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往事是由许开祯写的综合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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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凉州往事  作者:许开祯 书号:42008  时间:2017/9/25  字数:4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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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药收得相当不容易,时不时的,就要停下来,收到后来,拾粮都有点灰心得不想收了。

  这时候的拾粮,能慢慢理解⽔二爷了。

  更为不利的是,沟里有消息传出,说他买牛置地是个错,大错,至于错在哪,没人说得出,但一个显显的变化是,西沟那些帮他收药的人,一个个变得跟他冷了,远了。

  选择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拾粮将脚步送到了青石岭。⽔英英一开始也要来,临出门时,步子又怯了,她想见到爹,又怕见到爹。临完,她跟拾粮说:“你去吧,他要是问起我来,就说我走路不方便。”说完,捂着眼睛进去了。

  吴嫂孤独地立在院门口,立在雨中,像是在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看见拾粮,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来了啊。”就又把目光伸向草滩深处。

  ⽔二爷已老得不成样子了,尤其听到亲家何大和女婿何树槐吃了子后,两眼,就跟瞎了般,再也看不出一点儿神。

  “爹――”拾粮叫了一声。这一声他叫得多少有些艰难,他没想到,⽔二爷会老得这么快,上次跟喜财叔来时,都没觉得他老,这才多长工夫,他就老得没样子了。

  ⽔二爷没动弹。拾粮连喊几声,他都没动弹。拾粮心想,他的耳朵可能不对了,正愁着,吴嫂走了进来,冲他说:“想说啥话,对着他耳朵说,远了他听不见,耳朵聋了呢。”

  “你才聋了呢!”⽔二爷意想不到地骂出了一句。

  “爹――”拾粮‮奋兴‬地凑过⾝子,跟⽔二爷贴得很近。这一刻,拾粮多么想扑上去,扑到⽔二爷怀里。

  “滚回你的西沟去!”

  拾粮一肚子的话让⽔二爷骂了回去,滚烫的心也让⽔二爷骂冰凉了。

  ⽔二爷原又闭了眼,又跟死了般,半天没了声音。拾粮⼲吭了一阵,知道吭下去也是闲的,郁郁地走出来,跟吴嫂进了她的屋。

  吴嫂一时也不知该说啥,半天,老话重提地问:“娃们呢,好着哩吧?”

  “好着哩。”

  “你爹哩,好着哩吧?”

  “好着哩。”

  “狗狗,还那样儿?”

  “还那样儿。”

  “英英呢,她咋没来?”

  “她…来不了。”

  然后就没了话。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得人心里长草。秋雾慢慢打岭上浮下来,罩住了院子。

  “他们,来过院里了。”良久,吴嫂又说。

  “谁?”拾粮陡然一惊。

  “镇庒团的,顾九儿没来,打发别人来了。”

  “咋个说?”

  “啥也没说,来了四下转转,又到岭上看了看,走了。”

  这就怪了。拾粮心里犯了惑,他早就料到他们要到岭上来,但心里又存着侥幸,这下,不敢侥幸了。

  “他呢,他咋说?”

  这个他,是私底下喧谎时他跟吴嫂对⽔二爷的称呼。多少年来,都这样,习惯了。

  “除了骂人,还能咋说?他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

  “现在怕不是骂人的时候。”拾粮开始担心。

  “我也这么劝哩,可庒听不进去,不劝还好,一劝,提谁骂谁,好像満世界的人都惹了他。”

  “一辈子了,改不掉。江山能移,本难改。”拾粮说。

  “可光骂能顶啥用,我是怕…”

  “怕也不顶用。”拾粮忽然站起⾝,面朝着窗户说:“该来的迟早得来,该死的,谁也救不下。”

  就这一句话,吴嫂猛然觉得,拾粮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这夜,拾粮没回西沟,就睡在了⽔家大院,还跟⽔二爷睡在了一个炕上。令吴嫂‮夜一‬想不通的是,⽔二爷居然没发出惯常的吼声,没撵走拾粮。二天拾粮要走时,吴嫂战战惊惊地问:“昨黑,喧了啥?”

  “啥也没喧!”

  回到西沟,拾粮跟英英说:“我想搬到岭上去住。”⽔英英僵了僵,恨恨道:“要搬你搬,少跟我说这些。”

  一句话呛得,拾粮险些又没了主意。

  把院子里零的东西收拾好,拾粮来到狗狗院里,同样的话他又跟狗狗说了一遍,没想,狗狗说出的话跟⽔英英一模一样:“要搬你搬,少跟我说这些!”

  “不说就不说,我是问,娃们呢?”拾粮蓦地也上了气,⽔英英面前,他不敢上气,狗狗面前,他敢。

  “谁的娃,你的,还是她的?”狗狗显然也上了火,说出的话就跟子一样。正好小伍子的‮二老‬唤作牛牛的跑来跟她要吃的,她一把打开:“找你亲妈要去!”一句话吓得牛牛哇一声哭了起来。拾粮一把抱过牛牛:“看你这人,冲娃使啥脾气哩?”

  “我就这脾气,嫌了你去呀,她脾气好,你去呀!”

  拾粮抱起牛牛就走。到了自个院里,感觉比刚才进来时还冷清,走进厨房看了看,灭炉子上顶个破锅,一看就是⽔开了没人管,把火溢灭了。爹定是又到二婶家蹭饭去了,蹭了一辈子,还没蹭便宜。拾粮气恨恨跑到坡上,刚要骂句难听的,就见沟里突然多出几个影子,细一看,是镇庒团的,好像在追啥人。

  拾粮把话咽在了肚里,想想,爹也是不容易,能蹭就蹭吧。要是真能给他蹭来个妈,也算是件幸事。

  响声是半夜里发出的。来路啥时来的,拾粮不知道,黑饭吃过他就倒炕上睡着了。稀里糊涂,就给睡到了大半夜。忽地醒来,就听院里一片响,很细,很艰难。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好像有人。拾粮一个蹦子打炕上跳下,就往院里来。蒙蒙的夜⾊下,果然有个黑影儿在动。拾粮定睛一看,妈呀,有人倒在他家院里。

  等搀进窑里,拾粮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东沟何家二公子何树杨会在这个拉満雾的夜里爬进他家!

  来路率先奔了进来,一眼望见了何树杨。“你…你…你咋来了?”

  紧跟着,英英着大肚子也来了,看清是何树杨,怔在了那里。

  “叔,救我…”

  何树杨的声音很弱。⾎从他脸上,⾝上流下来,红在了来路家的窑里。来路指住何树杨:“你给我走,走啊!”⽔英英一把将来路搡出去,跟拾粮说:“还傻站着做啥,快救人啊。”

  何树杨认出了⽔英英,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拾粮僵着,从看清何树杨那一瞬,他就僵到了现在,来路和⽔英英都没喊醒他。

  “还愣着做啥,快救人啊,难道你还嫌死的人少么?”⽔英英又喊了一声。

  拾粮仍旧没动。⽔英英的叫嚣声一点没影响到他,他像是陷在艰难中。半天,他忽地掉转⾝,去另间窑里拿东西。来路一看他真要救人,急了,扑过去拦住他:“使不得啊,娃,他是啥人你不晓得?快撵他走,快撵他走啊――”

  “他就是啥人也得救!”⽔英英恶恶地顶撞了一句来路,顶得来路没了话。

  拾粮轻轻推开爹,这个时候他已没了选择,除了救人,他没选择。一个人倒在他家的窑里,他能不救?

  拾粮拿着棉花沾着草药⽔给何树杨擦洗⾝子的时候,来路出出进进,没头苍蝇般在院里转。罩満厚雾的夜⾊没法裹住他的惊慌,他被自己给搞慌了,彻底慌了。他甚至考虑着要不要马上赶到东沟,找疙瘩五他们报信。但儿子拾粮的坚定和沉默却又像一把手,狠劲儿地把他往回里拽,他难得快要愁死了,咋个办,咋个办么?

  就在这时候,⽔英英说话了:“你也不用那么怕,出了事,我担着,我担不住,还有拾粮,就算吃子,也轮不到你头上。”

  来路两张老脸让儿媳妇说红了,红得没法再红。

  “你看你,说啥话么,我哪是怕,我是急,真是急哩。”说着,又下意识地转起磨磨来。

  ⽔英英扔下公公,去厨房熬粥了。

  何树杨伤得并不是特别重,按拾粮的判断,⾝上的伤都是荆棘刮的,也有石块蹭破的,最重的伤在腿上。他一定是慌不择路,打石崖上摔下来,折断了腿。再者,他有好些⽇子没吃五⾕了,⾝体虚弱无力。

  洗完了腿,开始上药时,⽔英英端着粥进来了,拾粮接过碗,感地看了眼英英,小心翼翼抱起何树杨:“你来喂他,他自己吃不下。”⽔英英没多说话,一口一口给何树杨喂起了粥。

  这夜,对西沟这一家人来说,真是个难以言说的夜晚。拾粮专心致志给何树杨疗伤时,来路也慢慢平静了自己,觉得事情兴许没他想得那么可怕。天蒙蒙亮时,何树杨打昏中醒过神,可怜的何树杨,他在断魂⾕蔵了半月,那种⽇子真是过怕了,过急了,再也不想过了。扑通一声给来路一家跪下:“救救我吧,我真的没地方去了。”

  拾粮坚决地拒绝,⽔英英也‮头摇‬:“伤是给你医好了,这院,你不能留,你还是走吧。”

  来路一看儿子跟媳妇铁了心,态度也蛮横起来,硬是将何树杨连拉带推弄出了院门。晨光怈下来,映得院子一片昏⽩,来路刚想口气,猛就看见院里的⾎。天呀,这害人鬼,把⾎洒在院里,不是成心害我么?他提上铁锨就要铲,拾粮走出来,厉声制止了他。

  “不铲掉,让镇庒队的人找来,咋个说?”

  “咋个也不用说!”

  疙瘩五他们是一个多时辰后扑进拾粮家的,窑里静静的,‮腾折‬了‮夜一‬,这阵反倒全睡了。一看院里窑里的⾎,疙瘩五啥也明⽩了,窑里甚至还摆着给何树杨治伤时用过的东西。他略一思忖,对手下说:“顺着⾎迹追,看他能逃到哪!”

  疙瘩五他们是在断魂⾕‮腾折‬了‮夜一‬,昨夜天黑时分,他们将何树杨追到了一座悬崖上,走投无路的何树杨蹭一下就给跳了下去。疙瘩五心想他定上摔在了悬崖下,结果没想到他跳在了一棵树上,等疙瘩五他们跑到崖下时,他又从另一个方向跑出了断魂⾕。

  正午时分,西沟传来消息,叛徒何树杨被捕了。他逃进拾粮曾给西路军治伤的那座破窑里,害得疙瘩五他们又天上地下的找寻了一上午,最后才在那座破窑里抓到他。

  镇庒大会是在半月后召开的,沟里聚満了人,称得上人山人海。人们惊讶于叛徒何树杨能在山里蔵一年多,更想看看镇庒团怎么镇庒这个叛徒,所以不用发动,全给赶来了。

  来路一大早就赶到东沟,这次他镇定多了,一点不在乎怕谁。这半月他想了许多事,甚至把一些庒不该想起的事也给想了起来,他终于明⽩一个道理,必须看着何树杨死,只有何树杨死了,他的心才能稳稳当当落下来。

  县长顾九儿照旧坐在台上,⾝边依然站着楚楚动人的祁⽟蓉。不过,跟上次镇庒何大比起来,顾九儿显然缺少了一些东西,他的脸有些暗淡,甚至带有几分憔悴。眼神也没以前坚定,飘飘忽忽的,老是走神儿。说话的口气就更少了某种底气,听上去不像个⾰命‮府政‬的县长。像什么呢,沟里人一时想不出,也没必要细想。反正他们的热情全集中在叛徒何树杨⾝上,这个死了爹又死了哥的何家二公子,这阵子可真叫个狼狈。人瘦成个骨架子不说,头发长得比沟里的冰草还长,猛一看,就像个野人,但又没一点野劲。人咋能混到这份上呢,想不通,真正想不通。几年前,他可是东沟最有出息的阔少爷啊。

  想不通的岂止沟里人,何树杨自个,也是刨问底,将自己从头到尾想了若⼲遍,临终,还是没想通,自个咋就走到了这一步?

  思来想去,何树杨终于明⽩,叛徒这碗饭,真不是人吃的。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宁可当时就掉脑袋,也不会⼲这等害人不利已而且让人秋后算帐着四处逃命的⽇子。

  他怎么就做了叛徒呢?梦,真是梦。人被一个恶梦着,活比死更难受啊。何树杨只求顾九儿能痛快地了结掉他。

  “了结掉吧,我真是罪受够了,再也不想受了。”!

  这一天的顾九儿果然很痛快,一点也没耽误时间,还没等沟里人看⾜热闹,就响了。

  斩⽳人来路的心哗地落到了腔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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