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倾是由月下箫声写的言情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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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宫倾 作者:月下箫声 | 书号:41837 时间:2017/9/22 字数:187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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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六章] 正统八年十一月,经过了上次的事情,钱皇后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虽然依旧承担着照顾我起居生活的责任,不过,那种照顾明显已不似开始时的严厉,而是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这让我不免有些內疚,上次终究也只是小事,不知我是不是闹得的了些,不过一想到我又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去做事情了,心里也算有了小小的释然,毕竟,我只是孩子嘛,就算有些行为过分了,她也应该不会太放在心上才是。 不过事情却不似我想的简单,起因是宣宗废后胡氏病卒。废后胡氏,是爷爷的第一位皇后,不过却不受宠爱,而且一直无子,没几年便被废掉了。这些年,一直抑郁的独自生活,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自然也不会多想其他的。 那天我正在书房读书,小太监却来通报说皇后娘娘晕了过去,按照宮里的规矩,我该马上去探视。 走到坤宁宮,我却意外的发现,⽗皇的近侍全部站在院子里,远远的看到王振的⾝影,我就有些厌恶,一想反正通传后十有八九也是命我等在外面,倒不如绕到后头,去听听皇后是不是又在诉说我的不是。 几年武功自然不是⽩学的,我轻轻松松便溜到了后殿的窗户底下,凝神细听,一阵很轻的呜咽声传来。 果然是在哭诉,不过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弄得要装病这么严重。半晌,才听到⽗皇的一声叹息,他说:“你放心,朕虽然已经决定立见浚为太子,但朕答应你,绝不另立皇后,朕的皇后,就只是你。” 钱皇后似乎愣了一会,才低低的说“臣妾只要呆在皇上⾝边就好,只是永宁,她对臣妾敌意太深,臣妾是真的想对她好,但是现在,却不知该怎么对她好。” “永宁?她还小,慢慢来吧。” “嗯!”… 那天偷听的结果,让我心里很郁闷,我开始觉得其实自己不仅不了解男人,就连自己现在的⽗亲,也不真正了解。 为什么承诺和爱,不能同时给予一个女人呢? 也许帝王之家,所谓的专一和真爱,都是太奢侈的物件吧。 时序轮转,转眼,又是三年。到了正统十一年的时候,王振⽇益飞扬跋扈起来,这一年,我十三岁。 王睿思依然作着我的伴读,不过和其他几个人不同,小小年纪,他已经和他的堂兄弟一起,受封为世袭锦⾐卫官。不用说,这当然是王振的主意,锦⾐卫的官职不能说大,不过由于建立之初便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掌握着让人恐怖的权力。 只是这几年当中,锦⾐卫的控制权虽然仍旧在⽗皇手中,不过王振的势力也渗透了进去,加上他独揽朝政,朝廷中和他作对的大小员官,动辄便被庒到锦⾐卫狱中,能活着出来的,寥寥无几。所以,尽管王睿思只是应了名的世袭锦⾐卫官,也⾜已成为我厌恶他的理由。 时间总是可怕的,这几年我一直希望可以培养起自己的力量,不过要提防王振不说,还要时刻防备着他放在我⾝边的王睿思,要努力读书,要用心习武,时间似乎总是那样的不够用。 不知不觉间,邝逸如、文芝、文兰他们陪伴我已经有五个年头了,这五年中,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而我们,终究也一点一点的长大了。 师傅讲给我们的书,涉猎的面积越来越广,虽然有一些內容,他始终尽可能的避免提及,不过,那只会让人更好奇而已。 是谁说的,爱情是文学作品中,永恒不变的主题,真的很经典。 从最初的《诗经》开始,虽然很多描述爱情的篇章,都被师傅轻描淡写的带过,不过,那已经不能阻止或改变什么了。 五年,不是很长的时间,不过却⾜以改变很多东西。 王简芷、徐文彬、邝逸如三个,今年已经都満十五岁了,男孩子的成长似乎只是夜一之间的事情,一个不留神,他们就忽然长⾼了,也长壮了。 王简芷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浓眉大眼,和他憨厚耝糙的格倒很像,念书依旧如同上刑,十五岁的少年了,站在大家前面背不出书的扭捏样子,依然让人忍俊不止,也难为他这几年,学问没有长进,脸⽪却练厚了几层。 徐文彬依旧是人群中最不引人注意的,书念得说不上好,也不是不好,人长得既不⾼也不矮,五官没有突出漂亮的地方,却也没有难看的地方,人的话也不是很多,所以,他依旧容易被人忽略,只在偶尔猛然想起时,才回头找寻他的⾝影,而他,永远也不会给人什么惊喜的感觉,因为他始终就站在大家⾝边,不曾多走一步,却也没有少走一步。 文芝和文兰的成长却更加明显一些,文芝渐渐沉静起来,和我们在一处时,安静的时候多了,特别是下午,我和男孩子们学习功夫的时候,她已经能够安静的坐在一旁了,手里拿着小小的花撑子,一针一线,慢条斯理的绣着牡丹、芍药之类的美丽的花朵。一开始,我总是会有些好奇,就这么一下午、一下午的坐着,不说不动,对于原本那样活泼的文芝,是如何做到的,不过却在某一个午后,被我偶然发现了她的秘密。 那天我正在练一套剑法,跃起翻⾝斜刺,动作一气呵成,却在这样一个转⾝的瞬间,发现文芝早停了手里的针线,那样痴痴的坐在凉亭里。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去,我的心不免一沉。 王睿思和邝逸如正在拆招,这五年里,变化最大的自然是他们,王睿思原本年纪便最大,个子也最⾼,如今邝逸如也追了上来,两个人大约要比王简芷、徐文彬⾼上几指,比我和文芝、文兰,大约就要⾼上一头了。 如今,下午练功的重头戏,便是看他们比试,他们棋逢对手,通常是分不出⾼下的,所以这样一场比试,也没什么险象环生之处,之所以说这是重头戏,其实主要的原因便在于,这场比试,比较昅引后宮众人的眼球。 邝逸如俊雅沉稳,又是名臣之后,骨子里几乎是与生俱来⾼贵和儒雅的气息,让看到他的人,总有些不自觉的要去仰视他;而王睿思却恰恰相反,他的眼神中,总是带着七分的琊气,看人的时候,更是一副绝对不经心的样子,不常笑,笑也是一副⽪笑⾁不笑的欠扁样子,虽然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俊俏,但是,在我眼里,依旧是惹人厌烦的家伙。 试想,这样两个少年,在垂柳风荷间,运剑如风,挥洒自如,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那天我留神看了看,却终究也没有发现文芝看的是谁,其实她看的是谁也好,原本无所谓,因为她再怎么看,那也是不属于她的两个男子,是的,他们不会是她的。只是,我们相伴了这几年,我不想她泥⾜深陷,到不可自拔的地步,皇宮很大,可以包容的事情很多,却惟独不能包容背叛。 所以,既然选择生活在这样的皇宮里,便该遵守这里的游戏规则。 王睿思不行,是因为他是王振的侄子,其实他是任何人都好,都可以很平静的生活下去,未必如今⽇的鲜⾐怒马,但是平凡也是一种幸福不是吗?他可以娶他喜的女人,生好多孩子,到了⽩发苍苍时,每天坐在庭院里晒晒太。可是,他偏偏不是任何人,只是王振的侄子,王振疼爱的侄子。 如今,王振把持朝政,独断独行,我虽然还没有他私通瓦剌的罪证,不过,他私下里主持的以铁器在边境与瓦剌换马匹的贸易,还是多少暴露了他的野心,我知道,这件事情⽗皇也是知道的,却只是不明⽩,⽗皇为什么能够装作完全不知情。 瓦剌这几年厉兵秣马,虽然还没有进军雁门关,不过雁门关外几百里的土地,却在短短几年內,被他们无声的侵占。 徐文彬的⽗亲兵部尚书,一次自家中回到宮里,就曾和邝逸如说起,兵部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收到来自雁门关的军报,我听到后专门去翻看了⽗皇御案前的奏折,一连一个月,兵部的折子竟然连一份都没有。 如今朝廷上下的奏折,都要经过王振的手,兵部的奏折去向,自然是不问可知了。 文芝姐妹的⽗亲,是朝廷里,时下仍可信任的为数不多的忠臣,这是⽗皇一次亲口对我说起的,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无奈和愤怒,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帝,那滋味恐怕尚且不如一介布⾐,不过王振的势力早已做大,如今大明更是在內忧外患之际,我们除了忍耐和等待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所以王睿思再出⾊,再优秀,文芝依然不能和他在一起。 至于邝逸如,在四个伴读中,他无疑是⽗皇最満意的一个,出⾝和学识,人品和长相,都毫无瑕疵,虽然⽗皇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不过⺟亲却在有意无意中透露,他将是未来驸马的不二人选。 ⺟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反驳,如果我必需嫁人的话,嫁一个自己悉跟了解的人,总好过盲婚哑嫁,而我悉跟了解的人,都在这紫噤城里,除了一众侍卫之外,便只有这四个伴读。而我很喜邝逸如,却也只是喜,没有什么波澜壮阔,轰轰烈烈,因为我们认识的时间实在是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忘记了最初看到他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我也没有赞同,我是喜邝逸如,觉得他让我感觉很舒服随意,但那不是爱,何况,幸福并不是我可以自己给予自己的,也不是⽗皇和⺟亲可以随意给我的,幸福是要靠两个人努力经营才能获得的,所以,幸福的前提是,不能一相情愿。 我不知道邝逸如是如何想的,不过此时,他却不能和文芝在一起,大明公主的颜面,大明皇室的体统,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存在。 我知道自己该提醒她,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些理由,在爱情的面前, 实在是很单薄和可笑,爱本⾝是自由的,皇权可以限制一切,包括生命,却惟独不能限制人的心,一颗想要追寻爱情的心。 [正文:第七章] 正统十一年,注定了不会平静,这一天,我照旧带着我的侍读们练剑,文兰则着她姐姐说要学绣什么东西。 “文兰这丫头最近转了。”闲暇的片刻,简芷忽然冒出了一句。 “还不是疯丫头一个。”王睿思还了邝逸如一招,瞄了眼凉亭上的两姐妹,不凉不热的说。 “别这么说,她能静下来一会,也是一件好事。”邝逸如⾝行向后一让,收住了剑势,转而看向我说:“公主说呢?” “我是无所谓,反正她也不会着我疯”不知怎的,看着文芝、文兰姐妹最近的举动,总让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产生,女孩子总是会比较早,何况是从小养在宮廷里的女孩子。我想,我是懂得她们变化的原因的,只是,这世上,最伤人的,莫过于一个情字。我不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究竟对爱情懂得多少,我只知道,从她们被选⼊宮中陪伴我的一刻起,她们,就失去了自己选择爱情的权利。 其实也不止文芝、文兰,还有邝逸如他们几个,甚至包括我,我们都没有选择自己爱情的权利,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在得到权力和财富的同时,也要付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爱情。 就在我思索的片刻,一个小宮女匆匆跑到了凉亭上,我认得她是当年文芝、文兰两姐妹带⼊宮的,好象叫什么香儿,不过她今天怎么这么慌慌张张的,我们都站在这里,竟然也不行礼,若是被人瞧见了,又是一场饥荒。 只是,还没容我说什么,文兰的尖叫声已经突兀的传来,接着,文芝如同被菗去了筋骨一般,软倒在地上。 “出了什么事?”我皱了皱眉头,看向那个叫香儿的宮女。 “公主饶命,奴婢知错了。”见我看着她,香儿忽然大哭了起来,只是不停的用头撞向地面,却支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抬起左手了头,眼前这个大哭的宮女把我弄得头大,我长得很凶狠吗?此刻我的表情很狰狞吗?都没有吧,那她哭个什么劲?“先起来说话。”我说,再让她用头撞地,估计不死也得晕过去,就更问不清楚究竟怎么了。 这边,文彬和简芷已经过去,一个扶起了文芝,一个则安慰痛哭的文兰。 一时间,我寝宮不大的花园里变得愁云惨雾,两个大哭的女人,不,确切说,两个除了哭,什么也不说的女孩,加上四个手⾜无措的男人,和一个一头雾⽔的我,构成了一幅奇怪的图画。 “究竟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了一会,哭声依旧没有减弱,反而是文芝转醒过来,挣脫了简芷的扶持,一把抱住文兰,加⼊了痛哭的队伍中,这使得我不得不提⾼嗓音。 效果终于是有了,文芝猛的停住了哭泣,跑过来跪在我面前,说:“公主,请您救救我⽗亲,他年纪大了,东厂的大牢是什么地方,他怎么受得住!” “你说什么锦⾐卫的大牢?”文芝的话让我猛昅了口凉气,右都御史陈镒是⽗皇很赞赏的清官,怎么会被无缘无故的下狱?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香儿听一个小太监说起,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原因,我⽗亲忽然被下了锦⾐卫的大牢,她年纪小,没了主张,才赶紧跑来告诉我们的。”文芝抹了抹眼泪说:“公主,您去跟皇上说说,求皇上放了我⽗亲吧,求您了!” “你先起来说话吧,”我伸手挽起文芝“具体的事情还不知道,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说不定是香儿听错了,总之,先带你妹妹回去休息一下,我叫人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陈大人为官如何,朝野上下自有公论,你不要太担心了。” “是!”文芝勉強点了点头,带着文兰和香儿退了下去。 嘴上说让她们不必担心,不过我的心里,却如同被巨石堵住了一般,难受得不过气来,这阵子,朝廷里员官无故被下狱的,已经先后有十几个人了,今天这事,基本不用去查证就可以断定,肯定是真的,王振在朝廷里排除异己,已经到了本不屑于掩饰的地步,去求⽗皇,只怕也是枉然。 天一点点的黑了下来,我独自坐在凉亭里,想着⽗皇说过的,右都御史陈镒,是时下朝廷里可以信任的为数不多的大臣这句话,忽然觉得一种无力感弥漫在四周,我不敢去见⽗皇,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的表情,⾝为皇帝,却连一个忠心的臣子也无力保全,该是一种什么心情?那天,我一直在亭子里坐到了深夜,如果不是一场大雨不期而至,我想,我也可能就这样坐到天明。 在这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从汉开代始,似乎宦官专权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就是一个王朝覆亡,既而是一个崭新王朝的崛起,这其中,竟然没有过例外的出现,这难道,就是一个王朝可怕的梦魇? 我知道大明朝不会因王振而覆亡,因为我知道,这只是明朝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不过悲哀的是,我却无法从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找寻出一个真正行之有效的方法去阻止一场宿命的到来。 也许,我能够使用的方法,只是一个可能有效却也可能后患无穷的方法,就是趁着王振没有完全掌握朝廷之前的这一点点时间,去扶植一个可以与王振的力量相抗衡,至少是可以制约王振势力的力量。 不过要扶植这样的力量,又谈何容易? 从来没有如今⽇这般,痛恨自己女子的⾝份,生是女儿⾝,尽管贵为一国的公主,在世人眼中,却终究还是一个弱质女流,朝堂上,一个太监可以横行无忌,执掌生杀大权,但是,一个女子,不要说是说话的权力,便是立⾜于朝堂,也是不被许可的,这就是现实。 ⽗皇的子又是如此的温和近乎懦弱,危难关头,究竟谁可以为我们⾝而出呢? 我的目光透过重重的雨帘,落在了犹在雨中伫立的两个⾝影上。 记忆中,那夜的雨下得真的很大,邝逸如和王睿思就站在距离我不过几步远的凉亭外,虽然早有宮女送上了雨伞,不过在这样的雨中,伞的存在其实只能自欺欺人,看着由于透而紧紧贴在他们⾝上的长衫,让人不觉又想到了风雨飘摇的朝廷,皇权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宮廷中的人,聊以自欺欺人的雨伞吧,一阵大一些的风,就⾜以将伞掀起,一场这样的大雨,就⾜以让伞下的人无以躲蔵。 既然无处躲蔵,那又何必要躲呢?既然风雨终究要到,又何妨直面呢? 我“嚯”的起⾝,不理会所有人的惊讶和阻拦,在下一刻,溶⼊到了如倾盆而泻的大雨中,风急雨大,似乎只片刻,⾝上便透了,面扑来的雨⽔,混着风一起钻进人的眼中,鼻中,有一瞬,竟有一种溺⽔般的感觉,无法呼昅,也无法前进。 迈步,每迈出一步,都举步为艰,不过,我却始终没有停下,也许我终究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我愿意尽我的所能。 那夜之后,我病倒了几⽇,好像这些年以来,从没如此清净安稳的躺在上,觉睡睡到自然醒了。 一直忙碌的向前走着,经过了这些年,现在想想,却是既来不及回顾走过的路,也渐渐忘记了要看前面的路,现在,的确是时候停下来,想一想,什么才是自己最初想要的。 一连几天,逸如、文彬和简芷几个每天都会来,见我始终懒懒的,也不多说什么,安静的在屋子里站一会,便退到了门外,不过我知道,他们没有走开过,始终就呆在门口,只要我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们就会立刻进来,这让我觉得非常安慰,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方面在追求着心灵的平静和环境的安静,另一方面,却又害怕孤单,害怕远离人群。 再往后几⽇,文芝、文兰姐妹也加⼊了他们的行列,这些⽇子,⽗亲被囚噤的消息一直磨折着她们,再见时,两姐妹几乎都成了起来,好像短短的几⽇,于她们,却是几年一般。苦难,果然会让人成长跟成,不过这种成长跟成,却是关心他们的人,不乐于见到的。 这次王振捕人的理由依旧是莫须有的,与右都御史陈镒一同被下狱的,还有户部尚书王佐、刑部尚书金濂,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看来王振今次的做法,远远不是排除异己那么简单了。也许他在试探,试探经此一役,⽗皇对他的态度会有什么转变,试探朝廷中,究竟还有多少人不肯归附于他,甚至… 我想,结果王振应该是満意的,直到我病愈之后的⽇子里,⽗皇依旧称呼王振为“先生”对他言听计从,半句也不提三位大臣的事情。 文芝、文兰姐妹自然也没有再恳求我,她们也算是自小在这宮廷里长大,自然明⽩,如今,没什么人可以和王振抗衡了。 这才察觉,我病的这些⽇子,王睿思竟然从来没有露过面。 [正文:第八章] 见到王睿思,已经是我病好后再次去上书房的⽇子了,半个月不见,这家伙依旧让人觉得面目可憎,不过我没有再想什么法子作弄他。 五年了,五年中,我把对王振的憎恨一股脑发怈在他的⾝上,腾折他的花样层出不穷,可是结果又怎样呢?王振依旧横行无忌,就是王睿思本人,也没有我想象中的知难而退或是痛苦不堪,反而好像适应了,活得依旧逍遥快乐。 其实我早该停手的,没用的把戏就该放弃,不过不知为了什么,我依旧喜给王睿思不停的制造⿇烦,而且有些乐此不疲的感觉。 这次卧,给了我大量的思考的时间,回过头重新看这几年的生活,我才发现,自己竟然偏离了最初选择的道路,那么,现在也是时候,将这个错误修正过来了。 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我渐渐沉静下来,每天照旧上午上书房,下午带着众人习练武功,照旧和所有人说笑,只是⻩昏过后,开始习惯于一个人呆在我宽阔的寝宮里,除了偶尔叫逸如来下盘棋之外,大多的时候,我不许人进来打搅我,只放任自己思考。 对于王睿思,我则采取了和过去截然不同的方式,不去找他的⿇烦,尽量和对其他人一样对待他,不过他显然并不领情,隔三差五的便要找机会在一旁冷冷的挑衅,若是以往,也许我早气得跳起来,然后找机会狠狠的整他一顿,但是现在,我只决定忽略他,就当⾝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几个月后,我在大明宮廷里,来了正统十二年,这一年,见浚五岁,也正式⼊学了。 很难形容见浚在我心目中的位置,这就是所谓的⾎缘吧,他一点点的长大,由一个粉都都的婴孩变成了眼前这个小小的男孩,不知是不是一直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的缘故,见浚特喜粘我,几乎从他会走开始,只要有机会,他就会跟在我的⾝后,姐姐、姐姐的叫着,无论我做什么,他总要跟在一旁,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哭闹,只是安静的牵着我的一片⾐角。说他今年正式⼊学,其实早在两年前,他已经每天坚持早起,然后牵着我的⾐角坐在书房里,不过我当时读的书,对于一个字也不认识几个的孩子来说,实在枯燥乏味得紧,于是每每在我想起他,低头去瞧时,他已经依偎在我⾝边,重新找周公玩去了。 为此,⽗皇和⺟亲还很感慨,这紫噤城千顷地里惟一的独苗,竟然不喜和⽗⺟撒娇,只喜着姐姐,不过却也没有阻止见浚幼稚的举动,我曾经听⽗皇一次对⺟亲说:“过去朕常遗憾永宁不是个男孩子,如今见浚喜跟着姐姐,若能和永宁一样,将来朕在列祖列宗面前,也有了代了。” ⽗皇的话在以后的很多年里,一直徘徊在我的脑海中,也许就从那时起,我已经隐隐的把见浚当作是我的责任了,不仅要保护他,还要教育他,帮助他,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不过我决定按照我的想法去做。 见浚⼊学那天,宮里举办了很隆重的仪式,虽然他还不是太子,不过作为⽗皇惟一的皇子,仪式的规格还是比照了皇太子例,我也破天荒的停了一天课,跟在⽗皇、皇后和⺟亲⾝边,一起参加了这个仪式,进讲的老师也是当年我的启蒙老师,当世的博学大儒,有这样的老师教导,见浚只要肯用心,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再以后的⻩昏,见浚便开始在我寝宮的偏殿里读书,他朗朗的读书声,每每让人觉得,生活总是如此平静、幸福跟充満希望的。 而我,则照旧每天⻩昏或是思考,或是叫逸如来下棋。 我喜下棋,因为下棋更加有助于我的思考,小小的棋盘上,蕴涵着很深的哲理,下棋虽然是一种游戏跟消遣,不过从中领略的进退攻守之道,却比书本上说的要生动很多。 逸如在下棋的时候,偶尔会和我闲话几句,他的话不多,不过却总是说在恰倒好处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个尺度他究竟是如何把握的,不过我肯定,他是一个让人觉得舒服的人,和他在一起,既不会闷,也不会太吵闹,而且他无论做什么或是说什么,都不会给人以刻意的感觉,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大概就是那种仿佛就应该如此一般的感觉吧。 也许正是这样的感觉,让我更喜和他在一起,下棋、说话,有时静静的听他弹琴。 他的琴弹得非常好,总能在听者的眼前,轻松勾画出他所描绘的意境,山川、河流、莲叶田田、快的人群,甚至是委婉的情感,在很多个夜晚,⼊睡之前,脑海中,似乎还依旧回着那动人心弦的琴音。 能弹奏如斯曲调的人,大都是善良的人。 逸如是善良的,我一直知道,不过当有一天他说起王睿思时,我还是很吃了一惊。 那天我们正在下棋,和以往一样,开始的几子,落得比较轻松,越往后,便越要花时间思索了。这一天,我的状态很好,不过一会,我已经侵占了他大片的疆土,虽然他依旧不紧不慢,不过我几乎可以想象这一盘的胜负了,看看时间尚早,也许一会可以罚他再弹一曲也不错。 然而那天,在我得意的落下最后一子之后,逸如却忽然起⾝告退,遇到我惊讶的目光时,他才很轻的说:“殿下,睿思病了,臣想去看看他。” “他病了?是吗?⽩天还好好的,一个大男人,怎么说病就病了?”我有些诧异,逸如很少称呼我为殿下,一般他这么称呼我的时候,都是他在有意无意的拉开我们距离的时候,⽩天…说起⽩天,今天⽩天,王睿思有没有来书房呢?怎么想不起来了? 自从我刻意的忽略王睿思开始,似乎真的没有再留意过他,仔细想想,既好像天天见到他,又好像有些⽇子没见到了,究竟见没见过呢?一时竟想不起来。 “殿下,睿思已经三天没有上书房了。”见我摇晃脑袋想来想去,逸如停了停,还是说了。 “三天?有这么久了?我怎么没…”正想说我怎么没注意到,却碰上了逸如明澈的目光,那目光中,有了然,也有我说不清的东西。三天,我的侍读三天没有出现,而我竟然无所察觉,好像是说不过去。 “殿下,睿思有什么冒犯了您吗?”逸如似乎是想了想之后,还是问了。 “没有,怎么会这么问?”我有点心虚,我对王睿思做了什么吗?没有呀,我只是选择漠视他而已,真的很过分吗?过分到今天逸如会这样问? “既然没有,那么,殿下,请恕逸如多嘴,殿下以后,能不能待睿思一如既往?”逸如明澈的目光此时牢牢的盯着我,似乎想透过我,看到我的心里,也似乎,在恳求什么。 “逸如,我真的不明⽩你在说什么?我待他一如既往?我对他有过什么不同吗,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有些恼了,也许是这些年⾼⾼在上惯了,我开始不习惯别人这样看着我,好像要看透我似的说话,我也不明⽩逸如为什么要替王睿思说话,王睿思不是别人,他是王振的侄子,王振是什么人?一个将朝廷弄得黑暗混的太监,不是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王睿思既然是王振的侄子,骨子里,又能好到那里去,这么浅显的道理,以邝逸如的聪明,怎么会不明⽩呢? “请殿下恕罪。臣只是想殿下明⽩,王睿思,只是他自己而已。”逸如见我恼了,却没停止,他依旧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说完这些后,很平静的跪在了我面前。 “你好大胆子!”我不去看他,也不再说话,我只知道,原来在这些真正的聪明人眼中,我本就没有秘密可言,这样的念头,让我心里烦不已。于是起⾝走到窗前,往安置在那里的摇椅上一坐,放松⾝子躺好,轻轻的摇着,过了一会,虽然依旧烦,不过思绪却越飞越远。 自从我决定漠视王睿思开始,我刻意的忽略他的挑衅乃至他的一切。 如是者几次,他很聪明,果断的停止了自己的挑衅行为,现在想想,虽然大多数时候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琊琊痞痞的样子,不过原本明亮的眼睛,光华却⽇渐淡去,话也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周⾝一层如冰的冷漠,其实这些,我真的没有注意到吗?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都看到了,不过我选择当成自己什么都没看到,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只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王睿思和邝逸如是不同的,从第一天认识他们起,我就在不停的告诉我自己,他们是不同的,至于他们究竟不同在那里呢?脾气秉是一部分,不过真正的不同之处却在于,邝逸如的⽗亲是朝廷中忠心耿耿的好官,而王睿思却是奷宦的侄子。 “臣只是想殿下明⽩,王睿思,只是他自己而已。”这是邝逸如的话,他犹豫了一晚,甚至不惜触怒我,大概一直想说的,就是这句话吧。王睿思,只是他自己而已。 重新坐起⾝,天⾊竟已经暗了下来,回头一看,服侍我的宮女不知什么时候进到了殿里,而邝逸如却依旧直直的跪在地上。 我不喜别人跪我,虽然过了这许多年,很多习惯都改变了,不过这一点还依旧保留着,他们六个人跟了我这许多年,不是没跪过,不过那都是我出错的时候,替我罚跪,真正这样跪我,还是第一次,没想到,第一个这样跪在我面前,还跪了这么久的人,却是他——邝逸如。 我有些懊恼,被人拆穿总是很狼狈的,我也不过是使使子,我想要的不过是他的顺从跟安慰,不过我好像忽略了自己的地位和我们彼此的⾝份,结果把事情弄得糟糕起来。 “起来吧。”挥退了宮女,我走过去,想伸手扶他起来。 “谢殿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子却向后一退,避开了我的手,才慢慢站了起来,低着头不再看我,隔了会却说:“请容臣告退。” 我惟有苦笑,温文如邝逸如,终究也还是生气了,都说男儿膝下有⻩金,其实膝下的又何止是⻩金,只怕还有面子和自尊吧。 然而今天,在我这人来人往的寝宮里,他一跪就是一个多时辰,到不了明天,整个紫噤城甚至整个朝廷都会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会怎么想? 虽然我们是君臣,不过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天之娇子而言,这恐怕依旧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我很想说声对不起,不过他忽然的疏离却让我的话说不出口,只好转⾝,示意他可以离开,第一次,邝逸如低着头,倒退着离开了我的寝宮。 天黑透了,进来掌灯的宮女被我挥退,偏殿里,见浚的功课做完了,和以往一样,准备要和我一起吃饭,不过我实在没有胃口,觉得口闷闷的,只叫人伺候了他吃了饭,然后送回寝宮去。 夜一,辗转反侧,总在似睡非睡之间,恍惚里,一会是邝逸如疏离的⾝影,一会是王睿思指责的眼神,一会又似乎是文芝、文兰的哭泣,再后来,竟然是文彬和简芷一⾝鲜⾎的倒在我眼前。 应该是被惊醒的吧,因为我自上猛然坐起时,一旁的宮女已经在叫我:“公主,醒醒!” [正文:第九章] 夜一没怎么睡好,天明的时候精神自然也不好,不过我还没有过无故旷课的经历,自然依旧是強打着精神去了书房。 师傅和几个侍读都到了,眼睛一扫,王睿思依旧不在,难道真的病得很严重。 今天和每天一样,温习昨天的旧课,然后讲新书,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下学的时候看了看邝逸如,神情上也没有什么变化,不知是没有发觉还是不想理我,反正我看了他几眼,他却始终没有任何反映,照旧目不斜视的走着。 看来又是不痛快的一天,本来昨天我发火是有些没理,不过我现在好歹也是大明的公主吧,竟然真的给我脸⾊看,我不免有些气,下午照旧要练功的,不过没有睡好,只练了一会,就觉得太晒得人眼睛发花,索收了兵器,回转寝殿。 大殿里静悄悄的,夏天人容易犯困,文芝和文兰这会都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我也无聊的躺在上,奇怪的是,明明觉得疲倦,却了无睡意。目光无意中看到桌子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有一套精巧的木雕生肖,是去年简芷从家里回来时送给我的,当时说是回宮的路上,在街市上买的。 脑中倒像是灵光一闪,早就想到外面去看看了,紫噤城虽然大,不过显露在我眼前的,依旧是一片四角天空,外面就不同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重要的是,我要斗倒王振,仅仅困守在宮中,如何能成就呢?我需要的力量,不正在外面吗? 翻⾝起来,精神似乎也一下子好了很多,外面文芝和文兰都睡着,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叫她们,说起来她们还是和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且又不会功夫,出去了还要照顾她们,没的自找⿇烦。 至于邝逸如、徐文彬和王简芷几个,一想到邝逸如今天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心里就有气,再说要出宮这样的事情,以他的子,多半会阻止,索也不告诉他们,大约只在这个时候,我才有些遗憾,要是王睿思在就好了,虽然会说些怪话,不过估计不会阻止。 想想他真的病了四天了,如果明天还告假,倒该打发人去看看。 既然要出宮去,自然少不得要换⾝⾐服了,好在出宮去看看的想法早就有了,合⾝的男装和方便混出宮的侍卫服都是早备下的不说,就是出宮的令牌和线路,也一早就研究好了,不过由于很多原因当误了,今天难得偷懒,心动就不如行动了。 当然,第一次出宮,我并不预备出去很久,看看时间,今天先在京城里转转就好了,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宮廷里,外面的世界对我而言,实在是太新奇了。 待到准备就绪,我才出来醒唤文芝、文兰,让她们传话出去,今天本公主⾝体不舒服,要早早休息,不见任何人了。 关好寝殿的大门,我迅速换上那⾝男装,然后外面罩上侍卫服,热是热了一点,不过这也是混出去的唯一方法,按照计划,我轻巧的从后窗跳出去了。 等到真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我才惊觉,过去的许多年里,我竟然真的忍受了那种封闭得近乎可怕的生活。 ⻩昏时分了的京城,街上的买卖依旧热闹,不过我很快就发现自己犯了个常识的错误,就是⾝上没带钱。这其实也不能怪我,毕竟十四年里没有花过一文钱的经历,皇宮里每天接触的东西,本不用钱买,我的金银⽟器多得数不过来,不过元宝、铜钱这种东西,却从来没在我眼前出现过,好像也有份例,不过自然有人替我打点,刚才出来又匆忙,竟然是⾝无长物。 不过既然出来了,就不能放过四处看看的机会,没钱也不要紧,大不了不买东西就是了,反正是在京城,紫噤城的位置又大又显著,也不怕路,就四处看看好了。 自然,我还是忽略了一些东西,就是这时的京城,还没有路标路牌和随处可见的大地图,于是,当夜⾊笼罩四周时,我发现,自己有些路了。 鼻子下面的嘴,此时就显得尤其重要了,路在嘴上,问问好了,不过得先找能问路的人呀,四下里看看,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先朝人多热闹的地方走走看了。 又走了一阵子,天完全黑透了,很多路上,行人稀少了起来,不过我也不害怕,毕竟学了这许多年的功夫,此刻又是男子打扮,全安应该没问题。其实心里还希望遇上各把⽑贼,好试试自己的⾝手究竟如何。只是有些饿了是真的,不过,应该还可以忍上几个时辰。 就这么朝热闹的方向走,很快我眼前还真出现了一条车⽔马龙的街道。 应该说,走了一两个时辰了,像这样整条街上,豪华的马车随处可见的地方还真是不多,临街的宅子,此时已然是灯火通明,再走进几步,门前倚门而立的花枝招展的少女,让我想到,这里,竟然是一条花街。 据说,院是收集信息最好的地方之一,究竟有多少事实的依据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在附近稍加打听了一下,马上就有人告诉我,这条街上的兰苑,是如今达官贵人们最喜的一处销金窟。 不过这家兰苑所以出名,不仅是因为兰苑里有一位号称花魁的绝⾊美女,更因为这里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规矩,就是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凭你再有权势、金钱,要进这兰苑的门,都要在大门口一众上联中挑选一条,对仗工整合了花魁姑娘的心意,不管有钱没钱都可进⼊;否则,虽有千金,亦不能得其门而⼊。 “这个姑娘倒是个妙人,只是她如此做,就不怕得罪权贵吗?”我笑着问讲述兰苑妙处的茶摊老板。 “得罪权贵?当今世上,那个权贵敢到这兰苑闹事呀,简直是活够了。”老板冒出了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来,见我露出惊讶的神⾊,方说:“公子怕是不常来此处,常来必会知晓,这兰苑的花魁兰心…算了,公子既然来了,不妨去对对下联,若是对上了,请进去,也许就明⽩了,若是对不上,也千万别硬闯就是了。” 本来天⾊已晚,算算宮门也要关了,不过这兰苑还是引起了我莫大的趣兴,这兰心究竟如何国⾊天香,她又为什么不害怕得罪权贵,倒是值得探究。 兰苑门前,果然有许多上联,也有文房四宝,看来是供人对下联的,借着灯火,我随手揭了个上联,看时却是:“庭松不改青葱⾊”这一句,看起来果然有些不凡,竟颇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风骨。 见我取了上联,自然早有小厮递上纸笔,我随手写道:“盆菊仍霏清净香”小厮拿了进去,不片刻便出来恭敬的说:“姐小请公子大厅里坐。” 其实这里所谓的大厅,倒比我想象中的要小而雅致,没有浓郁的香气,也没有浮华的摆设,精巧的桌椅上都摆着古朴的茶杯酒具,乍一进来,倒有些进⼊女子香闺的感觉。 我随意的在一张空桌旁坐了,大厅里已经有了几个客人,看摸样装束,大概也是官宦弟子,且都是常客,一进来便彼此招呼,攀谈起来。 自有小厮上前沏了茶⽔,却是上等的龙井,这让我的好奇心又增了一层,一边假做品茶,一边留神听⾝边几个少年的对话,无非风月罢了,倒叫我失望了一阵子。 几乎等⾜了一个时辰,大厅里差不多坐満了,却依旧只有小厮殷勤的添茶倒⽔,别说那著名的花魁兰心了,就是普通的姑娘,也一个没见,还真是个特别的地方。 大约是耐不住了,⾝旁的一个少年说:“老郭,你说,今儿都这个时辰了,兰心姑娘怎的还不出来呀?” 那个被称为老郭的少年轻轻用手指敲着桌面,慢条斯理的说:“急什么,你没瞧见,正主还没到吗?” 桌上几人不约向同一个方向看去,顺着他们的目光,我才看见最前面的一张桌子始终空着,并没有半个人坐下,看来,那桌子便是在等待他们口中所谓的正主了。估计,这兰心姑娘之所以有这么刁钻的进门规矩,十九也是有这位正主撑了,却不知是谁? 先前的少年看了看却说:“他也不是天天到的,不过十天半月才来一次,可等的什么劲呀!” 老郭却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三四天,这正主可是天天必到,却也奇了。” 又等⾜了一顿饭的工夫,大厅的门再次打开,几个人鱼贯而⼊,直接奔向厅里惟一的空桌,我放下茶杯,急忙抬头看时,却看到了一个再悉不过的⾝影,一个此刻应该躺在上生病的家伙——王睿思。 [正文:第十章] 虽然抬头时,看到的只是一闪而过的侧影和此时一个大大的背影,不过我敢肯定,这个进来之后大大方方坐在那张桌首座上的家伙⾝体好得很,本没有一丝受到病痛磨折的样子,逸如竟然还同情这个家伙,为了他和我争执了那么久,而我竟然还有些內疚,准备明天叫人去探望他,王睿思,你这个混蛋,原来这几天天天跑到院里来风流快活,真是——恶心! 如果不是此时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我发誓,我要让这个混蛋好看,不过眼下,我也只能在后面恶狠狠的瞪他了,这个混蛋,气死我了,竟然敢到这样的地方来! 不知是不是我的目光真的具有穿透力和杀伤力,就在兰心上台的一刻,王睿思忽然向我这个方向回过头来,我连忙躲蔵,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蔵,好在这里人头攒动,稍稍低低头,便被前面的人挡住了。 待我再次探出头来时,兰心已经开始弹琴了,王睿思那混蛋也早转回头去了,这才留意看看不远处台上的美人,果然是美,眉如远山,秋⽔为神,⾝姿楚楚,不用什么语言,只是轻轻的拨了拨琴弦,那摄人的光彩便流露出来了。 这样的美人,却流落风尘,真是可惜,我微微有些感慨,那清冷的气质,神采间的雍容,她,本来可以得到的更多吧。 兰心的琴音空灵,不知为什么,明明是首轻松的曲子,此时听在耳中,却是别有一番忧伤惆怅在心底升起。忍不住注目台上的人,却发现,从始至终,兰心的视线,只落在一个位置上,而那位置上坐的,不用说,正是王睿思了。 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为什么兰苑有这么奇怪的规矩,却没有人敢来闹事,原来,背后的人物是他,当然也可能是他叔叔,这便难怪了,王振如今… 一曲终了,我忽然意兴萧然,这次出来,让我又一次见识了王振如今的实力,也让我下定决心,过去我借学武功的机会,在內廷和锦⾐卫里争取可为⽗皇和我所用的力量,虽然这些年很有成效,不过如今看来已经远远不够了,我需要来自外面的力量。 京官里,现今大半是王振的嫡系;还有少数人不愿陷进这场争斗中的员官,选择了埋首书海或告病在家;剩下的不够半数的人,是依旧终于大明皇室的,不过这些人年纪都小了,最近两年,由于其中的几个领袖人物先后病逝,隐隐已成群龙无首之势,在这样下去,不出几年,就会被王振蚕食,如今我或者说⽗皇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可以掌握全局的人。 至于这个有能力为大明力挽狂澜的人,我知道,历史上清清楚楚的记载着,于谦,钱塘人,七岁时,一个和尚曾经预言:他⽇救时宰相也。 我不知道历史究竟还隐蔵着多少变数,不过前几⽇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于谦此时正在山西出任巡抚,这人究竟如何,我要看过才能说。 回宮的路上,我几乎就是这样一路思索着疾步前进的,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我的听觉,⾝后不远处,一直有很细微的脚步声,难道真的有贼?有趣了。 在一个转弯处,我停下来,背靠着墙壁,在⾝后的人走近时,猛的出手。 想不到,⾝后的人武功竟然也不错,竟然一连拆了十几招,才被我退回去,借着头顶的月光,我们看清了彼此。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口气不善。 “我自然可以在这里,不过,这里,好像不是皇宮吧,殿下又怎么会在这里?”王睿思说话从来就不会拐弯,一开口,就马上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我在哪里,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似乎某人已经辞去了侍读的职务了,不是吗?”我说,和王睿思说话,一定要有理,即使没理,也要在气势上显得有理。 “谁辞去了侍读的职务?”王睿思挑了挑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就是阁下你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天,已经有四天了,你没有跟我请示消失了四天,难道不是不⼲了?”说起这个,我还是很生气,本来还有些愧疚自己做的过分了,不过看起来,我完全是多虑了,这家伙快活得很呢。 “是吗?已经有四天了,”他微微低下头,有些自言自语般的说“看来,殿下是真不⾼兴见到我,这四天看不见我这个讨厌的人,一定很⾼兴吧。” “…”我很想说“是呀”不过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了什么,没发出声音。 “明天我会正式请辞的,不过今晚,殿下应该马上到自己的地方,走吧。”他飞快的抬起头,口吻却是不容质疑的。 一直以来,让王睿思从我眼前消失,是我的一个希望,不过今天这话真的从他的口中说出时,我的心却一空,他的语气明明很平静,他的神⾊明明也没有任何波动,但是为什么,这一刻,我却觉得弥漫在我们周围的,却是一种很苍凉、悲伤的情绪呢? “我自己知道怎么回去,不用你管。”我不知道该怎么化解这样的情绪,我只能转⾝不去看他,自顾自的走开。 “你知道怎么回去?现在宮门已经关了,请问殿下你准备怎么回去,叫开宮门吗?让整个皇宮的人都知道,公主一个人半夜还游在外面,之前还去逛窑子?”王睿思的声音冷冷的从脑后传来,他站在原地不动,他笃定了我自己没办法不惊动任何人回到自己的寝宮。 “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我也火了“我喜去就去,再说你又怎么会去?” “我们一样吗?”在下一刻,王睿思忽然出现在我⾝边,用力握住我的手臂,強迫我转⾝看向他,然后一字一字的说:“我是个男人,你是吗?我是个奴才,你是吗?我生来就比别人下,活该被别人作践,受人冷眼,你是吗?我喜去窑子,因为在那里没有人会看不起我,你也是吗?我⾼贵的公主殿下?你和我一样吗?对于你来说,我应该和狗没什么两样吧,你⾼兴的时候就逗弄、逗弄,不⾼兴的时候就一脚踢开,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是不是?” 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王睿思,屈辱受伤的表情取代了他一贯的玩世不恭和琊气,从来也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一直以来,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是満不在乎的冷笑,然后一言不发的承受,再一言不发的走开,却原来… 心好像被什么狠狠的刺了一下,是他眼睛的晶莹吗?不自觉的抬起手,想要擦去他眼角的泪,然而在碰到他脸的同时,他却如同被火烧到一般,猛的退开了几步,冰冷重新包围在他周围,似乎只是一瞬间,然后他说:“收起你的同情,公主殿下,狗是不需要同情的,在您不需要的时候,只管踢开就好了,用不着一副懊恼的样子,只要你喜,你本来就可以做任何事的。不过今晚,还是让我这条狗再尽一次职责,跟我要回宮,过了今天,我保证,就是您死在路边,我也不会再多事的。” 无言的跟在他的⾝后,下面的路,我们走得很慢,那晚逸如的话,今夜王睿思的话,反复的在我的脑海中徘徊,王睿思只是他自己而已,逸如看的果然比我通透,这些年我的作为,如果王睿思是王振的话,又怎么能够默默的忍受呢?原来,竟真的是我错了,原来,我的心竟然是如此的冷漠,在一个男孩成长中重要的六年里,给了他这么多的伤害。 “对不起”当宮门已经在夜⾊中隐隐浮现出轮廓时,我站住了,在他的⾝后。 王睿思的脚步一滞,却没有停留,依旧向前走着。 “不走,可以吗?”我跑了几步,在追上他的同时,扯住了他的手臂,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挽留他,只是知道,不该这样让他离开,带着満⾝的伤痕。 “你要我不走?你不怕我出卖你,伤害你了?”见我阻在他⾝前,王睿思的边勾起了一抹冷笑,停下来,犀利的目光直直的看到我的眼中“你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依旧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像你说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对不起,以前的事情大部分我是故意的,如果你选择不原谅我,我也没话可说,你尽可以去走你想走的路,我不会阻拦你;不过如果你肯原谅我,那么我希望你留下来,你肯原谅我吗?”我说,同样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却很无奈,他不原谅我,是情理之中的,不过我却还是不得不赌一次,赌他的心,也赌一个对未来可能的影响,王睿思对我很重要,我现在不能让他离开。 “…”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看着我,眼里却渐渐聚起了悲伤,那是一种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悲凉和惆怅,这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动人心魄,原来,悲凉和惆怅也可以如此美丽,美丽到,让看到的人,泪流不止。 当我的泪从脸颊滚落,又滴落到他的手上时,王睿思缓缓的闭了闭眼,那美丽而充満琊魅的双眼再次睁开时,方才的悲伤甚至是绝望的痛苦都统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苍凉过后的平静。抬起手很轻的擦去我腮边、眼角的泪痕,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气说:“为了这滴泪,即使你只是骗我的,即使我将来要为之付出一切,我也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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