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刀之阴面是由麦家写的综合其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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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刀尖·刀之阴面 作者:麦家 | 书号:41903 时间:2017/9/22 字数:127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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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听人说,人的记忆就像河⽔,淌得越远,流失得越多。以我的体会,这说法也许是不对的。如果我们肯定这种说法,那我们就得承认,我们的大脑是一台像摄机,又是放映机,将对过去发生的每分每秒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事实上,我们大脑没有这么了不起,起码在记忆能力上,顶多是台⾼级的照相机而已。对过去来说,我们的大脑无异于一册影集,我们的回忆正是依靠一幅幅“照片”来想象、来拼贴完成的,想象的自由和成功与否,来自于摄下的照片的多少。 现在我看见一张“照片”是一天夜里,二哥带着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出现在我和阿宽面前,地点是在一家茶馆,时间是在老金上山前不久(金深⽔第一次上山是宣誓⼊),小伙子戴一副深⾊近视镜,围着围巾,看上去有点时髦,又很文气。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座后居然用⽇语向我问好,并作了自我介绍,他说他叫潘小军,是江苏淮安人。我们握手时,我发现他左手只有三个指头,后来他告诉我,这是被鬼子的洋刀劈掉的。他在⽇本留过学,两年前曾给鬼子当过翻译官,一次打牌,鬼子输了不肯给钱,他一时兴起发了一句牢,鬼子即菗出洋刀朝他劈过来,他本能地挥手抱头逃窜,结果命逃掉了,两个指头却留在了刀下。 这件事促使他参加了新四军。一次二哥去苏北给新四军送军火和药品时,偶然遇到他,得知他⽇语说得好,专门找首长把他要了回来。我们确实需要他,以前我们组织里只有我和二哥精通⽇语,而我俩没有时间和条件专门去听窃,小军来了以后,吃住在听窃室里,听到了很多重要信息,比如—— 1941年1月12⽇,上午十点。腾村召集医院院长和四个“惠”开会,会前五人传看了一组照片和文件,后经老J证实,照片內容是:⽇军在给国中孩子分发各式糖果。看的人时有议论,因声音太小,听不清具体內容。 约五六分钟后,腾村坐轮椅进来,听到他们在议论,大声说:有话拿到桌面上来说,不要在桌子下面说。 现场顿时安静。 腾村:都看了吧,这些照片,和这文件。 众人都说看了。 腾村:把文件给我。 接着,腾村念道:帝国每一位将士出征支那,均要随⾝配⾜本国糖果,所到之处,凡见支那儿童,一一分发,不得懈怠。今⽇之孩童,明⽇之成人,让支那人从幼小的心灵中埋下对大⽇本帝国甜藌的记忆,长此以往,支那人必将对我大和民族心悦诚服,从而谱写出新的帝国篇章。 腾村丢开文件道:总而言之,糖果是甜,藌的炮弹,攻克的是支那人的心灵。你们看了有什么感想呢?不要互相观望,都看我,对我说。人人都要说,有什么说什么,可以有思考,也可以没有思考,就像街上人看了报纸,有甚说甚,无所顾忌。 千惠率先说:我来说吧。 腾村:好,你先说。 千惠说的时候可能调整了一下势姿,声音顿时变得含糊不清,无法辨听。后来小惠的情况也是如此,因所处方位的原因,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声音清楚的是千惠和百惠,但百惠说得很少,说得最多的是千惠。 百惠:我要说的是,这…就是体现了我们大和民族的博爱精神。这些小支那人可能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我们给他们吃,就是要他们从小记住我们的好。小孩子的心嘛,是最容易收买的。 腾村:还有吗? 百惠:没有了。 腾村:好,千惠,只剩下你了,说。 千惠:我觉得这个文件…想法是好的,从表面上看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其实…我认为不是这么简单的,我自己有体会。 腾村:说啊,接着说。 千惠:我要说的是自己的一段实真经历,小时候,我的叔叔对我非常好,经常给我买吃的,还带我出去玩。我第一次去东京就是叔叔背我去的,那天下着大雪,大街上没有任何通工具,要想进城只有走。那年我才七岁,天很寒冷,冻得我浑⾝发抖,不会走路,后来一直是叔叔背着我走了好几个小时才进了城。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趴在叔叔背上时,觉得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将来长大我一定要报答他。可后来叔叔结了婚,为了分家产,叔叔和我⽗亲经常吵架,有一次还打起来了,叔叔用擀面杖把我⽗亲的额头打破了,⽗亲浑⾝都是⾎,把我吓坏了。从那以后一直到今天,我都恨叔叔,我不允许自己原谅他,我经常在心里诅咒他,甚至好多次我都想找人痛打他一顿。我要说的意思… 腾村:够了,你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可以不说了。好,现在我请大家吃糖。 腾村拆开一盒糖果,给院长,叫他分给大家。 腾村:这是帝国东京良友糖厂远东分厂生产的⽔果糖,厂址就在本市,你们⾝边,生产出来的糖果全都配发到各队部,然后再分发给国中人,看,就是这些糖果。 腾村率先剥一粒糖吃,并劝大家一起吃:吃啊,尝一尝吧,这糖味道相当不错的。 众人开始剥糖吃。 腾村:刚才你们都看到了,现在帝军国人所到之处都要给国中的孩子分发这个糖果,这成了一项国策,兴亚院专此颁发“国”字号文件。对此,你们刚才都发了言,谈了自己的认识和感想。我赞赏千惠的意见,小小一粒糖,可能改变支那人吗?不可能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糖果虽然甜藌,孩子虽然幼小,但无法改变支那人对我们的恨,这种恨像⾎脉一样,会代代相传下去。支那人现在在沉睡,哪天他们醒了照样会咬我们,哪怕你天天给他们糖吃。所以,兴亚院的这个文件是荒唐的,但是我要说,正是它——这份荒唐幼稚的文件给了我灵感。你们想,如果说这是一颗特殊的糖,表面上它是香香甜甜的,寄托着兴亚院那帮糟老头子一厢情愿的美好意愿,但实际上它是有毒的,吃了它就像吃了鸦片一样会上瘾,吃了一回就想吃第二回、第三回,而长此下去将对大脑造成伤害,会使人变成弱智、愚钝。事实上我们要想让支那人永远当我们的奴才,做我们的奴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的后代智力低下,情感愚钝,永远沉睡不醒。告诉你们,这就是我带你们来国中的目的,我要研制这样一种药,一种替代鸦片的新型鸦片,服之上瘾,久服心智低下。你们知道,鸦片已经让支那人变成东亚病夫,我不要他们成为病夫,我要他们都成为病脑,⾝体无恙、心智低下的奴才、走狗。 现场静得出奇,说明大家都听得专心。 腾村问院长:我的院长阁下,告诉我,我们来国中多少时间了? 院长不假思索:今天正好是一百天。 腾村:正好是一百天,这个时间好啊。这是个告别的时间,也是个开始的时间。这一百天里我们研制成功了“密药黑号”今天我告诉你们,这不是我们来国中的目的,我们来的目的是研制“密药⻩号”研制“黑号”不过是为了研制“⻩号”试一下我们的刀锋,小试牛刀而已。 腾村继续说:“密药黑号”说到底就是个毒药,看不见的毒药,不是立竿见影的,下了毒要几十个小时后才能反应出来。这是搞谋暗杀的好帮手,是在光天化⽇之下制造黑暗的天使,所以我们称它为“黑号”那么“⻩号”是什么意思?“⻩号”就是“国中号”的意思。大家知道。支那人信奉⻩⾊,他们自称为炎⻩子孙,⻩河是他们的⺟亲河,⻩土⾼坡是他们的脊背,⻩袍加⾝是他们的荣耀。总之,⻩⾊代表的是支那人,是国中,我们研制“密药⻩号”也就是说,我们要专门为支那人研制一种药,从今天开始。这种药的特点正如我刚才说的,是一种新型的鸦片,新在何处?不伤及⾝体,只伤害脑神经。 腾村又说:我早说过,全世界的有识之士都知道,支那人和犹太人一样,是人类的灾难,他们扰了世界的文明和秩序,他们贪婪、懒惰、奷诈、愚昧、病弱、卑。因为卑,所以生生不息;因为愚昧,所以什么野蛮的事情都⼲得出来;因为奷诈,所以没有诚信;因为贪婪,所以没有恐惧;因为懒惰,所以没有尊严。希特勒把犹太人关进集中营,大举灭绝犹太人,我本人并不欣赏这种过于⾎腥、缺乏智慧的行动,更重要的是,我喜这片土地。是的,我厌恶支那人,但我喜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这是一片辽阔的神奇的土地,北边有大粮仓,南边有热土,东边是鱼米之乡,西边是崇山峻岭。把人都斩尽杀绝,留一块空地做什么用?没用的。可留着这些支那人,哪天又起来造我们反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让我们来改造他们,通过研制“密药⻩号”把他们彻头彻尾改造了,改良成一种新人,愚钝,勤劳,弱智,忠诚,永远忠诚于我们大和民族。 院长说一声“好”带头领大家鼓掌。 罢了,腾村吩咐百惠说:把茶具拿来,今天我来给大家泡一壶茶喝。 百惠拿来茶具:教授,我来泡吧。 腾村:你没看见,我已经泡好了,就是它。给每人一只杯子,你负责倒。按我的要求倒,只有一只杯子倒満,其余依次减少六分之一。 百惠:就是说,一只是満杯,其余的分别是満杯的六分之五、之四、之三、之二、之一。 腾村:对。 百惠倒“茶”腾村一边说:你们一定在想,这茶的颜⾊怎么这么⽩,到底是茶还是酒,还是什么?我当然知道,你们喝了以后也会知道,这肯定不是酒,那么就权当它是茶吧。我们以茶代酒,共饮一杯,就一杯,以纪念这个开始的⽇子。 百惠:教授,倒好了。 腾村夸奖百惠:嗯,倒得好,比例掌握得很好,不愧是我的茶艺师。把満杯给我,我来喝満杯吧,院长,你就喝这一杯,对,六分之五的一杯。你们四个,随便拿。 说是随便拿,其实还是“论资排辈”的,千惠最多、百惠其次、十惠再次、小惠喝的是最少的那杯。腾村发现后笑道:有意思,让你们随便拿,可你们并不随便。你们把它当作奖赏,以年长者为尊,论资排辈,各取其份。哈哈,如果我说这是一杯毒药,你们会这样拿吗?来,先喝了,为“⻩药”的诞生奠个基吧。 都喝了。 腾村:你们觉得这是什么,是茶吗? 众说纷纭,有说是茶,有说是草药,有说是菜汤等。 腾村听罢笑:你们为什么不想象它就是一杯毒药呢?它其实就是⻩药——密药⻩号,此刻毒正在我们⾝上蔓延。 众人惊愕。十惠不停地⼲咳,似乎是要把药⽔吐出来。 腾村骂她:别咳了,怕什么,我喝的是満杯,难道你的命比我还值钱? 十惠赶紧闭住嘴。众人跟着都哑了口,十分安静。 腾村继续说:不要谈毒⾊变,一点常识都没有。要说毒,人体就是由毒组成的,所有的物药也都是毒,这么一点量就算是纰霜也死不了人的,要有事我会喝吗?⻩药还没有研制成功,我可不想死。大家看见了,⻩药就在眼前,这是我多年的心⾎。但这仅仅是开始,增之一分是杀人之毒,减之一分是救人之药,关键是个量,一次的数量,时间的总量。假如以我这个量连续喝上一年,我想一定是变成十⾜的傻瓜了,一加一等于几都不知道的傻瓜。这不是我们要的⻩药。而像你,小惠这个量,也许喝一辈子都不会对智力有影响,因为人体本⾝有排毒功能,这一点微量任何人都排怈得了。这更不是我们要的了,我们要的是什么? 小惠抢先说:看上去不痴不傻,但实际上智力低下,情感愚钝。 腾村开心地笑道:如果你回答得再大声一点就是満分了。 腾村接着说:现在我们手上有四十九个孩子,原来是五十个,有一个已经为密药黑号牺牲了,他们都是同年同月同⽇出生的——1937年12月13⽇。这些孩子在帝军国队胜利攻占南京的伟大的炮声中呱呱落地,转眼已经过去三个整年。三年来,他们一直以帝国英烈后代的名义,过着养尊处优的幸福生活。养兵千⽇,用兵一时,他们虽然是孩子,但他们生来就是我们的兵,我们用最⾼待遇养育的兵,现在该是用他们的时候了。 腾村:去我案头,把讲义夹拿来。 是千惠去拿的:教授,是它吗? 腾村:是的,给院长。 腾村对院长说:听着,从明天开始,把四十九个孩子分成六组,每组八个,多出来的一人加到第三组。等一会大家传看一下,我已经制订了严格的实施方案,六个组,有六种不同剂量的糖果,上午下午各一次,定时定量,安排他们吃。每半个月做一次常规智力测试;每一个月最后一天停吃,以观察判断成瘾的大致时间;每三个月我来负责做一次深度智力测试,我想到那时应该有些数据会出来的。当然,研制⻩药不会像黑药那么简单的,我们用三个月时间研制成功了黑药,但⻩药我们也许要用三年,因为这是一种复杂而神奇的药,需要时间来证明。 同一天下午,五点钟。千惠陪腾村打完球,照例给他摩按。 千惠:你的肌⾁像年轻人一样的结实。 腾村: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你不觉得一句话老是说枯燥吗? 千惠:但今天说的不一样。 腾村:为什么? 千惠:因为今天是个特别的⽇子,你开始问鼎梦寐以求的⻩药了。 教授:嗯,你为你的狡辩找到了合理的说法,是的,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千惠:教授,研制⻩药需要这么长时间吗?三年,太长了吧。 腾村:在我看来,三年时间已经够短的了。这是我今生今世最大的宿愿,如果能用三年时间实现你一生的梦想,你不觉得是很荣幸的吗? 千惠:我是凡人,你是天才啊。 腾村:所以我要完成的事,是你们想都不敢想的事。这是多大的事啊,把蝗虫一样多的支那人统统驯化了。 千惠:变得像畜生一样听话。 腾村:从某种意义上说,让一个人心智变聪明是不难的,可是要让一个人聪明的心智变愚钝就要难得多了。 腾村猛然坐起⾝,可能在展示手上的肌⾁:就像这肌⾁,没有肌⾁要练出来是不难的,但要让它消失,不知不觉地消失是困难的。 千惠:我想你一定能成功的。 腾村:时间,我需要时间来验证,也需要你来配合。 千惠:我⾝上的每一个汗⽑孔都愿意配合你。 腾村:从明天开始,你去对面上班吧。 千惠:对面上班?为什么?教授… 腾村:你不愿意去? 千惠:嗯,我不想离开你。 腾村:只有你去,其他人去我不放心。 千惠:我去⼲吗? 腾村:做静子的助手,当副园长,我已经给你申请了少佐军衔,没有亏待你的。 千惠:你不信任静子? 腾村:对她我谈不上信不信任,我不了解她。 千惠:她是野夫机关长的外甥女,我听说。 腾村:管她是谁,你是代表我去的,以后名义上她是园长,实际上一切都应该是由你掌控。你去后第一件事就是落实分组情况。 千惠:嗯。我晚上还是回来住吗? 腾村:我希望你尽快进⼊角⾊,现在你是副园长,你该知道以后这些问题该同谁去商量。 说着腾村可能又下趴了,发话:别说话了,我要休息一会。 几分钟后,腾村打出了响亮的鼾声,分明是睡着了。 1941年1月15⽇,下午三点。开始听不到腾村一点声音,只有小野的声音。从小野单方面的话听,此刻孩子们可能在户外做游戏,腾村应该是坐在窗前,背对着小野,在看楼下场玩耍的孩子们。 小野:…他们在玩老鹰捉小…是的…那个孩子叫新一,是静子园长的儿子…这个情况我不太了解,按理他不应该进组的,他是我们大和人的后代…是的,加上他现在正好是五十个孩子,但他不在编制里的…哦,那个人是五郞的姐姐。 突然冒出腾村的声音:五郞是谁? 小野:就是太次五郞,看守大门的那人。 腾村:她是我们编制里的⼊吗? 小野:是的,在我们编制里的就他们三个人,静子、五郞和他姐姐。其他三⼊都是支那人,是三姐妹,一个叫小美,一个叫小丽,一个叫小花。 腾村:她们会说⽇语吗? 小野:会的,她们老家在哈尔滨,从⽗⺟一代起就为帝国服务。 腾村:静子最近还在跟那个支那人来往吗? 小野:来往的,但再没有让那个支那人来过这儿。 腾村:我让你去了解那个支那人。 小野:我了解了,他叫金深⽔,在保安局机要处当处长。业务能力很強,在单位人缘不错,对皇军是忠诚的。他和静子是在舞会上认识的。 腾村:他有婚姻吗? 小野:他子死了。 腾村:所以,野夫也拿他们没办法,因为他们是自由的。 小野:嗯,机关长也这么说。 腾村:你认为他们好到什么程度,上过吗? 小野:这…不好说,我…不知道。 腾村:叫千惠来见我。 小野:是。 一个小时后,千惠气嘘嘘地跑进屋。 腾村:怎么才来? 千惠:对不起,我正在上课。今天我第一次给他们发糖吃。 腾村:听说你把教室布置得焕然一新了。 千惠:是的,我把原来长方形的讲台变成了半圆形,把孩子们分成六个小组,一组一列,呈扇形而坐。我还在教室的墙上做了六个橱窗,一个组一个,每个橱窗里贴着分组名单,每一个孩子手臂上都戴着标明组号的袖套。 腾村:怎么样,孩子们喜你吗? 千惠:喜,他们太喜我了。我在课堂上给他们发糖吃,能不喜我吗? 腾村:你是以什么名义给他们糖吃的? 千惠:我来给你演一下吧,你当一回孩子,看怎么样。 腾村:这是个好主意,但我有个要求,你把我也演了。 千惠:好。我的孩子们,下午好!(假童声)阿姨好!同学们好…腾村:行了,这些就不说了,你就说说你是怎么让他们吃糖的。 千惠:我先领他们唱了一首⽇本儿歌。 腾村:我听到了,唱的是《樱之花》嘛。 千惠:是的。唱完歌,我说,孩子们,你们唱得真好,你们的歌声一下把我带回到了美丽的故国、遥远的故乡。孩子们,你们的故乡在哪里呢?(假童声)在樱花盛开的地方,在太升起的地方。(鼓掌)是的,你们的故乡是个美丽的国度,那里有美丽的樱花,有大大的太,有蓝蓝的大海,有⾼⾼的山岭,还有这个。猜猜看,孩子们,这是什么?嗯,这位同学猜对了,这是甜甜的糖果。现在我要请大家吃糖果,为什么?因为你们太乖了,我喜你们,我爱你们。呶,你们看,我有好多好多这样的糖果,以后我每次上课都会给你们带糖果来。但我的糖只发给乖孩子吃的,你们说,你们乖吗?(假童声)乖!乖!好,只要你们乖,以后我就天天给你们发糖吃,我做你们的“糖老师”好吗?(假童声)好!好,现在我来给大家发糖… 腾村:嗯,不错。关于分组的做法,静子园长有异议吗? 千惠:她很支持,我把分组的建议跟她说了后,她比我还⾼兴。她说孩子们是最喜新鲜好奇的,这样改变一下格局,可以给孩子们提供一种新的生活体验。 腾村:要小心,不要让她有什么觉察。 千惠:嗯。 腾村:用三个词给我概括一下静子这人。 千惠想了想:天真,温柔,刻苦。 腾村:听上去像一个修女。修女是行善的,不要伤害她。 千惠:明⽩。 腾村:她孩子你安排在哪一组? 千惠:我把他安排在第六组,就是药量最少的那一组,应该没问题的吧。 腾村:你怎么知道那一组就一定没问题? 千惠:那怎么办? 腾村:没什么怎么办,就按计划进行吧。不能为了静子的孩子,坏了我们的大事。 千惠:明⽩了。 腾村:记着,实验才开始,一定要定时定量,要坚持天天吃,要看着他们吃掉。还有,现在不要有任何先⼊为主的想法,结果没出来之前,任何一组都可能成为我们的结果。 千惠:嗯,我记住了。 腾村:更要记住的是,不能让静子有任何觉察。 千惠:一定! 腾村:你可以走了。 千惠:我看你很累,给你摩按一下吧。 腾村:不用,叫百惠来给我泡茶。 千惠走了,百惠来了。百惠泡茶时,腾村好像在看书,时而会与百惠流一两句,问她最近看了什么书,并建议她看一本什么书。诸如此类,都是闲言碎语,不作记录。 1941年1月18⽇。这天上午九点多钟,腾村开始弹古琴,弹的曲子很烈(后来的对话说起是《十面埋伏》)。弹完一曲。小野进来报告说野夫机关长已经上路,大约十分钟后到。腾村不问来由,继续弹下一个曲子(是《⾼山》),即表示拒绝不见。十几分钟后,小野又来报,说野夫来了,又走了。 腾村:你是怎么打发他的? 小野:我说您在跟要人谈事,不便见他。 腾村:其实我是在跟古人谈事。他来有什么事? 小野:呶,这是他送来的,说是宋代浙江龙泉窑烧制的青瓷。 腾村:拿出来看看。他是有这个取悦我的心,可没那双识货的眼,我怀疑又是个假货。 可腾村看后,惊叹这东西是真的,价值抵得上同等重量的金子,很是奋兴,腾村说:野夫这么一门心思取悦我,为的是什么?自已?还是他矜持的外甥女?我很奇怪,静子明知我是无冕之王,却从来不来找我办任何事。 小野:她在这儿儿孤寡⺟的,大概也没什么事吧。 腾村:怎么叫没事?野夫削尖脑袋往这儿钻,难道是没事的样子吗?⾝为至亲,野夫的事就是她的事!我需要了解她。 小野:我去喊她来见你吧?听说明天是她的生⽇,要不… 腾村:谁说的? 小野:千惠。 腾村:嗯,那就明安天排个晚餐,准备一份礼品。 小野:好的。 1941年1月19⽇,晚上八点。百惠在泡茶,小野进来,问她茶泡好了没有。百惠说好了,小野便让她走,说教授马上来,要单独与静子园长谈事。百惠刚走一会,腾村果然与静子一同进来,言谈中可以想见两人刚才一起吃的晚餐,腾村送静子的礼也送了。礼是一只手镯,静子似乎很喜它,已经戴在手上,喝茶之初,都在说这只手镯:静子是表达喜和谢意,腾村是介绍这手镯的特⾊和来历。随后,静子说了一些孩子们的事,腾村说了一些他的工作:他自称在这里研究国中古老的陶瓷。总的说,双方相谈很,历时近一个小时,但值得记录的內容不多,只有下面这段对话,有一点內容—— 静子:教授,冒昧地问一句,您的研究和这些孩子有关吗? 腾村:你听说有关吗? 静子:没有。 腾村:那你怎么会有这个问题? 静子:您选择在这里做研究,我想应该跟孩子有关吧。 腾村大笑:你觉得这是孩子们呆的地方吗?这里的每一片砖瓦都有几百岁,这是我呆的地方,我和我研究的对象。所以说,不是选择跟孩子们呆在一起,而是孩子们选择跟我呆在了一起。 静子:可孩子们早在这里了,而您还没有我来得早呢。 腾村:我整天呆在这楼里,来了你也不知道。当然,我确实来了也没多长时间,但我的研究对象早守在这里等我来了。 静子:就是这些吗? 腾村: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这些玩意,某种意义上说都不是我的研究对象,它们都是别人、包括你舅舅他们送来的。说实在的,它们没什么研究价值,只有观赏价值。呶,那个青瓷壶就是你舅舅昨天送来的。这是个好东西,是宋代龙泉官窑烧制的贡品,我喜的。你应该知道,你舅舅很关心你。 静子:他对您说了什么? 腾村:这个就不说了吧,说说你的孩子吧,我把千惠给你,你们合作愉快吗? 静子:愉快,很愉快,孩子们都很喜她。 腾村:这样就好,千惠这女孩很机灵,上进心很強。不过,也许是太強了,跟我其他几个助手相处得不好,所以我才把她给你,希望你们能相处得好。 静子:您放心好了,我们相处得很好。 腾村:现在来谈谈我吧,记得几个月前你曾托小野来说,你认识一个医生能治我的病。 静子:是的… 腾村抢⽩:谢谢你的好意。 静子:但小野说您不感趣兴。所以一…- 腾村抢⽩:看来你确实不了解我。你知道我是怎么变成一个废人的吗? 千惠:您是大教授,怎么能说是废人… 腾村抢⽩:你不必恭维我,站不起来就是废人,只不过我废在⾝体上,不像支那人,废在心智上。想知道我是怎么变成废人的吗? 静子:该是…意外吧? 腾村:我是自残的,是我自己把脚筋挑断的。 静子没出声,大概是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了。 腾村:我的家族你应该有所耳闻,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使我很早以前就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完全可以只是享受,终其一生。因此,早年的我不思进取,整⽇美酒佳人。二十年前我偶遇一个⾼人,此人知天命,曾多次为天皇占卜,他告诉我,好⾊将会毁掉我的一生。我生来是一个好⾊的人,这是天,没办法的。轻狂的我听而不闻,照旧沉于酒⾊中,直到两年后发生了一件事,迫使我拿起刀子自己割断了脚筋。 静子:发生了什么事… 腾村:我做了一个梦,要来国中做这个研究,这个研究如果做成了,我将成为比天皇还要伟大的人物。在梦中,我还得到一个警告,五年內不得近女⾊,我的事业才能兴旺发达,等到那一天,天下的女人都是我的。哈哈,我觉得这条件不苛刻,对我还是很照顾的是不是?只要忍五年磨折可得天下,事业、名声、金钱、女人,都是我的,何乐不为。难的是,我的⾝体如何才能忍得住多年寂寞?只有一个办法,把自己废了,出不了门。我就这样把自己废了。我废了,哪个女人还会来找我?没了!我就这样开始了一生的事业追求。谁都知道,像我这样的废人,如果还想得到女人青睐,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取得事业成功,⼲出一番伟大的事业,做人上人。现在我做到了,我靠我的研究成为了我们的国宝,因此我也重新拥有了一切。你也看见了,我⾝边不缺女人,她们都为我争风吃醋呢。静子姐小,你听了这些是不是觉得我这人很古怪,很可怕呢?我要说,但凡天才都是古怪的。你不该怕我,你该喜我才是,静子姐小。 静子:对不起,我已经不是姐小了… 腾村:听说你有个男朋友,是个支那人。 静子:嗯。 腾村:他很优秀吗? 静子:他很爱我… 腾村:你也爱他? 静子:… 腾村:以我对支那人的了解,没有一个支那⼊是值得我们静子去爱的。哈哈,园长阁下,恕我直言,那个支那人爱的也许不是你,而是你舅舅。 静子:不…对不起,教授,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腾村:哈哈,时间并不晚,你是讨厌我了,因为你爱那个支那人。 静子起⾝走了,一边说:教授,你言重了,谢谢您对我的关心,但我确实该走了,因为孩子们要休息了,再见… 腾村:我相信我们会再见的。 静子走后,屋子好一会没出声,再出声时,是小野急步跑来的脚步声,显然他是被腾村用电铃叫来的。小野问腾村有何吩咐,腾村似乎还沉浸在刚才跟静子的对话中,自言自语说:现在迟了嘛,九点钟都还不到,还早着的嘛,叫院长来陪我下棋。 这夜一,腾村和院长下了夜一棋。听上去院长棋艺也不低(腾村曾讽刺院长说:就你这⽔平是怎么混进八段的,云云)。但跟腾村比还是差一大截。腾村跟他下的是让子棋,最多时让到五个子,但院长还是屡战屡败。可见,腾村的棋艺是十分的⾼… 老J几乎每天都给我们送来小军的听窃记录。看着这些记录,我有两个深切的感受:一,我们的对手是个接近于疯子的天才,他有常人没有的智力和喜好,他的忍受力、创造力,包括破坏力也是常人没有的。他⾝上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琊恶劲,他为一个梦可以割断自己脚筋,而现在他被另一个梦鼓舞着,为实现这个梦他完全可能⼲出任何丧尽天良的坏事。二,他的魔爪已经对孩子们下手,香甜的糖果,一天两次、⽇复一⽇地进⼊孩子们稚嫰的⾝体,我们必须尽快阻止他的恶行,然而我们束手无策。除了老J可以偶尔趁黑摸进去外,我们始终找不到进幼儿园的办法。 我们其实早得知腾村喜爱收蔵国中陶瓷,因为经常有人去给他送这些东西,所以二哥一直四处在找这些玩意。野夫送的那个龙泉官窑烧制的青瓷壶,就是二哥花大价钱找一个古董商买来的,原以为这样可以引得他好奇,进而召见一下二哥,谁想到,他连野夫都不想见。静子这边,虽然她对金深⽔依然一往情深,对我也越来越友好,但我们的关系始终找不到突破的机会,她在幼儿园里是个“局外者”在我们这儿也一直是个局外者,我们不知如何利用她,她也不知如何帮助我们。问题是,如果她了解情况后会帮助我们吗?毕竟她是野夫的亲人,肩上扛着⽇本的军衔。 更可恶的是,王木天这边,非但没有帮助我们,还险歹毒地暗算我们,打击我们,给我们惹出一堆事,迫使⾼宽不得不离开南京(去苏北找新四军避险),让我们一时无法集中精力去实施舂行动。本来,⾼宽那阵子已经在做一项工作,他在联系哈尔滨的同志,想找到小美她们三姐妹可能有的亲人,通过她们的亲人来做她们三姐妹的工作,争取得到她们的帮助。我们分析,只要找到合适的人,她们三姐妹是可以争取过来的,这也是我们当时唯一一个较为全安可靠的突破口。可由于⾼宽临时去了苏北,这项工作一时停下来了,后来他又突然牺牲,这项工作被迫彻底停止——阿宽临终前没留下哈尔滨方面的任何资料,我们无法继续开展这项工作。再说,那阵子我们面临的⿇烦实在太多太多,阿牛哥暴露了,我也处在暴露的边缘,接下来我的孩子要生下来,还要找“丈夫”等等,一堆棘手事亟待处理、解决,迫使我们无暇顾及幼儿园的事,只好暂时将舂行动搁起来,等待时机再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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