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是由平江不肖生写的武侠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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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江湖奇侠传  作者:平江不肖生 书号:41029  时间:2017/9/18  字数:8583 
上一章   第三十回 小豪杰矢志报亲仇 勇军门深心全孝道    下一章 ( → )
  话说朱复奉了他师傅的命,即时动⾝往江宁。到江宁的这⽇,即听得満城传说:参将衙门里,捉拿了两个女刺客,年龄都在二十上下,都生得如花似⽟。一个是道姑打扮。不知为甚么事,要行刺参将庆大人?朱复一听这种传言,料知那两个被捉的女刺客,必是自己的姊姊和胡舜华无疑。只猜不透自己姊姊为甚么会来这里行刺?并且朱复暗想:自己姊姊的本领很不为弱,又有胡舜华同行,参将虽说是武官,不过会些武艺罢了,如何竟能把两个有道法会剑术的人拿住呢?这不是奇事吗?他两个尚且被捉,我若凭本领去搭救,是决做不到的。师傅有信在这里,我且将信送进参将衙门,看是怎样?著书的写到这里,却要另起炉灶,从别一方面着笔写来。

  且说醴陵渌口地方,有一家巨富,复姓欧。兄弟二人,长名继祖,次名继武。兄弟分析①了多年。继武捐了一个小小的前程,在南京候补,家眷也都住在南京。继祖少年时候,也曾在外省⼲过些捞钱的差事,只因他为人过于柔懦,凡事没有决断,以致无论甚么好差事,总是以挂误下场。继祖四十二岁,才得了一个儿子,取名后成。古语说得好:有子万事⾜。欧继祖的家业本来很厚,加以自己捞来的钱,总共也有十多万,预计不但是⾜够自己一生的⾐食,连子孙也够混了。遂起了个林泉休养的念头。全家回到渌口,过度安闲⽇月。欧后成的⺟亲虽是继配,然此时的年纪已有三十多岁了,欧继祖觉得没有风趣。暖思,于是就在醴陵县城里,花钱买了一个姓⽑的小家女儿做姨太太。

  这时⽑氏只有一十八岁,在娘家已和一个姓潘名道兴的道士通奷。潘道兴略懂得些琊术,并会几手拳脚,情凶悍异常。时常在赌场里,喝得大醉,与同赌的相打,谁也不敢惹他。⽑氏本来生得有几分姿⾊,十四五岁的时候,已惹得一般浮薄少年起哄。醴陵的风素盛,湖南那时六十三州县,没一县有醴陵那们无聇的风俗。小户人家的女儿,偷人养汉,照例算不了甚么事。因此⽑氏也无法独善其⾝。一般和⽑氏有染的,为吃醋相打的事,不知闹过多少次。直到姘识了潘道兴,那些浮薄少年都自料不是潘道兴的对手,才一个个销声匿迹,不敢再上⽑氏的门。

  欧继祖这回因有事到县城,就住在⽑氏隔壁,只眼里看见了⽑氏姿⾊之美,耳里却没听得⽑氏声名之坏,所以花钱讨了回来。⽑氏初到欧家的时候,还安分做姨太太。过了几月,就渐渐的嫌欧继祖柔懦无用了,心里念念不能忘情于潘道兴。潘道兴也丢不开⽑氏,悄悄的到渌口来住着,一有机会,便与⽑氏幽会。这种奷情事,两方越混越情热,便越热越胆大。两人都欺欧继祖年老懦弱,起初尚躲在外面相会,后来潘道兴简直偷进欧家里来。一次,却被后成的⺟亲撞见了,气忿不过,将撞见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知欧继祖,以为继祖听了,必然大发雷霆,把⽑氏驱逐不要。谁知继祖不但不生气,并疑心是后成的⺟亲吃醋,有意栽诬。一面将后成的⺟亲责骂了一顿,一面把这些话转告给⽑氏听。⽑氏自然指天誓⽇,措娇措痴的哭闹,继祖倒百般的安慰⽑氏。

  ⽑氏从这番哭闹之后,恨后成的⺟亲⼊骨。暗地和潘道兴商议,要将后成的⺟亲害死。潘道兴会苗族诅咒的琊法,只须得着仇人的生庚八字,设坛诅咒四十九⽇,仇人便无病而死。潘道兴被⽑氏纠不过,自己也愿意除去这个跟中钉,好与⽑氏畅所为,真个施出那种琊法来。

  也是后成的⺟亲寿数有限,丈夫纳妾,他心里已是抑郁不乐,加以因撞见⽑氏和潘祖兴通奷的事,反受了丈夫的责骂,一肚⽪怨恨无处发怈。女子的心窄狭,处了这样的境遇,便没人用琊法诅咒他,也兔不了一死。而潘道兴正在施行诅咒法的时候,这消息又被一个忠于后成⺟亲的老妈子知道了,不知轻重的对后成⺟亲一说,登时气上加气,便断了气死了。

  这时,后成已有了七岁。他⺟亲在将要断气的时分,紧握了他的小手哭道:“好孩子,你⺟亲是被人害死的,你应永远牢记在心上。将来长成了人,替你⺟亲报仇雪恨。”后成的年龄虽小,心地却极明⽩。当下跪着痛哭,发誓必替⺟亲报仇。他⺟亲听了这话,即瞑目而逝。后成伏在他⺟亲尸旁边,直哭得死去活来,几⽇饮食不进口。⽑氏看了后成这种情形,非常忿恨。借事刁唆继祖,将后成毒打。

  说也奇怪,后成的⺟亲死了好几⽇,家中平安无事,并没发生甚么怪异。自⽑氏刁唆继祖毒打后成一顿之后,这夜⽑氏和继祖睡着,就梦见后成的⺟亲披散着头发,怒容満面的走来,指着⽑氏骂道:“你这妇,害死了我还不⾜意,七岁的无知小孩与你有甚么仇怨?要刁唆他⽗亲将他这们毒打。”一边骂着,一边伸手来揪⽑氏。⽑氏吓得大叫一声,惊醒转来。继祖也从梦中惊觉,忙问⽑氏为甚么大叫?⽑氏醒来半晌,一颗心尚兀自跳个不住,不敢直说梦中情景,拿别的言语,胡敷衍了一会。自此每夜必梦见后成⺟亲前来斥骂,甚至将房里的器皿打得一片声响。⽑氏不由得害怕起来,又与潘道兴商量。潘道兴道:“他既做了鬼,尚不安分。我救生不救死,只得再下一番毒手了。”

  于是由⽑氏拿出钱来,雇了几个工人,半夜将后成⺟亲的坟墓掘开,搬出棺木来,翻尸倒骨的弄了一会,用符⽔炒热许多铁菱角和川⾖子,盖在尸骨上面,仍旧埋好。妖法果然灵验,经潘道兴这们做作一番之后,⽑氏再也不梦见后成⺟亲了,房中器皿也没声响了。据潘道兴说,已将后成⺟亲的鬼魂噤锢起来。非待六十年后,不能投生为人。⽑氏这时心中的快活,自是形容不出,而忌恶后成的念头,也就随着这快活继长增⾼。

  后成长到九岁的时候,欧继祖见儿子生得聪明,九岁正是发蒙读书的时候,就延②了本地一个姓朱的秀才到家专教后成读书。这姓朱的虽是个落魄的秀才,为人倒还正直。因是本地方的人,知道欧家的事故,很有心想把后成扶植出来。及至后成⺟亲被⽑氏诅咒死了,朱秀才知道底细,心里很为不平。暗地勖勉③后成认真读书,不要悲哭,惹得⽑氏忌恨。无奈后成的天极厚,⽇里当着人不哭,夜里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到夜深才睡。朱秀才料知后成这种情形,决不能见容于⽑氏。潘道兴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在醴陵一县,早已没人不知道,没人不畏惧。既能用琊法害死后成⺟亲,就不能连后成一同害死吗?后成年纪太轻,不知道厉害。我和后成,既有师生之谊,凭天良不能眼睁睁的望着他给人害死。但是我一个落魄秀才,自己谋一⾝⾐食的力量尚嫌不⾜,还有甚么力量能搭救后成呢?明知继祖是个没用的昏愤糊涂虫,若拿这类话去和继祖商量,不但没有益处,反而促成⽑氏谋害后成的决心。朱秀才思量了好几⽇,却被他想出一条门路来了。

  这⽇借故向继祖支了半年束修④,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将后成叫到跟前,问道:“你知道你死去的⺟亲是怎生死的么?”后成流泪说道:“我⺟亲是仇人谋害死的。”朱秀才一面拿手帕替后成拭⼲眼泪,一面问道:“你⺟亲的仇人是谁呢?”后成掩面不做声。朱秀才又问道:“你⺟亲的仇人是不是你的仇人呢?”后成点头应是。朱秀才道:“你⺟亲的仇人能把你⺟亲谋害死,难道你不怕你的仇人也把你谋害死吗?”后成听了这话,抬头望着朱秀才,只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朱秀才看了后成那可怜的情形,也不噤流泪道:“好孩子,不用害怕,也不用着急,这地方,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你⽗亲懦弱无能,又被⽑氏昏了,心目中除了⽑氏,没有第二个人。不论谁人说的话,你⽗亲也不会听。⽑氏既能和潘道兴将你⺟亲害死,留下你在这里,他们心里必不安贴。他们若起念要连你一同谋害,并不是一件难事。你年轻固然不知道防范,只是他们用的是琊法,任凭甚么人,本也防范不了。我想你叔⽗现在南京,他为人比你⽗亲精明⼲练,我少时也和他有点儿情,不如将你送到他那里去?他是个识大体的人,料不至漠视你,你愿意去么?”后成道:“愿意是愿意去,不过我记得我妈在⽇,曾对我说:叔叔的家离这里远得很,怎么能去呢?”朱秀才不觉破涕为笑道:“尽管再远些,哪有不能去的道理?路费我都已安排好了,你既愿意去,我们此刻就走罢。明⽇你⽗亲不见了你,是要着急派人寻找的,但是⽑氏必巴不得你走开,或者还阻止你⽗亲不许寻找。好在我独自一个人,没有家室,你⽗亲虽明知是我带着你走了,他也没法能奈何我。”后成见有自己先生同走,胆量就大了。当夜遂胡拣了几件随⾝要穿的⾐服,做一个小包袱捆了,朱秀才也只带几件⾐服,并那半年束修。师徒二人,偷着从后门走出来,到江边上了行走长沙的早班民船,不待天明便离开了渌口。由长沙一路⽔程到南京,途中有朱秀才照应,不到半月,已安然到了南京。

  这时,欧继武在两江总督衙门里当差,公馆在参将衙门隔壁。欧家的花园和参将衙门的花园,只隔一堵短墙。那时参将是旗人庆瑞。庆瑞虽是镶⻩旗的人,学问人品在汉人的武员中,都很难得。欧继武喜赋诗,和庆瑞极要好。彼此往来,无间朝夕。庆瑞因走大门出⼊,彼此都有不甚方便,特地将花园短墙打通,安一扇便门,名做好顺门。庆瑞不到欧家来,继武便过庆瑞那边去.欧继武看庆瑞在南京最要好来往最亲密的朋友,除了自己而外,就只一个姓方名振藻的。

  方振藻不知是哪一省的人?年纪四十来岁,生得凶眉恶眼,満脸横⾁,一没有一定的职业,二没有一定的居处。时常喝得大醉,跑到参将衙里来,同庆瑞要银子去做赌本。庆瑞总是殷勤招待,方振藻要多少银两,庆瑞便如数拿给他。欧继武见过无数次。庆瑞有一次拿银子迟了三点儿,方振藻乘着酒兴,竟拍桌大骂庆瑞。庆瑞只是笑嘻嘻的陪不是,方振藻还是忿忿不平的拿着银子去了。

  欧继武看了,心里实在代庆瑞不平,问庆瑞道:“军门该欠了方君的银子吗?”庆瑞笑道:“你看他是能有银子借给我的人么?”欧继武道:“然则方君凭甚么屡次向军门要银子呢?”庆瑞‮头摇‬道:“他并不曾向我強要,是我愿意送给他用的。”欧继武听了不明⽩,接着问道:“方君和军门是有亲么?”庆瑞说:“不是,是很要好的朋友。”欧继武心想:庆瑞虽是武职,却是个文人,并且是世袭的武职,非寒素起家的可比,怎么会有这们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呢?因问庆瑞道:“我听说方君在外面的行为很不免有些失检的地方,军门也微有所闻么?”庆瑞道:“不知你所谓失检的地方,是指那一类而言?”欧继武道:“酗酒行凶,‮博赌‬相打,固是方君每⽇必有的寻常事,好象我还听得人说:他在这南京城里,行強霸占有夫之妇,并将人丈夫打伤的事,已做了好几次了。一般受他欺凌的人,就因他是军门要好的朋友,不能奈何他。军门耳里也曾听人说过这些事么?”庆瑞点头叹道:“何尝没听人说过。我就因为他是我要好的朋友,不能将他怎样。”欧继武道:“不能劝他改过么?”庆瑞道:“他肯听我劝倒好了。”欧继武不好再往下说,然心里很不以庆瑞这般对待方振藻为然。疑心庆瑞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私,被方振藻抓住了,因此不敢与方振藻反脸,欧继武一有了这种疑心,对庆瑞也就渐渐的冷淡了。庆瑞到欧家三四次,欧继武才肯去回看一次,庆瑞倒一点儿不觉着的样子。

  这⽇,朱秀才带着欧后成来了。欧继武一听朱秀才说出来投奔的缘由,也很觉得凄惨,并十分感谢朱秀才护送后成的盛意。当下收拾了两间近花园的房间,给朱秀才和后成住。欧继武的子女,年纪都只得三四岁,继武把后成作自己儿子看待。继武的夫人,也很贤淑。后成住着,倒比在家适意。继武见朱秀才这般仗义,甚是钦佩。就留在家中,仍教后成的书。后成虽则住在这里比在家适意,然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亲惨死,自己不知要到甚么时候才能报仇雪恨,不由得又伤心起来。却又不敢出声,怕叔⽗、婶⺟听了难过。总是躲在花园角上一株老梨花树下,嘤嘤的啜泣。那梨花树距离欧家內室远,距离庆瑞的书房很近。

  庆瑞这夜因在书房里有事,直到三更时分还不曾安歇。忽听得花园里有哭泣的声音,很吃了惊。连忙走到花园里细听,哭声从短墙那边梨花树底下传来。庆瑞⾝体矫健,一耸⾝就到了梨树旁边。这时后成只顾拿膀靠着梨树,头伏在手膀上菗咽不止,并不知道有人从墙头上飞过来了。

  庆瑞有几⽇不曾过欧家来,不知后成师徒来投奔的事。一时忽见这们一个小孩,独自在这人迹轻易不到的地方伤心痛哭,自不能忍住不问。遂轻轻在后成头上拍了一下,问道:“你这孩子是那里来的?在这里哭些甚么?”后成不提防有人来,倒着实吓了一跳。忙止了哭声,抬头一看,借着星月之光,见是一个仪表魁伟的人,慈眉善目的望着自己,好像很希望自己快些回答他的模样。后成看了,觉得诧异。暗想叔叔家里,并没有这们一个人,这人是那里来的呢?并且他走到我跟前来,怎的一没听得门响,二没听得脚声呢?后成心里既有这种疑虑,便不先回答,反问庆瑞道:“你老人家贵姓?是怎样进这花园来的?”庆瑞一听后成的口音,和欧继武相似,又见出言从容有礼,已料知必是继武的同乡或亲戚,遂笑答道:“我是隔壁庆家的。(旗人本无族姓,汉人每以其名字之第一字为姓。例如:呼荣禄为荣中堂,呼端方为端抚台。)你是欧家甚么人?有甚么事受了委屈?尽管向我说出来,我能替你作主。”

  庆瑞这替后成作主的话,不过是哄骗后成,想后成说出所受委屈来的。在庆瑞这时心里,以为小孩便受委屈,也不过是要吃甚么没吃着,要穿甚么没穿着,或者因顽⽪被大人责骂了,一时难过就哭了出来。而后成是个有基的小孩,初到欧继武家的这⽇,就听得他婶娘对他说过隔壁是参将衙门,参将庆瑞和他叔叔很要好的话。一听庆瑞的言语,心里也料知这人必就是庆参将,遂对庆瑞说道:“你老人家就是庆老伯么?我叫欧后成,才从醴陵到我叔叔这里来的。”

  庆瑞既和欧继武深,继武有兄有侄在醴陵居住,是知道的。当下点了点头道:“不错,令叔曾对我说过他有个哥子住在醴陵,他侄儿已将十岁了。你甚么事这时分一个人在这里哭呢?你叔叔打了你么?”后成连忙‮头摇‬道:“叔叔很喜我,不会打我。”庆瑞笑道:“然你婶娘打了你么?’后成也‮头摇‬道:“婶娘更不会打我。”庆瑞道:“你这孩子真奇怪,既是没人打你,你半夜三更的,独自躲在这里哭些甚么呢?也不怕你叔叔婶娘听了不快活。”后成道:“我就为的是怕叔叔婶娘听了不快活,才独自躲在这里哭,没想倒惊动了老伯,下次再不敢到这里来哭了。”说罢,转⾝要走的样子。庆瑞听了后成这几句话,又看了后成的举动,觉得不是寻常小孩,闹穿闹吃和受了责骂的哭法。不问个明⽩,似乎有些放心不下,遂伸手拦住后成,随握了后成的小手,说道:“你同到我那边去玩玩好么?”后成仍低头用手揩着眼泪,说道:“今夜已深了,明⽇当随叔叔到老伯那边请安。”庆瑞不依道:“夜深不要紧,来罢。”说时,拉着后成便走。开了好顺门,把后成引到书房里。就灯光看后成生得貌秀神清,姗姗如有仙骨,心里不噤欣喜道:“你为甚么事哭?说给我听,我总有力量替你做主。”后成见庆瑞盘问,不能隐瞒不说,只得将家里的情形和盘托出的说了一遍。说完了,又掩面菗咽起来。

  庆瑞听了,陡然站起⾝,咦了一声道:“有这种事吗?”仰面望着天花板,出了半晌神,才向后成道:“只管哭些甚么,专哭就算报了仇吗?我问你;你想报仇不想报仇?”后成道:“除却我短命死了,就不报仇。”庆瑞点头问道:“你打算怎生报法?”后成道:“先生曾对我说过,要我发奋读书,将来进学中举点翰林,做了官,这仇便能报了。”庆瑞道:“若是你命里没有官做,不是一辈子也不能报仇吗?并且你也得打算打算,你此时还只十来岁,也不曾读几年书,好容易由你的心愿,要进学便进学,能中举便中举,想点翰林做官就点翰林做官吗?即算件件都如了你的心愿,⽑氏和潘道兴两个东西,能长久留着命在醴陵,等你发达了去报仇么?”后成道;“我也就为这个,不知道何时才能报这大仇,所以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就哭了。”庆瑞重复握了后成的手,叹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也是你的纯孝感动神明,才得在这时遇了我。你只要肯听我的言语,我包管你在数年之內,如愿相偿。”后成即忙跪了下去,说道:“老伯使我能在数年之內报仇,老伯就教我去死,也心甘情愿。”庆瑞拉了后成起来道:“你今夜且回那边去睡了,有话明⽇再说。不可再和刚才一样,独自躲着哭了。”后成答应着,自回这边安歇了。

  次⽇上午,庆瑞来会欧继武,见面便笑着问道:“令侄从醴陵来好几⽇,你怎么也不带他到我那边来玩玩呢?是你的侄儿,就不算是我的侄儿吗?”继武也笑道:“乡村里初出来的小孩,一点儿礼节也不懂得,没得见笑,因此不曾带过来给军门请安。”庆瑞遣:“这话不象你我至好兄弟说的。听说还有一位西席⑤同来的,何不请他出来见见呢?”欧继武即教人把朱秀才和后成请出来。见礼后,只闲谈了几句,庆瑞便向继武说道:“我看令侄的气宇,将来必成大器。我心里不知怎的,非常爱他。”继武笑道:“这就是舍侄的福气。”庆瑞道:“你打算就请朱先生在这里教他读书么?”继武点头应是。庆瑞道:“我的大小儿,今年也有八岁了。去年就打算延先生到衙门里教读,只苦一时得不着相当的人,难得朱先生到了这里。我想和你商量,屈朱先生到我那边去住,令侄也一同过去。我以为你们叔侄生亲了,督率恐不免有难严密的地方,不如我替你代劳的好些。你的意思以为怎么样?”继武听了,那有不愿意的道理呢?即忙立起⾝拱手笑道:“得军门这们格外栽培舍侄,这小子的造化真是不小。便是朱先生,也和我是总角之好,我素知他的格。今得托庇军门宇下,必十分相宜。”庆瑞异常⾼兴。次⽇就亲自送了聘朱秀才的关书⑥,并贽⑦敬银两过来。朱秀才遂带后成到参将衙里教书。庆瑞因心爱后成,⽩天教后成跟着朱秀才念书,夜间带着到上房里‮觉睡‬。朱秀才和欧继武,自是都巴不得后成能得庆瑞的喜。

  后成在庆瑞上面房里睡了几夜,这夜庆瑞对后成道:“你想由读书发展了再报仇,既是来不及,就只有于读书之外,另学一点儿报仇的本领。我这里有个人,本领极好,就是人品坏些。你专学他的本领,不学他的人品,是不妨事的。你愿意,我就求这人收你做徒弟。”后成道:“老伯教我怎样,我便怎样,只求老伯作主便了。”庆瑞即点头起⾝出去。一会儿同一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后成偷眼瞧那大汉,醉态糊,斜披着一件⾐服在肩上,敞开膛,露出漆黑的一片汗⽑来,行动时昂头天外,好像惟我独尊,不把世间一切人物放在眼里的样子。进房就踞坐在上面一张椅上。庆瑞很诚敬的将后成来历,略向这人说了一道,这人鼻孔里哼了一声。庆瑞招手教后成过去拜师,后成低头过去,恭恭敬敬朝这人拜了四拜。这人雷也似的吼了一声道:“错了,错了。”拔地跳起⾝,往旁一闪。吓得后成几乎抖起来,不知自己甚么事错了。便是庆瑞也惊得呆了,望着这人发怔。

  这人仰面朝天,好像默祝甚么。一会儿走到后成跟前,拉起后成来问道:“你认识我么?”后成心里好笑,暗想我从来不曾见过面,怎么会认识呢?然心里虽是这们想,口里却答道:“认识。”这人大笑道:“我也知道你必认识我。”庆瑞觉得后成的话答得奇怪。这孩子才到南京来,怎么会认识的咧?遂向后成问道:“你怎么会认识呢?”后成还没回答,这人已大声说道:“认识,认识。不是冤家是对头。”遂望着后成指了他自己的鼻尖道:“方振藻便是我。成全你的孝道,是一件好事,但是除了这房里,你我三个人而外,是不能给第四个人知道的.你从此⽩天仍照常读书,夜间我来传你的本领。你本领到手的这一天,就是我成全你的⽇子。但是我成全了你,你也肯成全我么?”

  后成见方振藻酒醉得⾆头都大了,说出些话来,都在可解不可解之间。心想他成全我是不错,但是怎么倒问我肯不肯成全他呢?我既受了他的成全,就只怕我没有力量,我若有力量能成全他,而他又恰好有事须我成全,我岂有不竭力成全他的道理?后成正在这们思索,方振藻已现出很惶恐的样子,很‮意失‬的眼神望着后成催促道:“你怎么不好好的回答我呢?”后成只得答道:“师傅若有须弟子成全的时候,弟子有一分力量,尽一分力量。”方振藻听了,长叹一声,也不说甚么,提步往外便走了。庆瑞和后成都送出门来。方振藻头也不回的去了。后成摸不着头脑,跟在庆瑞后面,回房到上房。庆瑞问后成道:“你师傅问你认识他不认识他,你回答认识。你毕竟认识他么?”不知后成怎生回答?且待第三十一回再说。

  ①分析,分离、分别、分开之意。

  ②延,即延请、聘请。

  ③勖(xù)勉,勉励。

  ④束修,一种礼物。修,应作“-”⼲⾁。十条⼲⾁为束。这是古代诸侯大夫之间互相馈赠的礼物。《礼记-少仪》:“其以乘壶酒、束-、一⽝赐人或献人。”(乘壶,四壶。)也指‮生学‬向老师致送的礼物。《论语-述而》:“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诲焉。”朱熹集注:“古者相见,必执贽以为礼,束-,其至薄者。”后因指致送教师的酬金。

  ⑤西席,《称谓录》卷八:“汉明帝尊桓荣以师礼,上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故师曰西席。”东面,谓面向东坐。后因称家塾的教师或幕友为“西席”

  ⑥关书,旧时聘请塾师或幕僚的聘书,书上写明任期、职位和酬金数目,为古代契约的一种。

  ⑦贽(zhì),初次见面所致送的礼物,以示敬意修竹轩扫描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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