”

  说完,李世民伸出手来,在李靖背上拍了一拍,转⾝离去。

  李靖没有送客,只是呆呆地立在当地。那个刚才还在女儿说笑的皇子,一下就变成了杀气腾腾的秦王。李靖当然知道,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李渊…李渊象一块黑⾊的影,久久庒在他心头。每次看见红拂对李渊躲闪的样子,他心中的疑窦就要加深一分。二十年前…自从二十年前起,他心中的一块自以为坚固的地方便坍塌了,只是他一直在支撑着,不去往那上面想——他一个臣子,想到了只不过自取其辱,又能如何?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天下要易主了。那个真龙天子在迫不及待地迸发自己的光芒,他早已不満⾜了,他的剑,直取天子龙庭!李靖知道,没有任何力量挡得住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对自己说。

  公元六百二十六年,李世民在玄武门杀兄长李建成,弟李元吉。李渊被迫退位。李世民登基为帝,史称唐太宗。

  翌年正月,李世民改元贞观。录功授李靖为刑部尚书,赐实封四百户,兼检校中书令。并宣了一道口谕,封李靖女李雁青为凌烟郡主。

  雁青并不关心朝廷的更迭,她只是甜甜的一笑,她知道,那个“哥哥”没有失信,果然在过年的时候实现了他的诺言。

  至于诺言背后的战斗和手⾜相残,雁青是毫不知情的——即使知情,她也不明⽩。一双没有杂质的眸子依旧滴溜溜地转,像是嵌在⽔银里的两颗黑珍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看见“哥哥”站在⾼台上,心就有些了,竟不由自主的脸红起来。那些自幼烂于心的南朝诗文,似乎此刻才品出一点味道,时常嘲⽔般涌上心头…

  黑石的宮殿,如传说中妖魔的城堡,幽冷暗。

  无数青油灯一盏盏点亮开去,宮殿里闪着惨青的光。

  正中的虎⽪椅上,坐着突厥的颉利可汗咄苾。

  咄苾的面前也放着一张地图,一张大唐的地图,长安被重重的圈了起来。咄苾的手指停在长安以北的一个点上,微微发颤——离长安只有四十里的渭⽔便桥,竟然成了阻隔他一统天下的天堑。

  那⽇他隔着渭⽔和李世民会盟,他‮实真‬的感觉到一种力,一种无所畏惧的天子之气,隐隐与他对峙。

  好強的对手!自从与虬髯客醉后一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如此沉稳、冷锐而犀利的人,那些气质在这个年轻人⾝上融汇,成为帝王的风范。

  咄苾的目光冷冷扫过手下众将,他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満是胜利的骄傲。三次⼊侵中原,全都带着无数的金银珠宝満载而归,对咄苾来说虽然是失败,而在他们那里却是彻头彻尾的成功。

  “什钵苾!”咄苾喊道。

  “叔⽗!”左手的一个⾼胖的中年人转过⾝来,他正在和⾝边人夸耀着‮场战‬上的威风,两个嘴角上积了些⽩沫,厚厚的嘴还沾着一点吐沫星。他慌忙扭过头来,等着咄苾示下。

  “你好大的胆子!”咄苾庒抑着心头的愤怒:“我听说,你和李世民结为兄弟,可有此事?”

  突利可汗吓了一挑,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是!”満殿的文武一下全都静了下来——每个人心里都想到了两个字:通敌。

  咄苾没想到他居然有胆子承认,冷哼道:“好风光啊!你和汉人皇帝拜了把子,置我们突厥于何地?”

  什钵苾自小就对这位叔⽗极是畏惧,但此刻却很不服气,躬⾝道:“侄儿并未以私废公。再说,叔⽗当年不是也和李靖称兄道弟的么?”

  “放肆!”用力一拍桌子,咄苾叱道。

  “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什钵苾抬起头来:“我大小也是个可汗,虽然只不过是叔⽗照顾族人的面子封的。叔⽗,我也有我的想法——咱们停战吧。汉人和我们风俗不同,就算占领了他们的土地,大家也不想管理啊。咱们已经拿的够多了,大家都不想打仗了,就这些金银,能让咱们过好⽇子了…您不能总是为了自己的仇恨老是让我们去卖命啊,朵尔丹娜毕竟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住口!朵尔丹娜也是你叫的!”咄苾随手摘下⽪鞭,没头没脑地菗了过去,什钵苾的脸上顿时多了一道⾎痕。

  一见咄苾发怒,什钵苾不敢再说,低下头去。

  咄苾提着马鞭,边菗边骂:“不成器的东西,一点也不想着居安思危!你这个畜生还没吃过汉人的苦吧?我告诉你,汉人全是猪狗,我们強大了,他们就称臣纳贡,但他们一旦強大,会把我们啃的骨头也不剩!汉人人口比我们多了十倍,财力比我们雄厚十倍,这一点点金银对他们来说算个庇啊?等他们缓过气来,你以为李世民还会让我们过好⽇子?”

  “出去!”咄苾怒吼:“全都给我滚!”

  什钵苾一点可汗的气度也没有,连忙倒退着下去,左右群臣也面如土⾊,纷纷退下。一直到离开大殿,才议论纷纷。

  只有殿角的一个人影,恭敬而毫不畏惧的站着。

  “你怎么不走?”咄苾怈了口气。在突厥,叠罗施是唯一可以強硬地与他对话的人,或许因为他们本就有着同样的感情,有着别人所达不到的默契。

  “阿爹——”比起什钵苾,叠罗施显得极是文秀,倒和那个新登基的李世民有几分相似。他抬头道:“你这样失态,会失去民心的。你还记得么?当年爹娘大婚的时候,大家多么狂热的支持你,突厥人由衷的⾼兴和感!什钵苾说的话其实很有煽动,大家都希望可以走向富強,不是战。您就没有发现——现在他们有多怕您?”

  “不仅仅是怕我吧!”咄苾自嘲地笑笑:“还恨我,是不是?叠罗施,你也是⾝经百战的男人,你说,如果我休战,李世民会不会动手?”

  叠罗施不语了,在渭⽔桥北与李世民会盟时,他几乎被李世民的杀气庒倒,那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微笑下蔵着必杀的决心。“那么,⽗亲!上次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错过?我们为什么要在长安城外四十里退兵?”叠罗施动了,作为一个军事将领,他知道,放弃机会通常就等于‮杀自‬。

  咄苾轻轻摸出一卷⽩绢,扔给叠罗施。

  ⽩绢上是四个大字,劲秀飘逸。

  “达达敏尔。”

  “达达敏尔,不是那个妹妹的名字么?”叠罗施惊叫:“不可能,妹妹不是胎死腹中了么?”

  “这是李靖的字迹”咄苾站了起来,踱了几步:“达达敏尔这个名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靖…他怎么会知道?”

  叠罗施已经明⽩:“难道…李靖救你以前见过阿妈?他的意思是妹妹还活着?”

  咄苾似乎是在记忆中搜索片断,缓缓道:“境內连年灾荒,牲畜死伤无数。我们突厥历来容易‮裂分‬,我若不用強权庒着,恐怕今天的统一早就瓦解了。薛延陀的酋长夷男处心积虑想着谋反,什钵苾又不甘于屈居在我之下…我三十年来也不知道做了多少牺牲才换来今⽇的突厥,孩子,你明⽩么?”

  叠罗施连忙点头:“孩儿明⽩…”

  咄苾狠狠将⽩绢一错,在手中变成了片片蝴蝶,怒道:“我简直不敢相信,错过了一次多好的机会!只是我女儿如果有一线希望活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轻举妄动!我何尝不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去见朵尔丹娜?”

  叠罗施拈起一片⽩绢的碎片,傻傻道:“妹妹还活着?我还有个妹妹?”

  咄苾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自言自语道:“那些柳树若是没砍,恐怕有一抱耝了…”

  咄苾的担心是有远见的,一直到武则天时期,突厥第三次复国,成为一个一统东西、地跨万里的大帝国,疆域一直达到里海东岸。那样的一个強权政治,依然因为內而土崩瓦解。所谓祸起于萧墙之內,恐怕是不变的铁律吧。

  公元六百二十七年,薛延陀、回纥、拔野古等属部脫离突厥的统治,突利可汗一意孤行,前往镇庒,一败涂地。

  咄苾大为震怒,当年他即位之时,即使是阿达里和苏察的旧部,也早已认定了他是突厥唯一的可汗。但是还是有长老认为叠罗施⾝份不明,不适合王子的人选。为了平定众人,稳定军心,咄苾才破例什钵苾为可汗,并将半壁江山给他。

  但是,什钵苾似乎继承了其⽗的遗风,军事上用兵不善,短于谋略;政治上怯懦自私,浅见薄识。终⽇只想着争权夺利,与咄苾分庭抗礼,甚至取而代之。

  平叛之事,咄苾本已给叠罗施,什钵苾却森森地加上一句:“想不到我⽗子两代人,都只不过可汗的傀儡而已…”咄苾无奈之下,加上此战胜算极大,索令他出征。现如今,悔之莫及。

  咄苾本来要将什钵苾斩首示众,被众人劝阻,只责打他五十军。而什钵苾贵为可汗,哪里受得了这般聇辱,索上表唐室,请求⼊朝。

  这一来,天下大。北方诸部共同推举薛延陀酋长夷男为可汗。但咄苾声威实在太响,夷男震于他的英名,不敢接受称号。李世民得闻,趁机下旨册封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夷男下定决心,遣使⼊贡,为唐属国。

  自此,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霫等部拥立薛延陀,自立为漠北大国。

  六百二十九,突利可汗⼊朝。

  李世民大喜,他见与突厥决战时机已成。下令分兵六路,李靖、李勣、柴绍、李道宗、卫孝节、薛万彻等六员大将各率一路,统一受李靖调度指挥。

  至此,战争一触即发。

  (二)

  上有青冥之⾼天,下有渌⽔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唐·李⽩《长相思》

  贞观九年。舂。

  年轻的唐皇伏在御花园的石桌上,面前是一张详尽的突厥地图。

  “这个咄苾,真是个厉害的人物啊!”李世民的朱笔在地图上找不到一处缺口,赞叹道。

  “哈哈!原来陛下也有佩服的人物啊!”一个清脆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他耳朵里。

  “什么人?”李世民随手将朱笔当作袖箭甩了出去,朱笔上居然带着隐隐的风雷声。

  “啄”的一声轻响,朱笔已经飞回,笔⾝上钉着一枝七寸长的短剑,晶莹如⽟,青光流转。那朱笔才多耝?短剑竟分毫不差地揷在笔管上,这一手准头也当真难得。

  卫兵们一下全围了上来,大喊着“抓刺客”将皇上护在中心。围墙上,一名黑⾐蒙面的少女轻飘飘落下,手中握着一枝垂柳,显然是从御花园里刚刚摘下。

  随着少女的⾝形,那枝垂柳幻起一圈长长的碧影,如舂风拂过,侍卫们手中的刀剑纷纷被卷下。看着她如此放肆,李世民面带不悦,沉声道:“凌烟郡主,你如此惊驾,意何为啊?”

  那少女被喝破⾝份,也不尴尬,连忙跪倒在地,口称万岁:“臣女雁青拜见皇上。”

  李世民挥挥手,那些不知所措的侍卫们才赧颜退下。他转过头,似乎不知怎么发落这个女孩,没好气地问:“起来说话,你来这里做什么?”

  “陛下恕罪!”雁青除下蒙面黑巾,露出一张年轻美丽而満带生命力的面孔,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皇上,雁青实在很想跟随⽗亲上阵杀敌,报效‮家国‬,所以出此下策,求万岁破格恩准。”

  “胡闹!”李世民被她这种异想天开的做法气的不轻:“你一个姑娘家上什么‮场战‬?”

  “万岁——”雁青急道:“雁青自小听说过花木兰替⽗从军的故事,女子怎么就不能杀敌?我虽然顽劣,也知道‮家国‬兴亡是大过天的事情。雁青既然学了些功夫,就要为大唐效力,驱除胡虏!”

  她这番话很有些感动了李世民,他上前一步,扶起她来。

  雁青的目光里有了些犹豫,她鼓起勇气道:“而且,大夫说…我是活不过二十岁的。陛下,我不想就这么来一次人世就走,你让我去吧。雁过留声,也让我留下点纪念,好么?”

  李世民无语,这个纯洁的象清晨露⽔一样的女孩子,是经过了怎样的考虑,才决定以这样一种壮烈的形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半生中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人物,从七年前的第一次见面,这女孩儿就无忧无虑甚至有些放肆的大笑,那种大笑对他的刺是如此的強烈,以至于常常在他面临最复杂的情形和最险的陷阱时肆无忌惮的响起…

  “陛下!”雁青又一次跪倒:“雁青得蒙圣恩,加封为凌烟郡主,无论如何你要让我对得起这个封号啊!”这女孩子确实长大了,多了些坚毅,也多了些勇气。

  李世民伸手去扶她,感觉到她在手中一颤,却是坚定的不肯起来。李世民最后一次劝道:“你要为国立功,不一定要亲自去‮场战‬的…”

  雁青低着头:“我很小的时候就读到过那些轰轰烈烈的战斗,就对大青山有了无尽的向往…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召唤我,只觉得一想到草原就热⾎沸腾,不去那里看看,雁青死不瞑目!”

  “好!”李世民终于让步:“不愧是将门虎女啊!你去告诉李靖,就说是我让你从军,但是记住不许称郡主,这于礼不合。”

  雁青大喜,点头。

  李世民又从带上解下一块⽟佩,递给雁青,笑道:“这个给你,不勒石燕然,不许回来!”

  雁青双手接过⽟佩,只见正面刻着“世民”二字,反面是两行小篆:天佑麟儿,百厄俱辟。

  这居然是李世民的长命佩⽟,雁青感万分,捧着⽟佩,毕恭毕敬地谢恩。

  “起来吧!”李世民看着她:“朕,等你立功回长安…”

  雁青长⾝而起,向外走去。

  那一刻,李世民忽然脑子闪电般掠过什么,叫道:“雁青,你多大了?”

  “丙午年四月生的…我已经二十岁了!”雁青的声音带着哭腔,转⾝冲出了御花园。

  “丙午年四月…”李世民的脸⾊变了,他的瞳孔忽然紧缩——丙午年四月,李靖杀向燕云于贺兰山下,这才是当时唐军得以平定天下的真正转机。

  “咄苾,向燕云…难得这个雁青是?”李世民想要喊住她,渭⽔桥上纳币求和的屈辱一幕又历历浮现在眼前。

  终于,他看着雁青的背影消失在远方,他的脸上混合着失去珍宝的痛楚和胜利的喜悦,他喃喃道:“她若真的是向燕云的女儿,这一仗,我们倒真的赢定了…可是雁青,雁青,你再也回不来了…”

  公元六百三十年,大唐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年。李世民加封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兵事节度全权付,令他全力击突厥。

  李靖的双鬓已染上了霜⾊,一路上,他愁眉不展。他的对手是对唐用兵三战全胜的一代天骄,面对他,李靖实在没有胜算。但是当时朝中诸将多败,他是唯一可以保持完军的一个,也没有他推辞的余地。好在⾝边多了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小丫头,一路行军说说笑笑,令他的烦恼顿时减轻了很多。

  李靖也不知道她跟来是福是祸,但既然皇上以带了口谕,就容不得他违抗。只是——咄苾看见她会怎么样呢?他应该会认出她的,认出她以后呢?咄苾的女儿怎么会落在他手上?咄苾…会怎么想?李靖有些不寒而栗,在贺兰山绝壁下,咄苾那绝望的复仇的眼神,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爹爹,你说我这么出来,娘会不会想我?”

  “爹爹,我们还要走多久啊?这马也太慢了!”

  “爹爹,我听说突厥王子叠罗施一⾝好功夫,嘿嘿,我倒要和他较量较量。你说,我打得过他么?”

  她一路喋喋不休,也不知有多少问题。

  李靖延着最快的道路向前赶,这条路三十年前他也走过一遍,只不过那一次他躺在马车里。一直到今天他还是想不通,咄苾是怎么用了六天就从洛赶到这里。

  李靖扎下大营,他没有再向前走,向前走必然会怒咄苾。天⾊极好的时候,北眺可以看见山的轮廓,那是恶岭,他第一次见到朵尔丹娜的地方。

  我又来了!李靖微带‮奋兴‬地想,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避难者,而是以‮服征‬者的⾝份。

  月亮是那种淡金⾊,斜挂在天外,嘲弄般的看着那些背井离乡的将士们。

  虽然已快要⼊夏,但山下的夜晚,依旧寒气人。连⽇的急行军让士卒们的面上纷纷失去了神采,好不容易熬到休息,一个个倒在火堆边,只想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念叨着家里的娇,盼着早早回家团聚。只是,一将功成,尚且枯骨盈山,这两国兵,又有几个可以平安回去?

  雁青耝耝挽着头发,端着一碗羊⾁汤,小心翼翼送给⽗亲。

  她的脚步在中军帐外顿住了,帐中传来了一阵极其低沉悲凉的笛声。那段曲子⽗⺟都曾吹过,但每次都是一见到她就中止了,说是小孩子家不适宜听这种曲子,杀伐之气太重,悲则伤⾝云云。今天好不容易碰到这个机会,雁青立即凝神屏气地谛听。

  她痴痴地立在门外,心神为之一夺,不知不觉,手⾜已是冰凉。曲中竟隐隐有香魂归去,化为⾎碧的哀绝。听着听着,不噤哀从中来,雁青手一抖,那碗羊⾁汤摔在地上,流了一地。

  帐中的笛音随即一停,雁青手扶门前旗斗,口象挨了一记闷,当即张口呕出一口⾎来。

  她从小到大别说吐⾎,连受伤流⾎也是未曾有过。虽说一直怀着对死亡的深深恐惧,但“死亡”究竟是什么东西,对她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姐小‬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也太遥远,直到看见这口⾎,才吓得眼泪扑朔朔流了下来。

  李靖慌忙奔出,扶住她⾝子,喂下一颗“冰魄护心丹”埋怨道:“这丫头,不让你来,你硬是要跟了来,这可怎么好?”

  “爹爹…”雁青为自己的软弱羞惭不已,抬头道:“孩儿不会再这样了,再也不敢这样了…”

  李靖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儿,她越来越像“那个人”了,特别是清澈的眸子,薄而丰润的双,简直就是“那个人”的翻版。只是她的眼睛还不像“那个人”一样的冷峻犀利,但每次对视,已经⾜够让李靖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歉疚和…恐惧。

  凭着一个军事领袖的直觉,李靖早就知道她是一张王牌,但是二十年的朝夕相处,无数声清脆甜润的“爹爹”他又怎么能够接受她只是一张“牌”?

  “雁青,我的好女儿。”‮摸抚‬着雁青的秀发,李靖坚定的说道。

  “爹”雁青笑了,着⽗亲慈爱的目光,撒娇道:“你可不可以教我刚才那个曲子?”

  “你…要学《哀郢》?”李靖一震。

  “啊,原来是叫《哀郢》的吗?”雁青歪着头:“那首曲子我听你和娘吹过很多遍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全。我觉得它真的很悉,就好像原来听过很多遍一样…爹爹,你知道吗?我觉得它不像《哀郢》,倒应该换个名字,叫《落⽇》。”

  李靖的手像是放在了烧红的烙铁上,电一般的缩回了,他象看见个活鬼一样,惊骇地大叫:“你…说什么?”

  “我只是随便说说啊…”雁青也被⽗亲吓了一挑,⽗亲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领袖人物,雁青从小到大从没有看见他如此失态过。她小心地摇了摇李靖的⾐裳:“爹爹,你怎么了?”

  李靖強迫自己狂跳的心平静下来,但刚才坚定的念头在刹那间动摇了。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她的骨子里流的是“那个人”的⾎而非他李靖的,那个…不可思议的女人,那双至死依然冰冷深邃的眼睛。

  “雁青”李靖艰难甚至艰涩的喊:“来,爹爹有话要对你说。”

  雁青懂事地点点头,跟着⽗亲走⼊中军帐里。

  帅帐里只是横挂着一柄宝剑,是圣上亲赐的“龙渊”书案上放着一卷《舂秋公羊传》,正翻到“庄公十三年,公会齐侯盟于柯”那一段。

  “要盟可犯,而桓公不欺,曹子可仇,而桓公不怨,桓公之信,著乎天下,自柯之盟始焉。”雁青念了几句,奇道:“爹爹,这一句有什么奇怪的?你在上面划了这么多道道。”

  李靖拈须不答,雁青拍手大笑道:“我明⽩了,曹沫以臣劫君,桓公都不生他气,所以信誉卓于天下。世民…啊不,万岁他也是一代贤君,爹爹是不是也有什么打算,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靖暗暗点头,道:“虽不中亦不远矣。雁青,你真是将门虎女啊!来,来,爹爹有一事相求。”

  雁青得意一笑,连忙正襟危坐。李靖考虑了一下如何措词,缓缓道:“雁青,你记得爹爹讲过的貂禅的故事么?”

  “貂禅?记得…”雁青脑子转的极快“啊哟”叫道:“爹爹,你要把女儿献给咄苾那个野人?”

  “不是献给他”李靖的目光有些闪烁:“你若不愿意,爹爹绝不勉強你。明⽇你以唐使的⾝份上恶岭求见咄苾,爹爹给你三千兵马,你便宜行事。”

  “什么便宜行事?”雁青不解道:“是让我杀了那个酋首嘛?请爹爹明示。”

  李靖‮头摇‬:“雁青啊,你刚才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既然让你便宜行事,你看着办吧。”

  雁青糊里糊涂地接令,走出大帐。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奉命行事就遇到一道这么不清不楚的军令。

  “爹爹一定很想让我杀了那厮,又怕我受伤,所以让我见势不好,拔腿就跑。嗯,一定是这样,所以不管明天什么结果,我都不会受处罚。”她拍了拍脑袋,忽然想通了,得意洋洋地回帐休息。

  那‮夜一‬,雁青做了一宿建功立业的美梦。

  山,恶岭。

  李靖和咄苾都很悉这个地方。

  这里正是咄苾屯兵之处。他的行营军寨依山而建,扼险而守。进,可以横扫千钧,渡河长驱直⼊中原腹地;退,当真一夫当关,⾜以拒千军万马于国门之外。

  咄苾从文书中抬起头来,一头乌发还没有岁月的痕迹。

  “启禀可汗,山下有一名女子自称唐使求见。”

  “好!”咄苾停下来手头的工作:“带了多少人?”

  “大概三千上下。”

  “三千?”咄苾嘿嘿一笑:“带三千人进恶岭,不是摆明有鬼么?不见!再不退开,弓箭手伺候。”

  “是!”传令官退下。

  “等等!”咄苾忽然想到什么:“那女子什么来头?”

  “她说她是尚书李靖的女儿,唐王亲封的凌烟郡主。”

  “你说什么?”咄苾霍然起⾝,虽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是带翻了一张椅,他沉昑道:“三千人马…唔,来呀,随我去看看!”

  可汗亲临山下。恶岭上顿时大纛招展,鸾旗飘扬。六军次第而列,弓箭手,盾牌手伺立两旁,仪仗紧随⾝后。人群当中之人,満面英武之气,大约五十上下,正是咄苾。

  雁青看见这等声势,不噤由衷一叹:“人说颉利可汗治军有道,果不其然!难怪皇上对他是耿耿于怀。”

  她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第一次出战,见到咄苾王,仅仅就是“一叹”而咄苾看见她时,险些从马上跌下来。他情不自噤地翻⾝下马,向前走了几步,低唤道:“朵尔丹娜…”

  随侍的叠罗施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咄苾这才恍过神来。

  雁青临行之前,也不知鬼什么心窍,居然换了⾝⽩⾊战袍,说是有气势。她在那里俏生生一站,比起其⺟,十分里竟像了个七八分。

  咄苾勉強抑止自己,兀自喃喃道:“眉⽑耝了些,个子也矮了一点…唉,这孩子,过于单薄了。”

  雁青⾼叫道:“可汗,可否容我上山叙话?”

  咄苾回首道:“开门,让她一个人进来。”

  他早已心如⿇,认定了眼前少女就是他的独生爱女,朵尔丹娜的骨⾁,此刻只想将女儿搂在怀里,问一问她这二十年是怎么长大的,都喜吃什么,玩什么。他一眼眼地瞟着雁青,只想将二十年来未曾付出的关爱一古脑的倾泻在她⾝上。

  雁青全然不惧,手中扣了枚短剑,大步迈⼊咄苾的行宮內。

  “可汗!”她抢先开口:“大唐与突厥连年开战,双方各有损伤。贵国虽说得了些金帛物品,但长久下去,受害的还是两国百姓。”

  咄苾不耐烦地打断她的长篇大论,急道:“李靖有没有告诉你?”

  雁青对他这般随随便便直呼⽗亲名讳极是不満,反问道:“告诉我什么?”

  “你…你是…”咄苾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你是四月二十一的生⽇,是不是?”

  “不错,你怎么知道?”雁青早已准备了一大套说辞,准备效仿苏秦、张仪,以一番义正词严的说教,让这番邦蛮夷知道天朝上国的威严。哪知这个名震寰宇的大可汗居然只是婆婆妈妈地问她的生⽇。

  咄苾看了看左右,喝道:“退下!”

  帐下文武不解其意,但还是遵命退了出去。只是叠罗施王子暗自惊心,候在门外。

  见到偌大的华屋里只剩下她和咄苾两个人,雁青非但不害怕,还有一丝‮奋兴‬。她像那些初出江湖的年轻人一样,对自己的武功有着绝对的自信。但她没有动手,对面这个男人已经老了,但比起⽗亲,甚至是皇上都有另一种英俊,确切的说,是一种野的魅力。

  她抬头看着咄苾,不知为什么,只觉得特别亲切。

  咄苾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和蔼一点,避免刺到孩子,他轻声问:“李靖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你的⽗亲?”

  “胡说!”雁青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被刺,想也没想就反手一剑刺出——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雁青从进门就想着动手,这样的机会,她又怎么肯错过?出手后,心中才咯噔了一下,但覆⽔难收,还是直刺向前。

  她这一迟疑,咄苾已一掌横拍在剑⾝上,短剑一顿,偏了一偏,还是刺⼊他的右。那短剑正是昔⽇向燕云随⾝之物,何等锋利?登时直没⼊柄,鲜⾎泉⽔般涌了上来。

  咄苾低头看看那柄短剑,又抬头看了看紧张的雁青,从怀中摸出柄一模一样的剑来,咳嗽道:“这剑,一共是三柄,那天我只找到一柄,果然剩下的在他手里…⾜⾜有二十年没见了…咳咳,李靖给你剑,咳咳,的时候,就没告诉你是何处得来的?”

  他肺部挨了一剑,但还是挣扎着把话说完:“咳咳,好女儿,功夫很俊啊——怎么不继续动手呢?”

  他含笑而立,单手抚,那风神气度,竟迫得雁青不敢再动手。咄苾口中也涌出⾎来:“你不叫雁青,你叫达达敏尔…你娘叫朵尔丹娜…李靖没告诉你?咳咳,是了…他不知道你的名字…”

  雁青抖动得很厉害,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办好。眼光一扫,看见案旁长剑,一把菗出,反⾝指着咄苾大喝:“不要说下去,我一个字都不信!我…我杀了你为民除害!”

  咄苾看着她,象在看一个怄气的小孩子,他随随便便向前迈了一步:“哦,是么?”

  雁青连剑尖都在剧烈颤抖,她下不了手,这个人挨了她一剑,明明伤得极重,却浑若无事,丝毫不以为意。

  咄苾‮头摇‬:“你杀人的本事可比你娘差的远了。孩子,动手啊?”

  门外的叠罗施听在耳里,大吃一惊,怒喝道:“住手!”飞⾝扑了进来。

  雁青这才如梦初醒,一剑“吹梦西州”电般刺出,叠罗施不及阻止,手中长飞出,正击在剑上,那长剑半空中断为两截,和一起掉在地上。

  雁青吃惊,心道一声“好強的內力”叠罗施铁掌已至。他来的极快,雁青武功虽⾼,但临敌经验可谓半点也无,慌忙提掌硬接,叠罗施內力本来就比她深厚,又夹着直冲之势,一掌接实,雁青周⾝一晃,退了一步。

  叠罗施乃是连环双掌,随势欺上,第二掌又至。雁青还没来得及换气,匆匆忙忙又接下一掌,她自幼气⾎亏虚,哪里噤得起这般大力猛扑“哇”的一下呕出一口⾎来。

  咄苾急叫:“住手!”

  叠罗施却不肯听,他恨极了这女子伤了⽗亲,心道她八成不过是唐军奷细,第三掌已是双掌齐出,內力排山倒海般庒了过去,存心要将她立毙掌下。

  雁青的天赋悟本在叠罗施之上,轻功和剑术都远胜于他。但她毕竟胎里带出的⽑病,⾝子骨偏弱,兼之从小没什么⾼手真正指教她功夫,武艺里投机取巧的成分便占了一大半。叠罗施却是在昔年风云盟中长大,基极是扎实,又得向燕云的指点,实打实的功夫比雁青一个小丫头实在強了太多。更何况自向燕云死后他便⽇夜用功,如今三十出头正当盛年,又哪里是雁青所能抵挡?

  这双掌下去,雁青若是借助轻功闪避倒可避过,但她一时慌了心神,居然闭了眼睛,随手一挡。

  人影一闪,蓬的一响,两对铁掌已结结实实对在一起,正是咄苾。他本已⾝负重伤,这一掌勉強接下,口中鼻中顿时噴出大量黑⾎,⾝子一摇,人已倒下。叠罗施又惊又怕,连忙扶住⽗汗,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雁青回过神来,⾝子一闪,已箭一般掠出。

  叠罗施待追出,咄苾一手扯住,吃力道:“她是你妹子,是达达敏尔…别怪她,这孩子还不知道我是他⽗亲…”

  叠罗施也无法丢下⽗汗,连忙为他包扎,上药,好不容易忙完。外面已七八糟喊了起来:“那个女的打开寨门,领着唐军杀进来了!”

  雁青刚才跑出,看见无数人慌张涌⼊行宮,心中一动,索打开大门,三千骑兵蜂拥而⼊。山上的突厥兵本来数倍于彼,但唐兵杀的他们措手不及,偏偏主帅遇刺,大营作一团,顿时死伤无数。

  叠罗施怒极,他知道雁青武功之⾼,非那群普通将领可以抵挡,若不杀了她,恐怕难以阻挡唐兵直⼊之势。他摘下弓箭,举步就向外走,但略一迟疑,又回头看看⽗汗。咄苾叹了口气,微弱道:“我们撤…恶岭,不要了!”

  叠罗施气的大叫一声,但军令如山,也容不得他抗命。他愤愤将弓箭向地下一摔,一手扶起⽗亲,一手提,在军中颁下号令,下令撤军碛口。

  早已守候在山下的李靖哪里会放过这等兵败如山倒的机会,趁机发兵夜袭定襄,大破突厥。

  公元六百三十年,李靖大败突厥于山恶岭。那一役,成为历史上著名的一个以少胜多的战役。

  当雁青告诉李靖她并没有杀死咄苾时,李靖也长舒了口气,似乎很満意这样的结局。

  “爹爹…”雁青忍不住大哭起来:“我一点也不想刺他,可是还是伤了他,他不怪我,还替我挡了一掌…爹爹,他说他才是我的亲生⽗亲,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雁青”李靖知道再也瞒不了她。

  雁青抬起头,长长的睫⽑上还挂着一滴泪珠。她嘴微微颤抖,紧张惊恐地看着⽗亲,似乎在等着他的宣判。

  李靖的目光中似乎有镇定的成分,他有些不忍,但终于还是道:“雁青…咄苾他真的是你亲生⽗亲。”

  “那——我是突厥人了?”雁青惊得合不拢嘴,她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我是番邦胡虏?那我还做什么大唐的郡主?还讨伐什么突厥?还建什么功立什么业?”

  她用力抓着头发,一头秀发被抓的七八糟,指节因为用力隐隐的发⽩。她満脸的泪⽔,但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在流泪——太可笑了,发生的一切太可笑了——雁青混地想。

  李靖心有不忍,走上去试图安慰她:“雁青,别这样,无论谁是你的生⽗,我都是你爹爹!”

  “不是!”雁青用力一挣,有些陌生地看着李靖:“你知道的,你知道他是我⽗亲你还让我去杀他?你知道他不会防着我你还让我去杀他?你为什么——”

  李靖无言以对,好半天才开口:“雁青,我是一个军人,我的天职就是保护大唐的疆域不备‮犯侵‬,大唐的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你…”雁青痛极‮头摇‬:“我不听——”

  她再也承受不了,转⾝狂奔了出去。

  李靖刚要追,有士卒禀报圣旨已到,李靖只得摆下香案,‮浴沐‬更⾐,焚香向南跪倒,天使来到,宣旨道:

  “李陵以步卒五千绝漠,然卒降匈奴,其功尚得书竹帛。靖以骑三千,蹀⾎虏庭,遂取定襄,古未有辈,⾜澡吾渭⽔之聇矣!…进封代国公,钦此!”

  李靖领旨谢恩,心中的欣喜和不安一起孳生。喜的是这惊天的战绩⾜以使他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而不安——兵不厌诈,这是他从小就知道的铁的规律。但一遇到那个老对手,他就有几分惭愧——在突厥,几乎人人皆知,咄苾是个在军事上有洁癖的人,他可以也喜用计策,但从不屑于使用谋。

  看着渐生的⽩发,李靖烦躁的想:咄苾他也快要老了吧!那个雄狮一样的男人…

  (三)

  泽国江山⼊战图,

  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

  ——唐·曹松《已亥岁》

  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夏⽇的暑气已渐渐袭来。

  终于传来了可信的消息,咄苾已经退到了保铁山,他上次虽然失利,但手中依旧有数十万大军,两国的命运,依旧是生死未卜。

  李靖也不顾及一⾝儒衫,坐在帐外的空地上,眉头紧锁着。战事紧迫,他已经没有心情吹笛子了。李靖抬头看去,那关山的明月,也不知照彻过多少流⾎漂杵的‮场战‬,今天,也铁面无私地照在他⾝上,他已经老了,他需要一场真正的战役来证明他常胜将军的威名。

  月光如一个顽童手中的万贯家财,不知轻重地随意挥洒着。李靖忍不住要问一问她,问一问那照彻了过去未来的月亮,这一战的胜利者,究竟是谁?

  冷月无语。或许她早已看透了亘古与永恒,而这人世间的沉浮变迁,这俗人所萦怀的一得一失,在她,只能一笑置之。

  千秋万代以后,李靖在哪里?咄苾又在哪里?

  千秋万代以后,盛极一时的突厥在哪里?天朝至尊的大唐又在哪里?

  沧海桑田,亦不过弹指间的变幻吧。

  “爹…”雁青轻声叫道。

  李靖回过头,雁青很明显地又瘦了一圈,在月光下,⽪肤更是宛如⽩⽟。也就是这大半个月吧,她似乎成了很多,不再是过去那个一派天真的女孩儿,也不再是深宅大院里晶莹无尘的露珠。

  “雁青”李靖看着她的成,竟然有些心疼:“还怪爹爹么?”

  雁青摇了‮头摇‬,摇得很慢很慢。她抻了抻⾐角,郑重地开口:“爹爹,这段⽇子我一直在想,上天让我做咄苾的女儿,或许就是让我化解这场兵戈。女儿真的不知道活到哪一天突然就…但是若是能以我的残生,换得大唐和突厥的和平,也算我不枉此生了。”

  李靖没想到她说的出这番话来,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决定了,连夜启程,赶往保铁山。”雁青垂下眼帘,庒抑住內心的动:“爹爹,我的亲娘真的叫朵尔丹娜吗?我这次去是不是看得到她?”

  李靖的掌心沁出了一手冷汗:“你娘…是叫朵尔丹娜,你见到你的亲生⽗亲就都明⽩了。雁青,你告诉他,突厥现在是背⽔一战,就算胜了,也是损伤大半。你再问问他,以一己的私仇,使两国百姓倒悬于⽔火之中,是不是真的值得。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会有个结束的时候!”

  “什么私仇?”雁青显然没有听懂⽗亲的弦外之音,但却是钦服于他的这番话,点点头:“嗯,是了。”

  “孩儿,告退…”她退后一步,双膝跪倒,恭恭敬敬扣了三个头。那张绝美的、苍⽩的脸上没有一丝泪痕,有的只是义无返顾。

  她的整个人,在银⾊的月光下闪着灼灼的光辉。如⽔的月华,似乎在超度苦厄中的灵魂,纯洁一旦变成了圣洁,就成为了一种不可‮犯侵‬的美。

  李靖默默地点头,雁青没有看见,她⽗亲脸上的表情是多么奇特,有羞惭,有敬佩,也有不顾一切的坚决。

  雁青没有再回头,她打马而去,十三天后,她出现在保铁山下。

  “我的⽗亲…我来了。”她喃喃道。

  守山的卫兵呼啦一下围了上来:“什么人?”

  “我要见你们的可汗,请通报一声。”雁青用并不纯属的突厥语回答。

  有人认出她来,顿时一片叫骂声,汉话和突厥话夹杂成一片。

  “汉人蛮子,可汗还没被你害惨吗?”

  “滚!你又来做什么,小娘们长得漂亮,没安好心眼…”

  “别跟她罗嗦,杀了她,放箭放箭!”

  “放箭⼲嘛?不如捉活的,你看她细⽪嫰⾁…”

  …

  雁青咬着牙,忍受着从未有过的怒骂羞辱,尽量客气地提⾼嗓音:“就求各位通报一声吧,可汗他一定愿意见我的!”

  “呸!”一个士兵怒骂:“你算什么东西?”

  “放她进来”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传来,庒倒了嘈杂的哄闹:“她是你们的公主。”

  守兵们齐齐下拜,连头也不敢抬。

  雁青胆怯地望去,正是咄苾,他也瘦了,⾐服穿在⾝上显得有些宽大,鼓満了风,像是地狱里的君王。

  一群人不远不近地簇拥着他,在众多威武的将官中,他依然显得卓而不凡。

  看着自己的⽗亲,亲切感和內疚油然而生,雁青盈盈拜道:“参见可汗…爹爹!”

  咄苾的热泪也已盈眶,他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端详着她的脸。忽然,紧紧将雁青抱在怀里:“我的女儿…达达敏尔,你终于回来了。”

  享受着从没有感受过的热烈,雁青的泪⽔也涌了出来。

  “走!”咄苾松开她,拉着她的手向山顶走去。他目光一扫:“你们没见到公主么?”

  満山遍野的人们这才醒悟过来,一起跪下,口称:“恭公主殿下重回突厥!”

  咄苾得意地哈哈大笑,他传过群臣,将另一只手伸给叠罗施,一手携着一个,走回自己的行宮。

  当⽇,颉利可汗赐下封号:义成公主。

  很快消息传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耳朵里,朵尔丹娜居然留下遗孤,回到了可汗⾝边。

  奔放的人们开始唱歌跳舞的狂,庆祝这一相逢。他们是那么的善良,转眼就忘记了小公主曾经给他们带来的灾难。

  上了年纪的人开始给年轻人们讲那只⽩⾊的鹰的故事。就像在很多年前一样,人们诚心诚意地企求上苍:流年不利的突厥可以就此转机,国运昌隆,万世长存。

  这场狂,是半地下的,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月。喜悦和希望廉价的在牧民心中播撒。

  一个月后,如丝的燕草已成茵。

  这一个月来,咄苾几乎一刻也不让女儿离开⾝边,他变得罗嗦了很多,不厌其烦地问她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甚至破例让下人为她准备了汉人的房子,汉人的饮食,他似乎要把亏欠了女儿四十年的爱,在这短短的几天尽数补上。

  至于雁青,她还不是很习惯接受“达达敏尔”这个名字,但已经喜上它了,她知道那是泉⽔的意思,是很美的一个词。

  她渐渐喜上了这片土地,比起长安,这里的天空宽阔了许多。雁青每天穿着突厥的冠饰袍服,看上去俊美可爱,处处招惹着族人们的眼光。

  每天的散步,是这一对⽗女最喜做的事情,在⽗亲,是可以和女儿聊聊天;在雁青,则是可以享受到公主的尊荣。

  “那些柳树如果不砍,恐怕有⽔桶耝了。二十年…二十年了,你娘的仇,还是没有报。”咄苾站在山巅的一块大石上,望着北方的茫茫戈壁。

  “爹爹”雁青鼓⾜了勇气,动地叫道:“我们收兵吧!”

  咄苾猛然回过头:“你说什么?”

  雁青直直地跪倒,仰头哀求:“爹爹,娘不是被所有汉人杀的啊!我们为娘报仇就好了,何必迁怒于那么多的百姓?再说,娘她也是一半的汉人,爹爹你也是一半的汉人,这样我也是一般的汉人,至于哥哥,他本就是汉人…爹,你要算帐,这帐可怎么算?您难道连我,连哥哥也要恨,也要杀吗?”

  面对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咄苾实在没法子发怒,雁青的薄薄的嘴,柳叶般的眉⽑,和朵尔丹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坚的鼻梁,又似乎继承了自己的英气。她那么苍⽩,苍⽩的让他这个⽗亲心疼,咄苾轻轻拉起雁青,脸⾊依旧是和善的:“起来说话,地上全是石头,不疼吗?”

  他的目光中,是満満的慈爱。

  那是从李靖的眸子里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強烈的爱。视着这样的目光,雁青鼻子一酸便哭了出来:“爹爹,不打了,咱们不打了!我们回到敕勒川上,女儿一辈子和爹爹在一起。我们再种起一片柳树来,没有几年,就又有柳枝可折了…”她的鼻翼抖动着,越说越动:“爹爹⾼兴的时候,我们就围着火堆唱歌、跳舞;爹爹不开心的时候,我就陪着爹爹,您看见我,就好像看见阿妈一样…好吗?爹爹,好不好?”

  咄苾没有说话,但他的心确确实实‮望渴‬着回答一个“好”字。

  就守着一双儿女过下半辈子吧!没有了朵尔丹娜,江山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处呢?——他终究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早已没有当年一统天下的野心,支持他的仅仅是两个念头:维护突厥的统一和报仇。

  “孩子”他摸了摸女儿一头乌黑的秀发,她的头发也和⺟亲一样,很硬,浓密的披在肩头。咄苾的笑容有一点忧伤:“爹爹本来再也不会有⾼兴的时候了,是你,我的小公主,是你给爹爹带来笑的啊。我会考虑你说的话,放心。”

  雁青的眼睛亮起来了,她上前挽着⽗亲的胳膊,走下山峰。

  那‮夜一‬,咄苾帐中的灯一直都没有熄灭。

  第二天一早,他破天荒的没有喊女儿出来吃饭,独自一个人转到了山下的牧民家中。

  帐篷几乎没有一顶是完整的,全都经过了几千上百次的修补,如果有一阵大风,可以想象牧民们的惨状。

  咄苾随手撩开了一顶帐篷的帘子,门里的女人惊恐万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小男孩一看见有外人进来,吓得哇哇大哭。

  只一眼,那女人便认出了他。她又动又害怕,连忙跪倒行礼。

  咄苾看了看这个“家”从里面看上去和从外面看几乎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帐篷还是帐篷,只正中铺着一块什么⽪⽑,破损的已辨别不出是属于什么动物的。咄苾叹了口气,问道:“你是谁?家里还有谁?”

  那女人低了头,道:“我叫阿瓦,是木合部落的人。男人死了,儿子…也死了,媳妇已经改嫁——”

  没有听完她的话,咄苾摸了摸那小孩子:“这是你孙子?”

  那女人摇了‮头摇‬:“是我外孙…万岁,我的女儿女婿一家也已经死光了,只剩下这个小东西,没有他,我也不活啦。”

  那女人声音虽然哀恫,但说话还是极其冷静。

  “你的丈夫和儿子是怎么死的?”咄苾问。

  那女人声音⾼昂了一些:“我男人死在打长安的战斗里;儿子是跟了突利去打夷男。万岁,他们都是死在‮场战‬上的,没有丢我们卓弋家的人!”

  那女人昂着头,既不骄傲也不动,居然也没什么怨恨和愤怒。她那么平静,似乎夫死子丧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用破⾐衫紧紧裹着小外孙,似乎她的⾝体就是一老一小两个人的全部世界。

  咄苾点点头,又问:“阿瓦,如果你的外孙长大了,仗还没有打完,你让他上‮场战‬吗?”

  那女人迟疑了一下,答道:“他是个男人,自然要去的,就算是我们一家死绝了,也比做逃兵好。”说到这里,女人的眼角冒出两粒⻩⾖大小的眼泪,她慌忙用⾐袖去擦,越擦越多,终于哭了出来,她泣不成声地道:“万岁,仗不会打到那个时候吧?我们都愿意跟着您啊…万岁您娶朵尔丹娜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我信得过万岁,您会带我们过好⽇子…会的…”

  咄苾弯下,恭恭敬敬在她面前放下一块金子,转⾝走了。

  那天,咄苾走遍了保铁山下所有的村落,很晚才回到山顶的行宮中,又是整整‮夜一‬无眠。

  他就这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七天,除了雁青来送⽔送饭,没有见任何一个人。夜半的时候,可以听得见咄苾的长吁短叹,或大骂,或争论,只要雁青知道,⽗亲在做一个多么痛苦的抉择。

  七天后,咄苾终于推开门走了出来。只是七天,他的鬓角居然多了不少⽩发。他冷静而坚决地宣布:遣使赴唐,主动议和。

  李世民大喜过望,当即下令李靖以定襄道总管的⾝份接咄苾⼊朝。又连下两道圣旨,使鸿胪卿唐俭,大将军安修仁二人星夜赴突厥宣诏,以示大唐议和的诚意和两国修好的决心。

  保铁山狂

  长安狂

  大唐举国狂

  突厥举国狂

  在这一片呼声中,唯一不安的人,是李靖。

  他没法子庒制不安,只要他和咄苾一打照面,真相必然大⽩于天下。

  只要朵尔丹娜是他杀的,咄苾就算放过天下人,也决不会放过他。

  连雁青和叠罗施也不会。

  星夜,他找来了副将张公谨在密室深谈达旦。

  “…这,唐大人怎么办?安将军怎么办?圣上已经下旨,抗旨行事可是掉脑袋的罪名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没有听说过昔⽇淮侯破齐的典故么?圣上要的是突厥的万里河山,区区一个唐俭怎么会放在眼里?只要事成,非但不会怪罪,还有重赏…”

  “是,属下明⽩了!”

  保铁山上忽然到处洋溢着生气与笑。六十年来,突厥人与汉人的战争,总算有了个尽头。

  咄苾感慨地发现,原来突厥的人们,并不那么热衷于雪聇和复仇。

  天⾊好的夜晚,又有情人在窃窃私语,偶尔迸发出甜藌和憧憬的笑声。男人和女人们开始筹划重建家园,可以再买一匹马,那件破烂的⾐衫,也该扔掉了…

  年轻的义成公主真的被当成了福音和救星每到一处,都有盛大的

  雁青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奋兴‬,苍⽩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晕红‬,只是稍通医理的人都知道,那‮晕红‬是多么地病态。

  叠罗施越来越喜这⽔灵灵的妹妹,常常傻傻一笑,就去手脚不停地布置接待大唐使者的礼仪。他在等,等着和平最终到来之后,然后一家人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就连咄苾的脸上,也开始偶现笑容。只是那笑容总是一闪即逝,雁青知道,他的⽗亲心中还有最后一个结——死结。

  这结就是那个“凶手”李靖,真的是他么?答案似乎越来越明显,但咄苾和雁青似乎都不愿说破,于雁青,是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于咄苾,却是三十年的兄弟。

  朵尔丹娜的⾎案已经是惨绝人寰的打击,伤口还没有痊愈,难道要将伤疤再⾎淋淋地撕去?

  时间在一天天的推移,两位天使终于到了。

  大唐和突厥议和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是在呼和盛大的接中进行的。

  无数放下了敌意的笑脸,无数历尽了劫难的人们。

  即便是唐俭这样早已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员官‬也有了一种久违的动,他打量着咄苾,那个无数次驱赶战马踏过⻩河的草原英雄,唐俭恭敬道:“久仰颉利可汗大名,今⽇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上朝天使驾到,未曾远,失礼失礼!”咄苾似乎还不习惯那些礼节,多少有些僵硬。

  “可汗客气了!从今以后,两国永为兄弟之邦。”唐俭扫了一眼期待的人群:“看来贵国的百姓也等急了,下官就宣读诏书吧!”

  咄苾点了点头,唐俭捧定诏书,面南一站。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报——”一名卫兵慌慌张张的闯进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叠罗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道当着特使的面如此手⾜无措,未免太失礼了。咄苾却是一惊,他隐隐约约感觉到,最让他担心的事发生了。他大步跨上,一把抓住卫兵的胳膊:“快说!”

  卫兵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息着道:“大队汉兵杀⼊我境,已经快到保铁山了!”

  所有的笑容一起僵硬,虽然只是极短的时间,但每个人都有了世界末⽇的恐慌。

  静得令人窒息,咄苾放开了卫兵的胳膊,恶狠狠把目光转到唐俭脸上。

  唐俭在他的视下竟打了个寒战,手中的诏书一下掉在地上。“不可能!我亲眼看见圣上龙颜大开,百官额手称庆,有诏书为凭!诏书为凭啊!”唐俭慌忙去捡那诏书。

  咄苾一带兵刃,大步迈出,一脚碾在诏书,脸⾊沉到死灰,再不看唐俭一眼。

  唐兵已经攻到了山,防御工事基本上全毁了——今天只有轮值的几个人在站岗,人们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和平里,早已收起了刀,甚至连马鞍也已经卸下。

  无数特地换了一⾝新⾐裳的突厥子民倒在屠刀下,遍地的尸首和残肢。

  一道⾎的裹尸布从山脚拉向山峰,⾎⾊上隐隐透出一个“李”字。

  咄苾闭上了眼睛——李靖赢了,他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做出了最大胆的决定,他宁可抗旨而行,也要杀了咄苾,灭了突厥。这一刻,咄苾终于明⽩谁是杀害他子的凶手,但一切都已经太迟。

  “爹爹——”叠罗施带过了一匹战马:“上马,我们杀出重围,东山再起。”

  咄苾脸部的肌⾁似乎已僵硬,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苦:“突厥今⽇一败,是亡国的一败。亡国之君,苟活何意?”

  叠罗施急道:“杀一个是一个,咱们突厥人,只有战死的,没有束手待毙的!”

  “好!”咄苾被他重新出了万丈豪气:“咱们⽗子并肩作战!”

  “还有我!”雁青纵马赶了上来,两眼中満是泪⽔,一切都按照她的努力进行了,但是她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灭亡。

  “走吧!”咄苾打马而下,不忍责备女儿一句。

  三骑快马直闯而下,在唐军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路。

  隐约可见李靖的帅旗风招展,叠罗施按捺不住了:“我去杀了他!一切坏事都是他做的!”

  “不可!”咄苾伸手一拦:“李靖就是要我们自取灭亡,先退了再说,向北走!”

  他一马当先,向北方杀去。

  唐兵从南方而来,北方的包围薄弱了许多,加上山势陡峭,不多时已杀出了重围。

  咄苾这一通冲杀,已是浑⾝浴⾎,他回头招呼:“你们还好吧…”

  叠罗施早已不知去向,雁青也已经疲惫之极。

  “糟了!”两个人一起惊呼。他们的战马已经不堪驱使,尤其是咄苾跨下的战马,前腿上砍了个大口子,⽪⾁向两边翻着,一路流着⾎。

  咄苾甩鞍下马,走了几步,找到一块大石,掀动几下,大石后露出一个洞⽳来。

  “进去!”咄苾望了望山顶,已有唐兵的影子在晃动:“这是我当年留下的几处蔵⾝之所。”那是当年他防备两个哥哥留下的,却没有想到,真正用到它们的时候,已经到了国破家亡的地步。

  他运力于⾜,向北走了几步,‮硬坚‬的沙石地上竟深深留下几个脚印。随后将两匹战马向东赶去,沿途一滴滴鲜⾎滴了下来。

  这才钻进了洞⽳里,关上了石门。咄苾这才感到自己确实老了,做完这些竟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乖乖躲在这里,要给我们突厥留下一点骨⾎。”咄苾对雁青说。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马蹄声,杂的脚步声,议论声…最后,是李靖深沉的声音。

  “咄苾这一手故布疑阵,做的好漂亮啊…”李靖显然是在思索:“东边是峭壁,这两个人显然不会翻山;以常人论之,向北留下脚印自然不会向北,放马向西自然不会向西…唔!”

  “请元帅示下!”副将催促道。

  雁青紧张地拉住⽗亲的手,咄苾的掌心依然温暖、⼲燥。

  “唔!”李靖想了想,冷冷笑了笑:“你们带着人分两拨追赶,他们没有马,跑不远…我留在这,每个时辰就砍这小子一刀,我倒要看看咄苾舍不舍得他的王子。”

  咄苾心一沉,竟然是叠罗施的声音:“李靖,你不是人!是畜生!”

  “你错了。”李靖的声音极其平静:“我不是畜生,只不过我是个军人,兵不厌诈,你懂吗?”

  “嗯!”一声闷哼,刀刃划过⽪⾁的声音。

  “你算什么军人?你公报私仇,你们的皇帝已经答应…”

  “啊——”又是一刀。

  咄苾的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他轻轻拍了拍雁青的手,在她手心划了几个字:“我去了断,别动!”

  他打开机关,一横心走了出去。

  看见他从岩壁里出来,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连李靖也吓了一挑。

  大石在他⾝后缓缓复位,忽然又一条人影窜了出来,是雁青,紧紧靠在⽗亲⾝边。

  叠罗施手⾜被缚,⾝上満是⾎迹,显然被擒之前远远吃了不少苦头。李靖手中赫然是那把“⽇冲”剑,剑尖还在滴⾎。

  咄苾看了看自己手里,是那把“夕永”剑,漆黑的象地狱一样。

  李靖多少有些惭愧,但毫不躲避咄苾的目光:“咄苾,你没有选择了,你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咄苾的目光里似乎有千万把刀子:“李靖,他不是突厥人,是你们汉人,你放了他!”

  叠罗施在地上大吼:“我不是汉人——”

  李靖笑了笑:“要我放过他也不难,你放下剑。我要的是你,不是他。”

  咄苾斜眼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靖随手摸了一下发梢,已夹杂了些银丝:“你自己决定吧。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结束了。我李靖决不会为难你那两个孩子。”

  咄苾看了他一眼,抖手,剑已直没⼊土。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外——一轮落⽇,又是那种⾎一样红的落⽇。红的那么浓重,触目惊心地刺⼊他的记忆。好象,很多年以前,他带着垂危的李靖连赶六天五夜的长路到山找朵尔丹娜,那时的⻩昏就是这样的一轮落⽇;好象,他骑着青牛娶骑着⽩马的朵尔丹娜,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落⽇;好象,朵尔丹娜惨死的那个晚上,还是这么样的一轮落⽇…太快要落山了,而他,也终于绝望。

  他垂下手,两名士兵上前用手枷锁住了他。雁青要上前,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李靖露出了胜利者的残酷的笑容:“咄苾,我放过他,但是万岁是不是放过他,就不是由我们臣子说了算了!”

  听到这句话,雁青的脸⾊冰雪一般的凝固,她终于知道她的⺟亲——那只传说中的鹰为什么终年冷冰冰地不带笑容了,她只能选择厮杀,因为这就是江湖,放下剑的那一刻,就是死亡。

  所谓庙堂,不过是一个比江湖更险恶更残酷的地方,只不过是一群比江湖人更卑鄙更无聇的人。

  雁青手里的剑已举起,她已有些虚弱,年轻的生命噤不起这样的消耗。但她毫不犹豫,剑光匹练般刺出。

  李靖举剑挡过,雁青的剑越来越快,似乎每一招都带着刻骨的仇恨。李靖终究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速度上终究敌不过年轻人。

  “⽇冲”剑搅起一轮光圈,雁青手里的长剑粉碎。就在満天的剑影中,一道晶光闪过,一柄短剑刺⼊李靖腹中。

  李靖痛得直不起来,额头上一道道皱纹尽收眼底,他颤声道:“依依…”

  雁青终究不忍,拾起⽇冲剑,道:“你终究养了我二十年…李靖,今天我饶你一命,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她转过⾝,削断叠罗施⾝上的绳索,又去砍开咄苾手上枷锁。只听耳边一声惊叫“小心”她背后一阵剧痛,倒在咄苾⾝上。背心兀自揷着那柄短剑,刚刚从李靖⾝上‮子套‬来,又染上了她的鲜⾎。

  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咄苾眼中最后一丝光也暗淡了下去,只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天黑。

  一声尖叫传来:“依依——”

  李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远处跑来的一匹马上,居然是红拂。她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踉踉跄跄跑了过来,一把抱着雁青还柔软的⾝体痛哭起来:“依依,是娘害了你娘,又害了你啊…”“夫人!”李靖捂着伤口:“你怎么来了?“

  红拂忽然跪在他面前:“你不能杀那孩子,他是我的儿子,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他是龙种啊!”“胡说!”叠罗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道:“你不是我娘!”

  看见这样的丑事在众人面前,李靖怒到极点,他一步步走过去,一脚踏在叠罗施头上,恶狠狠道:“你错了,她真的是你娘!”

  红拂大呼着扑了上来,李靖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红拂傻坐在地上,他们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李靖第一次打她。

  李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手一松,落在红拂面前,正是当年红拂写给向燕云的书信,向燕云死后,落在李靖手里已经二十年。

  二十年的深蔵不露,是怎么样的心机?

  “夫人,红拂!我从刚见到你那一面就知道你是个舞,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风尘女子不同,端庄⾼雅,真挚纯洁,没想到,你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子婊‬!”李靖⾜下猛一使力,叠罗施的头颅已被他踏碎,脑浆和鲜⾎从脚下流了出来。

  红拂哪里受得了这种场面,惨叫一声,直倒了下去。

  “扶夫人下去!”李靖吩咐道,他将目光转向咄苾:“对不起,我失约了。”

  咄苾尽量保持尊严的站在他面前,老天赐给他一双儿女,却这么残酷的收回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个男人,必须面对一切失败的打击。他看着李靖,轻蔑地笑:“是我错了,你什么时候有过信誉了?李靖,你自己想想,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你好么?还有一个人信得过你么?你六十多岁了,也活不了几年。嘿嘿,我不怕死,我死了,就会和我的子儿女团聚!你呢?”

  李靖面上一寒,命令道:“带他回长安!”

  天已经黑了,兵士们打起了火把。突厥地最后一轮落⽇也已经沉没,这片土地上,明天早上升起的将是大唐帝国的太

  李靖的伤不清,毕竟上了年纪,挨这么一刀也不是玩的。

  第二天,咄苾从一处悬崖跳了下去。在场的人说,他们看见,深⾕里盘旋着一只雪⽩的鹰。

  但那些目睹了现场的官兵后来都神奇的阵亡了,随之埋没的,不仅是一个无聊的传说,还有李夫人的秘密…

  咄苾死后,李靖一反常态,下令属下大肆杀掠,突厥人的鲜⾎染红了古老的⻩河…

  史载:

  [一]

  颉利走保铁山,遣使者谢罪,请举国內附。以靖为定襄道总管往之。又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慰抚。靖谓副将张公谨曰:“诏使到,虏必自安,若万骑赍二十⽇粮,自⽩道袭之,必得所。”公谨曰:“上已与约降,行人在彼,奈何?”靖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如唐俭辈何⾜惜哉!”督兵疾进,行遇候逻,皆俘以从,去其牙七里乃觉,部众震溃,斩万余级,俘男女十万,禽其子叠罗施,杀义成公主。颉利亡去,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禽以献。于是斥地自山北至大漠矣。帝因大赦天上,赐民五⽇酺。主

  御史御史大夫萧瑀劾靖持军无律,纵士大掠,散失奇宝。帝召让之,靖无所辩,顿首谢。帝徐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不赏而诛,朕不然,赦公之罪,录公之功。”乃进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增户至五百。既而曰:“向人谮短公,朕今悟矣。”加赐帛一千匹,迁尚书右仆。主

  ——《新唐书·李靖传》

  [二]

  其卒,诏坟制如卫、霍故事,筑阙象铁山、积石山,以旌其功,进开府仪同三司。

  ——《新唐书·李靖传》

  [三]

  子德謇嗣,官至将作少匠,坐善太子承乾,流岭南,以靖故徙吴郡。

  ——《新唐书·李靖传》

  孙令问,玄宗为临淄王时与雅旧。及即位,以协赞功,迁殿中少监。预诛窦怀贞,封宋国公,实封五百户。进散骑常侍,知尚食事,恩待甚渥。然未尝辄⼲政,率游畋自娱,厚奉养,侈饮食,至躬视刲宰。有讥之者,答曰:“此畜豢,天所以养人,与蔬果何异,安用妄分别琊?”后坐其子与回纥部酋承宗连婚,贬抚州别驾,卒。

  ——《新唐书·李靖传》

  尾声:

  公元六百三十年,成为大唐历史上一个转折点,也是‮国中‬历史辉煌的颠峰。唐朝终于打败了雄踞北方的最強大帝国突厥,成为“四夷朝服”的天朝上国。周边少数民族尊唐太宗为“天可汗”并持续了一百五十年之久。突厥的灭国,直接促进了中原的飞速发展,开创了‮国中‬古代最辉煌的时代——盛唐。

  一轮朝⽇,

  冉冉东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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