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一剪是由荻宜写的武侠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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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小君一剪 作者:荻宜 | 书号:41108 时间:2017/9/18 字数:133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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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君并没有醉。 他并没有喝酒,但是不明⽩的人,一琮会以为他喝醉了。 不但醉,而且醉的厉害。 *** 崎岖小径,远在山城的一端,山城远在层山间。 潘小君来到了这座山城,也走上了这条崎岖的小径。 当他踏上铺満碎石子的道上后,他甚至也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 因为只有喝醉酒的人,才会糊里糊涂的走上这条小径。 只可惜潘小君没有醉。 潘小君走上小径,来到尽头,路的尽头恰巧有一座大石头。 潘小君是个懂得享受的人,有得坐,他绝对不会站着。 所以潘小君就坐了下来。 他的双眼似乎有点紧张,东张西望的,似乎在看些什么。 但是当他的眼睛来到了坐在他底下的那颗大石头的时候,他的双眼忽然怔住。 然后他整个人就跳了起来。 因为他忽然看见了石头的另一端,写了几个字:“先公钱姓有来之墓。” 潘小君几乎叫了起来。 荒山,孤坟。 石碑林立密如林。 这可不是山间住户人家,只因住在这里的人,虽然都是人,但总是差了一字—— “活人”“死”人。 潘小君竟然来到了坟场“滥葬岗”! 到这种时候,这种情境,他竟然来到这种地方,你说他是不是醉了? 月⾊昭在潘小君的脸上,他的脸显然有点发青了,他只希望眼前一望林密的坟土上,千万莫要突然跳出个“人”才好。 潘小君似乎没有做过什么专心事,但是来到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他反而似乎觉得自己就真的做了不少的专心事。 当一个人,或不管任何人,只要像他一样,走在一堆葬岗里,大都心里都会这样的想,因为这样总比较觉得不会心虚。 潘小君眼怔怔的浏览这一杯⻩土,他似乎是在寻找。 他找什么?难道找人?找死人? 潘小君难道要和死人打道? 石碑林立,墓土荒荒。 月⾊奇诡,乌云満天,黑森森的坟场,更有风森森。 潘小君头上冷汗直冒,双手似乎也已发软,他只希望他想要看见的东西,能快点出现才好。 幸好他虽然没看见,但总算先“闻见”了。 他已闻见一阵酒看。 潘小君双脚一蹬,人已朝酒香飘逸处掠去。 他到现在才真的庆幸自己会喝酒,会喝酒的人,鼻子通常都比较灵光些。 碑上有一壶酒,酒已空,捍犹存,人却未闻。 潘小君拎起了酒壶,倒了过来,瓶口朝下的摇了摇,果然壶底一滴不剩。 看来这个喝酒的人,是个标准的酒鬼,只有酒鬼才会把酒喝的一滴不剩。 潘小君向四处望了望,便朝碑上坐了下来,望着手里的空壶发怔。 因为他知道一个喝醉了的酒鬼,会走上哪里?睡在哪里?恐怕没有人会知道,更要命的是连他自己本人也不会知道。 所以潘小君只有坐下来等,等奇迹出现,等他自己会奇迹般的走回来。 月光黯淡,烟雾重重。 潘小君瞪着大眼睛盯着眼前一片的烟雾,一丝也不敢放松。 因为这些要命的烟雾,不知是从哪个时间,哪个时候出现的。 他只希望重重烟雾背后,千万莫要出现个“人”才好。 潘小君张着特大的眼睛直瞧。 但是他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同样的也在盯着他。 潘小君跳了起来。 *** 棺木很久,但并不残坏。 棺材应该是四四方方的,也应该是盖着的,更应该要没有孔才对。 潘小君眼睛并不花,脑筋也还算清楚,至少这些他还没有忘记。 他眼前这口棺材,就和平常的不太一样。 棺木的上盖虽然是盖着的没错,但是错就错在盖子上不应该有孔。 而且是两个孔。 二个眼睛般大小的孔。 更要命的是“孔”里,竟然还有二颗眼珠子般大小的眼球。 就是“他”在盯着潘小君。 潘小君看着“他”“他”当然也看着潘小君。 潘小君腿双已发软。 不管是谁,若碰上这样的情形,不被吓死,恐怕也剩下半条命了。 潘小君现在就剩下半条命。 只可惜他仅剩的半条命,恐怕也要半条不剩。 因为他忽然看见这二颗“孔”里的眼球发绿,发着绿⾊的光芒,然后他再听见“嘎”的一声,棺盖竟然整个掀了起来。 一个人,直的,竟然就从棺材里站起来。 潘小君大叫一声。 “你难道不能叫得好听一点?”潘小君听见他说。 潘小君叫不出来了。 他仅剩下的半条命也已被吓跑,吓的魂魄都飞了。 “你好。”潘小君听见他又说。 潘小君吐着发青的⾆头:“…你…好…?” “你难道不好?”他又说。 潘小君道:“不好。” “但是我看你红光満面的,似乎不怎么有不好的样子。”他说。 潘小君跳了起来,一拳打上他的⾝上,但却如同鬼魅般轻飘飘的,已移开。 潘小君叫道:“你这个混蛋家伙,你难道非得要这样吓人不可,你难道不会想个比较友善的朋友的方式。” “他”——就是“月下老人” 月下老人—— 月下老人并非得是老人不可,也并非一定得替少男少女牵红线,配姻缘。 我们的这位月下老人,就是这种不一样的“月下老人” 荒山,孤坟。 石碑林立密如林,这可不是山间住户人家,而是坟场“葬岗” 満月的微光,照在石碑上已有说不出的诡秘。 石碑上就坐着一个人。 碑上的字虽然早已剥漆纹,但还可辨的出是“先比王姓阿満之墓” 这个人,竟然就坐在这块墓碑上,也居然就在月下。 他当然就是“月下老人” 他并不老,而且还算年轻,并不多是三十岁左右。 只是他所从事的职业,是一项非常古老神秘的工作而已—— 刻骨。 说的明⽩一点就是刻死人的骨头,把死人骨头上的⾁刻剃⼲净,然后再把刻好的骨头装进瓮里。 这项工作又称“捡骨” 所以这就是他“月下老人”名字的由来—— 月下工作,古老的行业。 月⾊照着他的脸,他的脸连一点表情也没有,満脸的胡渣,少说也有一个月没有刮过胡子。 散的长发,卷躺在背上,已生出了油,也至少有一个月没有洗过发。 他甚至连眼睛也是碧绿的,就像你我所能想像鬼的眼睛般的颜⾊。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人,若是有人看见了他,不被他吓死才怪? 也许,连鬼也会让他吓死的。 看来月下老人今夜的工作进度有点迟了。 因为石碑上有一壶酒。 他左手持刀,右手捧骨,一刀一刀的刻着,嘴里竟然也没嫌着,一低下脸,朝着碑上的酒壶,张大嘴的一昅,热腾腾的温酒,竟然就昅进他的口里。 这是他的标准工作势姿。 只是他昅酒的时候,比动刀刻骨工作的时候还要多一些。 所以他今夜的工作进度又慢了许多。 所以他也就忽然抬起脸,望着月亮叹道:“看来只好等明夜再来赶工了。” *** 荒山,孤坟。 月⾊已变的说不出诡秘,石碑上那双眼睛也已发着绿⾊的光芒。 月下老人还在月下。 “老实说,我不想这样子吓人。”月下老人发着绿芒的眼睛看着潘小君说:“但你实在来的不是时候,因为现在正是我的休息时间。” “休息?”潘小君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你躺在这里休息?” “我的命可没有你那么好,不必工作。”月下老人一脸诡谲的说:“是工作,总会有累的时候,既然累了,现在有个觉睡的‘’怎能不躺?” “看来你这个⽑病,真是绝的很。”潘小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你难道都是以棺当‘’?” “是的。”月下老人诡异的说。 “这种‘’可舒服?”潘小君吐着⾆头。 “舒服。”月下老人说。 潘小君说不出话来了。 他瞪了月下老人很久,才吐口气说:“看来你一定是喝醉了。” “没醉,没醉,我没有醉。”月下老人朝着石碑上坐了下来:“因为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不敢醉。” 月下老人说话的同时,眼角瞟了潘小君⾐上涨鼓鼓的口袋一眼。 潘小君瞪着他道:“你看什么?” 月下老人道:“我不但看,更想喝。” 潘小君叹了口气道:“看来碰上了酒鬼,就真的比遇上了強盗还要命。” 潘小君说话的同时,已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瓶酒。 酒是好酒,不但酒香,就连瓶子也香。 因为它正是蝶舞替留下来,准备要让他喝的。 潘小君望着蝶舞摸过的瓶子,忽然叹了口气。 月下老人道:“酒不好?” 潘小君头摇。 月下老人道:“那么你叹什么气?” 潘小君道:“你可听说过‘蝶舞’?” “江南有名蝶,舂来舞四方,一曲上天厅,繁花尽失⾊。”月下老人道:“我再怎么的孤陋寡闻,她那响叮当的名号,总算还是听说过。” 潘小君道:“这瓶酒,就是她替我准备的。” “你别开完笑了。”月下老人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他笑的模样实在跟躺在棺材里的僵尸没什两样。 潘小君并没有说话,他痴痴把玩着瓶子,又痴痴的嗅了嗅瓶口。 月下老人道:“你闻什么?” 潘小君怔怔的道:“瓶口有她残留下来的手香。”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月下老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说:“那么我应该要恭喜你了,我知道你喜女人,蝶舞是江南名蝶,是女人中的女人。” 潘小君又叹气。 “怎么?”月下老人似乎很了解他:“你是不是连碰都没有碰到她?” “是的。”潘小君道。 “这样可真是要命了。”月下老人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连你都碰不了她,我想别人也想想碰她,也就是说,机会还是你的。” “不是。”潘小君道。 “不是?”月下老人疑问。 潘小君道:“司徒三坏。” “司徒三坏?”月下老人也觉得吃惊:“你是说司徒三坏那个坏小子,破坏了你的好事?” “是。”潘小君道:“也可以说不是。” 月下老人听的糊涂了。 “你并没有醉。” 月下老人道:“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潘小君并没有直接说。 他忽然问道:“皇甫一龙之死,目击者是你?” 月下老人道:“是的。” 潘小君道:“是看见我,一刀剪断他的咽喉?” 月下老人道:“是的。” 潘小君道:“你真的认为是我?” “本来我也认一定是你。”月下老人道:“但后来我发现并不是你。” “不是我!”潘小君吃惊的跳了起来。 “不是,绝对不是,即使连京城名医‘死不了’也断定死者的伤口,是为一柄剪刀所伤。”月下老人神秘的说:“但是,据我事后分⾁剖骨的结果,死者并非死在一柄剪刀之下。” “你也知道的,我喜玩刀,若说有百具尸体,我至少就刻过九十九具死人的骨头,对于刀和尸体的趣兴,我想没有人能比得上我。”月下老人又说。 “不是死在剪刀之下!”潘小君更吃惊。 “剪刀是一种二刃相的利器,这种利器一剪,便会造成二道刀削的纹路,这个道理应该很容易懂。”月下老人喝了口潘小君的酒道:“但是皇甫一龙的咽喉,经我案发后,偷偷的剖尸分⾁判定的结果,他是死在一柄刀之下,一柄快刀。” “快刀?”潘小君问。 “不错,这一柄刀不但快,而且快的可怕。”月下老人从怀里摸出了那把刻骨的刀道:“我玩刀至今,似乎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快的刀法。” 潘小君道:“哦?”“那柄刀是分二次抹上皇甫一龙的咽喉。”月下老人抚着他刻骨的刀锋:“说的明⽩一点,就是它用一种超乎想像,超乎常理的速度,急速的在皇甫一龙的咽喉上砍了二刀。” “二刀成一刀的刀法,你说快不快?”月下老人神秘的问潘小君。 潘小君握紧酒瓶道:“快。” 月下老人道:“江湖上,有谁能有这样的刀法?” “不超过三人。”潘小君道:“秋无愁、月下老人,至少我认识的就有二个。” “不好,不好,看来说来说去,杀人凶手连我也有嫌疑了。”月下老人又倒了一口酒:“我虽然喜割割⾁,剖剖骨,但我杀的都是‘死’人,并非‘活’人。” “你虽然杀的都是死人。”潘小君道:“但谁会知道你会不会手庠了,嗜好也变了,变得也想杀杀活了。” “你应该多喝几口的。”月下老人看着他道:“你的疑心病似乎重的想要把这件大事,疑到我的头上,我跟你不同,我可吃不起。” 潘小君道:“哦?”“我有工作,我要工作。”月下老人摇着手道:“有工作才有钱,有钱才有酒喝,我可不像你,即使不和工作也有门路赚到钱。” “赚到钱?”潘小君叫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万通钱庄’里的钱票银雨,一定就是我劫走的。” 月下老人道:“要不然你的钱哪里来?” 潘小君道:“谁说我有钱?” 月下老人道:“难到你穷?” 潘小君道:“一个逃亡了十六天的人,一个被追捕了十六天的人,连⾐服都发⽩了,睡的都是硬船板,你就能不穷?” “你应该买件新⾐服的。”月下老人看着他洗的发⽩的⾐裳,摇着头道:“看来你不但穷,而且穷的厉害,穷的甚至比‘不苦和尚’还穷。” “不苦和尚?”潘小君似乎想了一些事。 “你不认识他?”月下老人问。 潘小君忽然从石碑上站了起来,他向月下老人道:“我走了。” “你要走了?”月下老人道。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条线索,看来我没有⽩来。”潘小君道:“一个仅剩十天可活的人,不快点走,更待何时?” “十天?你剩十天可活?”月下老人也觉得吃惊。 “京师飞燕子你总该听说过?”潘小君道。 “飞燕子,京师第一名捕飞燕子。”月下老人更吃惊:“飞燕子找上了你。” “她非但找上我,还跟我过手。”潘小君道:“十天时间,也是她施舍的。” 月下老人皱眉。 “对,对,你还是快点走。”月下老人也站了起来:“最好是走的快一点,还有你千万别把我私下剖开皇甫一龙咽喉的事情说出去,我可没有时间陪那个要命的‘飞燕子’玩。” 月下老人说话的同时,竟似活见了鬼般,赶紧的竟又朝着棺木躺下去。 他躺下去后,双后一合,竟就这样的把棺盖盖上,只露出二颗绿芒芒的双眼。 月下老人躺在棺材里,盖上的二个孔,露出他那一双比鬼还要森绿的眼睛,瞪着潘小君:“你还不快走。” 潘小君道:“请。” 月下老人瞪着潘小君:“不必请,请快走。” *** 小径,山城,雨。 潘小君淋着⽑⽑细雨,步下小径,回到这座山城。 这个山城在远山,远山在千里烟雨外。 夜,夜已很深了。 潘小君冒着微雨,选了一间看似温暖的小屋,腿双一伸,躺了下来。 雨声打在屋瓦上,一阵,又一阵,轻柔的如枕上情拍轻呓。 他闭上双眼,享受雨和屋瓦的旑旎风情。 三月十⽇,舂,雨—— 易有太极,生两仪,分。 物换星移,成四象,化五行。 宜祭祀,浴沐,扫舍宇。 忌婚、丧,迁屋,冲蛇,二十一岁,煞果。 有翻⻩历习惯的人,就会知道今天的⽇子,并不能算太坏。 清晨,雨。 潘小君握紧拳头,双脚肆意的向前伸展,直了懒,打了个大哈欠。 他看着门外的绵绵雨,摇头摇,拍了拍手掌,漱了几口⽔。 他难得有早起的一天。 他转着头看看四周,最先看见的是一座神像,一座山神像。 案上香火寂寂,供奉的神祗金⾝也已剥漆残败,这间庙宇显然已很久没有香客。 梁柱间绕上的蜘蛛结网,一重比一重⾼,深⼊梁间。 潘小君拍了拍昨夜睡着时,在头发上的蛛网,然后他竟又朝地上草堆躺下去。一躺下后,当然也闭上眼睛。 不但闭上眼睛,还跷起腿,哼着歌。 只可惜歌声并不好听,因为是潘小君唱的。 雨,纷纷。 三月梅雨,雨纷纷,人断魂。 茫茫小径,飘満重重雨丝,一个断魂人,淋淋的走进了这间山庙。 他的确应该算是个断魂人。 庒得低低的斗笠顶上,破了二个大洞,恰巧的漏了一堆雨。 灰⾊的素服,已被洗得发⽩,再经新雨一洗,显得愈加的陈⽩。 一双⽩袜,破了一双洞,芒草鞋底,也已磨得见了底,露出一双长満茧的脚底。 这样的人,能不在雨中断魂? 断魂人走进屋內后,竟也不急着脫下一⾝淋淋的断魂⾐物。 他忽然自怀中摸出一二个不算断魂的东西—— 馒头,⽩⾊的馒头,冷的馒头,硬的馒头。 他一以眼睛看着手里的馒头,眼神中,就像是看着王⺟娘娘的蟠桃仙果。 对这样的一个人来说,也许就算是真的蟠桃仙果,也没他握在手馒头还要香,还要甜。 他已经很饿了。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潘小君,潘小君再怎么的懒,肚子饿的时候,鼻子总也是会特别的灵光。 他刚要一口咬下去。 “你的馒头很香。”潘小君睁开一只眼睛说。 他吓了一跳,似乎还不知道这间屋里还有别的人。 他向潘小君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他再次张嘴要啃馒头。 “你的馒头很好吃。”潘小君闭上一眼,张开另外-眼说。 他似乎没有听见,这次他嘴巴张的很大,想要一口整个把馒头呑下去。 “朋友,你的馒头很香,也很好吃。”潘小君瞟着一只眼睛又说。 他终于吃不下去了。 他瞪着潘小君。 “你想吃?”他瞪着潘小君,终于开口。 “是的。”潘小君嘴里哼着歌道。 “你是谁?”他问。 “你又是谁?”潘小君说。 “看来我走错地方了,再见。”他竟然站起来,握紧二颗馒头调头就要走。 潘小君忽然跳了起来。 潘小君挡住他的去路道:“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要走。” 他的脸庒在低低的斗笠底下,潘小君看不到他的脸,但从他的穿着只能判断他应该是个方外出家人。“有来就有去,来了当然要去。”他道。 潘小君道:“你从何处来?往哪里去?” 他道:“我从去处来,往来处去。” 他忽然自低低的笠沿底下,瞟了潘小君一眼。 忽然他马上如见了鬼般的说:“再见。” 潘小君又挡在他的面前:“你有二颗馒头。” “你想抢劫?”他道。 潘小君道:“不是抢,是借。” 他道:“借?” 潘小君道:“有借有还。” 他道:“不借。” 潘小君道:“借。” 他没有再说话,他忽然转回头,走到神案桌下,坐了下来。 “不苦和尚!”潘小君叫了起来。 不苦和尚,他竟然就是不苦和尚。 不苦和尚—— 不苦和尚其实很苦。 他全⾝上下实在都苦。 灰⾊的裟服已洗了发⽩,甚至变成⽩⾊的,子也补钉补的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就连一只腿的管,也已破裂一大截,露出了腿大。 脚上的芒草鞋,也磨得见底了,而脚掌上已长出厚厚的茧。 他全⾝上下只有一处是不苦的,那就是光溜溜的光头,还是很亮的很,而且圆圆的大脸,竟然连一点苦的样子也没有,还是笑嘻嘻的,好像很愉快。 他总是逢人就笑嘻嘻的说:“不苦,不苦,和尚一点也不苦。” *** 破庙。 破的就连神案上的土地爷爷金⾝,也让人给敲破了一大半。 这地方实在是很穷,穷得长出了虱子,穷得连神像也不保。 不过,我们的不苦和尚竟然就坐在神案下,打起了坐来。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来的?来这里⼲什么? 看到他的人,只知道这个地方一定会更穷,越来越穷—— 自个儿都苦得吃不了,还不知打哪来的跑出了个苦和尚,和尚当然总要化缘,也当然总要吃饭。 所以一眼看见不苦和尚的人,都赶紧远远的躲开了,生怕自己会越来越苦。 幸好不苦和尚,总算运气还不坏,总算不会饿死。 因灰积満了落叶尘土的门槛上,终于走进了一个人。 真是老天有眼,佛祖庇佑;总算不让不苦和尚苦死。 不苦和尚偷偷的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 他只一睁开眼,就忽然闭了起来。 他实在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坏极了,而且是坏到了极点。 这个人简直比他还穷,穷到连⾐服也没有,⾚裸着上半⾝,甚至连庇股上也只穿一条子—— 大內。 不苦和尚简直都呆了。 更要命的是,这个只穿条大內的人,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样东西——大朴刀。 看来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跑路穷強盗。 不苦和尚再怎么笨,当然也明⽩这一点,所以他所幸运呼昅也已静止,就怕这个穷得要命的強盗,打他的主意。 不苦和尚果然没有猜错。 “老子真是背死了。”只穿条內的強盗大叫:“晦气,晦气,竟然遇见个和尚,老子发誓今晚一定不赌。” 不苦和尚没有说话。 “不过和尚你,至少穿的比老子还要光鲜。”他闪动了大刀叫着:“和尚⾝上的破裟⾐,至少还能卖给补丁铺,赚个几两钱喝酒。” 不苦和尚已铍起了眉。 “我就是強盗…”強盗叫着:“強盗就是我,和尚,快把⾝上的⾐服脫下来。” 不苦和尚就脫。 “子也要。”強盗又叫着:“连你那双磨见了底的草鞋子也要。” 不苦和尚也脫。 “还有没有其他的东西?”強盗问着:“和尚⾝上还有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我佛慈悲,出家人不打诳语。”不苦和尚竟然脫的只剩条內:“不瞒施主你,老实说,和尚的嘴里还含着一块碎银子?” “银子?”強盗大乐:“好,很好,和尚果然老实,那么也把银子吐出来。” 不苦和尚就吐,而且还真的吐出一锭碎银子。 強盗大乐,眉开眼笑的摸了摸不苦和尚的大光头说:“和尚真是老实人。” 不苦和尚更苦了。 他全⾝上下的家当,全让这个強盗洗劫一空,只剩条內。 不苦和尚,苦,很苦,实在是苦极了。 不过第二天,这个原本只穿条內的強盗,还是只穿条內,而且被人发现躺在沟里,竟然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 *** 潘小君觉得今天一大早的运气就不错,躺着觉睡,竟然也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不苦和尚发亮的光头,圆圆的脸,张着大眼睛瞪着他。 不苦和尚道:“对不起,和尚我不认识你。” 潘小君道:“和尚也学会说谎。” 不苦和尚说不出来来了。他觉得他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坏到了极点,坏到遇上了潘小君这样的大坏蛋。 潘小君道:“和尚哪里来的馒头?” 不苦和尚道:“和尚的馒头当然是化来的,和尚当然不会像你,专门抢和尚的馒头吃。” 潘小君眨了眨眼睛道:“和尚原来也会记恨,上次我也只不过向和尚你借了一颗而已。” “借?”不苦和尚道:“和尚若没有记错,你借的从来都没有还过。” 潘小君头摇头道:“和尚岂不知,方外人四大皆空,有即是空,空即是有,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潘小君又道:“既然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还不拿来?” 不苦和尚一双苦脸,说不出话。 潘小君眨着眼睛:“和尚动了贪念,动了口腹之,可要上油锅、拔⾆头。” 不苦和尚,苦,很苦,实在是苦极了。 不苦和尚闭起双眼,忍饿的双手捧上了可口美味的硬馒头。 潘小君当然一把全拿。 潘小君啃一口道:“好,好极了,和尚摸过的馒头果然好吃,果然有福气味。” 不苦和尚闭着眼睛,肚里却怎么闭也闭不着,已饿肠辘辘的打转。 不苦和尚偷偷的睁开一只眼睛,瞟了潘小君一眼。 他已皱起眉。 看来潘小君真要把他唯一的早餐,二颗馒头全数⼊腹。 不苦和尚更苦了。 “其实和尚你,可以不必这么苦的。”潘小君竟然还笑的出来。 不苦和尚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潘小君道:“和尚要说老实话,就有馒头可吃。” 不苦和尚还是不说话。 潘小君道:“看来要等我把这二颗馒头全都吃了,才来问和尚你。” 潘小君真的啃了四、五口。 不苦和尚不得不说话了。 他打开眼睛道:“和尚说的都是老实话。” “好,很好。”潘小君道:“和尚你,看见我洗劫万通钱庄?” 不苦和尚道:“是的。” 潘小君道:“越了货后,还杀了人?” 不苦和尚道:“是的。” 潘小君道:“和尚说的都是老实话?” 不苦和尚道:“不是。” 潘小君眼里发出了亮光:“哦?”不苦和尚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道:“你有吃‘红汁硬果子’的习惯?” 潘小君道:“红汁硬果?” 不苦和尚道:“红汁如⾎,和尚我虽然眼睛不是很好,但并没有瞎,⾎泊里还掺杂了一种‘红汁硬果子’的汁。” 潘小君当然听得懂不苦和尚的话,不苦和尚告诉他的线索是一种“红汁硬果子”的汁。 潘小君眼里发着奇特的光芒:“和尚说的都是老实话?” 不苦和尚不说话。 不苦和尚忽然拾起破斗笠,站起来,就要走。 潘小君道:“和尚要走?去哪里?” 不苦和尚还是不说话。 潘小君道:“和尚难道不能多陪陪老朋友?” 不苦和尚道:“和尚虽然穷,但也不想一⾝被骗个精光。” 潘小君眨着眼睛道:“谁叫我们是老朋友,有的时候吃吃老朋友的亏,也不能算是太坏。” 不苦和尚道:“和尚若没有记错,好像都是和尚在吃亏。” “和尚说的没错,吃人一亏,错不在己。”潘小君竟然笑了:“但一个人若是连续重复的吃着同一种的亏,那就真的错的太厉害了。” 不苦和尚,苦,不苦和尚实在很苦。 不苦和尚似乎对潘小君这种增灾乐祸的笑容感到头痛。 不苦和尚一双苦脸,顶着破斗笠,头也不回的走出门。 潘小君看着他的⾝影道:“和尚并不吃亏,我吃你一颗,还你一颗,和尚还是没有吃亏。” 不苦和尚怔住。 不苦和尚回头。 他果然看见潘小君一脸笑嘻嘻的,手里竟还捧着二颗好好的馒头。 不苦和尚的脸红了。 不苦和尚忽然走回到神案前,跪了下来,向山神金⾝磕着头道:“和尚说谎,和尚犯了贪戒,请佛祖降罚。” 不苦和尚就真的像是犯了大错一样,连续不停的磕着响头。 “无罪,无罪,和尚何罪之有?”潘小君忽然笑道:“和尚摸摸你的怀里,和尚的馒头还在。” 不苦和尚又怔住,他红着脸,摸了摸怀里。 潘小君道:“我没有向和尚要怀里的馒头,和尚也没有告诉我,你怀里有馒头,和尚何来贪念?” 不苦和尚又怔住。 不苦和尚忽然站起来,摇着头,大步的走出门,掉头就走。 *** 雨,大雨。 潘小君站在阶下。他看着不苦和尚渐渐消失在雨中的⾝影,他的眼里也忽然像眼前的大雨一样,一样的深朦。 月下老人给他的线索是“一柄快刀” 不苦和尚向他透露的是一种红如⾎的“红汁硬果” 红汁硬果子,又是什么样的果子? 这二样东西,要怎样才能勾勒出一个人?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看着恍如“梦境”般的烟雨,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也许只有这个人,才能告诉他答案。 潘小君步下台阶,冷如珍珠大小的雨珠,打在他已透了的湛蓝⾊的披风⾝上,他并不在乎。 *** 山城。 这个山城在远山,远山在千里烟雨外。 潘小君已离开这座山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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