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争奇记是由还珠楼主写的武侠小说
阿奇小说网
阿奇小说网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乡村小说 重生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架空小说 经典名著 灵异小说 玄幻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耽美小说 推理小说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历史小说 竞技小说 科幻小说 伦理小说 军事小说 网游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深宅旧梦 情栬西游 滛情幻影 心畸之夺 情卻双轨 绝地羔羊 四面春风 龙之物语 风韵犹存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云海争奇记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0995  时间:2017/9/18  字数:47773 
上一章   第一四回 危崖夜灯红 失路无心遭巨寇 荒山凉月白    下一章 ( → )
  二人⽩跑了一趟,惟恐夜长梦多,归心似箭,不分昼夜加急前行,走了些⽇,算计再有两天便可到达。这⽇行经浙皖界,误走歧路,错了宿头。好在二人野宿已惯,也未在意,仍往前行。走到天黑,忽见山麓深林內有灯光透出。依了陈业,过了前面九盘岭便人浙境,道路已然打听明⽩,带有⼲粮,索乘着月夜,不必再绕上大路,径由九盘岭山径小路穿越过去,到了浙境,再行觅地打尖歇息。马琨见月旁有晕,加以从早上路,除了两次打尖,脚不停步,觉着饥疲加,便说:“少时恐有风雨,⽇里已因心忙将路走岔,徒劳跋涉。九盘岭山路从未去过,只听山民指说大概,语多不详。万一行至山之中又将路走错,岂非求快反慢?再要遇上风雨,更受颠连。前面现有人家,还是在此投宿住‮夜一‬,明⽇赶早起⾝,仍旧抄回大路行走,凭我二人的脚程,多绕三五十里也不是赶不出。省去走小路的翻山越岭,多费筋力跋涉,仍是一样,还免得又走错路。”

  陈业明知穿越九盘山的途径,中间虽要越过几处险峻之地,路却近去五六十里。已向山民打听清楚,怎会走错!但念马琨是长兄,近⽇颇又谦和,闻言知他畏难,不便勉強,只得应了。彼时江南诸省物⾩年丰,‮民人‬安乐,甚是太平。虽见荒山野林,人家孤立,并未生什戒心,⾼⾼兴兴一同前往投宿。那人家紧靠山崖而建,共是两层楼房。楼前大片空地,外有密林环绕,地极陋僻。空地尽多,却未种有庄稼,连个寻常山民人家隙地必有的菜畦花果都没有。楼角却一边一个,悬着两盏红灯,适见灯光便是由此透出。

  陈业见那楼字甚是整齐,附近并无田亩,不类山中民户。说是富家大族别业,当地只是危崖掩护,杂树丛生,偏僻晦寒,景物一无可取。再说沿途十余里,莽载途,险阻荒凉,设如无特别原故,怎会孤零零住居此方?心觉有异,方低唤“大哥留意”忽听飕的一声,由门內箭也似窜出一条黑影,直朝马琨面扑去。幸是马琨手疾眼快,未被扑中。刚一闪躲开,那黑影矫捷非常,脚才点地,二次又复扑到。马琨这才看出是条大狗,因要在这家投宿,一面纵⾝闪躲,口中⾼唤:“楼內主人快请出来!我们并非歹人,乃是山行路,来此投宿。”连唤数声,陈业也随声在旁急喊,终无回应。那狗生相又长又大,是个异种,动作轻健,神速异常,尤其是个哑口,一声不吠,只顾猛扑不已,势甚烈。就这几句话喊过,人狗已是七八个照面。始而只有一狗专扑马琨。陈业因见楼中无人应声,马琨竟不如狗轻快,差一点没被扑中,早已怒,将刀‮子套‬,边纵边在呼斥,恐将狗杀死惹出波折,乘着狗向马琨飞扑,纵将过去,伸手一把抓住狗的后腿,待要抡起擒住,再和狗主人理论。不料狗腿才抓到手,又是一条黑影由楼门內飞窜出来,直向陈业扑去。陈业见那狗又是哑口,而且和前狗一样,有小驴般大,上来一声不哼,专一扑咬人的咽喉致命之处。楼角灯才点起,內里不会没人,连喊叫多声,并不答理,又放一条恶狗出来,心中未免有气,又加那狗来势猛急异常,急切间委实也难于抵御,恰好前狗在手,顺势抡起一抡,叭的一声,两狗相撞。陈业随即松手纵开,二狗吃了亏,越发不肯甘休,双双撞落,脚才沾地,回⾝纵起又扑,本朝陈业一人扑去,似听楼上有人呼斥了一声,二狗立即分开,各扑一人,这才狂吠起来。那狗俱是异种,久经训练,灵警多力,上来吃了点亏,越发狡侩。陈业想再将它擒住,也办不到,又怕伤了狗惹出事来,喊是无人答理,退又不行。二人俱是长途跋涉,晓夜奔驰之余,忽然遇见这样有长力的异种恶狗,时候久了,渐觉气力不加,狗却越来越猛。

  陈业正想主意,马琨已忍不住暴怒,大喝:“三弟!我等远客拜方投宿,允否听便。

  似此人不出面,纵狗伤人,连喊不应,和他有什情理可讲?还不如将这两孽畜除去,各自上路,免得留在世上害人。”这时楼上已有人答话。马琨忿极之下,再加人狗急斗,做一堆,也未听清。说到未两句,镖已连珠发出。那扑马琨的一个由丈许远近纵起,张开一张利齿森森、鳄鱼一般的大口,⾆伸老长,刚刚近面扑来,大约斗时已久,见人并没携有家伙,又见人力渐弱,骄敌过甚,不曾防备。哪知马琨为人毒,取镖发出,均经苦练。发时又快又狠又准,轻易看他不出。狗又⾝子悬空,来势似箭直。马琨扬手一镖,恰好由口里打进,直透颈腹。一声惨号过处,仍朝马琨扑去。马琨料这一镖必然致命,将⾝一闪让过,那狗直窜出去三丈来远,才笔直扒伏地上,口噴鲜⾎,死于非命。说时迟,那时快!当马琨用镖发出时,楼上人已纵落。偏巧陈业听出马琨口气,似要对狗下毒手,急喊:“大哥,且慢!”百忙中偏视侧看,微一分神,对面恶狗已自纵⾝扑到,相去面不过尺许,喊声“不好”忙将⾝往下一矮,正待让过面来势,一掌打向狗肩,借劲一按,往旁侧纵出去。猛觉左肩一痛,耳听连声惨吠,狗已斜迸起老⾼,落地⾝死。

  原来马琨镖早发出,刚避开死狗,一眼瞥见另一恶狗已和箭一般向陈业头前。斗这一阵,深知该狗厉害,休说被它咬中咽喉等要害非死不可,便这猛力一冲和那钢钩一般的利爪,如被扑中也是承当不起。一时情急,不及再顾什来人,扬手接连三只钢镖打去。说也真巧,马琨由狗的⾝后向前打,势子稍偏,本来打不中它的要害,那狗偏吃了灵警太甚的亏,竟会闪躲暗器。马琨头镖到时,那狗已离陈业头颈不远,忽然听出钢镖带起的风声,知道有人暗算,⾝子猛地用力一偏,头往下一低,那镖竟从狗股间斜擦而过,虽未透体,狗已受了微伤,才怒号得一声,不料二三两镖连珠发来,这一歪,人狗方向恰好对直,狗前半⾝再往下一低,狗股正对来镖,全被打中。未一镖更是对准股窍打⼊,直穿腹。那狗多么凶恶也难噤受,情急负痛,一声惨号,悬空连⾝弹起,四脚飞舞滚转,朝侧前纵窜出去,叭的一声,四腿齐蜷,瞪着一双火也似红的凶睛,死于就地,前兀自息不已,死状甚是惨厉。

  按说陈业本不致受伤,因是马琨突然发镖,事出不意,⾝子正往右躲,恶狗躲镖,⾝向左闪,恰好成了一边。狗再吃了一镖,情急怒窜,左爪正擦向陈业左肩,这时又连中两镖,奇痛钻心,一意护痛闪避,正无着脚之处,自然就势向陈业左肩一用力,腾空翻跃而起。狗爪如钩,这一来又加了许多力量,于是陈业吃狗利爪连⾐带⾁一齐抓破。

  马琨见陈业纵向一旁,手抚左肩,料已受伤,刚跑过去,口问:“怎么?”忽听脑后风生,仍没顾到来人,只当又是恶狗。⾝才纵起,想躲来势,来人的已拦打到。还算陈业因觉肩头伤处⿇痛,正侧脸查看,忽瞥见一条人影纵将过来,对准马琨扬便打,料是狗主,见马琨并未防备,不及出声招呼,纵⾝一脚向来人腕间踢去。来人是个⾝材矮小的短⾐壮汉,⾝手颇矫捷,缩手避开,怒喝:“何方野种,敢伤我的神狗!今天不叫你们给狗抵命,我不姓张!”随说随将手中和雨点一般朝二人打去。陈业边躲边说:

  “你要打架,说完情理再打。”来人仍是口中骂,纵⾝打来。

  马琨因是连杀二狗的对头,手又有刀招架,追打更急,差一点没被打中。不由怒上加怒,大喝:“三弟!这类野狗一样的山贼,和他有什情理可讲?打就打,谁还怕他不成?”说罢,也将刀法施展开来。陈业因⾝在异地,楼房甚多,主人决不止这一个,惟恐再有劲敌出来助战,想自己站个地步,便大喝道:“我兄弟两人,你只一个,两打一不是好汉。既要动手,一对一,随你挑好了。”马琨明⽩陈业心思,觉出敌人纵跃虽然矫捷,法寻常,忙喝:“这样満好!三弟你且退下,待我教训这贼。”

  陈业便退下去,暗中留神戒备,偶一抬头望见屋角红灯,竟是一方一圆。方的一盏三面皆黑,只向外一面是红的,下面灯角还有绳系住,固定悬在那里,颇似义⽗所说绿林中夜间用来传号令的信旗灯,越料不是善地。闹了一阵,‮渴饥‬加,肩头伤处,又‮肿红‬老⾼,疼庠非常。尚幸楼中无人出门,敌如再多,更是不了。方自愁急,敌人不是马琨对手,法已自散漫,口用土语喊,也不知说些什么。一会瞥见楼窗內有人影闪动,定睛一看,乃是一个女子,正由窗中走出,颤巍巍手攀窗,似要沿窗棂往那方灯移去,料是转灯用信号求救。敌人呼喝越急,意似催促。对方偏是女子,正不知如何拦阻。那女子攀窗移了几步,似颇胆小,朝下叫了几声,不敢再进。敌人又喝两声,女子便转回窗內。方疑她另有动作,敌人倏地冷不防菗空纵起,直朝悬灯的楼角飞去。当女子和敌人用土语喝同时,马琨也自觉出有异,暗中将镖取出,本意想打女的,还未动手,人已回窗,一见敌人纵起,如何能容?抬手一镖,打个正着“哎呀”一声,坠落下地,伤在股间,不是要害,一落地便往左近林內窜去。

  马琨又打了两镖,跟踪追往。偏巧此林乃全林最深一处,一面连着山崖,等追进去,再找人已无踪影,不敢深⼊。陈业见状大喜,忙催快走。马琨只答了句“三弟快来”便往楼门內跑去。陈业连唤不住,心想适见女子扒窗情景,楼內未必有什能手,不知是何用意,只得跟踪追⼊。见楼中俱是一些妇孺,內中一个年轻的颇有姿⾊,装束甚是妖,其余皆似温婢,迥不类山民人家,见马琨进门,齐喊“饶命”马琨喝道:“你们不许跑动!我不是強盗,新由山里路出来,只和你家讨些吃的。”‮妇少‬便唤使女:

  “有什现成饮食,快些取来!”口音是湖北人。陈业才知马琨饿极,已然⼊內,不便再拦。自己恰也‮渴饥‬,心想前途不知有无凶险,吃点也好。那妇女们多半小脚,这家恰正开饭,不多一会,急先取到。马琨不甚放心,见‮妇少‬手拉一个小孩,手还在颤,便令先吃,觉无异状,方始大吃起来。吃完,又把余下菜饭好带的,讨布包了,方始出门。陈业便说:“那灯是信号。”马琨扬手二镖,陈业想拦,灯已打落。

  陈业急道:“此间必与盗有关,速行为是!”说罢,一同脚底加劲,到了山口。

  回顾无人追赶,忙掩⾝形,往里飞跑。到了⾼处,回望来路,红灯未见悬起,料知敌人伤重,尚未回转。正猜谈这家是何路数,陈业忽觉被狗抓处热痛如炙,兼以⿇庠,难受至极,始而还能勉強急行,走出十里以外,全⾝皆被扯痛,由不得把脚步放慢。⾝在异地,人单势孤,心又惦虑追兵,強忍痛楚。又行里许,这才噤熬不住。眼望前面,⾼山连亘,形势陡峻。山脚东面不远是条黑⾕,淡月光中望去,密林蓊翳,境甚幽僻。想起来时山民所说,不甚相符,匆促行路,也不知走错没有。‮摩抚‬伤处,越肿越⾼,微一动转,奇痛攻心,委实寸步难移。没奈何只得咬紧牙关,由马琨半扶半抱,走向右侧矮树林中,寻一平坦草厚之处席地坐下。陈业忽觉奇痛难支,偏⾝卧倒。情知狗爪有毒,弄巧就许危及生命,无如荒山野地,休说延医,连寻个人家讨个歇处养息都办不到。

  马琨也知事情又是全由自己而起,先依陈业,一直⼊山,固不会惹出这场灾害,就是遇见恶狗,以陈业的⾝手,决躲得过那狗一扑之势,如非自己急发三镖,何至为狗所伤,看陈业伤势十分凶险,深悔不该冒失。正自着急,忽听远远呼哨之声,料是敌人纠众追来。陈业已万难行动,弃他独逃,一则问心不过,二则途径不。万一逃出撞上,岂非自投罗网?想了想,乘敌未到,纵出林外。一看伏处形势,那丛矮树就在路侧不远,稀落落⾼不过人,內里却有几处草地,尤妙在树⼲甚低,叶密枝繁,密草⾼二三尺。由外看內,仿佛一目了然,极易混过,决想不到內有逃人蔵伏。那蔵处紧贴一株矮树下,特意走近树前,探头查看。陈业已为丰草所掩,看不出丝毫形迹。马琨从小顽⽪,生长山中,小时常与钱复等捉蔵,深知虚实明晦之理,适才只为陈业痛苦难支,敌人久未追来,戒心已去,还是陈业力说“小心”这才稍微留意。先只图近,顾虑不深,想不到反得了这等绝好蔵⾝之地,心中略宽,决计不再移动。赶回悄告陈业,一同将⾝卧倒,静心相候。不消片刻,那呼哨之声便由远而近。

  马琨听出敌人竟分东南西北四面合围而来,料知敌人土著路,且幸适才没有背友独逃,否则看这形势,定非撞上不可!方自咋⾆,暗道“惭愧”遥窥火光点点,敌人已有两三股合拢。还有一股由山上下来的也将到达。一会便在林外不远聚集,七张八口,纷纷议论。人均耝野异常,语声颇⾼,容易⼊耳。大意说这等搜法,山那边还有弟兄堵;月亮底下,逃人决无蔵处。他说由山里出来,定是真的。

  有的说:“如是真话,他已闯祸,又把号灯打灭。明是行家,岂肯自说去路:他伤了两狗,已该万死,又将这位小舅爷打伤,小夫人吓病。人再跑掉,连个姓名去处都没有,改⽇老头子到来,这责任谁担得起?我们不能说山外几条路都有人追,这里便可疏忽。如若两头落空,全未捉到,大家都不得了。这两小狗是走长路的,看他那么又渴又饿,地方又生,定跑不远。这里路虽难走,共只有限几处可以蔵躲。各路口子早已把好,揷翅难飞。⽔东村那片⽔,他过不去。再说那老家伙近年脾气越怪,虽然可恶,却不许外人人村一步。前年连他老朋友来寻几次,未了也只隔⽔说了两句,便把来人僵住在那里,各自回去,怎会容这等小野种停留?我们还是不要偷懒,宁愿⽩费气力,免得⽇后吃老头子的排头。”

  一个又说:“你说老家伙情古怪,一点不错。他专做人讨厌的事。那年被狗咬的外路人,不是他救去医好的么?弄巧就许逃到他那里去了呢。否则,如在山里,怎寻不到?”这人一说,全都住口。呆了一呆,便有人提议往探,似又有些顾虑。商量了一会,齐往东走。底下因多争论,话未听清,大约村里还有敌人,到了再见机行事。敌共有二十多人,立处相隔马。陈二人卧处只三两丈远近,地势还较⾼些。只觉议论纷纷,并无一人注目及此。二人料他还要回转,又恐还有一些未赶到的,哪里还敢再动?仍在原处守候。约有半个多时辰,敌忽然急跑回来,语声嘈杂,似有埋怨咒骂之言。路过近侧,忽有一人在⾼处喊道:“山北号灯连闪,定是两小狗出现,和我们的人动手。这野种脚底真快,不知怎会被他绕向山北去了,必定扎手,还不快追?”这人凌⾼一呼,众声齐应,一窝蜂似往山上跑去,一会便翻过山去,端的脚程⾝手俱非寻常。

  马琨惊魂乍定,一想当地夜间虽好,⽇里恐自难说。再说陈业伤势沉重,出路全断,其势不能久伏野地。想起适才来人曾说,⽔东村老家伙前年救一为恶狗所伤的外路人之言,不噤心中一动。暗忖:所说老家伙,必是一个精⼲医治狗咬的异人,不特医道⾼明,还有极大声威,否则来人不会那样又厌恶又害怕,连探问一下都不敢冒失前往。如今实处此,陈业总算对己还好,舍他逃走,一则有点问心不安,二则钱复出困更无指望。

  莫如为他死中求活,见机行事。乘敌走远,姑试走上一回,真要不行,再打独自脫⾝主意。想到这里,俯视陈业,已然昏晕在地。只听传言,前途难料,带了他反倒累赘,且去村中寻见那能医老人再说。低唤两声“三弟”不听答应。四顾无人,便即纵出,飞步往⾕中赶去。行约里许,走出先见密林,忽听泉声振耳。向前一看,对面悬崖如削。

  当中一条阔涧,宽约八九丈。俯视涧底,深达二十来丈,山泉自上流头银龙也似飞来,撞在涧中危石之上,珠飞云舞,映月生辉,波涛,与附近松涛相与呜和,空山回响,越显清洪。

  方疑路,忽瞥见右侧一条独木桥由对崖顶斜挂下来,搭向这岸,对面桥尽处还有灯光掩映,不敢冒失走过,先隔涧唤道:“我等山行路,有一同伴为恶狗所伤。闻说老村主备有灵药,起死回生,特来求救。对岸大哥,可否容我过去么?”连唤了三数声,才听一个老年纪口音的人遥答道:“你这样说法,你那受伤的同伴呢?”马琨听出口风,有了允意,心中大快,又知对方必已看见自己,才如此说法,忙即躬⾝答道:“多谢老人家的厚意。在下同伴为恶狗咬伤,人已昏,现在困倒离此里把路的野草地里。因不知路,背着他不大好走,没有同来。”言还未了,对崖老人已喝道:“你这年轻小伙子好没道理!你向我们求救,却不背了来。莫非还叫我们替你抬人去么?在自你们还是朋友,同在患难之中,你独自跑开。休说你那对头厉害,捉去凌迟碎剐,休想活命,就是对头被人引到远处去,如今天暖,乌牛山草地里常有青狼毒蛇来往,他受那么重伤,遇上还能活命么?还不快去!”马琨自免不了又辩两句。老人又喝道:“你这人,我看不大够朋友!好在村主的意思救的又不是你,废话不要说了,越描越花,快背人去吧!我还告诉你,你那对头,遍山都有卡子,除了我们这里,无论逃到何处,迟早被他捉去。

  我们独木桥不能常放,你去了不论人在不在,快点回来。如见此桥已撤,可在涧底找个地方蔵好,等我们今夜明早有人出进,放桥时再逃过来,免得出去送死。再不,你要有本事,能纵过来也行。凭你这样人,顺便过来还可,再要劳动我为你搭桥,却办不到。

  听明⽩了,去吧!”

  马琨虽听对方说话老气横秋,一则近⽇连遭挫辱之余,已知江湖上厉害,又在急难之际,照着对方口气,明是仇人克垦劲敌,英侠一流人物。如得登门,陈业伤势安危还在其次,第一自己先保无忧,如何还敢计较?连忙躬⾝施礼,谢过指教,往回路飞跑。

  赶到原处一看,连陈业带随⾝小包均无踪影,不噤大惊。知他伤重,就是醒转也必寸步难移,何况人已昏晕,如何能行?包裹同时不见,定被敌人寻来,一齐劫去,此时必在搜寻自己踪迹,众寡不敌,遇上便无幸免。再不见机,一落敌手非死不可。逃是逃不出去,除了⽔东村或可保全,此外更无生路。当时一害怕,吓得连在附近找都未找,翻⾝又往崖前飞跑。途中回顾,且喜无人追赶。行抵涧旁不远,那木桥已然离地,渐渐往上悬起,似要往对崖撤去,⾼喊:“老人家且慢一点!容我过去。”连喊两声,不听对崖应声,也不见有人出现,那桥已离地丈许,眼看就要撤回,一时情急,慌不迭奋力一纵,到了上面。手刚抱紧,木桥倏地往起一扬,势忽加快。马琨骤出不意,几被甩落涧底,直似有心捉弄神气。方暗骂“老鬼可恶”忽听来路涧岸有人拍手之声,木桥忽又稳住势子,往下沉落。偏头一看,涧边站着一人,正是仇敌一般装束,料是发觉追来,后面必有多人,退是无路,直似亡羊逃兽,不暇再顾前途如何,得路便闯。乘着木桥落势稳缓,急忙扒起,慌不迭连纵带跳,飞奔过去。等到对岸,后面追人也由桥上赶来,瞥见崖顶下面灯光点点,⽔影星罗,明是大片人家⽔田。正要朝下纵去,忽从侧面纵出一人,老声老气喝道:“你这后生太没道理!这里好由你随便闯么?”

  马琨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材⾼大的老头子,手里提着一串大钥匙,面上似有不快神情。知是先说话那老人,觉出适才这一挡斤两甚重,不敢怠慢,忙赔笑躬⾝道:

  “我回到原处,同伴已被仇人捉去。听了老伯之指教,恐敌人追来,不敢停留,连忙奔回,桥已快要悬起。连喊两声,不听答应,只当没人在此。请老伯伯不要见怪吧。”老头把眼一瞪,怒道:“没人在此,那桥怎会自己起落的?”还要往下说时,后面那人也自赶到,朝老头将手一摆,便舍了马琨,同往先出现处走去。马琨这才看出,那地方是个石堆的小屋,微有灯光外映,地甚幽僻,耳听轮声鹿鹿,知道起落木桥的绞盘设在屋內。自己被老人僵在门外,话未说完,既不能随便下岸,又不便冒昧走⼊,更恐仇敌追来发现,自己后来那人,又不知是否仇敌一面,満心忧惶。看那老人,却似毫不介意神气,没奈何只得提着心,掩向屋旁侧耳偷听。屋中人语声低微,头几句未听真,到了后来,心思略静,才听来人道:“祖老太爷自前年起,又爱管闲事了。人家既然怕我,也就算了,半夜三更差我们做这险事,要被这群草贼看破,就说不怕他们,终免不了⿇烦,何苦来呢?何况又是这样没什起⾊的人。”

  老头道:“你知什么!我说这个虽是没起⾊的小鬼,但那一个⾝边竟会带有双龙令,你说多么怪事!今晚幸亏你兄弟多事,刚巧他老人家在崖下田岸上闲踱,你兄弟一告诉,立时答应,命你弟兄二人分头行事,还命我在此守候,真要有事,好给你们打接应。老人家本为双龙令的主人隐居到此,一想起就难过。他家人又打听不出一点信息,适才听我孙一说,恰好那人被你兄弟给他用了灵泉啂救醒,一见人便摸⾝旁,稍微谈问,才知这双龙令只他一人知道。老人家听说,⾼兴得了不得。我看这个还不错,哪能一样比呢?”底下语声⾼低不一,大意似说,救了一个与村主极有关系的人,为救此人,还犯着大险,几乎被对头识破。马琨心想陈业幼遭孤露,义⽗陈松又是西北路上人物,怎会与这类隐名归老的江南英侠之士有什瓜葛?方自寻思出神,屋中老少二人忽然相继走出,一见马琨贴屋而立,老头便怒道:“我说你这后生不是好人,一点不错。怎鬼头鬼脑偷听别人说话?”马琨忍愧答说:“实是怕仇敌追来看见,彼此不便。这里地较隐秘,并非有心偷听。”老头冷笑道:“由你強辩!这些话料已被你听去。你如在外走口,自送命,与我何⼲?你那同伴已有人救来。”随顾后来那少年道:“老三,你领他去见你祖⽗吧。说我少时再去。这厮品行心术不好,少和他说话。”

  马琨闻言虽觉难堪,且喜对方并非敌,陈业已然遇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也就听之。少年却比老头和气得多,一面请问姓名,一面揖客上路,往屋下走去。马琨路上回问,才知村主年已九旬,姓蒲名芦,子孙众多。全村皆他一家,并无外姓。看守崖前独木桥的是他堂弟蒲煎。少年是蒲芦的第三孙子,名唤蒲青,还有一弟蒲红。当晚弟兄二人在村中⾼峰上闲眺,遥望山外盗外家竹楼上,红灯明灭了两次,后即闪动紧急信号。蒲红年轻喜事,因以前救过一人,知道盗常用红灯信号传令。先前灭而复明,必有外人误⼊盗室,还是个有本领的。否则那里恶狗厉害,来人决逃不走,也不能将信灯打灭。忙即过崖探看,正遇盗搜索逃人。略微偷听了几句赶回去,便和叔祖蒲菰谈说此事。恰值老村主蒲芦闲步田岸走来,问知此事。蒲芦本已不愿管事,吃蒲红一阵软语央告,也就答应,当即部署救人之策。盗搜寻逃人,不见踪迹。內有一盗,和蒲菰见过几次,知他天孤僻,喜孤⾝一人住在崖口小屋之中,与木桥相隔甚近,可以隔岸探问,便跑了来,吃蒲前排植回去。盗刚走,蒲芦深知山中地理,料定逃人难于隐伏,再一算计程途,人又受伤,必是蔵在山脚一带的丛林茂草之间。盗耝心,只知搜索浅处,所以未被看出。蒲青已往后山行那疑兵之计。夜中不易辨别远近,再把灯光缩小,盗当是大寨号灯,必然赶去,便令蒲红尾随,等盗走远,急速寻到逃人,救回村来。

  蒲红领命,寻到二人蔵处,马琨业已先走。见陈业伤重,便用乃祖所制灵药塞向口里,连人带⾐包一齐背回,因有捷径,脚程又快,马琨恐遇盗,又是一路掩蔵而行,所以赶到头里。过桥不久,马琨、蒲青也相次到来等语。适与蒲菰在小屋所说之言,好些均未说出。不便深问,只得蔵在肚里,极口称谢不迭。

  行约二里,穿行好些田垄,转过一个満种果树的土山,便见左侧宽约两丈大溪,⽔平几将齐岸,流波,势甚迅急。右侧峰峦矗列,峭拔奇秀,月光照上去,都幻成了银紫⾊。峰崖隙之间,孤零零建有三四处楼舍亭台,间有灯光掩映。对面大山横亘,山坡上⾼低错落着十来户人家,灯光点点,望如疏星。中有一家,居近山脚,屋宇最多,颇似村主之居。前行不远,蒲青忽然揖客右转,穿过一条短短的行径便到崖下。马琨方想:这崖如此陡峭⾼峻,怎么上法?蒲青忽又说道:“马兄请在此暂候,待小弟禀过家祖,放下绳梯,再行奉请。”

  马琨才谦谢得一句,蒲青己手脚并用,援崖直上,晃眼便到达崖一块突出的山石上面,一闪不见。那地方远望原有一所小楼阁,崖势壁立,又在中突出一大块,所以近前反看不见。待了不多一会,马琨正仰望间,猛见一条黑影,带着呼呼风声,怪蟒也似自峰飞坠,当头庒下,吓得慌不迭往旁一纵,躲开来势。反⾝回顾,蒲青已同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并立面前,笑指少年道:“这是舍弟蒲红,梯已放落。家祖现在半峰楼相候,请上去吧。”马琨一看峰上果悬下一条软梯,才知蒲氏兄弟下时手抓梯头,人与梯一同飞坠。那梯离地尚有丈许⾼下,虽然不会伤人,似此一声不出径直飞落,不是有心相戏,也是卖弄。暗忖:平⽇不肯用功,妄自恃強,才一出门走动,便到处遇见能手,真是惭愧。既然本领不如,还是老实些好。一面应诺,又恭维了蒲氏弟兄几句,方始纵⾝援梯,一步一步援了上去。

  上到峰一看,那块突石大约亩许,甚是平整,楼共两层,上下只得六间。蒲氏弟兄已然援崖先到,同立楼前相候,说道:“家祖已给贵友服药医伤,同在楼上。贵友受伤,为时太久,沉重异常。另换一人,就遇家祖,也未必有回生之望。家祖现出全力救他一命。仗他童⾝,体力坚強,望是有望,痊愈恐在半年之后了。”蒲红接口又道:

  “那豺狗是贼由西蔵木里府附近荒山中捉来,狗爪的毒比嘴还凶得多,所以陈兄伤势比上次那人要厉害。我救他时,已然晕死,再有个把时辰不救,就没命了。因须静心调养,不能随意言动,家祖特意把他安置在半峰楼,便是为此。马兄此去,只能见到家祖,陈兄恐家祖未必许见呢。”

  马琨急难投止,但求有人庇护,不受仇敌之害,陈业安危本未十分在念,闻言只是略作惋惜,诺诺连声。蒲氏弟兄又闲谈了几句,仍未延客人门。马琨方觉奇怪,瞥见来路岸上似有一星火光闪动,蒲红便道:“家祖手边有事未完,不能即时见客。下面来了一个朋友,请和家兄在此少候。小弟少去即回,再同马兄⼊见吧。”说罢,不俟答言,便往崖边跑去。也没听绳梯响,人便下落。马琨天多疑,⾝居异地,所遇三人,言动闪烁,⾝已及门,忽又设辩延挨,尤其陈业不令会见,不知村主葫芦里卖的什药?蒲红去后,蒲青便借话引话,重又套问⾝世来历。马琨自打钱应泰的旗号,连受挫辱,长了阅历。萍⽔相逢,前途难料,既不敢尽情吐实,又恐对方轻视,便说:“家居临安天目山中,与陈业是师兄弟。新近由湖北⻩冈与一老辈拜寿回来,路至此。不想在山外望见灯光,误投贼家,先遇恶狗猛咬,不合将狗杀死,致与贼结仇。”

  话还未毕,忽听楼上有人呼唤:“青孙领客上来!”蒲青刚刚应声,又见一条黑影跃上崖石,正是蒲红回转。蒲青随问:“人来没有?祖⽗正叫客进见呢。”蒲红闻言忙道:“我先进去,你陪客人随后来吧。”说罢,蒲红当先往內跑去,随听上楼之声。蒲青跟着让客⼊门。马琨看他弟兄二人一快一慢,好似有什话要先向乃祖报告,故意延挨神气,测不透是何用意,只得听之。楼內陈设极为精雅整洁。楼下一排三间,大房两明一暗。明间左角有一小门,进门一边是上到二层的楼梯;一边是两间通连的小房,临窗设有炉灶,似是童仆居所,到处灯光朗照,只不再见什人。缘梯上楼一看,除楼梯口一排小房外,因是倚山贴崖就着地势建成。上一层崖石恰往里面缩进,于是前楼也往后展,本就大了好些,再加此为主人登临养静之所,生又喜慡朗,将三大间楼房一齐打通,只靠右面用湘妃竹镶嵌成一个玲珑剔透、样式精雅的隔断,以作点缀。全楼四面皆窗,稀落落十余件桌椅几案,多半傍窗而设。当中几乎全空,比起下面一层更是宽敞。明灯四垂,亮如⽩昼,哪里也是⼲⼲净净的不见一点灰星。加以地居峰半,青山排闼,明月当窗,自楼顶以上直达峰顶,遍生虬松古树。楼左右隙地又栽有不少修竹,偶然清风吹过,黑影加,松竹互喧,如引洞萧,景物端的清幽绝俗。

  马琨方自⼊门,暗赞“好地方”蒲红已由隔断內现⾝出,笑道:“家祖刚给贵友上完药,现正洗手,一会就出来。请这边坐吧。”随和蒲青邀了马琨,同往右壁竹椅坐下相候。蒲红又在旁几上端过三杯茶来待客。马琨自进门起,处处留神,见两层楼房虽不能算间间走到,但全楼地方问数只此,门户又皆洞开,偏不见陈业踪迹,多生疑虑。

  细查那湘竹隔断,除两头贴壁处各有书画隔扇外,余均半截,孔洞空灵,人在里面行动均可窥见,似与外间一般大小。适在楼下还听老人楼上相唤,怎么蒲红由里走出,却不见乃祖人影?主人既把自己延向右壁远处落座,可知不愿来客走近,其势不便向前窥探,到底隔断里面是否还有暗间在內?主人形迹诡异,诸多可疑,事尚难测,不在事前查探出一点端倪,终觉放心不下,老提着一个心,无计可施。其实马琨也是惊弓之鸟,私心太重,平⽇在自刁狡,临事则,只管盘算利害,全不想对方何等人物!正主人不说,便蒲氏兄弟也非对手。如有恶意,何必还费这许多事?不过陈业刚才救醒,一息奄奄,语多不详。主人又是一个智虑周祥的老辈,故情重,惟恐处置不慎,以致平添出这些周折。就看马琨不起,既然伸手,也必救人救彻,并无他意,却害马琨独个附会猜测,疑心生暗鬼,越想越左,⽩⽩提心吊胆,着了好些冤枉急。

  他这里神志不宁,蒲氏弟兄也渐看出,暗中好笑,互一使眼⾊,又吃马琨觑见,心里越⽑,正在忧急出汗,瞥见隔断內有,一人影晃动,跟着款步走出一个长⾝鹤立的老头,蒲氏弟兄随即起立。马琨见那老头生得长眉秀目,面⽩如⽟。稀落落三络胡须长垂飘见⾁,又黑又亮,貌相甚是清瘦。一⾝葛中野服,芒鞋布袜,净无纤尘,直似画中人物。知是村主蒲芦,以前虽没听师长说过,照着当晚经历,对方决非庸流,不等蒲氏兄弟引见,赶即抢前跪拜,口称:“村主老前辈在上,后生小辈马琨拜见。”蒲芦冷冷地说道:“不要多礼,起来说话。”马琨仍叩了几个头,谢过收留解救之恩,方始垂手起立。蒲芦随就旁设竹椅坐下,叫客也坐,马琨为对方仪表所慑,再四谦谢。蒲青复说:“家祖喜疏放,不愿见人拘柬。我们都坐,马兄还是坐吧。”马琨这才偏⾝就座,蒲氏弟兄也各坐下。蒲芦随问:“听你说由湖北⻩冈拜寿回来,几时起⾝的?”

  马琨说了。蒲芦又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想是给莫家拜寿去。你两方是什情呢?”

  马琨暗查语气,无什憎恶,自己又是适在楼下说到⻩冈拜寿,才命⼊见的,料定他和莫老必有渊源。本意借此拉拢,忽想起前为好胜说诳吃了大亏。师⽗的旗号从未响过;陈业打的旗号又没明说,对方底细摸清前,先不抬出师⽗,留个退步,过后见事行事。如是莫全好友,陈业⾝后那人必与有。早晚陈业自会说出,爱屋及乌,一样也受厚待。

  如是师⽗老友,更无庸说。反正总有一面,暂时以含混一点为是。便照实答道:“后辈与莫老前辈并无渊源。只为盟弟陈业,他有一位师长是莫老前辈的好友,奉命前往拜寿,弟子慕名同往。陈业与后辈原是患难至,这次不知何故,始而不令同行,后见无法推托,虽然答应,命他代往拜寿的师长名姓却未言明。他为人谨慎忠厚,料有疑难,也就没有深问。到了莫家,只他一人和莫老前辈密谈过一两次,后辈只是随众行礼祝寿、听戏吃酒,并未谈,过了正⽇,就起⾝回浙江,陈业始终未提前事。不料山行路,误往贼家投宿,被贼放出恶狗伤人,苦苦追,定要置人于死。后辈实气不过,将狗杀死,陈业竟为狗爪抓伤。多蒙老前辈搭救,感恩不尽。”

  蒲芦忽道:“这就是了。莫家我也曾有人去,不知何故,今尚未到。那里人多,你也许不会谈。你们所遇恶贼,老巢不在此地,这里只是他屯粮之所。本意除他,一则我已归隐,不愿再管闲事;二则他在本山,人不犯他,从不轻易害人。近年贼头在山口外置了一处外家,养有两条西蔵来的豺种恶狗,虽伤过几次人,也都有因,并非无故寻人晦气;三则又略看他师⽗一点情面,反正早晚有人除他,既知怕我,也就未为已甚。

  此贼疑心特大,更惧內。置下外家,恐有人‮引勾‬,特地在山口僻处建了房子,另外再养下两条恶狗。又恐孤悬野外,除那美妾之兄外,俱是女流,万一受什外人欺侮,在楼角悬上两盏号灯。他那恶狗深通人,除他当面招呼过的,无论生,见面就咬。狗嘴和四爪都有奇毒,遇上十有九死。他每隔些⽇,假着巡查来此一次,満以为防范紧密,不料那看守本山粮食的两小头目,俱和他美妾有好,妾兄图财,恐事败失了⾐食⽗⺟,勾串一气,那两盏红灯,反做了通奷私会的信号。狗虽猛恶,因受妾兄管理⽇久,和对贼头一样听话,全没用处。他们虽然凶恶,却不敢越桥一步,你二人在此无妨。不过你那同伴伤势太重,便不残废,也须过了夏天才能痊愈。此时他尚不能言动见人,等过几⽇体力稍复,你们见面,再定行止好了。”说罢,转唤:“青孙,你领他到下面找个住处去。”径自起⾝⼊內。马琨忙即起立,还想探询陈业并请见上一面,人已步进隔断以內。马琨假作相送,偏头往里一看,里墙并无门户,竟不知适才祖孙二人由何处走出,蒲芦坐在画案前,正取纸笔,似要写信。不便再为愉觑,蒲氏弟兄又在旁边邀客同行,只得一同走出。

  蒲红到了楼梯,便即停步作别。马琨借着说客套话的闲空,暗查正房墙后,两间小房俱都打通,望过去一目了然,也没见有门户,此外更看不出有什房舍,主人偏说陈业在此养病,好生不解,忍不住问道:“这所楼房孤悬峰,景致很好,可惜地方还小一点,上下只得七八间房子。还有此楼虽只丈⾼,除却像贤昆仲这等本领,常人就有那绳梯也难上下。祖太爷在此养静,不曾带有佣人,想是下人们上不来的原故吧?”蒲青知他有心探问,仍作不解道:“这里人不论老少男女,都学过几夭耝功夫。此峰只家祖和三家叔能够随意上落。别人因为弄惯,有的还须用梯上落。好些都空手缘壁而上,下去只要一纵,更是容易。家祖生好洁喜静,除偶有一二老友来访,一住楼中,动辄一两月外,平⽇也有在峰下全家同住的时候。如住峰上,便只令孙儿们轮班服侍,就便传授一点功课。有时⾼兴,也许把孙儿们都叫上去,住个十天半月,轻易不许下人们走上。

  后楼儿个小间和下面楼房,都是愚弟兄来时住的地方。此次许陈兄在此养病,还是自有楼房以来头一遭,你莫轻看了呢!”

  马琨听了,好生惊异,陈业住处终未问出。蒲青随领马琨走向下面坡上一所平房以內,说道:“这里是三家叔的房子,因三家叔好道,终⾝不娶,常年在外,难得回家,房子常空。去年家祖命红弟过继与三家叔,才搬来此,又邀我作伴同住。今该红弟在峰上轮值,马兄在此,倒也清静。只是家祖素不愿子孙安逸偷懒,下人甚少,又都各有各事。小辈享受只管享受,一切起居饮食,却要自己下手去做,无人服侍马兄,太已简慢罢了。”

  马琨见那所房舍建在山坡⾼处,一排五间。灯光下几净窗明,素壁如雪。陈设精雅,起居用具无不舒适清洁,不染纤尘。屋外花木萧森,桐荫匝地,又是倚山而建,左有奇峰矗立,右有清溪映带。时已深夜,星月云遮,虽看不出全景,如在⽇里,这四外的山光⽔影,树⾊泉声,不知又有多少享受!闻言极口逊谢,称赞不置。房是短工字,中间一长间,两旁各一明暗间。蒲氏兄弟因便夜谈,将左边二室打通,同住在內。在暗间虽有席榻,向无人住,此时用作客房。马琨坐定,蒲青便即走去,一会端了一大木盘,托着好些茶酒肴点进来,笑道:“客来匆促,山居无什食物,家人睡得又早。适去厨下,只取了些⽇里剩下的肴点,连同二位住客自带食物都带了来,不成敬意。夜行劳顿,请用完了安歇吧。”马琨本还有些狐疑,及见那菜肴果然是由山外贼家吃完上路时包带的食物,这才断定陈业实在当地。看情景主人决无恶意,心越宽放。二人一同吃完,蒲青又将吃残的收拾,放⼊托盘,作别走去,马琨实也倦极,卧倒上,便自睡。次早起来,忽闻鸟声关关,十分娱耳。睁眼一看,瓦窗上树影横斜,光由树影中透窗而⼊,斜地上,重重织,映得満室雪亮。估量天已不早,连忙爬起,穿好⾐服,走到对屋一看,蒲青已然离去。回到中间书房,才见桌上庒有蒲青所留字条,大意是说朝来起⾝,见马琨未醒,知昨夜倦极,没有惊动。因往半山楼拜谒祖⽗,傍午始回。室无童仆,房后丛竹下,在一火炉上有热⽔晨粥、小菜两碟,连同盥具,均在书桌左下层菗屉內,请自取用等语。

  马琨一一寻到用了,闲坐室內,久候蒲氏兄弟,无一回转。难星已过,不由想起昨晚蒲氏祖孙之言。陈业被恶狗咬伤,须要医治数月始能痊愈,不知确否?追原祸始,又是自己惹出来的。似此旷⽇持久,万一钱应泰由‮疆新‬回来,事必怈露,如何是好?有心独自回转,但又一点门路没有,不噤又急又悔,只想不起个主意。隔窗遥望,山坡下风和⽇暖,⽔碧山青,村人不分男女老幼,俱都忙于农事。田里稻麦一片青绿,菜花吐蕊,灿如⻩金。天明前又下了一场小雨,土脉膏腴,石苔肥涧。遥峰近岭,山光浓翠,到处点尘不扬,清景如绘。马琨人虽鄙俗,淑景当前,也由不得默化潜移,心襟一慡。暗忖:

  无怪乎一⼲成名人物,老来都爱归隐。这样安闲的清福,谁人不爱?休说莫、蒲二老这两处好地方,就是自家所居天目山中,好风景、好土地的地方也不少。如再加点人力开垦田亩,布置起来不也和这里差不许多么,可惜师⽗报仇心切,除弄些自吃的田地外,平⽇只凭姨⺟经管,概不过问,永没提起经营过。⽩有那好地方,真是可惜!此番回去,也学这两处的样,就势布置起来,招人开垦。不但住得舒服,人来看了体面,还可多进银钱。每⽇无事,再下苦用功,练成本领,以便报仇怈恨,又省得异⽇出门,再受人闲气欺侮。

  正想在有趣头上,蒲青忽然走来,和马琨周旋了几句,便去当中房舍中端了酒菜午饭前来,一同吃了。马琨看他也甚谦和,尽力拉拢情,想套问当地情形和贼是何路数。谁知蒲青虽然年轻和气,却极口稳,马琨每一发问,便笑答道:“马兄稍安勿躁,贵友固是伤重不能行动,即便能行,我们曾命人出山窥探,对头因在山內山外紧搜马、陈二兄没有寻到,已然疑心我们有人收留,没想到这次家祖也会作主罢了。今早贼头恰来看他爱妾,得知此事暴怒万分,也断定人在这里。有心来此讨人,因恐惹翻家祖,不敢冒失。他不知陈兄伤得这重,知道村中不留外人,又和前年那人一样,治好了伤便即遣走,二位早晚终留不住。为此四下埋伏,这座九盘岭被他们堵个⽔怈不通。除非家祖亲送出山,你们揷翅也难飞过,净忙也无用啊!”马琨后又连问数次,蒲青始终守口如瓶,不特主人洋情没有问出,连仇敌姓名虚实都不吐露,陈业更见不到。蒲青每⽇天甫黎明,便往半峰楼上参谒祖⽗,除两顿饭时匆匆赶回陪客,吃完了饭,收完碗盘立即辞去,归卧都在深夜,说不几句话便道安置。蒲红更从当夜分手就未再见。马琨每⽇独自一人,枯坐室中,难受已极。有心出门走动,一则蒲青常说仇敌近⽇窥伺甚紧,颇有人村讨人之势,恐走出去被仇敌窥见,使主人难于处置。二则村中男妇老幼各有所事,自从来到以后,永无一人登门。偶在门外闲立,遇人走过,不等自己点头答话,便即匆匆闪开。蒲青时道“简慢,累客闷坐”从没请向外间随意走动。冒昧‮行游‬,也许不便,没奈何只得罢了。似这样熬了十天。

  这晚天雨,蒲青下午回来,吃完夜饭没有再出。马琨向蒲青商说:“请向祖大公先容,求见陈业一面。”蒲红忽然冒雨奔人,先往里房换了⾐履,再出相见。落座之后,蒲青便问:“你那事办得如何?”蒲红道:“人已见到,祖⽗只有一点料过了些,余者都对。那人得知祖⽗心意,甚是感谢,有封亲笔书信和些礼物带回。行抵山口,竟和去时情形大为异样。最可恨是,那班狗贼竟敢盘查一样,问我何时出山,由哪里回来。依我脾气,真恨不能砍他几个才称心,只为祖⽗再三叮嘱,回来必有贼拦路,不许一般见识和他争斗。我⾝上又带有那人的信,只得骗他,说是⻩冈拜寿回来。他们虽没敢深拦,却派人尾随下来。我过木桥时天正下雨,叔祖说对岸有贼窥探,叫我自走,不要回头,由他发付。随听老人家喝骂之声,也没回看,便到峰上。祖⽗见我没和贼打,甚是喜,看信时却流了眼泪,神情很难过。陈兄人已清醒,毒还没有提净,他也想见马兄。

  家祖说今⽇天雨,叫我回来歇息,告知马兄,明⽇午饭后同去半峰楼见面。我到正屋和各位尊长见了一面便跑来了,饭还没吃。我知哥哥遇到这样天气,回来必早,必定留有酒菜点心消夜。今晚有什吃的没有。”

  蒲青道:“你口福倒真不错!我因六弟年幼,半峰楼上又住有病客,怕他一人照应不到,每⽇前往服侍祖⽗,早出晓归,到家就睡,马兄来,一直没好待承。正赶今早十五叔由⻩冈回来,祖⽗命他陪侍,谈说⻩冈之事。午后天雨,叫我把莫大公送的礼物与伯⺟收存,说是晚饭后不用回去,省得楼上拖泥带⽔。明早起又该十五叔的班,我趁这机会,想和马兄作一长夜之饮。和伯⺟要了两只风、一大块卤⾁。半缸桂花洒,又去坡后掘了几斤嫰笋,还有晚饭时剩下的火腿肚儿炖,准备夜里消夜,剩的明⽇中饭,省得现做。我近来食量小了些,马兄比我还差。适才正想这许多东西做两顿,两个人吃不完,弟侄们又不肯来,要剩到明晚再吃就不鲜了。你来岂不正好?风已托人代煮,少时五侄会送来。那笋一半已放在火腿汤里,一半想现烧来。蘸酱⿇油吃。你要饿时先去做来,我们吃酒谈天,也是一样。”

  蒲红道:“我来时祖⽗正吃点心,我随着吃了好些,饿并不饿,没吃什么罢了。你既备有消夜,反正明⽇无事,自然半夜里吃有趣,况且风也还没送来呢。见祖⽗时,十五叔不在跟前,急于去见阿娘和寻你,没待多时,也没听祖⽗说起。怪不得那伙⽑贼听我说是⻩冈拜寿回转,一个问我:‘为什事耽搁,落在后面?’我不知十五叔先到,当他说俏⽪话,没好气说:‘你管我哩!这山是你们的么?走路还受你们盘查?’他们见我有气,又改笑脸,说:‘大家乡邻,因见小哥由山外来,随便谈问两句闲天也不要紧,何必动气?既不爱理我们,你自己请吧。’等我走过,又听一个说:‘看这神情不像,多少年的好乡邻,我们平⽇又尊敬老先生,永没失过什么,怎会为了外人来伤和气?’那话明是说给我听,我也没睬。原来十五叔竟赶在我的前头了。”

  蒲青道:“单是两个过路人伤了他狗,贼头不会如此看重,这里头定然还有别事。

  照连⽇紧急神情,你来时,凑巧有十五叔到在前头,他为人外表比我们和气得多,又认识好些贼。他带有⻩冈土物为证,你说⻩冈回来,好些相符,贼才放你过来。否则照着连⽇情形,贼头已然气极恨透,如非祖⽗难惹,虽断定马、陈二兄蔵在这里,终无一人眼见。地方既大,其势又不能⼊山搜寻,暂时无可奈何。祖⽗料他早晚必请同中能手来此窥探虚实,决不甘休,你如被他发觉形迹,且不容你脫⾝呢!他虽不敢明奈何你,只用话一,不能和么公一样倚老卖老,故意疯疯癫癫说,当然要说实话。只管我们仗义救人不算理亏,他却说我们有心和他做对头,事不就大了么?祖⽗因已洗手多年,不到万分不得已,决不愿再惹闲事,常说有涵养才是真英雄。他老人家打算不动声⾊把人救出险地,你没和贼负气争斗,话又答得合节,再好没有。贼头深知幺公为人和他昔年威名、老来处境,虽在我家,无殊寄居,天大的事都由他自行打发。不和他认真,⽩吃亏;认了真话,打他不过,吃亏更大。这位老人家又无理可讲,徒子徒孙成名有势的,到处都是,稍微出点花样便噤不起,在恨得牙庠庠,不能因他伤了人来做借口。

  其实借口还好,真要把两老当做寻常人家兄弟,事情更糟,转不如各算各账,或者还有翻本之时。所以我们只要不再惹事,贼便没得说。祖⽗适才夸奖你,便由于此。”

  蒲红道:“照此说来,幺公又出手了么?”蒲青道:“谁说不是?你走的那天早上,贼头便到,听说山內外追寻已遍,没将逃人追上,不由暴怒。先还慎重,及至发下转牌,分好几路四出查探,有见过像马、陈二位年貌装束的没有。回报俱是无人见到。这一带地僻人稀,生人走过,极为触目。如已逃出山去,万瞒不过人的眼目。陈兄负伤,在贼家強索食物时,又吃小贼婆看去。豺狗爪牙毒重,只一⽪破见⾎,多么结实⾝子,纵然伤轻,也难逃出百里以外,尤其对时必死,只我家所配灵药能够起死回生。这一来,断定人被我们救来,以为祖⽗不会再管闲事,定和上次所救受伤人一样,又是幺公救下,向祖⽗讨药解救。始而打算先打招呼,以免和上次一般,硬向他讨情将人放走。先命人来说,逃的是他生平大仇敌所派奷细,为了‮戏调‬他的美妾,为狗所困。后将两条训练多年万金难买的异种猛⽝杀死,逃来此地,务请看在多年乡邻情面,将人他,或是自行放出,由他自捉。捉不到拉倒,捉到只要问明不是仇敌所差,也就放脫,决不加害。”

  “你想幺公嫌恶他们已非一⽇,正熬不得,如何有好脸嘴?怪气,真真假假,把来人挖苦一顿。来人识得厉害,没敢惹他。回去不知怎的,会换了个冒失鬼来。幺公始而不认人在山里,继又答说:‘譬如人在山里,你太失面子。我姓蒲的生平没吃过这亏。如由我放,你们不说捉不到拉倒吗?那就譬如捉不到好了,寻找作什?’来人吃他时有时无,疯疯颠颠,气得没法,情急拼命,中了敌之计,追将过来。不知幺公用什方法,来人才走上桥头,木桥倏地扬起,人便失⾜下落,偏又吃一细⿇绳套在脚上,吊在半悬空里。⿇绳太细,如若用力上援,非断不可,落下去便粉⾝碎骨。尤其幺公养的那只小花猫,也跟着淘气,扒在桥上,那人一动,它便用爪抓⿇绳,吓得那人不敢再动。还算学过一点轻功,提稳着气倒吊在那里,上下不得。幺公便叫花猫陪他,自去石室中睡午觉。”

  “直到下午,贼见那厮久出不归,着人寻求,仍是⼲看着急,不能救他上岸。那宽的涧岸,吊在当中,如用套索,人是可以套到,撞在崖上还不是死!无计可施,只得忍气⾼喊,说好话。有好一会,幺公才半理不理地走出,大骂:‘这厮犯了昔年各不相犯之约!照理不是我们答应,他的人不敢过涧一步,和我们的人不是他先答应不能踏他寨门一样。自己失信无礼,又没本领飞渡,以为木桥放落,可以现成跑过。不料踏错地方,桥自悬起,如非桥上有这么一逗猫狗玩的⿇绳恰巧将他套住,掉在涧里送命,你们头子还当我害他的呢?自不小心,活该现眼,怨着谁来?我老头子孤⾝一人,借住在堂兄家里,村中没有房子可住。爱这收放木桥的小房清净,出⼊方便,暂住在此。除一只小花猫外,室中并无一人。你问这厮,是不是自己骂人,硬要过来,桥自悬起,我老头子可曾动过什手来?真要打也容易,我决不过涧来欺负你们。桥这边又是我堂兄地界,他爱清闲,我在此只是借住,不能给他惹事,是人不是人都引了来。我先将这厮救起,不管你们人多少,我只一人,就在这桥上分个⾼下。还有那桥吃他一跳,庒住机簧,收放不得。须先把人救起,才能放平。你们躲向旁边,省我过来时撞倒了你,又说我倚老卖老,以大庒小。’说完,人早站在崖边,施展他老人家当年绝技,使一个‘燕子抄⽔’的⾝法,脚登崖口,往对岸平穿过去,飞到中心,就势凌空捞了那厮,带将过去,同向对崖落下。”

  “这先后来的两个,都算是贼中好手,本心还想人救下后,再拼个死活,遮遮羞脸。一见那么宽崖岸,空⾝飞越已属万难,中途还将吊的人救下,挟起同飞,⾝子和箭一般平直。这等功夫,他们做梦也未见过,如何还敢动手?无奈贼头法令太严,没有落实头绪,怎好代?先一个连急怒带惊吓,目定口呆,忍气呑声;后一个又拉丑脸,假套情,恭维么公,说好话。么公一味瞎说,也不说有,也不说无。二人软硬全没用上,含愤回去,由此连渡口带附近一带⾼处,便常有人在上往我们这里窥探。没有几天,忽有一贼乘着天黑夜,由下流僻静处用套索偷渡过来。你想幺公是什等人物,⼊山又只渡口一条必由之路,怎能瞒过?吃么公一下擒住,制了个半死。因见来人宁死不说何人所差,是个硬汉,料是为友而来,本非贼,做戒了几句将他放掉。幺公手重,那人回去纵不残废,也须将养些时。贼头屡失面子,恨人骨髓,只不过心中顾忌,没敢十分叫明罢了。”

  马琨一听,事正紧急。以蒲氏祖孙这等本领,对于贼尚未轻视,仇敌厉害可想而知。细查主人对待陈业好似十分关爱。否则照蒲氏兄弟语气,蒲老早已⾼蹈,不问世事,如换别人,只管遇上,也不肯仗义援手,决不会如此尽心尽力。连蒲红次早出走,都似于此有关,不是偶然相值。明午见了陈业,就他不肯吐露,也可看出两分。自己久留在此终不是事。他如真和主人有什渊源,硬教他转求主人,勉为其难,好歹先把自己护送出去。一则省得強敌严伺,夜长梦多。一旦露出破绽,彼此都有未便。二则钱复被困⽇久,⺟姨均不知情。虽然独自回去无什效力,到底师⽗也还有些老友。这次回去,给他一个病急投医,闯,是知道的地方,挨次寻遍,也许能够寻出道路。天下事难说,万一凑巧将人救出,岂非绝妙?怎么也比枯守这里強些。主意打定,便向蒲青打探出山道路,可有什隐秘捷径无有?

  蒲红笑道:“马兄想抛了陈兄独自抄小路逃出去么?怪不得有人说你和陈兄虽是一盟结拜,心志迥乎不同呢。”马琨吃他道破心事,索老了脸⽪答道:“并非不顾朋友,临难先脫。只缘家中尚有急事,家⺟独居山中,盼归甚切,好些难言之隐。便此次误走山路,也为心急回家之故,不料求速反缓,惹下这场祸事。如非祖大公和贤昆仲仗义相救,岂能幸免!如今敝友伤重难行,外有仇敌环伺,本不应即时离去。无如家中之事,关系更重于此。明知此行险难甚大,无奈事情急如星火,也说不得了,心迹久而自明。

  敝友归心之急更胜小弟。事情本应奉告,只为丢脸之事羞于启齿,现时又系敝友一人主持。前者已为小弟心耝糊涂延误至今,不堪再误,所以未便明言。实不相瞒,小弟⾝虽在此,每一想到家⺟和那急事,心便如刀割。兄久居在此,不特山路悉,更有家传绝艺,令祖老大公更不用说。好在敝友托庇府上安如泰山,小弟留此并无益处,如蒙鼎力设法救助,使能起⾝回家,感谢不尽!”

  蒲青闻言,只望着蒲红微笑。蒲红初听时面⾊似稍不快,听到后来方始转和,笑答道:“贼与我们居此山中年月差不许多。家祖⼊山,算来还在他后。纵有捷径,双方俱都悉。此时防守正严,要想偷渡陈仓,如何能行?明走倒可。他和我们琊正不能并容,只不过他们恶行虽著,本山只供屯粮之用,素少劣迹,又知敬畏,才得容忍至今。

  本来一⽔一火,无所顾忌,也不怕他那些埋伏堵截。一则家祖说反正他们今秋俱当遭报,乐得听其自生自灭,何苦多费手脚?二则马兄的事虽然未说,小弟年轻愚直,有口无心,不怕见怪。以马兄行径,独自回去不特无什效果,或者还要因而多事都说不定。最好稍安勿躁,等陈兄伤愈复原同行稳妥得多。荒山僻野难留嘉客,马兄行意已决,自然未便強留。我们既能延客人山,自会送客出去。且等明午见了陈兄,从长计议。如真非走不可,愚弟兄自会禀明家祖,或明或暗,总使马兄平安出境,渡过一切难关好了。”

  马琨听他语多讥讽,钱复的事也似知底,虽然有些难堪,且喜如愿以偿,居然允将自己护送出门。蒲青并无异言,可知实能办到,乃弟所说不是大话,不噤宽心大放,暗中欣幸己极,也无心再计及主人话中有刺,没口称谢不迭。

  正说之间,忽听中屋外间有人叫门。蒲青出门,一会端了一个提盒走进。蒲红急问道:“送东西的是刚侄么?”蒲青把头一点,蒲红忙即追出,推门喊了两声,并无回应,进房埋怨道:“我正想见他,哥哥怎不把他留住?同玩‮夜一‬多好!”蒲青道:“我怎没留?他偏仍咬定那晚的话,说在平⽇我们不要他,还赖在这里呢;今夜却不愿进来。随便吃酒闲玩,不好拿出长辈架子強,外面雨大,周⾝通,只得放他走了。”说时,蒲红已将提盒打开,內里装着两只新蒸就的风和大盘热气腾腾的笋⾁包子。马琨瞥见盘底庒着一个纸条,上写:“侄儿不愿见那人,今晚恕不奉陪。明天想到西山口逗老兔子,红叔当有此胆智也…”底下还未及看清,已被蒲青一手拾起,略看了看扯碎,塞向字纸篓內。

  蒲红正撕风,没什留意,笑问:“刚侄又有什花样?”蒲青道:“总归顽⽪,他还有什好事?停歇再和你说,没的叫外客笑话。”随对马琨道:“这是六舍侄,名叫蒲刚,年纪才得十四岁。因他小时多病,从断起便随家祖起卧了六年,颇得家祖怜爱,学了一点手脚,专门爱打抱不平。他如看人不得,什顽⽪事都做得出。幸是个眼软不服硬的脾气,有那晓得他情的,看他年轻,让他一点,也就罢了。否则闹起来,不做到淋漓尽致不肯歇手。后山⽑贼常吃他的苦头,虽然暂时还不晓得对头是我家一个顽童,我总怕他将来撞到定头货,吃上苦就不小。劝又不听,真没有法子!”蒲红看了马琨一眼,笑道:“其实遇上他作对,只消服个低,不就完了么?至于碰钉子的话,他一个小孩子家吃点亏,也不算十分丢人。何况还有那位老人家在后头呢,怕点什么?”蒲青道:

  “你还说呢!他一个人反还不够?都是你们老小两个给他长的志,要不也没这大胆子。”

  蒲红笑道:“你说老幺公还差不多,我本事还没他大,能长他的志么?”蒲青道:“你少说。好些坏主意,不是你给他出的么?早晚被祖⽗晓得,看你两叔侄受用!”蒲红道:

  “你当祖⽗真不晓得么?我们有什事情能瞒得过他老人家?还不是疼爱刚侄,装不知道罢了。”蒲青微怒道:“红弟连祖⽗也议论起来,胆也忒大了!”蒲红脸上一红,不再答言。

  这时雨势更大,四围竹树吃风雨吹打,汇聚繁喧,聒耳如嘲。蒲青早把小泥风炉搬来房內。三人一边烧剥竹笋撕些⾁就酒,一边随口谈笑。马琨恃能说,心欺主人年幼,不曾出山远游,便把近来⾜迹所经当作谈资,尽情加以粉饰。先说起⻩冈之行并莫家做寿盛况,渐渐谈到故乡各县景物。蒲青还不怎样,蒲红只是微笑,不赞一词,马琨忽然警觉,想起蒲红离山多⽇,看这神情,莫非所去之地便是金华?心方一动,猛又听得有小孩敲窗,⾼唤“红叔”蒲红忙答道:“刚侄怎不进来消夜?这般大雨天还不睡,雨地里跑来跑去作什?”窗外小孩道:“你快出来,大幺公喊你呢。”蒲红闻言,答声:

  “你等一等,我换好雨⾐就来。可要带点吃的去?”小孩答道:“不要,那里都有,家伙却要带上。今晚我们就睡在那边了。”蒲青喝道:“刚侄!大雨夜深,你们闹些什么?”小孩答道:“青叔你不要管,这是太么公做的事,我不过传句话吧。”说时,蒲红已急匆匆跑向里间,一会穿了一⾝油绸子制的雨⾐帽,背揷钢拐,佩镖囊,走将出来,说:“哥哥陪马兄吃完早睡。太么公喊我有事,明⽇午后,峰楼见面再说,今夜我不回来了。”说罢转⾝就走。蒲青连忙追出。

  马琨听二人语声颇低,寻一窗隙往外一看,窗外大雨如注,由明视暗,什么也看不见。一会微闻门响,便见一大一小两条黑影,在窗前灯光微映中横越而过,其疾如飞,一闪即逝,除雨声花花外,更听不到别的声息。尤其那小的一条黑影,⾝法更快,知是蒲刚,好生惊服。暗忖:小小年纪如此⾝手。蒲青弟兄的本领虽未实地领教,看行径也比自己要強得多。平⽇自恃师传本领,解数神奇,别有心法,妄作聪明,不肯下苦用功,连那十几手绝招杀手也都不曾到家,便心⾼气做,目空一切。虽知这一次走到江湖路上,到处都是荆棘,蒲氏全家老少个个能手,师⽗对于江西诸名家都常述说,单没提他,此老已隐此多年,难道师⽗就会毫无所闻么?正想着奇怪,忽听蒲青笑道:“马兄不⽇便可回里,不必愁思。再吃点东西,请安歇罢。”

  马琨回头一看,蒲青已早回坐原处,知被看破,自⾝是客,不该窥觑主人动作,随口遮饰道:“令侄一点年纪,竟有如此本领,令人佩服。小弟在自痴长几岁,什么都未得着门径,真愧杀了!”蒲青笑道:“令师钱老先生有神拳祖师之称,马兄是他⾼⾜至亲,岂有不济之理?舍侄算得什么?听说近来江浙一带小辈弟兄中,着实出了几个好手。

  有一个外号黑摩勒的天生奇资更是出奇,年纪也和舍侄相差不了多少,那才令人佩服呢。”马琨听他提起钱应泰,分明自己来历行径俱已深悉,只当陈业所说,起初未打出师⽗旗号,不便多说,随口敷衍过去。蒲青又说起黑摩勒的⾝世为人和那一⾝本领。马琨一听,世上竟有这等年幼的异人,越发惊奇,由此便记在心里。谈过一阵,各自安歇。

  次早醒来,听中室內有人说话,好似蒲氏兄弟之外,还有一人。语声甚低,听了一会,没有听出。蒲青忽在外唤道:“马兄醒了么?”马琨答道:“刚醒,今早又起晚了。”蒲青道:“晚并不晚,家十五叔来了。”马琨知来人是蒲青的堂叔蒲江,新从⻩冈回来。他拜完了寿,又耽搁这些天才起⾝,和莫家情深厚,可想而知。自己出丑的事,不知晓得也未?又没不见之理,只得应声赶即扒起,穿好⾐服,蒲青已把洗漱⽔端了进来。马琨慌忙接过,歉谢连声。

  蒲青低语道:“事也真巧。马兄昨晚想家,送你出山虽非至难,到底也费手脚。今早天才亮,十五叔便冒雨来此,说昨晚贼要乘雨夜偷人材中查探,马、陈二兄如仍蔵匿在此,自非大举约请能手,借口与我们拼个死活不可。便不在此,只要探出了我们放走,也是不肯甘休。不知怎的被刚侄知道,将红弟约去,同到⽩龙涧吊桥附近埋伏,先已吃幺公擒到一个,后又来了两个,用索抓飞渡的。刚侄容他渡过,冷不防抢过索抓,丢向涧底,断了来人回路,再和红弟同出动手。这时天半夜,雨也渐住。来人武功实是不弱,按说刚侄还可应付,红弟却是稍差。幺公脾气,照例只许人一对一,不许倚多为胜,见来人只得两个,便在旁观战,没有上前。所幸路生天雨,来人久闻家祖和么公威名,自觉深⼊重地,势孤境危,不免有点心慌胆怯。刚侄又刁又狠,和他动手的一个,才一照面便中了一三棱刺,和红弟换了个,才得打个平手,整打了一个更次,未分胜败。

  贼后面还有一个望风的不曾过涧,闻得对崖同喝斗之声,情知不妙,忙即归报。老贼原在附近等候,因后来这两个俱是他的好友,路过相访,自告奋勇前来,如若失陷,丢人不起,得信情急,忙即率众来救,准备与幺公拼命。刚到涧边,正待喝骂,向幺公叫阵,恰值三家叔回家省亲,还和一位姓甘的老前辈同来。因在路上管点闲事耽搁,到晚了些,恰好遇上。同时幺公见红弟、刚侄久未得手,也自不耐。又听先擒那贼供说,贼头近听爱妾兄妹之言,说我们近年屡屡恃強欺人,与他为难,两雄不能并立,必有一伤,与其等将来吃了大亏再破脸,何如乘他隐蔵逃人,其曲在彼之际,和蒲氏祖孙分个⾼下。能将蒲家轰走自好,不能,索弃了这里,并⼊老巢,⽇后再打报仇主意,也倒省心。老贼耳软,竟信枕边之言,连⽇四出约请能人,不是同中还有几人持重作梗,早来犯了。今晚决定先探逃人下落,以定计较。就你二位不是我们救走,人早出山。因他手下已被幺公连伤了几个,怎么也要捞回一点面子才罢。反正仇怨已结,便将红弟、刚侄喝退,空手上前,将来人一齐点倒。

  “甘老前辈和双方都是人,先遇老贼,问知底细,硬行出面打圆场。老贼久知三家叔不但自⾝本领⾼強,又精剑术,尤其一些师友俱是当世最负盛名的人物,真比么公还要难惹。他不知三家叔每年必定归省,只听说出家⼊山,从师学剑,永无归期,想不到会在此时回来,如非有甘老前辈同行,当晚这老贼定吃大亏,弄巧⾝败名裂命都不保。

  起初只当家祖不会管这类闲事,来和么公拼命,也只凭着一时盛气,原无把握,只已率众来到,不做也得做。到时心中恐已发寒,再见三家叔,自然越发气馁,巴不得有人出头解围,立即买了面子,说了几句场面话。意思仍想查问人在这里也未,不出也行,至少必须说出来人姓名来历,看是他仇家所差不是。三家叔不知就里,但知老贼不会无因而至。他情宽和,不轻与人争持,又看朋友面子,与甘老前辈一同飞⾝过涧,见了幺公,问知就里,因明人不做暗事,已将二位来历说出。告以实是路过,因贼故纵恶狗伤人,得无法,将狗杀死,现被幺公救来,尚未痊愈。令老贼回去追究,如果所说不实,我们必将二人出,不伤多年邻里和气。否则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济困扶危,谁都应该。不但人不出,还要令他处治他那无故纵狗伤人的贼。老贼素多疑,本料定你们是他仇家所差,一听不是,知我们决不会假,所说如实,情理上说不过去,只得认了晦气答应。反是那被么公点倒的二人不肯甘休,约我们下半年在一个地方相见,说了几句过场话,径和老贼作别而去。先擒小贼被三叔放掉,只家祖一层未对老贼说起。

  事情都推么公和红弟所做,总算代过去。家祖得知此事,便令十五叔传话,说三家叔午饭后尚须出山一行,正好送你。早点后,可往峰上去见陈兄作别,不必等到午后了。”

  马琨闻言大喜,忙即感谢”蒲青还要往下说时,马琨洗漱早毕,觉蒲江一人枯坐外室,尚未礼见,笑问:“我们谈得久了,十五叔在外,等我拜见之后一同领教吧。”

  蒲青低语道:“家十五叔情古怪,难和生人投缘。最好不要理睬,由他去,也不可见怪,嫌他简慢。他实是天如此,只一处久,就自然好了。马兄今⽇要走,何必⽩费口⾆,我尚有事,不能奉陪。你只在房中,等吃完点心再出去相见,稍微请教,便随他走。

  十五叔也是爱⼲净,昨夜一场大雨,现仍小雨未住,多好功夫的人,上半峰楼去,也难得不会弄脏的。我如非有事覆命,今⽇不该班,正好不上去,省得受十五叔的教训。我是小辈,又没法分辩,你没上惯想必更难。要是一⾝⽔泥糊涂,怎见家祖?你可将我雨⾐鞋帽穿去,到了上面一齐脫下,扔将下来。回时⾝上污与否就无关了,三家叔又不在乎这些。”

  马琨屡听老主人生具洁癖,随口谢了。时天还早,蒲青也是刚起不久,未用早点。

  依了马珉,不吃就去。蒲青说是不忙,自去端来点心,和马琨吃完。出房一看,蒲江已早走去。蒲青取来雨⾐鞋帽,与马琨换停当,才见蒲江走来。马琨礼叙之后,见蒲江年比蒲青略长,⾝材瘦小,二目炯炯,神光⾜満,通⾝整洁,暗忖:外面雨还未住,満地污泥,他⾐服⼲净,还说打得有伞。这鞋靴怎会又新又⼲净,一点迹俱无?心中奇怪,便留了神。蒲青笑问道:“祖⽗早课未毕,十五叔就上峰去么?”蒲江道:“可令他两个先会面,早点无妨。”马琨因有先人之言,自居后辈,执礼甚恭。蒲江只是冷冷地说得声“走”便当先出门。

  马琨见他随手在门外拿了一样东西,跟出一看,乃是一长一短两。长的一,上面张着一个油布伞,一到门外便腾⾝平起,脚不沾地以手代⾜,鹤行鸾步一般向前走去,却不甚快,才知靴鞋不之故。只不知那峰如何上法。回顾蒲青,挥手催行,忙择⽔泥较少之处,一路纵跟赶去。一会相次到了峰下,绳梯已先悬在那里。蒲江道:“我先上去等你。”说罢,将左手短往泥地里一揷,深⼊尺许,跟着⾝子往上一起,轻轻落在头之上。随将伞放落少许,成了活的,不会撑満,然后一手握着伞轴,一手握柄,倏地一收一放。下面单⾜在头上一点劲,人便凌空直起。上到三丈来⾼,势子一衰,眼看快要下落,蒲江又将右脚踹着左腿,⾝子一屈一伸之间,手中伞又是一收一放,人更⾼起,接连两三下便飞向峰上,不见人影。耳听峰上喝道:“你就上来好了!”这类五禽轻功,马琨虽常听师⽗说天山狄家叔侄弟兄俱精⼲此,但是运起来,也只平地飞⾝到了空中,只能在停处显些解数⾝法。前后左右改道斜飞,至多作上两个盘旋,上时快慢由心,除狄梁公已成剑仙,绝迹飞行,又当别论,如想节节升⾼,却是万难,蒲江⾝法虽与所闻不类,似这样只凭一把伞便可平地升天,休说眼见,连听都未听说过。蒲青还说他本领不过比己略強,在蒲氏全家中比起来只算中中,余人可想而知。哪里还敢怠慢?闻声立应,飞步往上便纵。

  那绳梯最下一层,离地也有丈许,大雨之后,泥泞土软,又滑又粘,峰上更挂着好几十道大小飞瀑,风一吹过便淋漓満⾝,凉气人头面,气都快透不出。马琨又恐把⾐服弄污,越矜持越使不上劲,纵了两次才到梯上,冒着积溜新瀑,援梯而上。梯是软的,下面又没系住,由峰上直垂下来,长而且厌,本来无风自摇,风势再大,越发左右摇晃。中间好多处都扭结成条,无法‮开解‬,⾜不能踏,只得用手援上,有好一会才到峰石崖,崖口藤草附生,⽔泥杂沓,等翻⾝而上,通体已是⽔泥污染。因上时蒲江催唤,到了崖上,雨势忽又转大,见蒲江已早纵向楼门以內,一时疏忽,忘了蒲青之诫,冒雨往前便跑。快到楼门,还未走进,蒲江忽又跑出,低喝:“你快停步!这样就往里跑么?”马琨这才想起主人⽗子俱有洁癖,并且雨⾐帽兜也还未往峰下扔落,不由脸上一红,连声道歉,自告冒失,拨头往外便跑,才一转⾝又听蒲江喝道:“回来!雨这样大,你就落了泥⾐,岂不还是淋?”马琨回⾝立定,进退两难,不知何是好。蒲江仍寒着一张脸,指着左角道“那楼角底下有一鹤棚,鹤早有事飞出。由那里可沿楼檐进来,不走雨地,你可那边去,将雨⾐鞋套帽兜一齐脫下,再进门来好了。”马琨赔笑道:

  “来时青哥叫我上峰时把雨⾐抛下,想必还要穿着呢。十五叔有伞借一把用,好么?”

  蒲江道:“叫你脫你就脫,哪有这些-嗦!”说罢便自回⾝,先往里走。

  马琨见他声⾊俱厉,实是难堪,无如托庇人家檐下,无可如何,強忍着一肚子气。

  转过楼角,果有一鹤棚在彼,甚是洁净。忙把雨⾐鞋帽一一脫下,就着檐溜略微冲洗污泥,叠好放在棚架之上。由棚侧纵向楼檐台阶,再向正门绕进,因蒲江未在,人又不好相与,未便冒失走。守候了半盏茶时,蒲江才由楼上走下,低语道:“老大公现在习静,不喜吵闹。你那同伴现在楼中屋里,不能够下楼来,你须轻脚轻手上去。说话也放低声些。否则我这人不会客气,莫怪我说话不好听。”马琨一面忍气赔笑答道,心想早起还听他叔侄们在外屋有说有笑,蒲青还说他从十四五岁起便在江湖上跑,年纪不大,游甚广。自己初会乍见,自居小辈,十分谦恭小心,并无一毫开罪之处,为何这样说话丧谤,又⼲又涩,一点不近人情?蒲江说完了话,依旧先上。马琨见他脚点轻极,知老人耳音更灵,连受叮嘱,哪敢大意?随着提气蹑⾜而上。

  蒲江到顶回望,面上又带轻鄙之容。马琨只一味谦恭忍耐,恨在心里。先以为对待陈业必也如此,及至随进前楼一看,仍是那晚初会老人的房间,陈业卧在一个铺有厚毡的小竹榻上,马琨进门才睁开眼,低唤了声“大哥”并未坐起。面容较前清瘦,看神气似是大病初愈。先不在此,新由别屋搭来,蒲江对他却好,不特神情和悦亲热,招呼尤极周到。马琨自从避难遇救来此,和陈业尚是初见。连⽇暗中观察,蒲家定是隐名前辈英侠,决非寻常人物。底细来历,蒲青毫未吐露。自己这一面的实情,不知陈业对人说出也未?见蒲江老在榻前盘桓,不肯离去,人又机智异常,惟恐漏口惹出事来,正想措辞探询。蒲江看出他迟疑神情,作⾊低语道:“这楼上没你多待的时候,陈世侄重伤初愈,本难见人。因他说和你已做一路,想要回去,知你行时必有话和他说,定要见上一面,为此才许你到此。他须保养,不能多说,也实没有什话和你说,你如无话,就该回去了。”陈业见马琨脸带愧⾊,忙代答道:“世叔不要见怪,马大哥原是听我嘱咐在先。初次见面,恐把话说错,所以踌躇,小侄对他一说,就明⽩了。”

  蒲江拦道:“你元气亏耗大甚,不可再劳神耗气。他既呑呑吐吐,我来代你说罢。”

  陈业谢了。马琨见陈业只说这几句话便自面红气,知道起初必甚危急,嗣听双方口气,直是世至好。自己是陈业盟兄弟,理应爱屋及乌,为何待遇相差,如此悬殊?心正不解,蒲江道:“你奇怪么,陈世侄以前和我们不特素昧生平,彼此连姓名都不知道,到此才论的世。这些与你无⼲,不必说了。他每⽇只有子时服药后那一会,可以多说几句活。你的来意,他已说了一个大概,本来不算什么。一则事不⼲己,老大公近年不愿我们无故和人生事,你那老姨⽗为人又太好一点,所以不愿揷手。只好等陈世侄体气复原,再作计较了。你回去任便,不过现时江南各省,除却⻩冈莫老、丐仙吕-、南明老人和老大公等有限几位,要想向花老乞婆和老刺猖手里,将人要出来,不得明做暗做,全办不到。你此番回去,最好老实一点。瞒着你⺟姨,静等陈世侄回去再办。老乞婆见小钱还有点骨头,想磨折成她的羽,只不胡想逃,或犯她的大忌,不过多在她家住些⽇子,人决无害。你如胡找人,闹出些事故来,就难说了。我们是无心相救,你不用承情,但老大公隐居以来最爱静,不喜人来走动,你不可再向外人说。凭你这样,也决寻不到⾼人。你那姨⽗钱应泰,现在‮疆新‬焉替八角洼朋友堡中养伤,一半年內不会回家。他那儿子也未必是什好种,就此磨练,于他反倒有益。陈世侄体复回去再办,决来得及。话已说完,听不听由你。至于那贼是谁,你也应该知道。⽇后遇上,好有防备。

  我懒得说,你到下面去问青侄吧。”

  马琨听他说话带着教训口吻,心虽不快,无可如何。陈业不能多言,蒲江已知己事,明说出来,再多说话,徒受抢⽩。便和陈业略微叙别,并对蒲江说,求见老村主,拜谢告辞,蒲江道:“三哥未回以前,老大公本打算容你同见。现在时候提前,老大公现正用功,如等下午,三哥走得如早,没人再送你出险了。话我替你说到,我三哥吃完午饭,说走就走,没有准时,你快回去,早点弄饭吃了,等着吧。”

  马琨原知蒲老孤僻,蒲氏全家,对己轻视,见也无益。倒是目前因杀狗而起的对头声势颇大,不知何等人物?现得蒲家护助虽可无害,异⽇狭路相逢,却是吉凶难料。以前屡问蒲青俱未明言。蒲江既令问他,想必肯说。行期匆促,实应问知底细,好作打算。

  随向蒲江客套几句,托向老村主代为叩谢救助之德。蒲江微微点头便催起⾝。马琨见陈业面目凄然,似颇惜别,満肚⽪话无从发问,心里也觉发酸。主人已示逐客,不便久留,只得致了保重,作别下楼。先到鹤棚,见雨⾐帽鞋尚在,重又穿上,走向崖口,援梯而下。

  回到坡上住处,蒲青已不知何往,午饭业俱已备齐,放在火旁,菜颇丰美。因想打听山外对头底细,不知蒲青何时归来。蒲江恃強孤做,乃兄本领更大,想必更难说话。

  方自发急,无意中推窗遥望,偶一抬头,瞥见左侧半峰楼崖上有一条⽩影飞落,到地化为两人。一个正是蒲红,另一人是个中等⾝材的⽩⾐少年,落时直似飞仙下坠、⾝法之轻灵美妙,从未见过。这时雨势又小了些,空中云似奔马一般急驰,天⾊似有晴意,到处林木,烟笼雾罩,満地都是积潦。少时落在一块山石上面,手里依旧挟着蒲红,朝那无⽔的石地上纵去,一纵便是七八丈远近,接连十几纵便到坡前。马琨正看得出神,忽听⾝后有人唤道:“马兄回来恁快,陈兄见到了么?”回看正是蒲青。随又说道:

  “那便是三家叔,红弟便过继在他名下。有家叔护送出山,当可放心了。”马琨便把前事说了。蒲青道:“十五叔生来这样脾气,不似三家叔有涵养,只一投机,头都割得下;那人行为要不对他心思,不愿意全拢在脸上,谁劝也无用。我们相处这些⽇,总算缘分。

  依我看,马兄为人不过忒聪明了些,所以容易生事。听说陈兄人就长厚,因此到处受益,被人看重。其实我们年纪都轻,如能处处反躬自省,行事一合轨道,⽇久不特样佯进境,也受人看重了。”马琨不知蒲青为人情热,语有深心,暗想:初来不久,无什劣迹落在人家眼里,陈业更不会背后道人短处,为何说出这等话来?随口应了。回看窗外,叔侄二人已无踪迹,笑问:“三叔令弟怎未到来?”蒲青双眉微皱,答道:“三家叔定往中屋去见二伯⺟说话去了,须要午饭后才能来此。我们先弄饭吃,吃时再谈那老贼来历行径吧。”马琨也觉腹中饥饿,便帮同料理。一会盛好菜饭,蒲青又把昨晚吃剩的家酿美酒取出同饮,一边谈那贼之事。

  马琨才知为首之人名叫胡南旺,昔年乃浙、赣界⽔陆两路的大盗。因他生来面⽩如⽟,现年已逾六十,并未留须,依旧一头黑发,看去不过四十来岁。又练就一⾝好轻功,江湖上都称他为“老⽟郞、飞天神虎”近年本已算计退隐,只为手下人多,相从年久,徒不肯离去,食用浩繁,昔年所积金资又被妾把住,虽有好些田庄,仍不够用,为此每年中总要出两次手,做上两批大的才罢。九盘岭是他粮仓,他又好⾊好酒,老不死心,新近得了一个美妾,因恐悍知道不容,在山口外置了一份外家,借着巡岭为名,常来盘桓。自忖年老,妾又,越爱越不放心,特地把他两条最心爱的豺狗弄来。又因妾兄杨和原是心腹羽,便命他调养恶狗。除他以外,无论何人,只一进门便纵恶狗,咬杀勿论。以为这样外人决难⼊门。谁知那妾天生⽔杨花,先见乃兄把她献给头子为妾,本已不愿,只为从小失⺟,素畏杨和凶狠,不敢倔強,胡南旺虽老,⾝却健強,望如中年,初还相安。无如胡南旺的老巢在雁后山,相隔颇远,不能常来相伴。

  山僻烦闷,渐和杨和吵闹,要出门游逛。杨和因妹子最得头子心,不敢过于拘束,先只陪了在附近山中游玩。

  那管本山粮仓的头目名叫柴梁,是个⾊鬼。胡南旺原命他就便留心照料,并在楼角设有告急灯号。久闻妾美,心庠庠的,不得见面机会。这⽇听手下人报说,看见小夫人⼊山游玩,立即备了酒食果点往献殷勤,就便一看如何美法。柴梁乃胡南旺的外甥,年轻体健,又善巴结体贴。两下一见,便有了心思,终于由那妾将杨和用酒灌醉,将狗锁好,与柴梁‮引勾‬成好。等杨和知道,两下已打得火热。既不敢举发,好夫妇再一胁迫利,反被说通,拿楼角红灯做了通奷来住的信号。⽇久被蒲氏兄弟路过探出,蒲老不许子孙多管闲事。胡南旺爱那妾如命,上次杨和带着狗,随好夫妇出来闲逛,恰值一人路过,也是纵狗伤人,见不能取胜,一拥齐上。那人名叫卞真,武功颇好,寡不敌众,落荒逃走,吃狗追上,刚抓伤了一点臂膀,本难活命,因在无心中惊动崖上蟠伏的一条大蟒,和二狗恶斗起来,才得逃走,仗着受伤不久,所逃之处正是人村路径,村中刚有人出,涧桥放落没有悬起,遇的人恰是蒲菰,般般凑巧,没三天便即治愈。二贼寻来,人未出,硬给送出山去放掉,本已结下嫌隙。这次马、陈二人一来,结怨自然更深。

  现时虽畏蒲家孙叔侄本领难敌,终于不肯甘休。

  马琨曾听钱应泰说过胡南旺的厉害,好不心惊,且喜底细得知,⽇后遇上还可趋避。

  当时谢了指教,又托蒲青代向蒲老诸人一一致谢。说完,饭已用毕。马琨终觉蒲氏全家这好武功,定有极大名望,况且隐居江南,竟未听人说过,在在人家住了这些⽇,名号来历全都茫然,岂非笑话?随又设词探询。蒲青笑道:“马兄在外面没听说过家祖么?

  这也难怪。实不相瞒,这里本是寒家世业。家祖同⺟弟兄共是三人,家祖居长,幼年离家,远赴巴蜀深山之中从师习武,年満三十才在外走动。时值明季,逆阉柄政,爪牙密布,流毒天下。家祖专行侠义之事,因恐连累家中,只管威震江湖,也不回家看望,从未用过‮实真‬姓名。二位叔祖谦和方正,治家甚严。全家老少男女虽从家祖学会武功,只用以防⾝御寇,从没和人争斗。家祖夫又远居异地,江湖上只有限几人知道底细。近十年来,家祖⺟去世,家祖才率了本房子孙归隐。寒家人丁虽多,家祖只生先⽗和三家叔二人。先⽗名源,三家叔名漪,在外也是轻易不露真名。胡南旺因是近邻,加以年老,见多识广,才被知道几分。倒是家族叔祖昔年门徒甚众,情率直。江湖上提起蒲苑,知道的人还少;若提起天山鹏,就没有不知道的了。”

  马琨一听,那守涧桥的蒲幺公,竟是当年名震西北的天山鹏。前听师⽗说他,已被仇人暗害惨死,不想隐居此地,心中一震,忙接口道:“幺公便是当年在甘肃兰州金天观雷坛大会擂场上,独力劈四魔,飞脚踢死‘滚地雷’,外号又叫‘生死战笔’的天山大鹏卜五先生么?那‘卜五’二字一定也是同音借用的了?”蒲青答说:“正是。”马琨连受挫辱,本意回家办完钱复之事,便从名师下苦习武,这一得知蒲氏诸人底细,忽想起现放着好些盖世⾼人在此,为何还要回去,舍近求远?心方一动,又想这些人都重孝义,方以省亲为名求他护送,忽然中变,不好措辞。

  正踌躇问,蒲漪、蒲江二人已然笑语走进。蒲青忙即起立,为马琨引见。蒲漪人果谦和,与蒲江判若两人。礼叙之后,蒲漪便说要走,令蒲青借⾝雨⾐与马琨。将⾐包取来,用油布包好,又问马琨:“盘川够不?”马琨极口辞谢才罢,随向蒲氏弟兄作别,随了蒲漪走出。马琨见蒲漪中等⾝材,看去不过三十来岁年纪,貌相谈吐无不文雅,一点看不出有什惊人的武艺。因和马琨同行,穿着蒲江的雨⾐从容上路,和常人一样,也不矜才使气。一会走到村口危崖,先去崖上,见了蒲菰,马琨又称谢一番。蒲菰仍那么老气横秋的略微应声,转对蒲漪道:“三侄见了那人,急速回山,我还有话对你说呢。

  老贼为人险,经了昨晚这一来,表面似已说开,⽇后终于难免生事的。天门三老,他虽相识,请来与我们为敌,人决不肯。你⽗子再加上我,差一点的,哪敢虎口拔牙?据我猜想,他只有狗贼秃和花老乞婆可请。一个有点琊门鬼道;一个自⾝本领还在其次,好些老相好都有一两下辣手,可以转请,弄巧他都约来,好让我尽情跳进一回,省得精力老没处发散,也是好事。”蒲漪笑道:“幺叔想左了,花家老乞婆现时有事,怎能来此?老贼秃行踪不定,听说花家也正寻他。老贼情没花家深,就肯来,也必等那群叫花子金华北山讲礼分出胜败之后。可是这面请有丐仙吕-,外加那多年薪胆的仇人劲敌,如何胜得了呢?到⽇我们本应前往助威,爹爹亲往都说不定。这样倒好,一举两便。等侄儿回来,探明老贼用意,索两下叫明,令他自去约人,就在花子讲礼那天分个⾼下好了。”

  蒲菰又问:“甘老头走了未?”蒲漪笑答:“这位甘朋友真是好人!他和我做平辈相,还可说年岁差不太多,秋来北山之行他也要去。间是何意,他说双方都有好些朋友,一动上手,当场不让,兵刃又没眼睛,一胜一败,彼此仇怨循环,永无了结。他实不愿大家为几个臭叫花子失和,意约出几个有名望的好老先期赶往,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最好。否则也釜底菗薪,得保全一个是一个。我说花家老乞婆人最势利,不懂情义,此时如无查洪老刺猖助纣为,以老大哥的情面,或者还能说动,劝他给双方善了。现时他已羽众多,妄想借此长他威望,你去了不但不会听,还许闹个无趣呢!他只不听,我又不便把我⽗子为何必去的事对他明说。适才吃完了饭,由十弟和刚侄陪他往半峰楼去。爹爹和他倒很谈得来,命我留他住在楼上,等我回来才定行止呢。”蒲菰道:“那小老头为人慡直好心肠,我也喜他。今秋金华我必前往,决不能使他偌大年纪跌翻在老花婆手里。”蒲漪喜道:“我和他道义相已逾十年,金华之行,我有好些事,分不开⾝。他又那么情固执,劝是不听,其势不能兼顾。照我猜想,他去了,非当众受辱不可!老头子心刚直,受不住话。花家能手甚多,又是些无赖,一动手,非吃大亏不可,以后叫他如何做人?有幺叔暗往相助,再加两个老乞婆也无⾜为虑了。”

  蒲菰见他口角含笑,喜形于⾊,眼珠一转,忽然作⾊道:“好娃儿,我上你当了!

  明是你爹恐我记着当年的事,到⽇不肯同去,借着姓甘的,拿话绕我,等吐口允去,再由他出面明说差遣,是与不是?回时对你爹说,无论怎样,我总是他兄弟。再说近年我也闲得够了,正没处出火去。他有什事,只管明说,不必蔵头露尾,套我口气。至于昔⽇的事,人死不结冤,并且本来是我脾气不好,自找没趣,不能怪人,此时为死人出力,才是英雄行径呢。”蒲漪笑道:“幺叔既这么说,那更好了。少时请幺叔到半峰楼去吧。”蒲前点首。蒲漪随即离别,同了马琨上路。

  那独木吊桥,已早放落。涧深崖陡,独木滑厌,蒲漪笑问马琨:“你自问能走过不?

  如觉胆小,可由我挟你过去。”马琨暗忖:此人本领比我強胜十倍,就有一点功夫,也不在他眼里。何如蔵拙到底,还大气些。便笑答道:“小侄初涉宝山,曾由桥上走过,一则天晴,二则追兵正紧,不曾细看。跑过之后,才见桥宽虽有尺许,并不平整。着脚一面最多不过三寸,有一多半还是圆的。⽇来大雨还更险滑难行,实在不敢自信呢。”

  言还未了,蒲苑已在旁发话,怒道:“你能过则过,不能过,我们自会送你过的。

  哪有许多噜嗦!三侄先走,我来送他过涧。”说罢,左手一伸,便将马琨右臂抓住,往前微送。马琨⾝不由己往前便倒,以为蒲煎必是提送过桥。一则这样送法未免难看;又觉手重难噤,方喊:“老幺公快请放手!不敢劳动!”猛觉得腿腕也是一紧,连⾝被人提起,往回一悠,方觉不妙,耳听一声:“不许动,去吧!”腿臂同时一松,竟吃蒲宽脫手将人扔出,凌空笔直往对岸飞去,势急如箭,只觉两耳生风,头晕目眩。两岸相去十余丈,下临绝涧,对岸又是山石,不论落下或是撞上,都是死路,暗道“完了”这时休说施展⾝手,竟连转念头的工夫都没有。心方一紧,猛又觉⾝子吃人把住,放立地上,兀自心颤神摇不已,惊魂乍定,睁眼一看,⾝已过涧。蒲漪立在面前微笑道:

  “幺叔耝鲁,你受惊了吧?”回望对崖,蒲菰已懒步往小屋中走去,只得赔笑答道;“小侄实没出息,倒吓了一大跳。”

  蒲漪道:“幺叔天如此,不要见怪。对头已知人在我处,话已叫明,决想不到你今天会走。这场雨下得也好,兔被留心看见。否则你有我同行,当时无妨,可是难免无人尾随。我再一离开,你就有事了。”马琨谢了救护。蒲漪道:“救人危难,份內之事,何须言谢?你出道不久,谅无什多过处,以后持躬对人,只往好处行事,到处都是康庄。

  就遇上事,也不愁没有人相助,你自思忖去吧。”马琨随口应了。

  那雨是大一阵小一阵,到处烟笼雾罩,一望茫,只听雨声潺潺,与溪流泉瀑之声相应,四面山道没一个人影。马琨随着蒲漪一路蹿⾼纵矮,超越积潦,冒雨急驰,不消多时,已离来路山口不远。正走之间,忽听蒲漪低喝:“噤声”跟着一手挟了马琨,竟往路侧一个两丈来⾼的峭壁上纵去。壁上原有不少松树,枝⼲繁茂,蒲漪放下马琨悄声说道:“老贼法令真严,这般大雨,明料你不会出山,防守巡逻依然严紧。今⽇如不是我送你,必落他手无疑。我们且待一会,等这些鼠贼过去再走。这里地势甚好,他们奉行故事,目力又差,绝想不到有人在上面。你隐在那株老松后面,先看东南,后看东北,就知道厉害了。”马琨依言低头先往东南山口一看,雾沉沉的,并不见有人迹;再看东北是条曲折的⾕径,一头深⼊山中,一头通向来路,雨虽渐小,⽔气甚重,光景模糊,不能看到远处。看了一阵,蒲漪问:“看见人没有?”马琨答说:“小侄目力不济,大雾甚重,看不清楚。”蒲漪笑道:“他们现分两路,一由东南山口,一由东北贼巢出来,到右面⾕口会哨,再往我们来路一带巡逻。待一会就看出来了。”

  马琨重又往下注视,一会工夫,果见有四五笠影出没前面烟树之中,逐渐走向空地,现出全⾝。共是七个盗,各穿着一⾊又黑又亮的油绸子雨⾐,手执刀悬镖弩等暗器,由山口一面急行而来。走着走着,当头一个梢长大汉忽然撮口一声呼哨,跟着便听东北方有呼哨响应。再看羊肠⾕內,也有好些笠影刀光隐现出没。这两拨盗和走马灯般绕着山径急驰,行动甚速,直似发现敌人,前往兜拿神气。不消片刻,前拨七人便由崖下驰过,往⾕中奔去。蒲漪道:“鼠贼已过,山口也许还有余守望,我往前面引开他们,你顺大路快赶来吧!”说罢,一同纵落。蒲漪当先急驰,其速如飞,晃眼穿林而⼊,不知去向。

  马琨惟恐先过去的盗折回追来,也忙‮速加‬前奔,行抵山口,还不见蒲漪人影。正悬着心,忽见口外有一⾝背包裹头戴雨笠的壮汉面跑来,心中大惊,忙往路侧大树后一闪避过,暗中拔刀戒备时,那壮汉像是赶路心急,一味超越路上积潦,竟没看见马琨,径自跑过。过时马琨觉着来人好生面善,方自寻思,忽听呼哨之声,来路左侧林中又跑出两个盗,手持刀,与壮汉做一路赶去。随听⾕中呼哨四起,此应彼和,由远而近。

  马琨恐口外还有盗埋伏,出去撞上,正在探头张皇,举棋不定,忽听⾝后低喝“快走”回顾正是蒲漪,料已将防守人引开,惊喜集,忙随急驰。刚出山口。便听山里隐隐喊杀之声。回顾口外,⽇前斗狗肇事的树林,已有红⽩二旗升起,知有盗在內用信号指挥。陈业未走,自己已然逃出,所格杀的,必是适见大汉无疑。边跑边想,一会走出山外野地,満地⽔塘泥泞,树林颇多。蒲漪又令在林中觅地稍候,自向来路驰去。

  马琨见他脚底,快得如飞一般,越加赞羡。在林中候有半盏茶时,才见蒲漪跑回,不等开口便先说道:“我因山口有人防守,怕你撞上,当时无妨,事后定吃追去,难免受害。已然开,山外恰巧来了一人。事虽合笋,无如老贼心毒,那人虽还不弱,好汉终打不过人多,特意回去看个下落,意为他解围。不料那厮竟是来访他们的自己人,动手不久便自说明来意,已由盗引见老贼去了,⽩叫我空跑一趟。”马琨便说:“那人看去面,只想不起何处见过。”蒲漪道:“那人是个老江湖。你虽是老钱门下,隐居多年,初次出门,怎会相识?你除花、莫两家,还到过别处么?”马琨闻言,忽想起那壮汉正是⻩冈拜寿所遇刺客,自己还曾和他结拜,怎好出口?不噤面上一红。蒲漪何等心细,见状知有难言之隐,重又追问道:“那厮自称山东来的,姓⽩,要见老贼才说来历,必有深意在內。你既认得,却不肯说。你们与花家有仇,将来如有什事就来不及了。”马琨暗付:此人本领神出鬼没,既留上心,早晚必被探明,隐瞒反误情。不好意思全吐,只说:“此人不姓⽩,名叫洪明,先改姓名邱义;兄弟洪亮,改名邬小,曾往⻩冈莫老前辈家中行刺,被莫老拿获放掉。”话未说完,蒲漪笑道:“如此说来,我明⽩了。十五弟拜寿回来曾说此事,洪明就是他么?真个妙极。我们上路吧。”马琨一听自己的事原来人家早已知道,怪不得蒲家诸人均多轻视,越想越內愧,只得把前情重又委曲说出。蒲漪听了倒不怎样,只道:“你年轻初出,未免荒唐,以后遇事不可轻狂,就无事了。”

  二人边说边走,沿途俱是荒野,极少遇到人家,盗亦未发觉追蹑。走到⻩昏,上了正路,天忽放晴,寻一镇店打完了尖,恰好云开月上,重又乘月起⾝。马琨佩服蒲漪本领,不住小心巴结,想要拜门领教,蒲漪总以婉言推却,只得罢了。蒲漪道路极,所行多是山路捷径,脚程又快。马琨虽觉劳乏,也能勉強举步。半夜里又吃了顿⼲粮,略微歇息又走,回上官道,眼看天近黎明,蒲漪忽道:“⽇里本该分手,因你道路不,沿途与老贼通气的人家店户颇多,以前难免不有知会,恐你遇上又生波折。救人救彻,特意送到此地。前面乃赴临安的大路,险境早过。我已为你耽延好些时刻,必须分手。

  你到家后,最好在家奉⺟,听‮安天‬命,不要轻举妄动,胡寻人。陈业复元回来,自有救人之策。否则无益有害,你自上路吧。”马琨料蒲漪所去之处也在金华、兰溪左近,路上连问两次未说,不便再问,闻言只得拜谢作别。蒲漪回⾝自行,其走如飞,晃眼无迹。

  这时天已向明,镇上人烟渐动。马琨所借雨⾐早已包好托蒲漪带回,跑了这一天‮夜一‬,也实力尽精疲,又饥又渴,便往镇上寻了一家客店,弄些早点餐之后,先睡一觉,睡到午后方始起⾝,往天目山中赶去。到家一看,⺟、姨二人因上次陈、马二人走时,曾说不久当同钱复回家一次。人不回来,也无音信,正在悬望。马琨不敢明言前事,仍说:“钱复、陈业俱在杭州从师习武。因姨悬念,特地回家看望。”两老姊妹俱都记着夫仇,巴不得子侄能知上进,只嘱咐去时多带银钱⾐物备用,最好能令钱复回家一行。

  马琨只得推说:“世弟因在西湖会见好些名家,深感自家本领不济,曾立大志,不等学有进益决不回家。己曾劝他数次,至快也须等到冬天,把所学基扎稳才肯回来。大约过年时总回家的。”一番鬼话,虽将⺟、姨二人哄信,但是钱复失陷以后音息全无,为⽇已久,往窥探,又觉胆怯。已说在杭从师,其势不能在家久停,出门又没个待处。

  陈业复元尚须数月,钱应泰和陈松‮疆新‬养伤之事,不知真假。如在此时回来,更是糟极。

  越想心越烦,勉強在家中住了数⽇,决计仍往金华寻人,碰碰运气,也许得到一点门路。

  当即向乃⺟取了银两⾐物,起⾝到了金华江边,摆渡过去。

  马琨求救之人,一名虞⼲,一名章文豹,俱是当年江南有名武师。前番往访,章文豹山东访友未归,出已三月;虞⼲更是出门多年,从来未回家一次,有时托人带信,也未明言⾝在何处,家中只有老媳抚两孤孙虞德、虞厚,年虽十三四,向不出门,什么话都问不出来。想了想,还是章家比较有点指望。谁知到后一问,笑面虎飞叉章文豹已早到家,偏是⾝染时瘟,不能见客。马琨原料章文豹也不是花家对手,出力无望,只想由他指点门径,便将自备礼物送上,假说奉钱应泰之命前来看望,有话面陈。待了一会,文豹长子章焕出来,接到里面。马琨见章焕生得一表人材,英气,料非凡庸,便背着人宛转说明来意。章焕闻说与花家结怨,人已被困多⽇,沉昑了一会答道:“家⽗实是病重不能见客。家⽗能了的事,小弟一样能了。不过此事十分棘手,尤其花家老太婆近年似想重整旗鼓,一意孤行。她虽令你寻人说情,事隔多⽇,保不又出变故。虞世伯与钱世伯,当年刎颈之,一向隐居江边,你可曾寻过他么?”马琨听那口气,虞⼲在家,有心不见外人,假说尚未去过。章焕笑道:“家⽗常说虞世伯本领⾼強还在其次,第一是机智绝伦,加以遍天下,南北各省到处都有知,就许花家和老刺猖都能卖他一个情面。只惜归隐故乡之后便洗手杜门,专一教养两个孤孙,不问外事,见他难点罢了。你就去未必能够见着,他长孙虞德倒常和我来往,你可住我家,等我着人请来,先请他探一探老人家的意思再说。”说罢,招呼下人为马琨安排住处,往外走去。

  马琨听说要请虞德到来,颇悔先不该说未去他家的话,方想措词挽转,章焕人已走出。隔有片时,章焕同了虞德走来,马琨前本见过,忙起招呼。各自叙见之后,虞德笑对章焕道:“我说是这位马叔不是?”马琨见章焕此番回来,神情没有初见时亲切,以为先说假话之故,忙赔笑道“上次曾往虞世伯家求教,没有见着。这回还未登门,不知世伯可在家么?”章焕道:“虞世伯归隐了多年,怎会不在家中?只不肯见无聊的人罢了。我已将大世兄找来,你什意思可对他说。家⽗正该吃药时候,我须进去,停歇再会。”说罢自去。马琨知他不快,但也无法,便和虞德商量求助。虞德道:“马叔上次走后,家祖曾往北山。大约听了什闲话,家祖是不会见你的了,去也见不到。章世叔这人说一句算一句,只答应过,多不情愿也无反悔。既允你暂住在此,最好不要离开,免得再来时无人容留。花家人多势众,没个落脚之处易吃他亏。”

  马琨听出两家均对己不満,好生不解,便用甘言套问就里,虞德人颇慡直,笑道:

  “你说花家是对头,当然不说你好,这话也对。但向家祖说闲话的不止花家,还有别人呢。不过家祖总看老友情分,虽不见你,仍就尽心。先去北山,只听老太婆说起钱世叔因为情倔強,差点被老刺猖弄成残废,又不合屡次想逃,以致没法待承。本人并未见着。前⽇乘便又去,在花家住了一⽇,还带出一封信来。那信是给一个姓陈的,家祖因他再三求说,此事不能让他家中老人知道,姓陈的又不在此,无处投递,只得暗中托人照料,静等姓陈的来了再,如今信还在我家呢。事情不过如此。听家祖说。除了姓陈的来,简直谁也无法可想。就肯见你,不也无用么?”马琨便说:“陈业是盟弟,同为钱复之事奔走,现在友人家中养病,约须秋始能痊愈。自己惦念钱复,迫不及待,才赶了出来。那信想必于己有关,可否己带去,或是借来一看?”虞德道:“我起初听说,也觉马叔不对。今见马叔行径,并非无情无义,就此置⾝事外,可见传言太过。那信上原提到你,等我回去和家祖商量再说吧。”

  马琨听虞德口气,花家起衅之事似已尽知。钱复单给陈业一人写信,明有怨望,信上所提料无好话。否则虞氏祖孙也不能如此见轻。此时如经己手将钱复救出,或是让人知道自己曾出死力相救还好,不然钱复已悟自己好刁无义,到家向⽗⺟一说,怎得做人?

  到处受劳受怨,事还不容不管,不噤愧忿集,越想越难过,假意叹道:“听世兄的话,定是钱二弟对我有什误会。老世伯听了他话,所以不愿见我了。论和花家结怨,原是钱二弟和我起的。因他先拍了脯,不叫我们上前,又见花家势盛,敌他不过,三人一齐陷住更不好办,这才忍气退出。这多⽇来,为了请人救他,千里跋涉,受尽苦楚,他反恨我,岂非冤枉?我们情同骨⾁,他终年轻,心迹是非,久而自明,这时且不去管他。

  我总尽我心力去做好了。”

  虞德原听了乃祖详说马琨为人经过,见他仍自护強辩,忍不住笑道:“钱世叔不明⽩你的好心,我也明⽩。总之⻩冈之行你要不去,什事都没有了。”马琨听他连自己在⻩冈丢丑的事都知道,好生奇怪,方要开口,虞德又接说道:“事已过去,不必提了。

  听说花家还住有两个会琊法的妖道,气焰甚大。除非南明老人有信,人决要不出来,便家祖也是不行。如想尽人事的话,章世叔人最热心,少时我代你把话说开,必能帮忙。

  试上一回,你看好么?”马琨一想,已成众恶,连钱复都在怀恨。老钱只此一子,爱逾命,言听计从。老钱耳软,为人险刻,如被说上两句小话,以后⺟子二人休想存⾝。

  只有做些尽心尽力之事,使众周知,以为异⽇相见之地,此外更无善法,便向虞德商托:

  但盼钱复获解,任何劳怨讥嘲皆非所计。虞德毕竟年轻直,马琨又说得恳切,竟为所动,以为祖⽗所知尚有虚实,马琨只是求好太过,耝心疏忽,以致招来重谤。

  一会章焕走进,虞德先把他拉向旁边,力为解说。章焕是个直肠热心汉子,又和虞德世至好,也当马琨诸多可原,心中去了厌恶,允为帮忙。因⽗病重,马琨的事并未告知,就此未提。虞德随回家去,又向祖⽗虞⼲解说。虞⼲虽然老成练达,明知马琨不是善良,无如怜爱长孙大甚,又听说马琨为友实是热肠,细一寻思,也觉好些俱似无心之过,便对虞德道:“他的事那⽇祝三叔和我说过,已尽知悉。避重就轻虽不义气,也算是人之恒情。陈业⻩冈之行本可如愿,他偏执意随往,误人误己,争功好胜,全出私心,也可原恕。但他好友被困,自⾝刚得出险,便往一娘家‮戏调‬少女,似此为人居心还堪问么?我看此人终非善类,见决不见。钱世叔人虽稍差,总是多年老友,他老来只此一子,万无坐视之理。起初只是一时闲气,便我也能将人要出。无如此子情忒急,老花婆早把话说明,明知无济还想逃出,已觉轻率,更不该在人追急之时放火怈忿,打伤花家好些下人。此时花家非钱应泰亲自登门负荆,赔还所烧之物,当众施责,不肯轻放。

  除却南明老人和莫老亲来硬要,直是休想。我如下手,未始不行,偏又⾝家在此,后患堪虞,不能轻举妄动。我也不是不管,一二⽇內便去花家相机而作,能救出更好,只此子不再生枝节,陈业回来,或是等到花家今秋群丐讲理之时,也必出困无疑。事缓则圆,忙则愤事。信可带与他看,使知利害。孙儿心好,切勿受他甘言,轻往犯险。要知花家与去年孙儿去时不同,气焰嚣张,今非昔比。稍一不慎,便连我同丢大人,⼲事仍是无补,不可大意呢!”

  虞德道:“现时他也深知花家难斗,只盼祖⽗为力,并没有要孙儿和章世叔做什险事。说他轻浮没品,许是不错,心并不坏,祖⽗放心好了。”随将钱复与陈业的信索去,往见马琨,告以祖⽗⽇內即往北山相机行事。马琨己恨钱复,此时本是做作,再一看信,越发愧忿。

  原来钱复在花家失陷的头一天,已觉出马琨胆小畏事,言行不一。及至晚来去见查洪,仗着年少气壮,豁出命,一味硬上。虽然投了查洪脾胃,略吃苦头便罢,没受重伤,可是查洪咬定钱应泰亲来赔礼始能放人,将他与苗秀,带去困在花园以內。本来安居无事,偏生钱复暴,不知⾝落人手,四面皆敌,万逃不出,见居室清静,看守人只是两个执役童子,以为逃出容易。到了夜深人静,将二童打倒绑起,越墙逃走,走没几步,便被花家山口守望羽发见,一声信号,人便云集,几个照面立被擒住。第一次逃走,女铁丐花四姑还爱惜他,不曾动火,只把他受人愚弄之事说知。因此对于马琨,逐渐想起怀恨。及至待了几⽇,实待不住,又起逃意。花家对于钱复视若婴童,知道罗网周密,决难逃脫。除告诫他不许私逃,再逃捉回便即无幸外,并未十分拘束,园中各地均可自在游玩。

  这⽇钱复正烦急间,偶登假山遥望,见墙外不远有一草垛,忽然想用调虎离山之计,夜里又把看守人绑起,盗了苗秀所用刀镖,越墙逃出。先往垛上纵火,然后觅地蔵起,等人往救,再行乘隙逃走。那晚恰值风⾼月黑,转眼光映重霄,火势弥漫,连后园房舍一齐引燃。花家果然慌了手脚。钱复见人多忙于救火,暗幸得计,一路蛇行鹭伏,往山外逃去。不料花家久经大敌,临变一丝不,得报便知是他所为。一面令人救火,一面暗中派人去往各出口堵截。钱复逃到山口,伏兵忽起,知道这次擒回必吃苦头,情急拼命,连用钢镖打伤了三四个。眼看可以突围而出,猛觉背上奇痛,周⾝发⿇,不能动转,等被擒住才看出是老刺猖查洪突然出现。回到花家,那火救到天明才灭。老花婆年老吝财,不似昔年慷慨。虽未用刑拷打,却是怒极,把钱复辱骂了一顿,说:“小狗不宜好待承,烧的房舍什物,等老狗回来领人时,定令加倍赔偿!”一面把人困在山石洞里,外有铁栅封锁。⾐食起居如常,只能隔着栅门和防守小童说话。看看当前园景,一步也不能走出,这已够受。还有被擒时,被老刺猖用了分筋错骨法,下手又重,脊骨本已受伤,老花婆忿怒之下只顾骂,忘了‮开解‬,容到想起,已过了两三个时辰。如今背脊常痛,气⾎凝滞,又生背疮,痛得眠食不安。自又负气好強,不愿找仇人医治疮伤,越来越重,痛苦万分。

  直到⽇前,虞⼲探明底细,⼊园看望,见钱复面容消瘦,忍痛流汗。背人询问,自述姓名来意,始行告知,夜来私往送药。老花婆为钱复,本备有书籍笔墨纸砚,供他写读解闷,以示管教故人之子,未怀恶意。钱复早写有一信,准备买通守童,代为送出,恐有差迟,延未敢发,便向虞⼲哭诉,求其相救。一面在信上添了些话,托其转陈业。

  除非自己遇害,只可照老花婆的话寻人解救,千万不可使家中⽗⺟知道。即使⽗亲⽇后回来,也只可说是遇见异人拜师,现已从师远游在外,惟恐⺟亲悬念,故未实说。此外历述马琨平⽇如何引同玩,不肯用功,教他卖艺惹事,临到出了事,又拿话他上前,自己却置⾝事外,去之惟恐不速。深悔当初不听陈业之言,吃这大亏等语。

  马琨看完一想,怪不得虞、章诸人看轻自己,原来听了钱复之言。強庒忿怒,长叹道:“钱二弟真个小孩脾气!他平⽇和我至厚,所以责备我也最甚。他只见我营救无信,以为置⾝事外。哪知这些⽇来为他受的苦呢?⽇久见人心,他既这么说,如真不能将他救出,自有明心之法,总使知道我不是坏人便了。”章焕人最忠实,经虞⼲一解说,马琨做作又好,也就不再嫌恶。由此马琨在章家长住下去。

  虞⼲和花四姑原来相,曾和花四姑明说,自己和钱应泰是老朋友。他子在此,虽因所行不善,不便求情放他,但应常来看望。钱复的疮伤,也是虞⼲和花四姑说了,才行延医诊治。自马琨到后,又连去了几次。因见钱复终⽇烦躁,忿急成病,⽇渐消瘦,气恼过度,疮伤也是时发时愈,恐他少年人气盛心厌,因而伤生,便向花四姑婉言劝解,说钱应泰归期遥远,小娃儿家,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况已‮磨折‬些⽇,意将人领走,等钱应泰回来,必令其登门负荆。至于烧毁的房舍财物,由己先代赔垫。花四姑始而推在查洪⾝上,等虞⼲二次劝说,恰值花家来了钱应泰两个对头,花四姑受了怂恿,不但未允所请,反而口出不逊,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两下几乎变脸。闹得虞⼲也不能再去花家看望。想要硬来,又以花家羽云集,人多势众,万敌不住,只得罢休。过了些⽇,恐久不去钱复失望优急,冒着奇险夜往北山,暗晤钱复,明告以此时无法,非等秋后不能脫⾝,劝以耐心静守,不可忧急。话完归途,几被花家察觉。幸得一异人暗助,才兔失陷。花家也有了警兆,没料是虞⼲所为,当是对头人山访听虚实,防备渐严。

  马琨在章家,总算已知利害,还能安分,未出什事。光易过,一晃经秋。这⽇虞⼲得那异人相助,又往花家访看。钱复已是骨瘦如柴,问知花家自从虞⼲失和去后,相待⽇酷。有一次苗氏兄弟陪了两客来看,俱是钱应泰的对头。免不了指着钱复,大骂数说。钱复自觉给老⽗丢人大甚,怒极和来人拼命,无奈铁栅坚牢,折毁不能,平⽇多吃对头来顿讥嘲。行时怒说,此时钱复已是花家笼中之鸟,不与一般见识打落⽔狗。只等老钱到来,向花家磕头赔礼之后再行处治,非令老贼绝后不可。钱复见来人年老,相貌仿佛像是孪生兄弟,疑是昔年⽗亲的大仇人,福建名武师林飞虎、飞彪兄弟,连声怒喝:“老贼留名!小爷只有三寸气在,果不与你们这般狗男女甘休!”来人连理也不理,便被苗氏弟兄劝走。后来盘问看守小童,必是林氏兄弟,想起所受屈辱,愤不生,一场大病,几乎危殆,近⽇方始痊愈,人却憔悴异常。随说花家来了不少羽,不时同了苗氏兄弟来园习武。老少人等个个狂做异常,迥与初来时神情不类。因已秋深,算计陈业将回,盼望愈切,再四位求虞⼲和那同去异人相助。虞⼲去的一晚正是苗秀寿⽇,花四姑设筵庆贺,连⽇各地新来人多。值天雨,钱复所居山洞偏于园中西北山脚下,地甚僻静。二人便由洞后削壁飞落,一到,先由那异人将防守小童暗中点了哑⽳,走时才行‮开解‬。二童本已⼊睡,有一个醒的,也当梦魔混过。假使钱复能够攀越那洞后百丈⾼下的危壁,便毁栅将人救走也是易事。

  花家这次本来不会警觉,同行异人偏行痛恨花家当晚刚到的羽小飞燕吴禄,先助虞⼲援上危壁,重又设词纵落下去,暗⼊客厅,将吴禄‮醒唤‬点倒,用刀挖断脚筋,仍由危壁逃走,因此将邻室羽惊动,追将出来。仗着艺⾼人胆大,上下危壁捷逾猿乌,敌人又误以为后园无路,齐向园外山口一带追逐,没被追上。可是花家能手甚多,事后一查问,便知敌人来路不由山口。闹到天明,终于发现泥中脚印和壁上痕迹,百余丈⾼的峭壁,来人竟能上下自如,又惊又怒,总算没想到钱复⾝上还是幸事。异人下手时戴有面具,吴禄是个贼,仇敌大众,也没断定仇人是谁。花家自觉丢人,一面给吴禄医伤,一面加紧戒备。除了手下徒,连外来宾客中能手俱都派了职司,昼夜巡守,揷翅也难深⼊了。

  马琨闻说,方恐钱复忧急病死,自⾝脫不了⼲系。每⽇愁急,无计可施。陈业忽然赶到,好似一切均已前知,径住章家相陪。略间前情,便同往南明山去。行时虞⼲深知南明老人厌恨钱应泰,并已立誓不见外人,不问世事。明求必然不允,反倒绝望,只有出其不意,将老人刻有山居的竹牌信符盗出,立即赶往花家向老刺猖要人,或者还能有望,便对陈、马二人告以机宜。马琨为表义气,立拍脯,⾝任其难。不料竹令符又被小铁猴侯绍取走,⽩吃了多⽇辛苦。想起北山群丐讲理会期在即,花家如胜,.至不济还可熬到钱应泰回来,忍辱领子,否则林氏兄弟恨钱应泰⼊骨,又有老贼应使绝后之言,见势不佳,必对钱复暗下毒手。为此惶急万分,明知侯绍难惹,但也无法,只得尾随下去。本商量将牌盗到了手,立去金华北山,救出钱复后即行奉还。以侯绍为人,这类事如与明说,未始不可暂借一用。偏生胆小怯敌,又恐江湖上⼊多通声气,事由侯绍口中怈露,立成画饼。这一起意偷盗,累得马。陈二人⽩吃了许多的亏。最终虽然将牌偷到手,又吃黑摩勒截住夺走。侯绍见黑摩勒手持竹牌,误以为有心作闹,一把夺过,正在埋怨。黑摩勒忽然省悟那盗牌的红脸少年尚在林內,连忙追⼊,人已逃走。归途各叙经过,侯绍才知黑摩勒和江明也是追贼的,只不知这两少年盗牌详情。

  侯绍随说:“昔年曾和钱应泰相识,擒到马琨以后,经他哀求苦告,也就放了。不想他同伴陈业回来,将牌盗去。其实借他一用无妨,就此被他盗走,却是丢人不起。何况我还要用它应急呢!”江明便把樊秋走时情景对侯绍说了。侯绍喜道:“照此一说,他既和老偷儿作上对,没个代落场是不会来了,何况宝物又被令师携走了呢。这南明老人的竹令符暂时已无用处,还是拿去还他,以后要用再借的好。那盗牌少年正是陈业。”黑摩勒天生侠肠,先受他骗也颇有气,及听侯绍将马琨口里所得大概情形说出,不由感动,觉着陈业为友义气,又想起适才受擒时诚恳之状,忽然心动,笑道:“四叔现既无用,我看陈、马二人甚是可怜,何如成全他们朋友义气呢?”

  侯绍笑道:“钱应泰为人该遭此报。马琨我也见过,更是毒险狠,江湖上败类。

  他师徒两个一家人,不会有什好物事!陈业却像是个好人。老刺猖出了名的不好惹,只南明老人竹令符能够将人救出,此外别无法想。而且我知林氏兄弟与老钱有杀之恨,曾经立誓:一旦报仇,必杀老钱全家。自从在武夷山练成了两件暗器,已寻老钱好几年。

  不料老钱自从败在天山狄遁手里,一直隐居天目山中,难得出门,也不与昔⽇朋友见面,一点不知仇人寻他。林氏兄弟也访他不到,难得他子被困花家,正好借此引老钱上门,连⽗带子一齐下手。如无南明老人令符,小钱固然早晚不保;就用令符,老刺猖向例要做就做,林氏兄弟多不愿意也必拦他不得。真要硬拦,老刺猬必然变脸,说:‘人是我擒来的,现在并不知他家住何方,我现看老友情面放掉。你寻他⽗子报仇,我不管;是好的,须等他走没了影,你自设法寻访,才够代。要打我老查手里趁现成,他家大人又不在此,休说不是丈夫所为,我这里先办不到!’林氏兄弟嘴和手都吃他不消,又在花家作客,⽩碰一鼻子灰,自然更恨。当时由他放走,必定随后尾随下来,或是就手杀死,或是将人擒去,要老的出面来索,那⽇子就更难过了。我们打算救人,就当救彻。

  固然林氏兄弟不是好东西,如非当年叔侄三人在福州称霸,横行欺人,也不致吃钱应泰的大亏。但是我和老钱无此情,人又不好。此时自家受人重托在此熬⽇子,何苦管这闲事呢!”

  江明道:“那年钱应泰霸占我师兄申林的山洞,狄师叔往抱不平,便有师⽗在场。

  听师⽗说,他刁耳软,武功颇好,人还无什大恶,四叔怎这恨法?”侯绍道:“我最恨不义气和刁人,所以我和他识好几年,见面老谈不到一气。他也厌我,只不敢招惹罢了。”黑摩勒笑道:“不久各南省恶丐均往金华北山讲理,听说丐仙吕师伯也要到场。就这机会,前往凑个热闹不也好么?”侯绍笑道:“我知你救人尚在其次,实想淘气趁热闹,对不对?你不说他们义气么?这样办,他们除此无路,如真义气,逃必不远,定还尾随下来,或是二次再来偷盗,并且我也有话想问。他只要有此胆子毅力,为友不避艰险折辱,不得不止,等他来时就借与他,否则作罢,你看好么?”黑摩勒何等机伶,闻言晴中回顾,果见⾝后树林內有人影一闪,知被料中,故意大声笑道:“这样说来,人家不来偷时,四叔是不借的了?可是这次我和明弟不管闲事,四叔也不许将它蔵向隐处。如被偷去,便须借与,莫又说丢了四叔的人生气呢。”侯绍答道:“那是自然。”

  黑摩勒因原经过的树林,有丐仙门下五丐在彼议事,适才断臂丐曾说大话,立意斗他。此时不相见,特意挽了侯、江二人绕道回庙,所行俱是僻静田野。且谈且行,不觉到了三官庙门首。黑摩勒回望⾝后无人,庙中老道士己闻声出,见三人一路,笑问侯绍:“怎与两位少爷遇见?”侯绍也没理他,径引二人往后院房中落座。黑摩勒说起明⽇要往方岩施散银钱并斗断臂丐事,侯绍闻言惊道:“你怎如此随便?那断臂叫花名叫楚生,乃当年丐仙门下心爱弟子。二十年前夜行山中,一人独斗四虎,虎虽杀死,一臂也因虎口咬伤,有毒断去,重又苦练十年,练成一⾝好功夫,江湖上都称他为独臂金刚。丐仙昔年清理门户,因他也曾犯有过错,为了是爱才,想保全他,特意事前遣往云贵深山之中。一去多年;今始回转。听说这厮常说学无止境,生平练功夫从未间断过一天,至今仍是童⾝。丐仙格外垂青,也由于此。但是这厮记仇心重,手又狠辣,你如小败,他觉占了上风还可,如落下风,休想和你甘休。好鞋不沾臭屎,惹他则甚?何况羽又多,那鸳鸯脸的,现算丐仙嫡传⾼⾜之一。此人格比那厮好,本领更比他⾼,也不是好斗的。令师叔和丐仙至好,本是自己人,为了不知底细的两句闲话无事生非,何苦来呢?”江明也从旁力劝。

  黑摩勒方自沉昑,老道士忽然跑进,说有一红脸少年求见。侯绍笑道:“这小孩果是不错,居然敢明来相见。叫他进来吧。”道人一会领了陈业走进,告退自出。陈业随说:“后辈陈业,拜见侯老前辈。”人随拜倒。侯绍笑骂道:“滚起来,我不喜这样子。”陈业只得起立。因见黑、江二人年轻,疑是侯绍门徒后辈,口称“二位大哥”过去一揖到地。江明忙即起⾝还礼,黑摩勒仍坐那里,把头略点,笑道:“我和你才第二次见面,屋里三个人,你怎单和他一人叩头,轻看我年纪小么?”陈业口齿本钝,⽇里又吃过黑摩勒的苦头,闻言益发惭沮,呆在那里答不上话来。江明过意不去,笑道:

  “我黑哥哥爱说笑话,不要当真,我们都不是外人,你有什话,只管说吧。”侯绍也笑道:“他叫黑摩勒,他叫江明,都是我的忘年之。我屋里只一把椅子,你三人可并排坐在上。再要愉我东西,先和我说一声。就没得苦吃了。”

  江明见这老少二人都是油嘴滑稽,闹得陈业満脸惭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不忍,便伸手拉他坐下道:“四叔和黑哥哥都是这样滑稽情,你越随便越好,一拘泥就受罪了。我们已知你为人,要不也不请你进门了。”陈业闻言甚是感,这才躬⾝说道:

  “后辈的事,老前辈想已知道。此次并非敢于轻犯虎威,只为师兄钱复年轻,不知利害轻重,被困金华北山女铁丐花四姑家中,吃查洪阻住,不能脫⾝。现染重病,又有钱家两个仇人在彼,命甚危险。经人指点,往盗南明老人竹令符,不料被老前辈取走。一时情急无知来此偷盗,又吃这位英雄擒住,侥幸逃脫。明知不能再盗,来必无幸,无奈别无生路,逃后并未远去,一路尾随下来。再盗实是不敢,迫不得已来此跪求老前辈开恩,暂借一用。等将钱复救出,即行奉还。后辈年轻识浅,去时并望多加指教,免致误事,感不尽。”侯绍便问:“此策何人所教?”陈业因和马琅同往⻩冈途中闹出许多故事,几乎失落铜龙符。⽇前回到一娘家中,大受阿婷埋怨,说他不应允许匪友同行,几乎误人误己。并说:“似此荒唐,如非蒲世伯来信夸你,力为解说,阿娘几要将你逐诸门外了!”陈业对于阿婷已种情,见她说时満面娇嗔,眉目之间隐含幽怨,懊悔已极,哪里敢再怈露一字?

  侯绍见他答语含混,越要追问,不然符便不借。陈业细查侯绍口气,与花四姑似无什么渊源,被无法,把一娘一节隐起,说是虞⼲和祝三立的指教。侯绍喜道:“老祝是我朋友,一别多年,不通音信,竟在此么?他为人何等义侠,怎会与老虞这样的自了汉一起?”陈业一听,侯、祝二人至,好生欣喜,便把相识经过略微说出。侯绍问道:

  “现在花家羽云集,卧榻之侧岂肯容人、难道此老还和他是邻居么?”陈业道:“三叔也是偶住在那里,只不常在家。夏天有人劝三叔移开,三叔执意不肯。挨到上月,果然花家命人往他所居崖洞中寻事,恰值三叔不在。第三天回来,得知此事,当夜便去花家,闹了个河翻⽔转,可是花家并未再往扰闹。听虞⼲世伯说,三叔本另有一个好住处,因防花家说三叔怕他,所以原住山洞仍就常去。”侯绍道:“老祝既肯帮忙,你为人必还不差。不过你没人打接应,一有失错,人救不出,连南明老人也丢了大人。老祝是明面,我也不便出头。最好黑、江二人同去,我再教你们一套话,方得无失。林氏兄弟见人被老刺猖放走,必要追出生事,但有祝、虞、黑、江四人相助,只能在花家脫出,便无碍了。”

  陈业闻言大喜,方向黑、江二人恳求,黑摩勒道:“这个不行,明⽇我还有事呢。”侯绍笑道:“你没事时找事。适才还说去凑热闹,现有这好的玩意,你又拿架子了。”黑摩勒道:“不是拿架子。一则断臂叫花说话太狂,须给他看点颜⾊;二则星叔还有一字条命他转丐仙,怎能丢下不管呢?可叫明弟前往,我事完再去好了。”侯绍道:“此事非你同行不可。再说那些花子也算自己人。令师叔还有信着你面,怎再和人作斗?金华之行越快越妙,不能迟延。花子们暂时又不会走,并且他们也要往北山去,不是没见面的⽇子,忙他怎的?至于散钱一层,金华回来也不为晚。庙会期中,他们都不愁没吃用的,你忙他作什?”

  黑摩勒不知侯绍暗中为他解围,信以为真,暗忖:断臂丐横顺暂时不走,金华回来也是一样,说:“要回到虞家,与江小妹等说一声,当晚一同起⾝赶往金华,次⽇黎明去往花家将人要出。归来再往方岩,许能赶上。”侯绍道:“这样不妥,就当晚起⾝,也是⻩昏时往花家好些。大⽩天里没个闪躲。”黑摩勒只得应了。侯绍随即指示机宜,令江明回家禀知⺟姊。黑摩勒乘有余暇,赶往⽩雁峰何家,将花家和断臂丐事一齐告知七指神偷葛鹰。次早径由何家起⾝,与江、陈二人约地相会。到了金华,先见虞、祝二老,略微歇息,傍晚再行人山。商定,陈业谢过,便请老少三人往酒楼同饮。侯绍道:

  “你这算酬谢么?他二人有好去处,我也有我的酒友,谁吃你的?各自散吧。”陈业不敢再说,随向三人拜谢而去。侯绍也将南明老人竹令符取出,与黑摩勒,各自分手不提。

  黑摩勒赶往⽩雁峰,见着何异,一问师⽗,说葛鹰出游未归,行时说,昨夜归途遇见旧友,约往金华北山观场,并说⻩山萧隐君和门下弟子也接有丐仙吕渲请帖,不⽇还要回来。黑摩勒听出师⽗和萧隐君都与丐仙一气,心越喜,知道有些⽇耽搁,愿和江明同聚,略进饮食又往回赶。到时天才三鼓,先去尧民家中,见晓星不在,留下一字,说:“明⽇所命之事,须待金华回来。”再往舜民后园一看,江氏⺟于姊弟三人,和舜民夫三人正在挑灯说话,言笑方。消夜后,舜民夫告辞归卧,小妹因江、黑二人明⽇早起,催睡早安歇,并嘱江明遇事仔细,不可冒失。

  黑、江二人同榻,天甫黎明,便既起⾝。小妹強留二人吃了早点,才令上路。先往昨⽇所约之处,陈业已同马琨先在等候,见黑、江二人走来,忙代马琨引见,并谢相助之德。马琨嘴甜,长于恭维,黑、江二人终是年轻,同走一程,谈谈说说,也渐相投。

  四人到了金华,先去章家见了章焕,说明来意,忙令人把虞德请来,托向乃祖先容求见。

  马珉因虞⼲不许相见,这次又和两生人同来,以为虞德不是坚拒不见,便是只令陈业一人前往,弄巧还许别人都见,不见自己,当着外人岂不难堪?方自估啜,不料虞德匆匆跑回,一会祖孙二人便一同走来。

  黑摩勒听说虞⼲不甚肯见外人,见时还要命人请示,心中不快。这时江明出便,未在室內。虞氏祖孙一进门,章焕首称世伯,黑摩勒明知来人是他,故作不知,坐在一旁装睡。陈、马二人见状,恐虞⼲生气,忙即上前行礼,并喊:“黑兄,虞老前辈来了!”

  虞⼲只向陈业含笑点头,略一让手,也未理睬马琨,便笑道:“我本不来,因听小孙说,新来两位佳客,內有一人是我生平知友的未传弟子,司空老友师侄,葛老偷儿新收⾼⾜,现在这里么?”黑、江二人只陈丫马诸人说过名姓,来历源未吐只字。陈业适对虞德,也只说是南明老人竹符已然取到,并还约有黑,江二人相助,意往见商谈,详情也未说出。黑摩勒嫌虞⼲偈做作态,北山之事并非离他不可,意借此掂他斤两,及听说话竟是师门知友,并与司空晓星旧,不敢怠慢,忙作惊醒起⾝。章、陈二人正有僵意,忙代引见。行礼之后,虞⼲笑道:“我闻令师仙游以后,你随司空老友出道。才只一二年的工夫,便异军突起,名満江湖,渴一晤当世神童,得信便忙赶来。今见贤侄,果然精气內充奇光外蕴,不必再问学业,已知梗概了。听说还有一位同伴,自来名驹不与劣马并驰,想来也是良材,怎未在此?”

  黑摩勒见虞⼲⽩发飘萧,童颜温润,⾝材瘦长,笔也似直,二目神光炯炯,语言慡朗,声如洪钟,师门旧友,知非常人,骄慢之心不由全数去尽,躬⾝答道:“老前辈夸奖,实不敢当。那是盟弟江明,乃⻩山萧隐君门下,刚出解手,一会就来。”说时,江明正走进屋,见了虞⼲,知是老辈,未容陈、章二人引见,先自礼拜。虞⼲见江明英仪內蕴而举止端厚,彬彬有礼,不似黑摩勒锋芒外露,越发惊喜,笑道:“老夫奔走江湖数十年,后起人材也见了不少。似你二人这等资质禀赋,又这么年轻的,直是初见。适听黑贤侄说,江贤侄乃隐君⾼弟,小孙又说来客年纪比他还轻。心还在想,陶公人最持重,小小年纪便许出道,必有过人之资,果然所料不差。我和南明老人曾与陶公至友,司空也是旧识。陈贤侄往求竹令符,多⽇无信,忽与你二人同来。难道南明老人不念旧恶,惟恐老刺猖难弄,借符之外,还命二位贤侄来此相助么?”陈、黑二人随把来意说出。虞⼲恍然道:“我原料南明老人未必肯管闲事呢,果然还有许多周折。陈贤侄一片为友⾎诚,居然感得侯四弟与二位贤侄仗义相助。不特人可要出,还免却林氏兄弟寻仇加害,可称因祸得福,祝三兄⽇前已有事他去,人不在此。老刺猖心感南明老人救命深恩,常时慨叹彼此年老,南明老人又不出问世,金珠⽟帛非其所爱,只恐此生永无报恩之⽇,一想起就难过。只要竹令符取到,休说侯四兄转借,无殊老人同意,便是偷来,他志在报恩尽心,也认牌不认人,当时必放,就和花家变脸,也非所计了。你们只管前去,其实连我也无须同往。不过我和花家早已变脸,北山讲理,我也在约之一。不去,将来知道,反说老夫怕他,仍照侯四弟所说做去好了。”于是便照预定方略行事。

  饭后陈业见有余暇,借词出。马琨因虞⼲不大理睬,一则心烦无聊,又恐时久黑、江二人因而轻视,也想随往。虞⼲看出陈业面有难⾊,知他往会一娘⺟女,作⾊道:

  “那一次都因你误的事!当⽇⻩昏便须起⾝。陈贤侄此去,乃是⼊山探听虚实,何用多人?你不在此陪客,同伴作什?”马琨知虞⼲对人和易,惟独对己深恶痛绝,背后所闻已多难堪,初次见面又复如此,当着众人懊忿集,还不敢现于辞⾊,只得赔笑道:

  “小侄只当三弟去买款客果点呢,不去就是。”虞⼲也没再理他,径和黑、江二人叙谈,语多奖赞。马琨又是一气,暗骂:“老猪狗势利眼!无非人家师⽗名望大些,便这等拍捧。老钱和你还是多年患难之呢,我那么找你,面都不见,还说许多坏话。今⽇我们请得人来,手有南明老人令符,知必成功,便狗颠庇股跑来凑现成,既倚老卖老,怎又见黑、江两个小孩就低头呢?真不要脸!此番把小钱救出,回家有了待,便和娘说明,另投名师。学好本领,不把你们这些老小畜生全家杀死,出我这些⽇来恶气,我不姓马!”由此马琨与虞⼲也成了不解之仇不提。
上一章   云海争奇记   下一章 ( → )
云海争奇记是由还珠楼主写的武侠小说,本页是云海争奇记最新章节,阿奇小说网第一时间更新云海争奇记章节文本,提供给网友云海争奇记免费读及下载服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云海争奇记》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的朋友推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