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人影无双是由还珠楼主写的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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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翼人影无双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0997  时间:2017/9/18  字数:12971 
上一章   六 迎面打来的飞刀    下一章 ( → )
  原来赵三元的岳⽗只有一子二女,因其舞弄刀笔,坑人太多,乃子刚刚娶,便被仇家暗杀,剩下一个遗腹的孙子,又是残废。长女嫁与三元。次女嫁了一个土财主,人最怕事,决不敢争岳家产业。三元常想,內侄是个六不全的废物,连话都说不清,决非自己对手。乃在家时便掌大权,所有田产俱都明⽩。乃岳年老多病,已过六十,看去不过三数年的寿命,这许多财产本来就是囊中之物,一向关心,做梦也未想到像他这样一个素来隐秘、暗蔵舂⾊的小财主也会被那影无双光顾。最可气是听丁虎说,下手就在前⽇夜里,正是自己听那事主老管家说起主家闹贼,回衙报信不久的事,伍明那么好狡多谋的人,不知对头用什方法,竟被制得百依百随,样样屈服,非但现成金银全被搜光,连准备过年买年货的银子也被取走。所有发印子钱的小折子也被烧掉,并还限在十天之內要献出好几千两银子作为济贫之用,租粮已不许再收,迫令自行出面将所有田地分给原做佃户长工和各地穷苦的人。丁家远在月初便曾受到对头救济,因其平⽇勤苦,还比别人多得了一份,但非取自伍家,直到今⽇对头命人两次送信方始得知。第一次仅说二捕要来,以及乃岳伍明受制经过。第二次竟说,伍明这样恶人居然回头是岸,照他所说行事,心口如一,不曾怀恨,为此将他那⽇闹鬼所罚三千银子免掉。念其无钱度岁,仓中存粮又不许其出售,特令两家佃户借租为名送还他一点银子。知道二捕要来,正好转令带去等情。

  对方分明借此‮威示‬,要他好受,想起岳家那许多财产业已成了囊中之物,只为一时贪功讨好,得到飞贼消息去向本官告密,不料当夜就给他看颜⾊。想起多年盛名,不噤愧愤加,又是胆寒,又是恨毒。见毕贵也是面容狞厉,坐立不安,料知他平⽇比自己还要招摇爱财,做了十多年班头,表面的财产比自己还多。既是纽扣纽拌,对头当然不会放过,想必也在愁急愤怒。只奇怪济南城关內外地方不小,就是那⽇夜里适逢其会,被对头撞见,暗中尾随,算他同真有七个,分途行事,也决不能知道得这样清楚,相隔老远的地方竟会同时下手,莫非真个神通广大,会什分⾝法不成?想了一想,方觉自己见事则,毕贵更是耝心,全没想到敌暗我明,大量穷人都受过好处,成了他的羽,休看丁氏⽗子忠厚老实,此时照样动他不得,不是暗中示意勉強止住,几乎又向丁虎发威恐吓,真个混蛋!便自己也是见事则,眼放着一个事主是岳家骨⾁之亲,怎么也不能够偏向对头。既知此事便该立时起⾝,前往打听,还呆在这里和这些表面恭敬、暗中偏向敌人的老小杂种有什说头?

  刚要起立作别,忽听来路穿堂脚步之声甚急,并有男女喝问,甚是纷。二捕心疑发生变故,毕贵更是情急,随手将丁虎往旁一推,手中暗握兵器,急匆匆抢先拉开风门便往外赶,来人也恰跑到,两下差一点撞个満怀。丁氏⽗子还在相顾惊疑,二捕业已看清来人乃是毕贵的內侄陈武,进门只朝赵三元请安,叫了一声"老大伯",连主人也不及招呼,便气急败坏说道:"昨⽇夜里家中闹贼,把所有现银全数拿去,并还留刀留柬,要姑⽗把存在别处的银子放在家中,等他来拿。最气人是姑⺟竟不许我声张,我越想越有气,天刚一明便往衙门寻你,恐大家知道不好看相,打算和姑爹大伯商量之后再定,谁知他们说是人已出门访案,走往北关乡下,因不知道准地方,天气又冷,所遇人太少,朝人打听都说未见。赶了几处村镇,连饭都顾不得吃,一直没有问出踪迹。飞贼留的柬帖注明今夜必须要先他五百两银子,姑⺟十分忧急,照她本意,也只叫我快寻姑⽗回去,并无报案之意,行时还说,无论如何也将银子带回才可无事,否则凶多吉少。

  班房中人又说,姑爹和大伯此行须两三⽇才回,行踪无定,我正心急,肚⽪又饿,无意之中到一小饭馆里想把肚子吃再去打听,谁知遇见一个矮子…"毕贵出口忙问:

  "那矮子什么长相?"赵三元素来沉,料知这位飞贼侠盗业已公然和公门中人作对,看神气事情非要闹大不可,既惜财,又惜名,正急得心都要抖,闻言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等他说完再问不是一样,忙些什么!"毕贵知道三元只一冷笑便无好意,自己斗他不过,永远做下手,只得忍住。

  陈武接口说道:"那矮子穿着一⾝旧上布⾐服,这样冷天,穿得那样单薄,好像两三件夹⾐套在一起,⾝上没有一两棉花,人却精神。⾐服虽旧,洗得也极⼲净,像个外来朝山的穷香客,一个人在那里吃饼,说早来正在吃饭,进来两条恶狗,看着难过,赌气走开,没有吃。也是刚刚进门,想找补一顿点心。穿得那么穷,人却大方,要了两整个锅饼,有小圆桌面那么大,自己只吃了一小块,就点腌菜和两块驴⾁,多下的全送给随后走进的四个半大的穷孩子,还向柜上要了两斤卤牛⾁他带走,共总花了三百多文。他连酒算上不到十文,下余都是为人花的。如说朝山香客,不应动那荤酒。如说隐名善士,他那褡裢袋里共只这三百多文,全数送了人家,又未带什行李包袱。所穿⾐服旧得都褪了⾊。这时吃客不多,我无意中向掌柜打听可曾见到姑⽗,他先不理,临去才和我说:'你打听那两人今早曾在⽩泉居和对头相见,谈得顶有意思,可往那里打听,必能寻见。'

  "当时不曾理会,匆匆吃完,正要起⾝,忽然想起此人外路口音,貌相清秀,如非脸上多了一块紫瘢,耳朵没有针眼,听那说话简直像个女子。他和姑⽗大伯素昧平生,我又不曾说明装束年貌,他怎知道⽩泉居所遇便是我寻的人?他那走路在我们学过几天的人眼里也觉异样,这么厚的冰雪泥污,从头到脚会有那么⼲净,休说鞋帮,连鞋底上都没沾着一点⼲雪,心中一动,忙即追出。共总几句话的工夫,我连酒菜账都未开发便赶出去,两头细看,竟不见他影迹。只有两个本地人走过,均说不曾留心,没有见到。

  猛想起姑⺟所遇飞贼是个女音蒙面一⾝黑的矮子,回忆所说许多可疑,忙往三里河追来。

  到了⽩泉居一问,果有此事。余掌柜并说,姑⽗大伯刚由前村回来,现在丁家。因我不大来此,走进太急,戴有风帽,他们认不出来,争论了两句,好在不是外人。我看这家伙实在扎手,还要想个主意才好。"

  二捕听完,毕贵比三元更爱财,平⽇出外办案子,都是三元一人掏钱,得了好处照样平分,不知三元另有打算,以为老友大方,老让他沾光,心计本领又差,所以平⽇俯首听命,受点气也是过后便完,想不到多少年来费心费力所积蓄的金银,竟被对头一扫而光。最奇是乃马翠凤原是一个犯了案的女贼,被他设法救出,成了夫,本领不弱,人更泼悍,怎会受制飞贼,这样听话?好生不解。当时气得手脚冰凉,因被三元止住,不便发作,忍气细问矮子形貌,与前见二矮⾐服⾝材全都相同,连口气神情也差不多,面貌却不一样,脸上只有半巴掌大一块紫掇,面⽩如⽟,二目有神,非但不曾吊着眼⽪,如由侧面看去简直是个二十多岁的美少年,哪似前见二矮丑怪?二捕料知对头羽甚多,內中还有女扮男装的同,这等行径分明将脸撕破,公然为敌,事非闹大不可。最痛心是自己不过奉行公事,与他无仇无怨,竟会下这辣手,上来也把现成的钱财差不多全数取走。这还是下马威,将来如何尚不可知,越想越恨毒。暗忖:"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既是这等欺人大甚,连我们⾝上的⾁也要割去,转向穷人讨好,豁出命不要也必与你对拼到底!"心中咒骂,表面却不露出,彼此心照,也不商量,便向主人告辞。

  丁氏⽗子当然赔着笑脸说了几句挽留的话,恭恭敬敬送将出去。二捕心中有事,现出本相,并未理睬,便同起⾝。

  丁虎掩⾝偷看,见三人走出不远,陈武凑在二捕中间低声说了两句,回头看了一眼,心方一动,忽听⾝后笑道:"你快回去,假装不知,只说那两只是为款待他们的,没有得吃可惜,无论何事装不知道。"丁虎回顾,正是半月前老⽗上吊被他救活送回,从此转⼊佳境,为了老⽗本分胆小,又恐招摇,不肯带了全家老小往⽩泉居吃那一顿预先犒劳的酒⾁,改在家中饮食,并请恩人同吃,方才又来送信说二捕就要寻到的黑⾐恩人,忙答:"恩人,事情已完,这样冷天,怎不到北屋里去暖和一会,吃碗热茶?"话未说完,那头戴面具、周⾝⽪⾐裹紧、形如鬼怪的异人已接口笑道:"快些回屋,不要管我,夜来自会扰你这两只肥。转眼就有人来,不要再往外面张望,我先到隔壁人家等候,有什事情你也不必送信,我自会来应付。虽然不怕,你⽗子是本地方人,也不要得罪他们。"说罢黑影一闪,已往北屋那面驰去,穿堂黑暗,看不甚清。

  丁虎借着关门探头一看,二捕业已走远,并未回顾。陈武不知何往,以为三人贴着南面行走,被人家屋角挡住。路上并无其他行人,不像有事光景。但知这位翼人影无双料事如神,决不会差,便照所说匆匆关好街门,回到北屋,一问家人,说方才似见窗外黑影一晃,追出人已不见,料知人已纵往隔壁。暗忖:"这位恩人真个奇怪,他虽口口声声说他并无奇处,和常人一样,不过戏法变得巧妙,武功较⾼,最重要还是他能得到许多老百姓相助,遍地都是他的帮手,声东击西,忽南忽北,故意显出许多奇迹,增加他的威势,其实人还是人,并不会什法术,不过事情未完,不能露底,将来西洋镜拆穿,大家只有好笑等语,但他这⾝功夫先就少有。最奇是每次所见明是一人,只声音有时不同,不知怎的竟会同时在两个地方出现,再不便是刚刚见他换了一副貌相,和常人一样出现,转眼之间又是那⾝紧贴⾝上的奇怪装束,便是穿在里面,当时脫下也无如此快法,实在想不出个道理。问他是一是二也不肯说。人都说他会分⾝法,如穿寻常⾐服,往往两个矮子同时出现,今早⽩泉居便是两个,但这类事见到的人极少,也许形貌改过,混在人丛之中看不出来。"

  "这两个狗班头平⽇口甜心苦,我⽗子全家受欺吃苦已有多年,不过老⽗人太忠厚,无论费了多少心⾎,全被搜刮了去,只是自怨命苦,还不许我怀恨,以防闯祸。每次眼见全家辛苦勤俭所得,算计当年可有一点积蓄,都被赵三元这老狗娘养的先吓后哄,全数取走,还要向人卖好,实在生气,想不到他们也有今⽇,这等大快人心,就是为此吃上两月官司也是值得,何况照恩人那样说法,他决不敢。济南府的穷人都和恩人通气,他捉得了那许多不成?凭本领也办不到,怕他作什!"心中寻思,一面又将影无双的话偷偷告知家人,令其留意,一面互相谈说,假装心痛那两只肥平⽩耗费,二位班头并未吃到,过⽇再来拿什么待承人家的话。方想听恩人口气,这三个狗娘养的许还要回来生事,我们关着门说假话,他就在街门外面偷听也听不出一句,这是什么缘故?猛瞥见纸窗外面廊柱后似有人影一闪,街门已然关紧,二捕回来必要叩门,少年心,还当是影无双回转,忽然想起方才嘱咐的话,心中一动,便未起立,暗骂:"兔蛋还会‮墙翻‬过来不成?"

  忽听三甲"噫"了一声道:"火盆旁边怎会多了一副风镜,记得二位班头进来未戴风镜,这是哪里来的?"丁虎回忆前情,猛触灵机,当时醒悟,故意将背朝外,先把嘴往门外一咧,使一眼⾊接口答道:"毕老班头那位內侄少爷看去人真精明,进门时手上拿着风帽,神情慌张,走前曾见他在此烘手,一定是他烤火时忘记在此。这两只肥爹爹专为养来请这二位班头,没有请上,少时吃了爹也是难过,要念叨好几天,听了实在心烦。那位周济我们的怪人无名无姓,来去无踪,也不知他住处,又不肯和人多说话,转眼便自飞走,更不肯吃我们的东西,否则转请他吃一顿也算回他一个小人情,偏是寻他不到。要和今年夏天一样做成熏也好携带,娘把它切碎,炖了一大锅,汤汤⽔⽔的无法与人送去。再说人家正在心烦,不知我们和他一样,虽得到两次周济,见过两次,什么也不晓得,未一次没有穿那黑⾐,不是临走看出,还当是另一个人。就这样,他那相貌打扮也和众人所见无一相同,叫我⽗子怎么说法?像这样⾼矮胖瘦随意变化,还能分⾝化形的怪人,如何能与为敌!方才见爹爹为好谈说了几句实话,二位班头也许还多了心,说我们帮着人家,他全不想我们本乡本土,公门中的老爷谁敢得罪?这位怪人英雄无故周济,又有那⾼本领,谁也感佩服,无奈他就多待我们好,迟早不免一走,谁还没有一点防后的心思,怎敢欺骗官人找苦头吃?便是这位影大爷也说,他不令我们百姓知他来踪去迹,也是为恐我们受他连累之故,他如怕人也不会那样做法,谁一打算寻他,他就抢先寻上门去,给他颜⾊看了。照方才来人所说,我真替二位班头担心,再不放手恐怕还讨厌呢。"

  丁虎说着说着,假装有些惊觉,把头一偏,刚问:"外面是谁?"一条人影业已推门走进,正是陈武去而复转,丁氏⽗子连忙赔笑起,张罗茶⽔,三甲并问丁虎:"大门怎未关好?"陈武笑道:"我见天气太冷,想要回取风镜,恐你⽗子出进费事,恰巧道旁人家竹篱有一大缺口,又没有人,我听姑⽗说过这里地势,人家前面是土房,后面都是一些空地菜园和柴草堆,极容易走,特地绕将过来。谁知风大路滑,几乎绊倒了两次,你们不必客套,改⽇再见吧。"说罢拿起风镜要走。刚一转⾝,猛觉眼前寒光一闪。

  陈武从小便随这位填房的姑⺟学了一⾝本领,甚是自负,又倚仗毕贵班头的势力横行乡里,凶暴非常。毕贵因三元常时警告,屡次管教,均因后泼悍,爱这两个前房的內侄,非但袒护,并将陈武和乃兄陈文留居在家传授武艺,代管产业。因自⾝中年无子,曾有过继之念,这两弟兄又颇能⼲,手底来得,乃再一纵容越发胆大。当早依了毕马翠风,本想敌人厉害,不是对手,后经密计,虽只命他暗中报信,并还嘱咐不要张扬,陈武却是心耝气壮,觉着二捕名震山东,决不吃这一套,飞贼欺人太甚,这等胆大妄为从来所无,越想越恨,哪知什么利害轻重,抱着一⾝勇气冒失寻来。因二捕不曾述说经过,虽听毕警告,见人以后心胆立壮,仍不知道利害,人又好狡,走前看出主人全家听说自己失盗若无其事,再一想起⽩泉居余富所说的一点劝告和二捕走前口气,心想,他们出来访案,怎会来到丁家,知道二捕心思不会⽩用,当时卖弄鬼聪明,借装烤火,暗将风镜留下,打算去而复转,借题窥探,故意逞能,照平⽇所闻访案之法着一闲棋,并拿不准。

  到了路上,四顾无人,朝二捕悄悄一说,不料正合心意,毕贵更是迁怒丁氏⽗子,恨不能由他⾝上寻出线索,赵三元更因失财心痛,见毕贵也遭损失,同病相怜,有点沉不住气,又觉陈武无名小卒,丢人无妨,万一因此一来窥破隐秘,岂非快事?何况客还未到,主人先就杀备酒,开门出,说话神情全都可疑,对头多一半和主人串通,隐在暗处,此举出其不意,就被说破也有理说,对方这⾼本领,决不致与一无名后生为难,越想越对心思。暗中留意,街上冷清清的,只有三个土人拱肩缩背,带着一⾝寒相,头也不抬,往回急赶,业已回到各人家里,无论如何不会被人听去,忙低声指示机宜,故意贴着南墙急走,却令陈武由人家竹篱內纵进,绕往丁家房后窥探。

  陈武年轻好胜,开头十分得意,又知人都畏寒,守在屋內,房后一带都是积雪铺満的荒地和盖着芦帘的⽩菜地,连过三四家人的后园均未见人,心想赵老头真个心多,硬说这里穷人都是贼,最好不要被人看破。如其遇人还要照他所说回答,这前后二十多家园地都被冰雪布満,哪有丝毫人影?正在边想边照赵三元所说贴着沿途草堆猪圈轻悄悄掩将过去,忽听⾝后有人说话,偏头侧顾,乃是一个老婆子,背朝自己正在骂猪骂狗,并未被其看见,相隔也远,心正好笑,猛觉脚底一绊,一个立⾜不稳,连冲扑出去一两丈,再一收不住势就此滑跌了一跤。起⾝一看,骂猪的老婆子业已回屋,相隔六七家还有一个老汉出取柴草,也刚走回。细一察看,原来所过之处是片斜坡,脚底一耝树枝半段冻埋冰雪之中,半段露在外面,方才闻声回顾,分了心神,走得太急了些,脚底又滑,绊了一下,连那树枝也被踢飞,洒了一地于雪,不是⾝強力壮,学会武功,人非受伤不可,就这样,一只⽪手套也被擦破。

  陈武方在暗骂:"这老乞婆该死,好端端骂什猪狗,害小爷跌了一跤。不是赵老头再三嘱咐,不揍你一顿才怪,真他的叫人生气!"哪知念头还未转完,脚底又绊了一下,总算看出冰雪太滑,没有跌倒,一看又是一树枝,⾝旁恰是一座草堆,心中生疑,和捉蔵一般两面张望了两次,哪有人影,断定自不小心,这一来加了仔细,前途只剩五六家便是丁家后屋,隔壁也有一人刚刚转⾝,这三起人均未发现自己,一路留心,转眼赶到,总算不曾再跌,侧⾝贴着廊柱,隔着纸窗朝里偷听,一面轻轻整理⾐服,方觉室中笑语谈论毫无可疑,所说也近情理,⽩来一趟,还跌了两跤,心中失望,不知怎的被主人看破,只得就势推门走进。

  没想到刚要走出,敌人便显颜⾊,休说陈武,便是久经大敌的二捕骤出不意也避不开,刚"嗳"的一声惊呼,蒲刺一响,头上⽪风帽已被敌人暗器打中,同时觉着面前庠苏苏有一条⽩影飘动,当时吓得往后倒退,取下一看,乃是一把小尖刀,刀柄上附着三指来宽一张纸条,侧顾丁虎口角间好似带有一丝笑容,表面却在假装惊惶。自觉丢人,惊魂乍定,怒火重又上撞,一声大喝。回手‮子套‬⾝边暗蔵的铁尺便往外追,耳听丁氏⽗子连声急呼:"这是影无双,快些请回,不要惹他!"丁三甲更郞得颤声哀告:"请侠客爷怜念,不要累他受害!"话还不曾听清,目光到处,门外冰雪地上空的,哪有敌人影子?方想此刀面飞来,敌人必在对面,忽听呼的一声,眼前一暗,一股急风带着一片墨云由方才立处房顶上突然飞起,掠顶而过,上下相去不満一丈,过时并有大篷碎雪残冰当头打下,所戴⽪风帽已连刀掼落,吃那碎冰打得头脸生疼,残雪洒在头颈里面见热化⽔,顺背脊骨流下,再吃冷风一吹,里外冰凉,骤出不意,又吓了一大跳,那片墨云业朝前面暗云之中斜飞上去,这才看出那是从未见过的雕形怪鸟,丁氏全家老少又在后面同声急喊,料知厉害,不是玩的。

  少年好胜,又不知鸟便是敌人变化,还想怒骂,后经丁氏⽗于抢出劝说,问明对头能变大乌飞腾,越发心惊,忍着气愤回到屋中,取过纸条一看,上面都是警告之言,并有与二捕前途相见的话,帽子齐头顶穿破一洞,头发刺断了一大络,稍差一点休想活命,刀之锋利和敌人手法之准简直少见。因纸条上附有"此刀好好保存,还要亲自取回"之言,又惊又急,料知前途有事发生,越想心越寒,惟恐落单,苦吃更大。冬⽇天短,⻩昏已近,自己孤⾝一人,赵老头那样自负的人听他口气那么胆怯,可知不是易与,还是赶紧追上他两个,人多壮胆,免得受人暗算,丢了人还无处伸冤,便向丁氏⽗子恐吓说:

  "此是要犯,方才的事不许声张!"

  丁虎见他刚尝到滋味又在狐假虎威,倚势欺人,不噤有气,正想开口,忽听门外哈哈笑骂:"小狗不要脸!"陈武到底年轻,当着外人面子挂不住,二次怒吼开门纵出,手中铁尺刚刚一扬,还未发话,仿佛瞥见一条小黑影由头上往⾝后房顶飞过,未及回顾,又是一股急风自空飞坠,来势更猛,目光到处,刚瞥见一团黑影带着两团金星星丸飞泻当头到,暗道不好,心中一慌。说时迟,那时快,就这转眼之间,那东西业已到了头上,相去数尺,想要闪避早已无及,就这眼前一黑,手中微震,头上好似被什东西叼了一下,那股疾风已从头上飘过,随同黑影盘空直上,不由惊魂皆颤,刚吓得喊了一声"饶命",待往门內逃进,丁氏⽗子业已惊呼赶出,向空跪拜求饶,这才看出正是那只金眼大黑雕去而复转,连铁尺和⽪帽全被抓走,呆了一呆,自觉无趣,只得把脚一顿,咬牙切齿,一言不发,转⾝就走。因觉先两次滑跌可疑,不敢再走后面,匆匆出门朝前赶去。丁氏⽗子见他狼狈奔驰,想起方才可恨情形,自在背后互相笑骂不提。

  赵、毕二捕本在前面听信,借故耽延,走并不快,一会便被陈武追上。二捕见他光着个头,一顶新⽪帽也丢掉,料知吃了苦头,问知前情,越发心惊,只得仍说着昧心的话,脚底加急,先往西关毕家赶去。刚进二门,便见门框上揷着一柄铁尺,上面挑着一顶⽪帽,连忙取下,面面相觑,谁也无话可说。双方虽是通家之好,为了当⽇变出非常,恐主人夫妇有什私话。毕、陈二人赶往內室,赵三元不曾跟进。毕家佣人送茶走后暗付。

  "这样神出鬼没的人不先想法将他挡住,非但棋低一着步步皆输,并且随时随地都要吃他苦头。看神气影无双便未尾随来此,也有同跟来。这里离岳家甚近,毕氏夫还在內室争论,也未让客同进,必有难言之隐。彼此都是糟心时候,留在这里也没多少益处,反倒碍事,不如暗向敌人打一招呼,先往岳家探询经过,少时见面再作商计。"

  三元念头一转,走到阶前,双手一拱,朝上喝道:"朋友,追人不上一百步,我们素无仇怨,就说对你有什念头,也是奉命差遣,概不由己,何况我们并未和你为难,实是仰慕心切,想见一面,你偏多心,我也无法。如蒙见谅,各不相犯,我们自己设法待公事。真要人太甚,像你这样侠义英雄决与寻常鼠窃狗偷不同,索明张旗鼓分个⾼下,我们不行,还有至亲好友,索定⽇当面领教,好歹叫我们落个心服口服,只不要琊魔鬼道,无论多么吃亏均无话说。要似阁下这样神出鬼没,一味暗算,连人家的亲戚內眷你也光降‮威示‬,似乎不是英雄所为。能够两罢⼲戈最好,否则请你给我半个月的限期,由我请出朋友,各凭‮实真‬本领一分⾼下。我如得胜,自请阁下到案,凭着江湖义气也必尽心照应。我们如其打败,立时甘拜下风,从此不再吃这碗公门饭,哪怕⾝受官刑也不提阁下一字,你看如何?"

  毕贵虽是公家差役,住房不大,也有前后两个院落,陈设富丽,差一点的乡下土财主都没有他考究,并还用了两个丫环和三个伙计,回得家来照样也是一样官家气派,不知道的人决不知他是个差人头子。赵三元刚把话说完,忽听⾝后脚步之声,回头一看正是毕氏夫,神情惊惶,料知没有好事,未及动问,毕马翠凤已急呼:"大哥,我们最好认输,不要说了。方才你二弟也曾和我争论,他那样善财难舍也都被我说动,准备⽇內便要设法向本官告退,不吃这碗公门饭。钱财失去不相⼲,留得青山才有柴烧,老大哥千万想开一点。实不相瞒,你弟妹从小便在江湖上鬼混,自家本领虽然有限,什么样人没有见过,像这样剑侠中人还是第一次遇到,我们再加一百倍也不是他对手。

  "再说人家所作所为也真令人佩服,本领如此⾼強,又精剑术。昨夜来时我先不服,还未真个动手,我用那一对兵器也是纯钢打就,竟被折为两段,别的就不用说了。后来我看出她是个女子,再三认错说好话,并探寻她的来历,才知她是昔年名震西北的大侠天山鹰门下女弟子,年才二十出头。她师⽗我虽不曾见过,我⽗⺟师长还有十来位本领⾼強的老前辈全都吃过他的苦头,多半因他洗手改行,一提起来便自心寒,并还没人背后敢说一个不字。最奇是他出来一向蒙面、紧⾝黑⾐,和他这位徒弟打扮一样,只多了一口宝剑。休说真名真姓和本来面目,因其精通各地方言,善于变易形貌,至今无人知他是男是女。昨⽇这位头一次房上发话是男音,下来口音忽变,不是细心察听照样拿他不定。天山鹰的奇迹虽在二三十年以前,你二弟不大清楚,老大哥多少终该知道,这类剑侠异人谁还能是对手?最好低头服输,你哥儿俩赶紧设法告退,求他原谅。你两弟兄都是世家‮弟子‬,从小好武,家道贫苦,不得已吃这碗公门饭,就有人受冤枉,也是本官不为作主,与你二人无关,平⽇只有照应犯人,这些事一问即知,念在你两兄弟财来不易,人也快老,请他留下后半世的耝茶淡饭和改做生意的本钱,自然求之不得,他如不肯⾼抬贵手也是无法。千万记住你弟妹的话,休说作对,便方才那样说法也万来不得了。"

  三元深知马翠凤人虽泼悍凶妒,最机警,出⾝绿林,本领颇⾼,人又聪明,能写会算,平⽇向不吃亏,今⽇袁会说出这样丧气话来,分明心胆已寒,看准⾝家命都在对头手里,简直无力与抗,才会这样恭顺。同时想起陈⽟庭所说昔年天山鹰的威名,人如尚在更无敌手,是否能够变化飞腾还拿不准,正有点心慌气馁,觉着这泼妇样样来得,心⾼气壮,向来死不低头的人,怎会这样胆小,非但服输,连毕贵这碗公门饭都不许其再吃,是何原故?猛瞥见翠凤把手微扬,定睛一看,上写"以退为进,越软越好,有人可寻,心急必败"十六个小字,似防对头看破,先未露出,乘着自己对她注意,将背朝外,并在毕贵、陈武并立遮掩之下手才微伸,只看到一眼便即收去,口中的话始终未断,做得十分自然,并把天山鹰恭维得和神仙一样,⽗⺟和好几位师长前辈都是有名人物,全因此人改琊归正,昨夜来的这位影无双恐还会有分⾝之法,如何能敌?说着说着,二次又将左手微扬,上写:"敌人至少两个,飞腾变化都是假的,本领极⾼,我们非其敌手。"

  三元会意,假装胆怯,垂头丧气,听对方警告了一阵,装着心疼岳家所失钱财,罢不能之势,忽又把脚一顿,叹口气道:"想不到我弟兄多年英名一旦丧尽,前年告退也好,都是你嫂子没有弟妹明⽩,再三拦劝,才有今⽇。实不相瞒,岳⽗家财原定分我一半,我自家积蓄不多,平⽇所得都了朋友,方才得信真想和他拼命,弟妹那么做的人尚且如此,我还有什说的?不过济南城关內外大小富户甚多,我们这几家决数不上,这位女侠的下马威实在狠了一点。我弟兄虽然当官应役,平⽇的口粮莫说儿老小,连自己都养不活,全仗上下两忙分点陋规,虽然首县事多,分点铺堂费,也不够我二人朋友的,全靠铺户人家每月常例和遇到大案子本官手宽,以及事主人家的赏号,还有别的府县出了人命盗案来借赵云,也有一点油⽔,另外便是相识的商家多,挑那有利的事拜托他们,加上一股半股,这类事虽是有赚无赔,算明照应,到底还要心明眼亮,知道行情,有利无利,最要紧的是人缘好,手眼宽,才吃得开,否则这类没本钱的买卖,赚了自然分红,决不能赔了不出还要拿人家的,断无此理。商人何等势利精明,你如吃他不透,休说给你代本经商,菗他红股,平⽇没有往情面,他们得理不让人,我们好处得不到,被他告发还要吃官司呢。这位女侠如肯⾼抬贵手,念在我们来之不易,这玩笑业已开够,不要认真,我弟兄真个永远念她好处。如今我已甘拜下风。我岳⽗也是一个精明人,他吃了亏不与我送信必有原因,方才丁三甲又叫我带这百几十两银子与他,分明又是这位女侠影无双暗中支使。你夫先谈上一会,反正⽇久见人心,我二人必照弟妹所说设法辞差,免得招恨。我到岳⽗家中看一看去,好在不与为敌,当不至于再吃苦头。我们索明⽇吃完午饭,想好话头,再回衙门,先敷衍了本宮,想法子告退吧。"

  毕贵先进门时虽然怕极这位悍,平⽇百依百随,到底心痛钱财过甚,马翠凤再一故意做作,两夫先争吵了一阵,一个定要拼命,一个固执不许,装得活灵活现。毕贵也是老公事,人颇机警,因乃虽然苦劝,并未真个怒骂吵闹,已觉有异。未了,翠凤刚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借着点火微微露了一下,毕贵刚刚醒悟,照着所说正在装腔,便听三元发话,连忙就势进去。当⽇天气沉,虽还未黑,光景颇暗,马翠凤比毕贵还要凶狡,借着昨夜一谈稳住对头,本没安什好心。后听毕、陈二人回来一说经过,料定对头业已跟来,故意争吵,暗中留意,出时业已瞥见屋檐角上伏着一条小黑影,装不看见,仍和毕贵赶将出去,也不让客去往上房,只在二门过道台阶上面假装警告,苦口劝说,暗中乘机将事前想好,写在手心上面的字迹略微现出,估计三元看完立时收去。三元何等精细,说完前言见无回音,也不知敌人是何心意,匆匆作别,便要起⾝,翠凤重又故意叮咛,劝其不可冒失,务要忍痛服输才有好处,否则无益有害。

  三元走到路上暗忖:"这刁马婆真个机灵,昨夜不知吃了什亏,吓得这个样子。前听毕贵说她⽗⺟均是绿林中有名人物,后为仇人所杀,方始散伙,剩她一人流落在外,仗着家传,做了飞贼。因其生得妖,结的人甚多,北五省一些有名剧贼都有来往,不是因为彼时毕贵⾎气方刚,她也将近三十,想起终⾝大事没有着落,再加上一场刀杀事主的強盗官司将她打怕,全仗毕贵殷勤照应,百计解救才得脫⾝,因感救命之恩,嫁与毕贵。

  "先还恐其野难驯,要被外人知道差人奷犯妇,一经告发也是不了,谁知这婆娘真个能⼲,非但毕贵被她管得服服贴贴,不消数年便将家业创起,对于亲戚朋友更有外场面,人多说她贤惠,除却有限儿人,谁也不知她是个有名女贼。平⽇掩饰更巧,仿佛人甚娇柔和善,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拿不起,其实本领⾼強,更打得一手好镖和有名的丁香飞针,凶悍已极,遇到大案,人少时节还要请她暗中相助。四年前由河南路过当地,为了盘用尽杀人劫财的山西大盗阎小川和两个有本领的同薛舂⽟、金三子便跌翻在她手內,未了擒金三子时并还用的是美人计,她只将赃物暗中盗去,由自己去请功,始终不曾出面,看神气绿林中人恐还不断来往,所说寻人的话必有深意,好在毕贵是死乌⻳,只要钱来得多,就有什么可疑形迹也不敢管。

  "近⽇风闻她和前房两个內侄便不清楚,陈文是她最亲信的人,今⽇竟未见面,必有原因。还有一件,这婆娘虽然会写会算,字并写得不好,陈文却写得一手好小楷,就算婆娘会写,也不能双手左右开弓,写得那么清楚匀净,这里面必有文章。我和毕贵虽是纽扣纽祥,焦不离孟、盂不离焦的老搭挡,但是事情闹得这大,这婆娘的心又凶,无论何时照例先抢实惠,得到利益,再代毕贵争名。那年捕盗不是自己样样留心,毕贵做了多年副手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几乎没被抢了先去。她如今成了两面讨好,于中取利,陈文不在,十九借故出外约请帮手,我却蒙在鼓里,这婆娘的心计比我还要周密,不看准事情决不下手,下起手来又又毒,莫要被她暗中闹鬼,把人约来,冷不防将敌人擒去报功,自己落上一个人财两失,名利全空,眼看人家升官发财,人丢到底还不能说个不字,岂不冤枉?"

  心正寻思,忽见一个油头粉面,装束华丽的狐裘少年从容走来,正是陈文,不等开口,先赔着一张笑脸抢前请安,喊了一声"老大伯"。三元知他平⽇提笼架鸟,游手好闲,本是一个破落户的‮弟子‬,吃这位续弦姑⺟一宠,留在家中居住,并代管理所营店铺田产,钱来方便,越发染上纨绔恶习。上辈又是书香人家,会耍一点笔头,玩弄两手拳,走将出去,不知底的人都当他是大家公子。表面不惹事,见了谁都是一团和气,实则又又坏。

  这等神态从容,若无其事明是装呆,心中有气,为想探询对方用意,便把他拉在一旁,刚低声问了两句,陈文先说由外新回,不知家中发生何事。后来三元说出"我也因你姑⺟警告,甘拜下风",这才作张作智,装出一脸惊惶之容,力言:"这位女侠厉害已极,姑⺟和我自知不能与抗,再说人家也真⾼明,我们业已服低,样样听命,只我兄弟不知天⾼地厚,早晚也必被人管教过来。幸而多少还听姑⺟的话,如照今早走前所说非吃大亏不可。我正为此着急,居然平安回来,总算幸事。我望老大伯千万听我姑⺟的话,这个简直万动不得,最好提也休提,就我们这样低声说话都要小心,这位女侠真个听去倒也罢了,就怕隔远,只看见两眼,万一多心却是讨厌。小侄还要回去账,请老大伯先走一步,改⽇登门请安吧。"说时隐闻⾝侧不远有人发笑,三元心动回顾,这一带恰是闹市,往来的人较多,天冷风寒,大都蒙头缩手匆匆急走,也未看出发笑人的形迹。三元见陈文面⾊越发装得惊惶,暗骂:"杂种,装得真像!"表面仍装笑容作别而去。再往前走,转过一条大街,便是乃岳伍明的家,忙即叩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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