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蛛是由鬼马星写的灵异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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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灵异小说 > 迷宫蛛 作者:鬼马星 | 书号:42037 时间:2017/9/26 字数:58671 |
上一章 八、2008年3月10日早上 下一章 ( → ) | |
“吱…吱…”来信短了! 一阵轻微的振动把简东平从睡梦中惊醒,他立刻睁开眼睛,看了下沙发旁边的钟,现在是凌晨四点一刻,他已经猜到是谁发来的信短了,其实他整夜都在等她的消息,要不然也不会把机手放在贴⾝的地方。 他翻开机手,邱元元发来的信短內容是:“我已经拿到了包裹。”看来她是连夜赶过去的。 简东平蹑手蹑脚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拿着机手悄悄走出了房间。一来到客厅,他就拨通了邱元元的电话。 “对不起,James,把你吵醒了吧。”电话一通,邱元元就抱歉地说。 “其实我没睡着,一直在等你的信短,你现在在哪里?”简东平来到冰箱前,拿了罐冰咖啡出来,倒在一个玻璃杯里。 “我在开往他家乡的路上。” 简东平喝了口冰咖啡,问道:“包裹里是什么?” “是个带锁的箱子和一封留给你的信。” “你没撬开箱子看看里面是什么?”简东平觉得按照邱元元的脾气,她不太可能不去钻研箱子里的秘密。 “本来想这么做,可是看了信后,我改变了主意。他信上说,让你把箱子送到J省H市的斧头镇,用他的名字寄存在长途汽车站。我刚刚在网上查过了,斧头镇有条长途线路是从他家乡直通过来的。我估计他从家乡回来时,会经过那里。” “假设是我把箱子寄存在那地方的话,寄存单我怎么给他?寄东西总该有寄存单吧?” “他说到时候只要报个号码给他就行,他能处理。” 不用说,陆劲肯定去过那里,他悉那地方,知道小镇长途汽车站寄存处的管理是什么状况,也知道怎么钻空子。 “你真的没撬开箱子吗?”简东平再次问道。 “没有。他信上说,不要打开箱子,否则对你没好处。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所以…”邱元元忽然话锋一转“当然,我掂过分量,不轻。” “好吧,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儿?你不会是要去他的家乡吧?” “我想在斧头镇等他。从这里开过去大概还要四个小时。” “有没有人跟踪你?”简东平有点担心这件事。 “放心,这事我特别留意,晚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女扮男装,戴了胡子和假发套,没人能认出来,而且,我也没开车,我打的去了广播大楼,骑了摩托车到郊区我朋友那里,向他借了辆车才开到J省的。” “你小心点,如果等不到他就赶紧回来吧,你的陆老师可不希望你掺和进来。”简东平顿了一顿,又说“如果你碰见他,跟他说一声,他让我打听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真的吗?”邱元元很奋兴。 “对,等我有确切消息后再告诉你。”简东平又想起件事来“你后来还给那个察警打过电话吗?” “很奇怪,还是没打通。算了,别管他了,也可能是他换了机手。好了,我挂了。” “拜拜,注意全安。” 邱元元笑着挂了电话,大概是要看见心上人了,她的心情听上去非常好。 她的笑声感染了简东平,他本想打完电话,就到外面去散步的,但现在他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凌戈还窝在他上酣睡。 昨天“夜午剧场”的那部电视剧实在播得太晚了,等他看到结尾时,凌戈早已经在他旁边睡着了。看见她娇憨的模样,他舍不得叫醒她,更舍不得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他只能偷偷溜进她的房间抱来了她的被子。幸亏昨天老爸又出去开会了,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否则凌戈是怎么都不会同意洗完澡后,穿着睡⾐在他房间陪他看电视的。 他把她在上安顿好后,自己睡到了沙发上,他实在不敢离她太近,不过给她盖被子时,他还是偷偷看了一眼她那双看不见一点骨头的小⾁脚。每次看到她的脚,他都觉得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玩具,可惜他一次都没玩过,相反自从发现他特别钟情于她的脚后,她就学会躲躲蔵蔵了。昨天最开始还硬是穿了双绣着卡通图案的无比难看的袜子坐到了他上,被他狠狠讽刺过后,她终于脫掉了那双袜子,但还是很贞洁地把脚蔵到了一个靠垫下面。简东平一想起昨晚上她蔵起脚丫子时的表情就想笑。 通过电话后,他觉得有点累,于是他和⾐爬到凌戈的⾝边躺了下来,心里恶作剧地想,不知道凌戈醒来后,发现他睡在自己⾝边会是什么反应,哈哈哈。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岳程问道,一觉醒来后他发现天已经亮了,⾝边的陆劲正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发呆。 “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五点半。”陆劲看了下手表。 “你这表也是新买的?”岳程瞥了一眼陆劲腕上的电子表。 “对,30元,很划算。” 岳程很想问自己的手表哪里去了,但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不问了,它肯定跟他的鞋、件证和手在一起。想起那把他丢失的,他就觉得懊丧,他在给舒云亮副局长报告的时候,曾经想告诉上司,自己的就在那条河里,能不能⿇烦打捞一下?但是他没有勇气说这句话,他想还是等抓了陆劲回去后,再将功赎罪吧。 “你家可真够远的,下了长途汽车,还要乘那么长时间的车。”岳程一想到那把就心情低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农场的地理位置是很偏僻。” “你在县城上的中学,对不对?”岳程打开了一瓶矿泉⽔,随口问道。 “对。我平时住在学校,每周回去一次,那时候通还不像现在这么方便,我周五下午三点放学,回到家差不多都快七点了。” 岳程觉得口⼲⾆燥,于是咚咚咚连喝了三口⽔,喝完⽔后,他问道: “最初你跟‘一号歹徒’通信时,你念几年级?” “⾼一下半年学期。那时候我大概是十六岁,1985年。”陆劲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你怎么会想到要找笔友聊天的?”岳程始终觉得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写信谈心事是件既傻又很幼稚的事,如果不认识对方,能有什么好说的? “我当时想找个陌生人聊聊,我信不过周围的人。”陆劲満脸倦意地把头靠在车窗上,岳程怀疑他整夜都没睡过。 岳程知道陆劲的⽗亲是农场的大厨,多年前曾经跟一个年轻厨工在当地闹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这事后来以失败告终。自那以后,他⽗亲就与他⺟亲长期分居,直到陆劲出事,察警找到陆劲的⽗亲时,他仍旧独自住在农场简陋的单人宿舍里。⽗⺟分居时,陆劲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有心理专家指出,这件事一定对他后来的成长造成了严重的影响,也可能这件事就是最终导致他成为连环杀人犯的最初因。 “你当时找笔友,有没有具体的目标?还是纯粹碰到谁就是谁?”岳程认为像陆劲这样的人是不会像无头苍蝇那样飞的,所以又问“你总有个具体要求吧?” 陆劲别过头来,笑着说“其实我当时是想找个女的。” “女朋友?”岳程有点意外。 “可以这么说。那时候我对异很好奇,”陆劲拿出个甜面包来咬了一口“征友广告具体怎么写,我早忘了,不过我记得一句——我希望你是个喜刺和冒险的女孩。” “那你找到没有?”岳程发现今天陆劲很肯说话。 “我一共收到六封信,其中四封是女的,两封是男的。我把钟明辉归在男的那一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我是先跟那几个女的通的信,后来觉得没意思,才搭理‘一号歹徒’先生的。”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你一听‘一号歹徒’这个名号,就承认自己认识这个人。为什么?他是不是以前跟你通信时就用过这个名字?” “对,他一直自称‘一号歹徒’。” “那你的外号是什么?”岳程估计陆劲也有自己的外号,果然,陆劲笑笑说: “宮蛛。” “宮猪?一种猪吗?” “是蜘蛛。”陆劲纠正道。 岳程从来没听说过这名字,但他知道那肯定是一种擅长捕杀猎物的昆虫,为了避免让陆劲太得意,他故意岔开了话题。 “你认识童雨吗?”他问。 陆劲嘴里嚼着面包没有说话… “精神病院的探视记录显示你曾经去看过她两次。一次是2001年3月份,另一次是同年4月。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去看过她一次。”陆劲道。 “什么时候?” “应该是那年3月份。”陆劲道。 “你为什么去看她?” “因为钟明辉在2000年的年底,曾经给我写过一封信,让我把过去他寄给我的信通通寄还给他。” “哦?”岳程觉得这条线索非常有趣。 “你有没有寄还给他?” “没有,我写信给他,让他把我写的信先寄还给我,结果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信。” “他说你拿了他某些东西,指的是不是这些他写给你的信?你这次回家是不是就是找这些信?” “我的确是去找那些信的,但还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不是这东西。”陆劲的回答模棱两可。 谎话,他肯定知道,岳程想。 “你觉得那些信还能找到吗?” “应该能找到。” “你那么肯定?你妈可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我能肯定。”陆劲这次回答得很⼲脆,这让岳程放下了心。 丢后,岳程时时刻刻都期待着能将功赎罪,所以他很担心自己此行会一无所获。昨天跟舒云亮通过电话后,他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因为对方的口气很明显跟平时不太一样,这让他很不安。 他跟舒云亮认识快一年了,但他对这位副局长的了解却相当有限,在他的印象中,他比自己的顶头上司李汉江更欣赏自己,但是却没有李汉江那么坦率,有点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他会下些莫名其妙的命令,你本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举个例子来说,一年前,他刚到分局上任的第一天,他就下令让驾驶员开车送他去监狱,驾驶员回来后说,副局大人只是在陆劲的囚室里逗留了十分钟,但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这事后来传到他耳朵里,他怎么都想不明⽩,他觉得唯一的解释就是,副局大人久仰陆劲这位杀人犯的大名,所以特地跑去观赏一下。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说起来,这位副局长最近似乎特别关心“一号歹徒”的案子,几乎每天都要亲自听他的单独报告,这让岳程多少有些为难,他生怕顶头上司李汉江会因此不⾼兴,所以就只好两头都跑。机关的生存之道,就是要一碗⽔端平,哪个导领都不能怠慢。 “你觉得你妈的死跟这些信有没有关系?”岳程一边问,一边指了指陆劲⾝边的袋子,陆劲把袋子递给了他。 “不知道。”陆劲漠然地回答。 岳程翻开塑料袋,发现里面竟然全是甜食,两个鲜夹心面包,两个巧克力面包,一块葡萄蛋糕,一块巧克力还有一包薄荷糖,他忍不住抱怨道: “喂,为什么都是甜的?” “因为我爱吃甜的。” “可我爱吃咸的。你也太自私了吧!”他把袋子扔还给陆劲。 “我这儿有两火腿肠是咸的,你要不要?”陆劲从口袋里拿出两火腿肠来。 火腿肠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是他现在很饿,也顾不上这些了,他一把抢过陆劲手里的火腿肠,正巧看见陆劲从袋子里拿出了个油面包,忍不住讽刺道: “你不觉得一个男人当众吃油夹心面包很可笑吗?” “不觉得,我喜吃油。”陆劲若无其事地咬了一口面包,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岳程狠狠咬了一口火腿肠,问道: “你为什么去找童雨?” “因为钟明辉说过,他的女朋友在1999年被关进了那家精神病院,所以我想看看是否能从她那里了解一些关于钟明辉的事。那时候我们两个已经不通信了。我打电话去精神病院问了一下,对方告诉我,1999年,他们只收治过一个年轻女病人,就是那个童雨。” “你跟她聊过吗?” “聊过。” “结果怎么样?” “假的。”陆劲说道,他掏出张纸巾擦去嘴角的油。 “什么意思?你认为那女孩是在装疯?” “对。” “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岳程对此非常感趣兴。 “她自始至终都背对着我,我说什么她都答非所问。虽然我不是精神病大夫,但我也接触过精神不正常的人,其实我叔叔的儿子就是个精神病。有一年,我来S市过暑假,就住在我叔叔家,我跟这个堂弟待过一阵。我觉得精神病人是一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一些人,他听到的东西,我们听不到,他想到的东西,我们想不到,他的大部分感觉和反应都来自于他体內的一个…嗯,怎么说呢,一个接收器。在他犯病的时候,这个接收器的功率很強,让他无暇接收外部世界的其他讯息,他大部分时候都只能听到他內在的声音,这时候他的语言和行为就会显得很不正常,但即便是这样,他也并不是听力不好,当你问他时,他其实还是听得见你在问什么的,只是不耐烦听,有时候说自己的事,有时候又会正儿八经地回答你,虽然回答得不是很正常,但他至少在回答你的问题,不会句句都答非所问。举例来说,我问我堂弟,你吃过饭了吗,我堂弟的反应往往是,吃过了,吃过了,关你什么事,或者,他重复我的问题,你吃过饭了吗?但是童雨的反应却是,我今天很累,昨晚看书看得太晚了。” “这不能肯定她就是装的吧。”岳程觉得陆劲这么说有点武断。 “如果单纯一句话答非所问也就罢了,但句句都这样,就很可疑。再说,我后来做了个试验。” “什么试验?” “很简单的试验,我说我走了,接着,我走到门边,拉开门撞了一下,其实我没走,我只是躲到她房间一个屏风后面去了。你猜接下去发生了什么?她立刻就跳下跑到门口,拉开门朝外张望,看我是不是真的走了。当她一回头看见我时,差点吓昏过去。” 这确实可疑。 “后来呢?” “后来她就扑到上哭天抢地起来,这就惊动了护士,接着我只能走了。”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其实我是一无所获。” 岳程听得紧张,都忘了吃火腿肠了,他问道:“那你有没有找过童雨的主治大夫?”他觉得陆劲肯定找过。果然,陆劲答道: “我找过。” “医生怎么说?” “他说怕见陌生人是她的典型症状之一,听这个医生的意思,她好像受过犯侵,所以很怕被认为是⽔杨花的女人。” “这也解释得通啊。” “没错,所以我也接受了这种说法,不过自从我在名单里看见他的名字后,我就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了,也许这位精神病大夫没有我那么了解罪恶。”陆劲将吃了一半的油面包塞进塑料袋。 “什么名单?” 陆劲掏出来的是岳程给他的那几张“一号歹徒”的被害人名单。 岳程发现那几张纸并没有透后又晒⼲的迹象,他惊讶地问道:“居然它们没有被弄?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也很惊讶,后来发现这件⾐服的內侧口袋有防⽔设计,也很密封。”陆劲指了指⾝上那件不算很新的蓝⾊滑雪衫。 “这件⾐服你哪儿来的?” “持抢劫呗。” “是吗?运气真好。”岳程冷笑道,决定不拆穿他,这件⾐服要不是简东平给他的,就是元元给他的。 说起精神病大夫,岳程想起一个人来,在那张“一号歹徒”的被害人名单中是有一个精神病大夫,名叫周子键,可他记得,精神病院李院长给过他童雨主治大夫的名字,那完全是另一个名字。他正在纳闷,却看见陆劲点了点周子键的名字。 “这个人就是童雨的主治大夫。”陆劲说。 “你肯定吗?” “我跟他见过面,就是他。” “可是据我所知,童雨的主治大夫姓王。”他一时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是不是叫王新文?” “你知道?”岳程一惊。 “那人在这里。”陆劲的手指沿着复印纸一直往下,在复印件的最后一排点了一点,一个名字跃⼊岳程的眼帘“顾新文” “喂,这个人姓顾!”岳程提醒道,而且他立刻发现“顾新文”死的时候,他的职业也不是精神病医生,而是一家社区医院的內科大夫,虽然同是大夫,但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可能是同一个人吗? “他们就是同一个人。”陆劲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斩钉截铁地说。 “他是內科大夫。这怎么解释?” “我接触过这个顾新文,2001年时,他还只是个刚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生学,在那家医院实习,整天跟在周子键的⾝后,我那次跟周子键见面,他也在场,我去看童雨的时候,周子键仍然是童雨的主治医生,不过,几个月后,周子键就调到别的医院去了,在那之后顾新文就成了主治医生。” “那么姓氏为什么不同?” “总是有原因的吧。我跟他聊过一次,大概是2001年9月份吧,那时候童雨已经出院了,我跟他见面纯属巧合。”陆劲说到这儿停了下来。 “你们在哪儿见的面?” “百货公司的女睡⾐柜台。”陆劲笑着说“他当时想给他女朋友挑件⾐服,我给了他点意见,所以走出百货大楼后,我们就聊了起来。他告诉我,他本姓顾。你知道男人在那种场合相遇,是有些尴尬的,但也很容易建立起对彼此的信任。” 岳程心想,没错,你去女睡⾐柜台肯定是去给元元买东西的,那时候她还是你的小鸟。混蛋! “他为什么用另一个姓?”他没好气地问道。 “因为他是那家精神病院院长的侄子,在外地读的医科大学,大概因为学习成绩不怎么样吧,他又想在S市工作,所以他通过叔叔的关系,进那家医院实习,想增加一点分值,他和他的叔叔都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医院的医生都只知道他姓王。” “可是我认识的那个院长姓李。” “那大概是换了吧,原来的院长的确姓顾,按照年龄来说,应该已经退休了。你可以去调查一下。”陆劲喝了一大口⽔。 “但这种事难道人事科的人不调查的吗?”岳程觉得在正式的单位就职,要隐瞒一个人的实真姓名并不容易。 “实习经验好像是不需要进正式人事档案的,再说人事⼲部也可能跟院长早就串通了,这些事我不清楚,你别问我。”陆劲不耐烦地说。 “还有,他为什么要把这么隐秘的事告诉你?” “因为在购物的时候,他女朋友打了个电话给他,他顺口说,我是小顾,所以我就问起他了。当然,我答应替他保守秘密。” “你们两个有没有谈起童雨?” “他说童雨很乖,从来不闹事,所以他很少注意她,虽然他是她的主治医生,但也只是查房的时候接触一下。童雨出院后,他曾经打电话给她,想问她服药的情况,但她已经搬家了。”陆劲平淡地说。 岳程隐隐觉得陆劲并没有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但他也明⽩,如果陆劲不想说,盯着问也没用。这时候他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把那两火腿肠通通消灭了,但他还是觉得饿,出于无奈,他只好从陆劲的塑料袋里拿出了那个葡萄蛋糕,勉強咬了一大口,大概是因为太饿了,味道倒是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你吃了我的最爱。”陆劲笑着说。 “最爱你个头!我真奇怪你怎么没得糖尿病,你吃的东西就是一包糖。”岳程皱着眉头抱怨道。 陆劲平静地说: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你还是在情绪最⾼涨的时候⼲的。” “没错,但其实,杀了她后,我的心情就一落千丈,糟糕透顶。那天晚上,我把她丢在房间里,自己跑出来,想透口气,也许还想杀自…”陆劲的叙述停了下来,他望着窗外,玻璃窗上映照出他的脸,岳程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的陆劲,一个刚刚杀完人,在深夜里跌跌撞撞寻找出路的绝望的年轻人,岳程很想嘲笑他,但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决定听下去。 “后来呢?”他问道。 “那天我的心情糟透了,走了很多路,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儿了,后来就跑进了一条小巷,那里有个卖红⾖沙和八宝粥的路边摊,摊主看见我,拼命劝我吃一碗,我那时候已经累得走不动了,就坐了下来,我连吃了三碗红⾖沙,不知道为什么,吃完后,我的心情就平静了很多,觉得完全放松了。脑子也完全清醒了,我回去后就有条不紊地处理了尸体。从那以后,我就爱上了甜食。”陆劲回头瞄了他一眼。 岳程注视着他,有一瞬间,他有种错觉,自己正跟一个红⾖沙推销员坐在一起,待了半秒钟后,他才醒悟过来,没好气地问道: “你是想让我表扬你的临危不吗?”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紧张的时候不妨吃颗糖,有好处的。”陆劲若无其事地说。 要命!被他说得,真的想吃颗糖了! “这件事你有没有跟‘一号歹徒’探讨过?”岳程板着脸问道。 “啊…我们探讨过。他完全赞同。” “这么说,他也是个嗜糖者?”岳程觉得这是条新线索。 “他跟我不同,他是在办事的过程中吃糖的,平时从来不吃。对他来说,糖就是一种奋兴剂。”陆劲又指了指那张被害人名单“瞧,不少被害人的⾝边都有糖,比如这个,她包里有半块黑巧克力。” 这个被害人名叫奚小云,二十岁,是一名女大生学。 “得了吧,在这样的小姑娘口袋里发现半块巧克力很正常。”岳程觉得这不能算是条共,因为有的被害人⾝边有,有的被害人⾝边却没有。 陆劲说话的积极好像受到了打击,马上就收了口。 接着就是一分钟令人尴尬的沉默。 岳程有点后悔自己说话的口气了,他解释道: “我只是提醒你,因为这不是被害人的共。当然,也许你说得对,我再研究研究。” 陆劲没说话,他好像突然之间失去了说话的趣兴,神情非常落寞。 “陆劲,你在想什么?”隔了至少十五分钟,岳程再次打破沉默问道。 陆劲装作没听见。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陆劲仍然不说话。 “你的档案里说,你不会游泳,为什么你能把我救出那条河?”岳程问道,同时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陆劲,他希望这次他的问题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哪知被他这一撞,陆劲立刻痛得呻昑了一声。 “你怎么啦?”岳程吃了一惊,看到陆劲捂着自己的胳膊,他很想拉开陆劲的⾐服看一下是怎么回事,但又觉得这么做有点⾁⿇,所以只好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怎么了?” 陆劲没回答,岳程看见他脸⾊苍⽩,额角上渗出了几滴汗珠,他猜测汽车坠河时陆劲可能也受了伤,想到体格比他瘦弱不少的陆劲在自⾝受伤的情况下,还把他从河里拽上来,他不噤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什么也不说又好像有点说不过去,磨蹭了一会儿,他才终于开口问道: “那…你要不要吃块糖?” 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说:“你刚才在问我游泳的事,是吧?我的原则是,我自认为做得不好的事,就说不会。” “哪有你这样的人!你就不会推醒我?⼲吗让我睡在你上?你不是最讨厌别人睡你的了吗?莫名其妙!”凌戈脸红脖子耝地嚷道,并重重关上了车门。 简东平一想到今天早上她看见他躺在她⾝边时的表情就想笑。 “你…你…你怎么会在我上?”她瞪圆眼睛看着他,又羞又怒。 “这是我的。”他提醒她。 她看了下屋子里的陈设,脸顿时涨得通红,她惊慌失措地摸摸⾝上,他马上看出了她的心思,呵呵坏笑道: “放心,你只不过没穿袜子罢了。” “下流!”她气急败坏地骂道,顺手抓了个靠垫扔到他头上,接着掀开被子跳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他的房间。 “好了,别生气了,不是跟你说我只是在被子外面躺会儿吗?再说家里又没别人,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他笑嘻嘻地发动了他的吉普车,他今天的任务是,先把凌戈送到察警局,然后去⽗亲那里拿资料,有可能还得去拜访两个人,陆劲托他打听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他深深觉得有个八面玲珑的老爸真管用。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袜子蔵在你车里?!”凌戈气愤地嚷道。 “为了让你上我的车呗,我怕你一生气就不上我的车了。”他不敢回头看她,生怕一看她,自己就会噤不住开怀大笑。 “算了吧,你就是想…哼,不说了!”凌戈把头扭过去,恼火地说“哼!反正,简东平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下流胚!” “喂!这话好像有点过了!为了保住你的名节,昨晚上我可是一直睡在沙发上,睡得我脖子都扭了,我还不够好吗?天下哪有像我这么正派的男人?”他抱怨道,还故意转了转脖子,以表示他的脖子出了问题。 “活该!谁让你不叫醒我?”凌戈骂了一句,好像自己报了仇,接着她又嘀咕道“都怪你,害我早饭都没吃。” “请你吃早茶怎么样?” “不用,我办公室菗屉里有饼⼲。”她道,听口气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于是他问她: “凌戈,昨晚我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吗?” 凌戈回头看看他,一脸茫然。 “记真差。是不是我的龙太舒服了?”看见她准备顶嘴,他马上说了下去“我是让你去找一下你们那个岳探长。” “好像是有这事。”她点点头,随后问道“可我要是找到他,我跟他说什么呀?” “就说你要给他提供点线索。” “我能有什么线索提供给他?”凌戈回头看着他,没等他回答,又问道“是不是你有什么线索要给他?” “对,你约他出来见个面,到时候,我会教你怎么说的。”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跟他说?” “傻啊!我又不在察警局上班!你给他提供点有价值的线索,他会记得你的。老实说,我觉得跟⾼竞相比,他获得晋升的可能更大。”简东平说。 “为什么?”凌戈有点吃惊,随即就反驳道“⾼科长是我们系统的英雄,光2007年就办了两个大案,现在又受了伤,大会都表扬他好几次了,这样还不给他升职?岳探长虽然也厉害,但是名气就是没⾼科长响。” “可是我觉得岳程比⾼竞更懂得人情世故,更精明,而且工作能力也不差,”简东平笑着回头望了凌戈一眼“不管怎么说,你给岳程一个积极破案的印象没什么坏处,这也是一种姿态。凌戈,你记住,在机关,适当的时候显示姿态比工作能力更能说明问题。” “你应该自己到机关里去混。我最讨厌拍导领马庇了!”凌戈很不情愿。 “你以为我不讨厌吗?哈!”简东平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他道“如果岳程不在,你务必要打听一下他去了哪里,明⽩吗?”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岳程是不是换了机手,如果没换,为什么打不通电话。 “⿇烦!”凌戈皱皱眉头。 岳程发现陆劲的家比想象中还要远,他们清晨七点十分左右下的长途汽车,随后据路牌沿着公路笔直前行,在步行了将近二十分钟后,陆劲忽然带他拐进了一条岔道,他们又步行了将近两公里,越过两座桥和一座矮山,才终于看到了陆劲家的旧址。 “为什么不走刚刚那条平路?为什么不走近路?”下山时,岳程忍不住问陆劲。 “我带你走的就是近路。”陆劲步伐轻快地从陡坡上走下来。 这也算近?算了吧。 “你是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岳程问道。 “我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这里能认出我来的人不多。”陆劲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原来住的地方现在有没有其他人住。” “你妈住的是农场分配的房子吗?” “嗯。”“我一直想问你,那时候你为什么拒绝跟你妈见面?” “没什么好见的。” “为什么?那时候府政也同意你们见面,认为你妈来见你有利于你的改造,你为什么不肯见她?”岳程是个孝子,在那种情况下,拒绝跟⺟亲见面,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我不想看见她。”陆劲冷漠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是没有人的态变杀人狂。” 岳程曾经在陆劲的档案里读到过这句话,他觉得再没比这句话更虚伪的回答了。看起来,这似乎可以解释一切,但换个角度看,它又等于什么都没说。他认为陆劲其实是想用这句话来掩饰他不想看见⺟亲的实真原因,那就是,跟很多从农村出来的孩子一样,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的⺟亲。 “你是几岁离开家的?”岳程看着陆劲矫健的步伐,心想这家伙一定从小就在这些山川河流之间跳来跳去的。 “十九岁那年考上大学后,就很少回来了。我不想回来,这里没什么东西可让我留恋的。”陆劲声音低沉地说。 这句话让岳程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他一直觉得,罪犯的家属比被害人的家属更可怜,因为她承担的不仅是失去亲人的痛苦,还有来自社会的庒力,以及周围人的⽩眼。想当年,考上大学的儿子一定也曾让这位孤单可怜的⺟亲风光过一阵,她一定也曾期望,有一天等儿子成家立业了,她能跟儿子住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普天下的⺟亲大都是这样想的吧,但是后来,希望一个接着一个破灭,辛苦一生,付出了一切,最终却一场空,连死都不太平。这一切还不是拜这个儿子所赐?如果陆劲争气点,他的⺟亲也许还活着!想到这里,岳程的口气就变得生硬起来: “喂!你说什么?这里没什么可让你留恋的?那你妈算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妈的感受?本来我已经觉得你有点像个人了,可现在我发现,你本就是个畜生!” 陆劲好像没听到他说话,自顾自往前走。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老爸本不管你,你就是你妈一手带大的,你这么说,对得起她吗?你自己也说,只有你回去的时候,她才弄点荤菜吃。你不在的时候,她的⽇子是怎么过的,你应该很清楚!你他妈的本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因为想到了自己的⺟亲,他越说越气,他简直不敢想象有人会如此冷酷无情地对待自己的⺟亲。 陆劲走在他前面,听到最后一句时,忽然站定了,回过⾝来,岳程看见他脸⾊铁青,目光如炬地走向自己,他心想,魔鬼的脸又重现了,不过现在我可不怕你,陆劲,如果单挑,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你撂下趴,更何况你的胳膊还受了伤。 “你少管闲事!”陆劲怒道。 “想叫别人少管你,⼲吗要当杀人犯?”他吼道。 陆劲盯着他看了会儿,说道: “回家的感觉,对我来说,从来就不好,所以,你最好不要刺我。” 说完,陆劲转⾝继续朝前走去。 他追了上去。 “你就是看不起她,对不对?”他问道。 陆劲没理他,当他还想继续再问的时候,陆劲忽然站住不动了,一间简陋的农家院落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这里吗?”岳程问道,他看见院子里有个年轻女人正在扫地,一个男孩在她⾝边绕来绕去,嘻嘻哈哈地笑着,看上去真是一幅惬意温馨的画面。 “对,就是这里。”陆劲凝望着那个院子,冷冷地说。 “那女人是谁?” “农场财务主任的女儿。” “那她应该认识你。” “对。希望我不会吓到她。”陆劲说着深昅了一口气,大步向院子走去。 院子没有锁门,陆劲直接跨了进去,那年轻女子看见他先是脸上一呆,随后便惊恐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一把将那个男孩拉到了⾝边,护在怀里。 “你…你怎么…会来?”她惊惧地望着陆劲,声音发抖地问道。 岳程本来以为陆劲会借着跟孩子打招呼来缓解气氛,但不承想,陆劲回⾝关上了院门之后,便直接朝那个女子走了过去,那女子看见他朝自己近,连着倒退了三步。 “这话应该我问,你为什么在我家?”陆劲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这是农场的安排…你已经…你已经…”她可能是想骂他,但又没有勇气,踌躇了一会儿后,她的态度软了下来,用可怜巴巴的口吻说“你好像瘦了呀,陆劲,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嗨,这是上级导领的安排,其实谁想来这里?你妈,可是在这屋里上吊的呀,我们住在这里不是福气,是晦气啊!你可千万别以为我们喜住在这里啊。”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两个的表情。 岳程很想直接告诉这个女人自己的⾝份,但苦于⾝边没有件证,所以他只能站在一边。 “你放心,我们看过那间屋子就走。”陆劲道。 “哪间屋子?”女人问道。 “就是我妈…”陆劲说了一半停下来,了口气才说下去“我们要看看厨房。” 陆劲说完话,自顾自地走了进去,那女人忙不迭地跟了上来。 “可是,可是,那间屋子,已经是我们的了呀,有啥可看的啊…”那个女人半是胆怯,半是厌烦地说。 岳程走到陆劲⾝后,低声道: “这样不太好吧。” “这是我家,有什么不好?”陆劲低声回答。 岳程不说话了。 据当年县安公局的现场勘查报告,陆劲的⺟亲是在自家的厨房里上吊自尽的。现在,这个原先的厨房已被改成了一个杂物间,虽然原来的灶台还在,但看得出来,这里已经不是生火做饭的地方了,里面堆放了农具、柴火和长凳。 陆劲走到一横梁下,抬头看着那梁,许久许久才说: “她应该就是在这里挂的绳子。” “很⾼。”岳程道。 简东平刚从⽗亲的事务所出来,凌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简东平。”她的声音偷偷摸摸的。 “有消息了?”他连忙问。 “原来岳探长跟陆劲一起失踪了,他们出了车祸,车掉在了一条河里,现在已经被捞上来了,但车里没人。”凌戈停顿了一下,简东平想象她正在四下张望,看周围有没有人在偷听她说话,隔了一会儿,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现在这个案子已经给岳探长的上司负责了。我还听到一个议论,他们好像怀疑岳探长跟陆劲是串通的,他故意放跑了陆劲。” “不会吧。”简东平觉得这种怀疑纯粹是无稽之谈,岳程给他的印象是,成⼲练,有強烈的成功,像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冒着牺牲前途的风险跟犯人合谋的。 “我也不相信,但他们分局都在议论这事呢。” 看来,岳程很可能是跟陆劲一起回家乡了。 “那他们下一步准备怎么做?”简东平问道。 “他们准备去陆劲的家乡,今天下午就派人去。” “他们应该已经通知当地警方了吧?” “通知了,让对方配合,这是老规矩了。那是人家的地盘嘛。对了,他们还说,上面下了命令,如果陆劲这次还不肯自首就当场击毙,然后把岳探长抓回来审查。” 当场击毙?!简东平心里一凉。 “你的消息可靠吗?” “当然可靠了,我的同学小梅你还记得吗?” “就是満天星斗那个?怎么啦?” “不要那么刻薄!人家脸上的雀斑又不多!她在跟岳探长的一个手下谈恋爱呢。消息肯定没错。”凌戈的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同事来了,我得挂了。” “谢谢你,小戈,晚上我给你买五香鸭脖子。”简东平笑着说。 “要⿇辣的。”凌戈匆匆说了一句,挂上了电话。 简东平立刻拨通了邱元元的机手。 “他们出车祸了?”她大惊。 “放心。他应该没事,不然他也寄不了那个包裹。再说我给他的那件外套在必要时可以充当救生⾐。” “他⽔不好,不知道那条河深不深,我怕…”隔了一会,她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学会游泳的吗?有一次他女朋友跟他吵架,趁他不注意,把他推下了河,他拼命游上来,这才学会了游泳,之前他说他就是个旱鸭子。”邱元元的声音愤怒而忧伤。 他的女朋友真不是个东西!简东平在心里骂道。但他还是以轻松的口吻对她说: “元元,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他们已经派人去他的家乡了,而且也已经联系了当地的警方,”他顿了一顿道“如果,陆劲肯自首当然最好,但如果这次他不肯,他可能会被当场击毙。” “她立刻紧张起来“他是不会自首的,如果要自首,当初就不会逃跑。”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警方一定会把整个农场都包围起来。所以他们想逃过这一劫不容易啊。” “那怎么办?”邱元元有点慌了。 “陆劲一定知道怎么逃出来,他从小在那里长大的,你可以联系一下他。我不是把他的信短转发给你了吗?那上面有他的机手号。” “我已经打过了,那不是他的机手,他是向别人借的。” “他的机手一定是掉进河里了,”简东平想了想道“你先别急,让我先联系一下安徽那里的驴友,看看能否想到办法。” “不用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邱元元忽然冷静了下来。 “你怎么做?” “他曾经把他家所在的地理位置,画了幅油画送给我,他说等他死了以后,如果我想他,可以去他的家乡看看。他在那幅画上用不同的颜⾊标明了他曾经走过的路,”邱元元道“我去过他家,而且不止一次。我知道他的习惯路线,也知道怎么才能从农场里跑出来。” “元元,现在能救他的就只有你了。”听了她的话,他觉得很感动,他没想到在过去的几年中,她曾经偷偷去过他的家,那时候她是什么心情,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我想也是。”邱元元似乎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不过真奇怪,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对他,他们不是还指望他协助破案的吗?” “所以我觉得我们上次的设想是对的,也许‘歹徒’先生是个有⾝份有地位的人,也许还披着一⾝警服。” “哼,想叫陆劲死,没那么容易!我一定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她恶狠狠地说“我已经设计好调查表了,等我一回来就发给他们去做。” “小心点,最好来个女扮男装,别让人认出你来!”他提醒她,没想到她反驳道: “我去见他,怎么能扮成个男人?” “真受不了你!⼲脆你一见到他,就把岳程打昏,然后拉着陆老师去宾馆大⼲一场,说不定来年还能给他生个宝宝。”他嘲笑她。 “哈哈哈。主意不错,James。”邱元元大笑。 “我是开玩笑的。” “知道吗,你的玩笑让我流眼泪了!混蛋!”她骂道,随后又轻声说“我不知道这一生还能见他几次,所以,能见几次,就几次吧。” “我真的只是开玩笑,元元。你别太冲动。”他觉得心里非常难过,但这时他又想起了那句印在野营俱乐部章程首页的箴言——人生重在体验,是啊,哪怕时间再短,曾经体验过就是一种收获。现在他发现这句话用在邱元元和陆劲的⾝上,也合适,于是他说: “得了,憋着也不好,你想冲动就冲动吧,我也不劝你了,总之,注意全安。当然,我说的可不是你们两个在一起时的那种全安。” “我知道全安的意义何在,哈哈哈。”邱元元又大笑,但简东平怀疑她在哭。 简东平挂了电话后,看了下手边的地址,接下去他要拜访的人名叫钟平,十一年前他的儿子、三岁的钟明辉被人杀害了。 “你上哪儿去?”岳程看见陆劲从那个杂物间里拿了锄头走了出来,便问道。 “去找我要的东西。”陆劲一边答,一边快步走出院子,在出门的时候,他回头对那个惊慌不安的女人说“这东西是我家的,就不还给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拿去吧,不就是锄头吗?其实原来坏了,我们都修过了…”那女人说着已经走到了门边。 他们刚跨出院子,她就立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岳程还听到揷上门闩的声音。 “那东西真的是你家的吗?”岳程问。 “那间屋子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我家的。”陆劲道。 他们一路朝屋子后面的斜坡爬去,越过一片沼泽,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片草丛,岳程觉得这里真有点像《聊斋志异》里鬼魂出没的荒郊野岭,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也没种庄稼,野草长得都可以当子穿。 “这是哪儿?”岳程问。 “我的墓地。”陆劲答道。 岳程跟着陆劲穿过这片茂密的草丛,在两块墓碑前停了下来,拨开杂草,岳程看见其中一块上写着“爱子陆劲之墓”另一块上则没有写名字。 “这块是谁的?”岳程问道。 “是我妈的,但里面是空的,她的骨灰被我爸葬在共公墓地了。”陆劲漠然地说。他弯下⾝子,拔掉了墓碑旁边的杂草,然后抡起锄头朝自己的墓碑下面砸去。 难道那些信被他的⺟亲蔵在了这个墓碑下面?岳程想了想,觉得这非常有可能,陆劲的⺟亲一定认为自己此生都见不到儿子了,所以她把儿子的随⾝物品放在这个假想的墓里寄托哀思,就好像有些人为没有骨灰的亲人建的⾐冠冢一样。如果陆劲的⺟亲把那些信蔵在这个墓里“一号歹徒”是肯定找不到的。 墓⽳并不深,他们轮流用锄头扒了几下,里面很快就露出一个印有嫦娥奔月图案的铁盒子。岳程看出那是个月饼盒子,看来⼊狱前,陆劲曾经在中秋节给⺟亲寄过月饼。 “她喜吃月饼。”陆劲无缘无故说了一句,好像在向他解释,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岳程没有说话,默默看着陆劲从泥土里扒出这个已经锈迹斑斑的月饼盒子。盒子里有一包用塑料袋层层包着的东西。岳程凑上去瞧了瞧,那包东西包括一叠信,几张陆劲小时候的照片,一双新袜子和一条还没拆封的男式內。为什么里面会有条內?把这个放在墓里好像不太体面啊,而且看样式和牌子都是很多年前的了。那是你的吗?他很想问陆劲,但想想没问,因为觉得这么问有点像在窥探别人的隐私,他觉得现在还是来关心一下“一号歹徒”的信更为明智。 “这些信是你要找的吗?”他问陆劲。 “就是它们。”陆劲从那叠信里菗出一封来给他。岳程看见信封上果然写着“陆劲收”的字样,他立刻想到可以把这些信送去刑侦研究室,到时候说不定能采集到凶手的指纹和别的生物样本。想到这些信也许会让他很快逮住凶手,他不噤心头一喜,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不安,不知道局里现在是什么情况,离开太久,会引起各方面猜疑的,所以他很想尽快把事情搞定后回S市,于是他说: “这个我们过后再研究,先把这儿填上吧。”岳程把信还给了陆劲。 “好。”陆劲把信塞进了滑雪衫內部。 岳程想,这件⾐服的內侧肯定有个大巨的口袋,否则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信? 陆劲凝望着铁盒中的袜子和內,深昅了一气,然后他把铁盒盖好,放回坑里,接着把锄头递给了岳程。 “⿇烦你。”他道。 意思是让我填坑了?!妈的,你算老几啊?还让我帮你修墓,那要不要我以后给你来扫墓啊?他恼火地想着,恨不得踹陆劲两脚,但一抬头看见陆劲的脸⾊,他又忍住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位连环杀人犯现在心情不佳,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去惹他。 陆劲在⺟亲的墓碑前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没有一个字的石头发呆,直到岳程把他的墓填好,他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想到陆劲有可能此刻正在悼念亡⺟,岳程决定等一等,但过了五分钟,见陆劲仍没有起⾝的意思,他忍不住了,终于开口催促道: “喂,我们得走了吧。” “好的。”陆劲低声答道,却没有马上起⾝,岳程看见陆劲伸出他那双瘦棱棱的手放在那块冰凉的石头上,那动作温柔而有力,就像是搭在某个朋友的肩膀上,他闭着眼睛,像在沉思,又像在用心里的眼睛凝视那块石头,接着他忽然俯⾝亲了一下石头的端顶,岳程看见他嘴嚅动,像是在说什么话,据口型他猜想,那应该是——“安息吧” 在之后的五分钟里,陆劲一直没有说话,岳程也没问,他只是不断回头去看陆劲的眼睛,虽然每次看到都是⼲的,但他从心底里肯定,这个人肯定哭过,而且还是放声大哭。 “你是…”那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上穿着格子布睡⾐的男人站在门口,満怀狐疑地盯着简东平。 “我就是刚刚给你打过电话的简东平。”像以往一样,他显得彬彬有礼。 这个名叫钟平的男人挠了挠头,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就是那个国美华侨的儿子?” “对,我就是。” 那人仿佛松了口气,他退后两步,让出条路来:“进来吧,进来吧,我正等你呢,你瞧,下午觉都没睡。进来吧。”他打了个哈欠。 这是一套很普通的旧式公房,两室一厅,一间朝南一间朝北,客厅仅八九平方,放着张铺了花布台布的方桌、几张椅子和一个旧柜子。 “来,这儿走。”那人说着,把简东平带进了那间朝北的卧室,这里看上去像是女孩子的闺房,上有小熊图案的罩和褐⾊的玩具熊,墙壁还挂着大幅的男明星照片。 据简东平的了解,钟平是该有个女儿。 警方的资料显示,1997年,钟平的儿子、三岁的钟明辉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掉进了离家不远的一个未加盖的窨井內,据说,这次事件是因孩子的⺟亲疏忽大意造成的。因为当时她正在跟邻居闲聊,本没注意到孩子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等她发现孩子不见时,悲剧已经酿成。 钟明辉去世后不久,钟平便以照看孩子不周为由与子离了婚,两个月后,他娶了邻家一个长相漂亮的离婚女人周,这个女人⾝边还带着一个上小学的女儿。据传,钟平的子听闻此消息后,犹如五雷轰顶,在离婚的头一年中,她曾经不断吵上门来,不仅当众在弄堂里与钟平大打出手,还戳着鼻子辱骂钟平是“杀死亲生儿子的凶手”周是“引勾别人丈夫的货”传言说,钟平早在离婚前就跟周关系暧昧。对此,钟平和周都矢口否认。但有人回忆,周离婚前,她的丈夫也曾经来她的住处闹过,虽然两人没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但好事的邻居还是听出了一些端倪,周的丈夫似乎是发现孩子不是自己的才提出的离婚。 “你爸跟我哥是什么关系?”钟平给简东平倒了杯⽔,然后摇着⾝子坐到一个软趴趴的沙发上,简东平发现钟平虽然打扮得邋遢,但⾝材和外形却保持得不错,1952年出生的他,现在也该是五十六岁的年纪了,可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 “他们以前是⾼中同学,我爸现在在国美,特别想见见钟叔叔,可惜我到安公局查了下,发现他已经不在了。”简东平一边说,一边观察钟平的表情。 “是啊,你来得不巧,他早就不在了。”钟平満不在乎地说“对了,你爸住在国美什么地方?” “纽约。”简东平随口答道。 “好地方啊,发达的大城市”钟平又挠了挠头,过了会儿,他说“…其实我女儿一直想去国美,可惜没人介绍,你看,那就是她。”钟平指了指简东平⾝后的一个相架,那里面放着一张长发女孩的照片,女孩侧着脸似在做沉思状。 “是吗,她想去国美念书?那我几时帮她问问。”简东平道,他⽗亲有不少朋友在海外,他打算帮钟平打听一下。 钟平立刻露出了感的笑容。 “呵呵,那可太谢谢你了。没办法啊,谁叫我是她爸呢?”钟平亲热地拍了拍简东平的肩膀。 “没关系,举手之劳。”简东平道,说到这儿他觉得该切⼊正题了,于是他话锋一转“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想打听一下钟叔叔是怎么死的,他原来一直住在安徽吧?” “没错,我们都住在安徽,我住芜湖,他住在⻩山附近的鹿角镇。” “你们老家一直在芜湖吧,他也是在那里上的学,为什么后来会去那个小镇?” “这谁知道?我这哥,脑子有点问题,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前我爸妈在世,就说他脑子有病。”钟平的手指在脑袋旁边转了转。 “据说他那个小镇的治安一直很不错啊,怎么会…” “沾了霉气了呗!嗨!”钟平重重叹了口气,说“我们家也不知道是碰到什么晦气了,先是我哥,后来又是我儿子。霉运啊。” “这案子其实我也去安公局查过,但因为已经过去二十年了,我怕当时的记录不完全。遗漏了什么,所以特地想再打听一下。”看见钟平面露疑惑,他连忙说“主要是我⽗亲很想知道,年纪大了,好奇心重,毕竟他们是老同学嘛。” “哦。”钟平点了点头。 “我记得他的死因是上门抢劫,是不是这样?” “就是上门抢劫。我哥是做古董生意的,察警说,家里都被翻过了,菗屉里能拿得动的小古董都被拿走了。” “那后来找到凶手了吗?” 钟平摇了头摇。 “有几个邻居说,看见两个男人那天晚上八点钟左右进了我哥的屋子,但天太黑,他们楼道里路灯又正巧坏了,没人看清那两人的长相。” 钟平的叙述跟简东平手里的警方档案几乎如出一辙。中午他大致浏览过一遍“钟乔于家中被杀案”的资料,没有从中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没人见过两名嫌疑人的脸,没人听到他们说话,虽然有人看见他们进⼊钟乔的家,但没人看见他们离开,邻居们也没听到钟乔的惨叫,在钟乔家的楼下也没人看见过可疑的车辆,那时候是1988年,在那样一个偏僻的小镇,本就没有出租车、私家车、摩托车或助动车。 在整个案件的侦讯过程中,唯一对警方来说,稍微有点价值的线索是钟乔楼下的邻居提供的。这位邻居说,那天晚上大约九点半左右,他到台上去昅烟,听到住在上面的钟乔大叫了两声:“流氓!臭流氓!”这句话后来被警方看做是钟乔临死前的挣扎和反抗,也因为这句话,警方后来把案发时间确定为当天晚上的九点半左右。 但是简东平却对此产生了两个疑问,第一,为什么只有这个邻居听到钟乔说这句话,别的邻居却什么都没听见,而这个人还是住在钟乔的楼下;第二,按理说垂死的挣扎应该叫的是救命,而不是“流氓,臭流氓!” “我知道那天晚上曾经有邻居听见钟叔叔喊过两声“流氓”我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叫救命呢?会不会他叫了但别人没听见?”简东平做出想跟对方探讨的姿态。 “就那个人听见,这事我后来也挨家挨户问过,但怪就怪在,就他一个人听见。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哥为什么喊那句话,按理说,他就应该喊救命。”钟平头摇叹息“所以,我说他脑子有病!到死也还是有病!” “钟叔叔家应该也有台吧?” “有的。” “他那房子的隔音效果怎么样?” “他们那个房子造得早,质量好得很,那个墙比我这里的墙厚出那么多,隔音效果好得没话说,”钟平用手指比画出一个距离后,又跑去敲敲房间里的一堵墙“哪像我这里,完全是偷工减料,隔壁吵架我听得一清二楚。” 简东平忽然想到,钟乔被杀时是那年的1月。那么会不会是这样?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新的猜想。 “有人看见两个人进了钟叔叔的房间,那么会不会这两人是钟叔叔认识的人?”他继续问道。 钟平清了清喉咙,喝了口浓茶道“察警觉得最有可能是他的两个客户,他们说这两人跟他约了第二天见面,易什么字画,我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察警觉得这两人最可疑,但审问了一阵后,把人放了,也没下文了。” “会不会有新的嫌疑人?你后来有没有去问过?” “嘿,我说小阿弟,你大概在国外时间待得长了,不了解我们这儿的情况。我们这儿人多,察警忙不过来。再说,我们都是平头老百姓,没下文也就没下文了,还能怎么地?还能去吵?拉倒吧,还是过两天太平⽇子要紧。” 简东平记得资料上说,在钟乔出事后没多久,钟平就继承了哥哥的遗产,迁居S市了。 “钟叔叔没有成家吧?”他问道。 “嗬,没有。”钟平掏出牙签来一边剔牙,一边笑着说“他没女人缘,以前我也给他介绍过,但都没成功,他这个人长得不怎么地,爱吹牛,又小气,哪个女人肯跟他。我估计他自己也早就死心了,打算打一辈子光了。” “我⽗亲说,钟叔叔在没出事前曾经给他写过信,说他挖到宝蔵了,发了大财,还说等我⽗亲回国后,他请我⽗亲去云南旅游。您知道这宝蔵的事吗?我⽗亲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简东平道。 “你爸还真了解他,他哪儿挖到什么宝蔵啊。” “这么说,他真的在吹牛?” “他对我也是这么说的,什么挖到宝蔵!庇!他死了之后,除了在他屋子里找到几个不太值钱的花瓶外,其他什么都没有,行银存款也没多少。那我只好认为他是在瞎吹了!”钟平又喝了口浓茶“其实我平时住在芜湖,跟他接触很少,我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只知道,忽然有一年他就搬到那个小镇去住了,然后没多久,他就做起古董生意来了。” “他没说原因吗?” “他说他觉得他的财运在那里,呵呵。”钟平笑了起来。 “他原来在芜湖是⼲什么的?” “他呀,就在一个街道工厂⼲活,你爸应该告诉你了,他是个独眼龙,残疾人,小时候太⽪玩⽑线针扎瞎了一只眼睛,所以中学毕业,他就在工厂当小工了。” “那他是哪一年去的鹿角镇?” “大概是1984年吧。就在那以后,他开始常常跟我吹什么古董、宝蔵之类的破事。其实他懂个庇!” “不懂怎么做生意啊?他肯定还是掌握一些古董的专业知识的吧。” “他从小对这些东西就有趣兴,中学时还参加了个什么古董趣兴小组,但后来人长大后,就没玩这个了,家里也没这条件啊。” 可是小时候的趣兴爱好,往往会延续一生,有时候还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简东平想。 “他跟他那个趣兴小组的朋友后来还有来往吗?”简东平问道。 “不知道,他这人太抠门,没啥朋友。”钟平显出一副不屑的表情。 “他的古董小组成员都是他的同班同学吗?” “是同班同学。” “你认识他们吗?” 钟平摇了头摇道:“我上中学时住在伯⽗家,所以他的事我不太清楚。” 简东平想起了一件事。 “那么,能不能找到钟叔叔的中学毕业照?我爸都遗失了,他特别想翻拍一张。” “应该有的,他的照相簿还在,你等等啊。”钟平一摇一摆走进了內屋,不一会儿就拿出一本沾満灰尘的厚厚影集来,简东平在其中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照片。 岳程望着面前这个耝膀圆,満面风霜的中年女子,不敢相信她竟然比陆劲还小两岁,如果有人告诉他,她是陆劲的姐姐他完全不会怀疑。 “小月,你放心,哥不是来找你⿇烦的,这趟来我是有公⼲。”陆劲又亲切又温和地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听陆劲自称“哥”又叫这女人小月,岳程浑⾝起了⽪疙瘩。 “公⼲?”小月好像没听明⽩,茫然地看看陆劲,又看看他。 “民人 府政对我很宽大,让我戴罪立功,帮着⼲点事。” “哦。”小月点点头。 “你男人呢?”陆劲问道。 “他去浙江了,后天才回来。”小月答道,顺手撩开篓子上的⽩布,露出十几个热腾腾⻩灿灿的馒头来“吃吧,你们还没吃饭吧,这是⽟米面做的,刚蒸好的。”小月说着,转⾝又到外屋,给他们倒来了两杯⽔“没茶叶了,将就着喝吧。” “谢谢你,小月。”陆劲说着,拿了个⽟米馒头递给岳程,对他说“吃吧,这是真正的农家菜。” 岳程接过馒头咬了一口,味道还真不赖,至少不是很甜,他刚想到这儿,就见小月从外屋拿来一碗⻩澄澄的东西。 “哥,你爱吃甜的,这是蜂藌块,你蘸着吃吧。”小月一边说,一边在陆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手上开始忙乎着打起⽑⾐来。 这女的对他还真体贴,他们是什么关系?岳程忽然恶作剧地想,应该把这事告诉元元,虽然两者差距无法估量,但看看她那副吃⼲醋的模样,也很有趣。 陆劲望着那碗蜂藌块好像一时怔住了,他没说话,拿了个⽟米馒头默默地蘸了点蜂藌咬了一口,随后笑了笑说:“嗯,是这味道。” 小月好像得到了极大的満⾜,她笑逐颜开地说: “哥,有什么事你就尽管说吧,你知道,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陆劲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是不是常去照顾我妈?” 她点了点头,道:“你知道我男人在外跑运输,我也常常是一个人,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本来我怕她寂寞,想让她来我这儿住的,不瞒你说,我还想给她养老呢,但她不肯,硬要住在那里,她说那儿有你的影子。”小月说到这儿,忽然哽住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隔了会儿才说“本来,她每天都拿个凳子在院子里等你,说想看着你远远走回来,你以前上学的时候,她不也是这样的吗?可你出事后,她就不那样了,整天闷在屋子里发呆。” 这几句话,听得岳程心里真难受,他噤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劲,发现后者垂下了眼睛。小月好像也注意到了陆劲的神情,好像是怕他生气似的,她连忙说: “你别瞎想,我这不是怪你啊,我也就是跟你说说阿姨的事,阿姨真的很想你…”小月胆怯地瞅了陆劲一眼,见他没说话,又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多少年没见你了,其实也不该跟你啰唆这些…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多少年没见你了,哥,你看你头发都⽩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都多少年了!”小月颠三倒四地说着,抬头注视着他,忽然捂住嘴低声菗泣起来。 等她哭了会儿,陆劲才声音平淡地安慰道: “别这样,小月,人老了总会有⽩头发的。” 小月擦⼲了眼泪,自责道:“瞧我这人,你是有公事,我都忘了。说吧,有什么事?” 陆劲指了指岳程道: “这位是刑警,他想了解一些关于我妈的事,你能说说她死那天的情况吗?” “察警?”小月有些怀疑地看了岳程一眼。 岳程有些恼火,心想没件证怎么证明我是察警?你问她不就完了?自己不想跟她说话,就推给我!但是话既然已经说出来了,他也只好配合陆劲,再说,他本来就是察警。 “对,我是S市B区安公分局刑侦科的,现在负责看管陆劲,我叫岳程,你可以打电话去我们局里问,要不我写个电话号码给你吧?”他很期望小月能去查他的底细,可是她却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相信你。” 岳程也不知道她是真相信还是本就不在乎,就听到陆劲对他说: “你问吧。” 于是他喝了口茶,打着官腔问道: “李小月是吧?” “是。”小月温顺地点点头,又胆怯地看了眼陆劲。 “没事,小月,知道什么就说什么。”陆劲鼓励道,接着又津津有味地咬了口⽟米馒头,小月见他吃得快,马上又⾼兴起来,岳程刚想问下去,她就一闪⾝出去了,不到两秒钟,她拿了个小篓子进来,这次里面装的是炒花生。 “吃吧,自己家种的,你也好久没吃了吧。”小月热情地说。 “嗯。”陆劲点了点头,没说话。岳程觉得此刻的他就像《大红灯笼⾼⾼挂》里的那个老爷,正在享受小妾的服侍,看他那副得意样,真想揍他! “好吧,李小月,我想知道,在陆劲⺟亲去世的那天,你有没有去过她家?或者是见到过她?”岳程想尽快切⼊正题,免得继续看她拍这个杀人犯的马庇。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小月好像终于把注意力转到他⾝上来了,她道: “我早上去过她家,她那段时间眼睛不好,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腿也不好,本抬不起来,我就帮着⼲了点活,跟她聊了会儿天。” 如果她腿不好,⾝⾼153厘米的她又是怎么站到凳子上去挂上吊用的绳子的? “那天她有没有说起有客人要来?”岳程问道。 “客人?我不知道,我在她那儿吃完午饭就走了。”小月放下手头的⽑线,起劲地给陆劲剥起花生来,她把剥完的花生都放在一个盆子里,陆劲也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就吃,像个被宠坏的弟弟。 “可是,我发现你这儿离她家算是比较近的,从你这儿能看见她那里吧?”岳程不看陆劲,继续问道。 “能看见。”小月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午饭吃的是什么?”他问。 “找点青菜下了面条,她爱吃这个。” “那如果你不在,她晚饭吃什么?” “我给炒了青菜,还做了点米饭,她晚饭就吃这个。” “没有荤菜吗?” 小岳摇头摇道:“她不吃荤菜,我哥出事后,她就全吃素的了,说是给我哥赎罪呢。” “那么…”岳程觉得下面这问题可能问得不太合适,但还是得问“她会不会在你走了之后,偷偷做点红烧⾁什么的自己吃?” “偷偷吃红烧⾁?这什么话呀!阿姨怎么会这样!说啥呢!”小月有点生气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有些尴尬。 “小月,你觉得我妈死得怪不怪?”陆劲揷嘴道。 “也怪,也不怪。”小月听到“哥”发话,马上又转多云“她这心情,要说想不开,也没啥不能理解的,但是要说怪吧,就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 “是什么事?”岳程忙问。 “她那天睡得特别晚,半夜两点多屋里还亮着灯,从我这院子正巧能看见她那里,我本想去看看的,但刚走出门,她那里的灯就暗了,我想她大概是睡了,所以就没过去。嗨,都怪我,要是我去就好了,如果我去,她就不会…”小月似乎又要哭了,陆劲马上说: “小月,这不怪你,是我妈命不好,如果她没生我,她不会死得这么惨。” 小月看着他,还是掉下两颗泪来。 “哥,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你会做那些事,我永远记得,那会儿你是怎么帮我的,当初,要不是你帮我,我肯定都死了,你的心那么好,怎么会做那些事?所以我老跟阿姨说,是他们冤枉你了,阿姨说我是傻子,可我就是不相信啊,你瞧,我这儿到现在还留着你给我画的像呢。”小月向墙上一指,岳程看见一幅少女的肖像画,画中的女孩梳着两条长辫子,眼睛大大的,年约十七八岁,他怎么都看不出画里这个健康漂亮的农村姑娘,跟眼前这个苍老憔悴的中年妇人有一丝相像。岁月真无情,他想。 “别提了,小月。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陆劲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小月望着他,好像言又止,她轻声问道“你在这儿能待多久?” “待不了多久。”陆劲闷头吃着花生,问道“小月,最近有没有人来你这儿打听我的事?” 小月脸上一呆,没出声。 “小月,我说的最近,指的就是今天。”陆劲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今天有没有人来打听过我?” 小月有点惊慌地摆摆手:“没有,没有。”她说。 陆劲笑了笑,继续低头吃花生。 “哥,真的没有。”她又说了一遍。 陆劲仍然低头吃花生。花生就那么好吃吗?他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是因为小月越来越低的声音,还是因为陆劲忽然变得冷淡的态度,他觉得这房间的气氛好像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温馨了,有什么东西起了变化,但他不知道是什么。 过了会儿,陆劲终于开口了。 “小月,我记得那一年,大家冤枉你偷东西,你为了这个差点跳河,后来是我出面说服了大家。其实我知道就是你偷的。”陆劲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是却听得岳程浑⾝直冒冷汗,他回头再看李小月,她抬起头望着他,眼睛里満是惊恐。 “哥,我没有…”她几乎是本能地叫了一声,但马上被陆劲打断了。 “别跟我争,我后来在你家找到了那些东西。”陆劲继续说道“我从上班起,每月寄给我妈一笔生活费,我知道你经常会从中菗取一些,你别不承认,我跟我妈对过账,她糊涂,我可不糊涂。” 岳程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在陆劲离家时,每时每刻都在关心照顾着他妈妈的善良的妹妹,居然长年都在克扣老人的钱!他带着三分茫然,七分惊骇回头朝她望去,只见她面如土⾊,浑⾝发抖,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 “哥,我…”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你一直在照顾我妈,所以我从来没跟你提过这事。”陆劲的声音依旧平静,过了会儿,他道“农场保卫科的老王,家里长年养藌蜂,你的蜂藌块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吧。小月,我一看见这些蜂藌块,我就知道他来过了,他家离你家那么远,没事不会来找你。还有这些花生!你家没人吃花生,你是特意为我准备的!馒头也是!你知道我要来,是吗?” 农场保卫科!岳程的心往下一沉。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为什么农场保卫科会突然来找李小月?听陆劲的意思,对方好像是来打听陆劲的情况的。为什么?在这些人心中,陆劲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莫非!局里的同事已经跟这里的安公局联系过了?不用说,他们一定是要来围捕陆劲的!农场保卫科的人其实只是来打个招呼,接着自己人就要到了!可是,我不是已经打电话说,要先缓一缓了吗?导领也答应了啊。为什么他们还会追过来? 不好!岳程心道,看来他们不相信我!他们在怀疑我。一想到“怀疑”这两个字,他的心骤然缩成了一团。 “小月,他来过了,是吗?”陆劲还在问。 小月头摇流泪,却说了句好像完全不相⼲的话: “哥,我男人不想跑运输了,想调到保卫科,他们那里要人。”她说完,转⾝就要走出屋子,陆劲猛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小月!”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拉着她的手腕不放,就像一个痴情的男人想拉住一个执意要分手的情人那样紧紧地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月终于回过⾝来。 “哥,他是来过。他说你可能会来找我,还说,要是你来,”她顿了一顿,咽了口唾沫才说下去“就想办法绊住你,然后打电话给他。” 妈的,果然来了!速度真快! “你打过电话了吗?”陆劲放开她,轻声问道。 “我…我,我还没打,…”她忽然抓住他的⾐襟,颤声说“我对不起你,哥,你快走吧,他们看来是盯上你了。” 岳程也想催陆劲快走,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现在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局面就会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越来越尴尬,至少对于他来说,就是这样。于是他边朝屋外走,边拉拉陆劲的袖子,急促地说:“我们快走吧。” 陆劲没搭理他。 “小月,你跟我妈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你也照顾了她那么多年。我知道你对她是有感情的,”看见小月拼命点头,陆劲接着说“你跟她最亲,也最悉她的生活习惯,所以我想,既然你对她的死有疑问,你一定去到处打听过,我说得对吗?” 岳程又被这问题昅引住了,他停下脚步,想听听小月是怎么回答的,但她却答非所问。 “我一直把阿姨当亲生妈的,哥,要不是孩子生病,我不会…” “你打听到了什么?”陆劲显然不想听她的解释。 她迟疑了一下,道:“我,我是追着老王问过这事,可,可是…”她没说下去,耝壮的手指绞在了一起。 “是不是有人看见我妈家里来了什么人?”陆劲进一步问道。 岳程不明⽩,陆劲为什么还要继续刨问底,即便这女人开了口,她的话能信吗?自从这女人被揭穿克扣老人的钱后,岳程对她的信任就消失殆尽。他觉得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走人,因为这女人说没打过电话,这很可能也是句谎话。如果对方那个什么老王来了,他又没件证,他怎么证明自己?就算有电话,但现在这种情形,局里会给出⼲脆的证明吗?他们会不会玩踢⽪球的游戏?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回去跟导领当面解释最为妥当。 “老王跟你说了什么?”陆劲又问。 小月再次沉默了下来,好像非常为难。 “小月!你想叫我死是不是?!你想看着我妈死得不明不⽩是不是?!”陆劲终于爆发了,他怒目圆睁地朝小月大吼了起来,她被吓得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不,不,不,不是的,哥,你别发火,我一直把阿姨当亲妈的,你相信我。”她好像快朝他跪下了,又踌躇了一会儿,才菗菗搭搭地说“哥,不是我不肯说,是老王让我,让我不要瞎说。” “快说!”陆劲不耐烦地催促道。 小月抹了下眼泪,终于开口说道: “你说得对,哥,我是打听过,因为阿姨那天睡得那么晚,我觉得怪得很,我认识她多少年了,她从来没睡得那么晚过,更不会点那么亮的灯,她怕费电。再说,那张⾼脚凳平时就放在她边,那凳子重得很,她自己本拿不动,我刚刚说过了,她不好,拿什么都费力,所以我觉得,她没法拿那个凳子去厨房,要是她真有那个心,她应该⽩天就让我给她拿过去呀…” 这个村妇的脸对岳程来说,就像条变⾊龙,一开始是愚蠢,后来是善良温柔,接着是卑劣无聇,现在却显得精明能⼲。 “接着说。”陆劲坐了下来,他示意她也坐下。 小月依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现在的她似乎已经渐渐消除了戒心,她打开了话匣子。 “我觉得这事奇怪,而且老王跟我说,在阿姨的屋子里,察警还找到了红烧⾁和鱼,我当时就说,这本不可能是阿姨的,她自己不吃荤菜,老王说,可能是她买了放在冰箱里了,我说她虽然有冰箱,可自从我哥买给她后,她还没用过,就我哥回来那几天才打开,因为她怕费电。再说,我一直在她家,都没见过鱼和⾁,她腿脚不好,又没去买菜,哪儿来的这些东西呀。我说这一大堆,结果老王本听不进去,他让我不要瞎说,还问我,你怎么知道她没偷偷准备些⾁送自己上路?我答不上来了。” “你有没有找别人问过?”陆劲问。 “我找过赵家的小四。”小月说起自己的发现,微微有些奋兴“不是小四看见的,是他的媳妇看见的。那天晚上七点左右,她吃完晚饭骑车回娘家,路过阿姨家的时候,被门口的一辆车绊倒了。事后,她跟她婆婆说那是辆助力车,好像是比自行车快的那种。我不知道,她说她本来想骂人的,可朝院子里一看,有个察警在屋子里,她听到阿姨在招呼他,很⾼兴的样子,还一直说‘感谢府政,感谢府政’。” 察警?有察警在陆家?岳程心里一凛。 陆劲倒很冷静,他问道: “后来呢?” “后来小四媳妇就回去了,阿姨出事后,她也没跟察警说。我也问过她,她说她不想惹⿇烦,还说…”小月瞥了一眼陆劲“谁让她生了个杀人犯的儿子。” “那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警方?”岳程揷嘴道。 小月愧羞地低下来了头,但随后又争辩道:“我说了有什么用,他们都不听我的。” “助力车?什么助力车?是不是电瓶车?”陆劲盯着小月的脸问道。 “嗯,对,是电瓶车。这我不懂。” “车上有什么标记吗?”岳程问道。 小月头摇:“天黑了,看不清。但是…” “但是什么?”陆劲道。 “但她说,两天前,她也看见过这样的电瓶车,她说很像,就停在农场⼊口的那个小卖部旁边,但是她不记得是上午还是下午了。” “小卖部?”岳程完全没有印象。 “我们走的是另一条路。”陆劲对他说。 “他肯定是在问路,你家这么偏僻,不问明⽩,肯定找不到。看来这人是有预谋的,很可能在正式开工前,先来了趟彩排。”岳程分析道。 “我觉得就是这样。”陆劲道,又问小月“你有没有去问过小卖部的人?” “我问过了,小卖部不就是我男人他姐姐的婆家开的吗?可她们说,那时候是‘五一’长假,进出农场的人特多,每天都有人来问路,都不记得了。我后来问,有没有人来问怎么去陆劲家呀?她说她记得有两个人来问过,一个是女人,另一个好像是送货的,她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了。” 岳程忽然想起,陆劲⺟亲的死亡时间是2004年5月4⽇,的确是长假期间。 “送货的,是送什么货?”他问道。 “不知道。”小月头摇。 “那女的是什么样子?年轻的还是年纪偏大的?”岳程又问。 “不老,年纪说不上来。”小月回头看了眼沉默下来的陆劲,岳程总觉得她看他的眼光中有点害怕,又有点想亲近的意味。 “哥,就这些了,”小月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就这些了。” 陆劲站起⾝来。 “我知道了。”他冷淡地说。 “其实我把我知道的这些都告诉老王他们了,但他们不管,说那案子已经定了,叫我不要管闲事。我男人也不让我管,说我要管了,就跟我离婚。”她望着他,哽咽了“再说,你又不在了,我以为你没命了…再去说,还有什么意思?要是知道你还活着,我一定来看你!你相信我。我是什么人,哥,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她几乎像在表⽩,但陆劲却只是轻松地一笑,说: “是的,小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跟我相比,你才是真正的好人。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我妈。这给你孩子买点吃的吧。”他从口袋里掏出200块钱来塞在她手心里,接着朝门边走去。 捏着那钱,她呆了半秒钟,忽然像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似的直冲到陆劲的⾝后,她拉住他的滑雪衫下摆,用哀求的口吻说: “哥,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陆劲回头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当初,当初你为啥非要跟我解除婚约?是因为你知道我偷,偷了别人的东西?还是因为看不起我是个乡下人?”她望着他,眼神无比焦灼却又充満望渴,仿佛这问题困扰了她大半生,她问不出口,却如此想知道答案。 他们还有婚约?岳程竖起耳朵专心听下去。 “你爸本来就反对,你忘了?”陆劲把目光投向别处。 “我知道,可是…” “这些陈年旧事,就别再问了,小月。”陆劲有点不耐烦。 “我知道,我不该问,可,可我总想有个答案,”她声音颤抖地说“那时候,我一直坚持着。” “你坚持有什么用!”陆劲厉声道,却没说下去。 “你瞧不上我,嫌我长得丑,那也是个理由,你不能就这么不明不⽩地让我糊涂一辈子,哥,我求你告诉我吧,就算让我安个心!我求你了,看在我服侍阿姨这么多年的分上,今天,你就给我个明话吧!”小月扯着他的⾐服,哀求道。 陆劲扫了她一眼。 “哥,我那时候都差点上吊了!你连句话都没有,连封信都没有!”她愤怒地叫了起来,眼睛里迸出了泪花,她扯着陆劲的袖子像撒泼似的,摇晃着,被陆劲一把推开。他说: “你爸说如果我不解除婚约,就把我妈的事都抖出来!他那时候已经给你找了另一个人家。” 她没听明⽩,岳程也是。 “哥,你在说什么?你说阿姨有什么事让我爸抓了把柄?”她问。 “对。” “你,你说阿姨她…”她没问下去,只是像被吓到了一般茫然地盯着陆劲的脸,她的表情告诉岳程,她已经猜到了答案。 “你知道我上⾼中以后的学费都是哪儿来的吗!你知道我妈为供我上学⼲了什么嘛!一次又一次,她也不想的,可是⼲了一次就有第二次,每个人都威胁她!每个人都这样!但是她还是很⾼兴,因为她的目的达到了,儿子有了路费!学费!买油画颜料的钱!现在你満意了!都知道了!你爸就是用这件事威胁我!”陆劲说不下去了,他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岳程看见他的嘴和⾝子都在微微发抖。 他们就像在说一个三个人都懂的哑谜,不用明说,但谁都明⽩。 岳程看着面容憔悴、浑⾝打颤的陆劲,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想过去扶他一把的冲动,他想把手放在这个人的肩膀上,对他说,兄弟,都过去了,忘了它吧,他还想立刻把陆劲拉出这个女人的屋子,因为他觉得这伤疤是不能再往下扒了,到目前为止,陆劲一直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但是他毕竟是个杀人犯,这说明在特定时候,他就会失控,所以,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陆劲,我们走!”他像好哥们一样,拽着陆劲想往外走,李小月挡在了他们前面。 “哥,你说过那些钱是你爸城里的亲戚给的。”她说话像在大气。 “我亲眼见过。”陆劲低声道。 她说不出话来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像快疯了。 “好了,我真的得走了。”过了一会儿,陆劲说,他的声音里充満了疲倦,但似乎已恢复了平静,这让岳程微微松了口气,他发现他现在跟这个女人一样,很怕看到陆劲发火。 陆劲摇晃着⾝体再次走向那扇门,李小月却又一次拉住了他的袖子,她说了句让岳程大跌眼镜的话。 “哥,我打过电话了,就在我上厕所的时候。”她眼泪汪汪地说。 “我知道。”陆劲笑了笑。 妈的!这女人真是条变⾊龙!岳程在心里骂道,虽然揭发逃犯是理所应当的,还应该被看成是“觉悟⾼”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觉得这女人的行为应该被称为“背叛”背叛是世上最可聇的罪行之一。他狠狠瞪了李小月一眼。 可是变⾊龙又变了,这回的话更让岳程没想到。 “哥,你得赶快走。”小月用袖子一抹眼泪,慡利地说“我家有个地道可以通到那个废井,你还记得吗?那还是我们两人一起挖的,你画的图,我在这头挖,你在那头挖。” “它还在吗?”陆劲立刻眼睛一亮。 “在,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我男人也不知道。跟我来。”小月一边说,一边朝窗外瞄了一眼“老王他们来了!哥,得快走!”她紧张地叫道。 岳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离院子五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三个穿警服的人朝院子这边走来。三个人!只有三个人!这不可能。抓陆劲绝对不会只有三个人,至少也会有三十个人,也许他们只是打前阵!那别的方向会不会还有人?他正想朝另一边张望,陆劲却毫不犹豫地拽着他进了李小月家的储蔵室。 这是间没有窗的小屋,低矮嘲,里面堆満了七八糟的杂物,小月走到墙角,⿇利地搬开一堆箩筐和两张旧竹椅,那里赫然出现一个用柴草堵着的洞。 小月迅速把那堆柴草扯下来。 “从这儿能爬到那口废井,哥,你还记得那个地方的,对吧?” “当然记得。” “行,你等等。”小月忽然站起⾝,转⾝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就从外面拿了个布包进来,给陆劲“哥,这些吃的就是给你准备的,你带上吧。” 陆劲接过布包刚想打开,小月就心急火燎地催道: “别看了,哥,来不及了!你快走吧!” “谢谢。”陆劲的手在她肩上重重按了一下,随后捧着布包,转⾝就钻进了那个地洞。 岳程很想提醒他,也许地道是个圈套,也许布包里的食物被下了毒,但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他们来了!你们快走!”小月紧张地叫道。 他还愣在那里,就听到陆劲在喊他: “喂!你在⼲什么?!” 叫什么叫!跟这家伙在一起,现在我都快成逃犯了!妈的,还要钻地洞!真倒霉!岳程本想骂几句的,但看了一眼陆劲后,他又觉得,钻个地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世界上比他倒霉的人多了。 跟着陆劲在又黑又的地道里爬了一阵后,岳程打着噴嚏问道: “喂,这条地道到底有多长?” “快了,我没计算过长度。”陆劲在前面回答他。 “这破洞不是你设计的吗?” “我只是画了方位而已。” 方位! “到底还有多久可以爬出去?”他不耐烦地问,他耳边传来⾐服跟泥土擦摩产生的吱吱声,他知道,等爬出这条地道的时候,这件外套差不多也该报废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别跟我说,你一次都没爬过。”他没好气地说。 “我真的没爬过。” “你拉倒吧!” “她爬过两次,因为家里不让她出来。我是没爬过。” “挖那么辛苦,不就为了约会吗,你会没爬过?”岳程本不相信。 “不是为了约会。那时候年轻,看了《地道战》后,就老想着挖条地道,我跟她一说,她就同意了。”陆劲的声音里带着笑。 说起来,这部电影岳程也看过。 “呵呵,怪不得当年到杂志去征女笔友,后来就没下文了,原来是找到真女朋友了。”岳程笑道“不过,我真服了你们两个,你们就不嫌累吗?” “挖这地道的时候,我才十七,哪会觉得累,只觉得刺。” “你那时候就爱吃甜的?” “是啊,不过以前吃糖是因为嘴馋,自从⼲了第一票之后,才发现了糖有药的效果。”陆劲咳嗽了一声,看来是呛到了一口灰。 “喂,你真的跟她订过婚?”岳程忍不住又问。 “那时候我有个叔叔从S市来我家做客,给了我爸妈不少东西,她爹觉得我们家还可以,就跟我妈商量要结亲。我妈喜小月的,觉得她能⼲,人好。所以就这么定了。” “媒妁之言哪!想不到你还有这种事。那你喜不喜她?”岳程感觉有个东西飞快地从手边爬过。 “不喜我跟她挖什么地道?”陆劲又咳嗽了两声“不过那时候可能挖地道挖得太累了,挖完后,都没精力⼲别的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反正我就想回去澡洗、吃饭和觉睡。” “算了吧,你敢说你跟她什么都没有?” “没有实质上的关系,哈哈,你这大探长怎么这么八卦?想知道更多,等我写自传吧。”陆劲大笑。 “居然还能挖条地道。陆劲,我发现你的初恋还浪漫的。”岳程感叹道。 “我哪次恋爱不浪漫?”陆劲道。忽然声音又低沉下来“只不过,每次都不会有好结果而已。”他叹了口气。 也对。前两个就不必谈了,就说元元吧,他们的恋爱可真是够浪漫的,如果他们现在的状况真的可以称之为恋爱的话,可是,他们有未来吗?岳程想都不敢想。 又有个什么东西飞快地从他手边爬过,这小家伙似乎非常讨厌他这不速之客,它愤怒地发出两声吱吱的叫声。 “老鼠!”他一惊。 “前面还有,这里大概有个老鼠窝。”陆劲道。 在所有的动物中,岳程觉得唯有老鼠的肮脏和令人恶心的程度可以跟腐烂的尸体相抗衡,所以听到陆劲这么说,他的心情马上就坏到了极点。 “老鼠窝!”他烦躁地嚷道。 “没错。” “妈的!我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爬进来!”他抱怨道。 “因为你别无选择。” 这话说得他哑口无言。 没错,他是别无选择,如果他留下,而陆劲走了,那就等于告诉别人,是他放了陆劲。当然,他可以阻止陆劲逃跑,但逮捕陆劲现在对这案子来说毫无意义,因为陆劲如果闭嘴,案子就会陷⼊僵局,而如果他強行阻止陆劲离开,这家伙肯定又会闭嘴。最要命的是,他刚才还想到一种可能:如果他现在已经失去了上司的信任,那么警方对陆劲的态度也会出现大巨的转变,他们将不再把他视为一个可利用的棋子,而是一个大巨的威胁,所以如果陆劲被发现,前景很不妙。他知道陆劲还没自首的打算,可如果他顽抗到底的话,接他的肯定不是民人 府政的宽大处理,而是几十颗硬坚的弹子。 然后,陆劲的死就会给他带来一大堆⿇烦。因为死无对证,他将无法解释清楚自己被陆劲挟持后的情况,他还丢了…所以,陆劲的命对他来说至关重要,陆劲不能死,他需要这个人,需要这个人活着,他思路很清楚,只要能破了这个大案,他就能将功赎罪,就能让一切重回原点。 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跟陆劲走。 又一只老鼠在旁边飞快地跑过,这次他好像已经没那么抵触了。 他们又爬了三四十米,终于看到了前方的亮光。 正如李小月所说,这条地道绵延曲折,一直延伸到距离陆劲家旧址大约五百米的地方,那里有一口废井和一棵柿子树。 “哈,我们快到了。”他听到陆劲在前面说。 “你的小月会不会找人守在那里?”他道。 “不会。” “你居然还相信她?” “那就等着瞧吧!”陆劲笑道。 洞口果然没人,他们很顺利地从地道里爬了出来。 “接着怎么走?”岳程看了一眼外套袖子上被磨出的破洞,拍了拍⾝上的灰泥,问道。 “翻过这座山,就可以离开农场的管辖范围了。”陆劲指了指他们⾝后的那座⾼山。 “很⾼啊。”岳程叹道。 “不算⾼。”陆劲拨开树丛,向前望去,忽道“嘿,你看,他们在那边。” 岳程朝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三五个察警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凉亭下面菗烟,脸很生,明显不是他的同事。 “他们是哪儿的?”他问。 “应该是县安公局的。” “怎么在这儿?他们不是应该去李小月家了吗?”岳程刚问完,就发现凉亭旁边有个小卖部“这里是农场的进口?” “对,那就是小月说的小卖部,农场只有这一个小卖部。”陆劲说。 他们是在等人吗?是在等陆劲吗?为什么都穿着警服?按理说,围捕特别危险的犯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一般都会穿便⾐,可他们全穿着警服,蓦地,岳程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是在等我,看来大批人马都来了,农场已经被包围了。”陆劲⼲笑了一声,尾音里带着吱吱的磁。 “没错。”岳程冷静地回应,这种场面他并不陌生,只不过,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跟一个杀人犯一起逃亡,成为被追捕的对象。 “喂,我们走吧。”陆劲说着灵巧地矮下⾝子,嗖的一声钻进了树林。 岳程很快跟上了他。 “你能保证山那边没人等我们?”他问完后才发现这句话很像是逃犯在问同伙,不噤心里有些懊丧。 陆劲答道:“不能保证,但至少得试试。这里地方大,地形很复杂,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我以前自己摸索出来的。所以几乎没人知道。” “我们翻过这座山,还要多长时间?” “至少两小时。” “两个小时?” “至少。” 岳程觉得自己必须补充点能量,于是他对陆劲说:“喂,打开那个布包,我想看看你的小月都给你准备了些什么吃的。” 陆劲打开了那个布包,岳程凑上去一看,里面有十几个⽩煮蛋,六个⽟米馒头,一些花生,还有陆劲给她的那200块钱。望着这两张百元大钞,两个男人都沉默了下来。确实,有的人就是让你无言以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似乎任何评价都不适用于她。 “至少我们不会饿肚子了。”走出一段路后,岳程才说了一句,他已经吃了一个⽟米馒头和两个⽩煮蛋了。 “蛋还热着,她煮好了一定一直捂着。”陆劲幽幽地说。 “嗨,毕竟是女人哪。”岳程叹息了一声。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岳程在陆劲⾝后,忽然发现陆劲⾝上那件滑雪衫经过这么长时间在泥地里的擦摩,竟然毫无破损,他噤不住走上前去捻了捻料子。 “是哪个混蛋送给你的?质量真不错。”他羡慕地说。 “跟你说是抢来的。” “是抢简东平,还是元元?” “是抢…”说话间,陆劲猛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岳程连忙问。 他看见陆劲定定地注视着前方,他朝那个方向望去,发现一棵树的枝叶上,有人用蓝丝带扎了个蝴蝶结。 “这是什么?”岳程不明⽩。 陆劲的表情显得异常紧张,他朝四下张望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谁扎的丝带?”岳程又问。 陆劲没有回答,猛地扯下树枝上的这蓝丝带,放进了口袋,神情很是烦恼。 “到底是谁?难道是你的小月坐宇宙飞船赶到了我们前面?”岳程拉住他问道,现在这女人如果突然再次背叛陆劲,他一点都不会吃惊。 可是,陆劲好像没听见他说话,只顾自己闭着眼睛直头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陆劲!冷静点!女人就这么回事!”岳程很同情他,都反过来想安慰他了。 可陆劲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 “岳程,元元来了。”陆劲说。 岳程听见了,但他没搭腔,也没朝陆劲看。 “元元来了。”陆劲又说了一遍,他拨开挡在面前的树叶,向上爬去,脚步声沙沙作响。 岳程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许什么感觉都有点,有些欣喜有些失望,有些奋兴又有些恼火。他本不想作出回应,但既然陆劲说了两遍了,他总得表个态,不然这人也许还会说第三遍。于是,他走到陆劲前面,从他口袋里掏出那蓝丝带看了看,问道:“这玩意儿是你们约定的暗号?” “我曾经把我家的地理位置和我常走的路线画给她看,还跟她说,如果哪天她来爬这座山,就留下蓝丝带,那样我的鬼魂就能找到她的⾜迹,我没想到她真的…”陆劲叹了口气。 岳程也想叹口气,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于是他只好说:“希望她是开车来的,这样我们就能尽快回S市了。” “她肯定是开车来的。” 岳程茫然地点点头,没有答话。他现在又想到一件百分之九十九可能发生的事,那就是元元看见陆劲,一定会花痴般献出自己热情的拥抱。他可真害怕再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因为他既不想在她面前扮演一个魔鬼,也不想忍受这种煎熬,所以他忍不住回头,有些没好气地问陆劲:“如果她来,我会不会碍你们的事?” 这句话把陆劲逗笑了。 “哈哈哈,你放心,在你面前,我们会尽量克制的。”陆劲腾出一只手像个老大哥似的拍拍他的肩。 “呵呵,克制,但愿如此。” 岳程当然希望在那个时候,陆劲能够掌握分寸,坚决拒绝她的柔情,但是在这方面,他一点都不相信陆劲。因为他发现,只要遇到元元,陆劲⾝上的某种硬坚的东西就会渐渐融化,换句话说,他对她本没办法。不过,如果换作是他,大概也没什么办法,嗨,岳程终于在心中叹了口气。 陆劲好像听到了他心中的这声叹息,他道:“岳程,要不我们分开走怎么样?” “什么分开走?”岳程没懂他的意思。 “你跟着元元的车一起走,我从另一条路离开。看刚刚农场门口的阵势,说不定路都给封了,沿途还有人盘查,没有我,你们两个离开就没什么⿇烦了。” 这话听上去似乎颇有几分道理,但是岳程并没有被惑。 他早就想好了,只要不是大规模的围捕,就不怕,只要陆劲不被杀就行。什么盘查!如果有盘查,那才是好事,那他就可以向所有人证明,不费一一弹,他已经把陆劲带回来了,所以,陆劲必须跟他在一起! “陆劲,你搞清楚,”他故意停顿了一下,以便引起对方的注意“虽然我的察警证丢了,虽然我现在跟着你在翻山越岭,但你我的⾝份不会因此改变,我仍然是个察警,你仍然是个逃犯,对我来说,如果你没跟我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烦。所以你休想找借口离开我的视线。” “岳程,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你说的每句话我都听得很清楚。你让你的上司给我们时间,他同意了,可是今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你的上司食言了。”陆劲锁定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他已经不信任你了,岳程。” 最后那句话仿佛一个锤子重重砸在岳程的心上。他很想说,所以我才要把你抓回去!不然怎么证明我的清⽩?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听到陆劲在问他: “你那个上司叫什么名字?” “舒云亮。”岳程说完,马上问“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但是他特地跑到监狱去看过你,你记得这个人吗?”岳程顺便问了下去。 陆劲又从树枝上扯下蓝丝带来塞进口袋,他道: “想起来了,好像是有个当官的特别来看过我,是他吗?” “如果是一年前的话,应该就是他。你真的不认识他?” “有点印象,这个人确实…有点不一样,他看我的样子好像想亲手杀了我…” “他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陆劲摇头摇。 “小月说,我妈死的那天有个察警在我妈家里,小四媳妇如果能一眼看出对方是察警,那说明他穿了警服。” “所以很可能这人不是察警,不然穿警服不是太明显了?”岳程觉得假冒察警的可能更大。 陆劲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怎么,你不同意?” “我妈的死亡时间是5月4⽇晚上十点多,可小月看见我妈房间的灯在半夜还亮着,后来又熄灭了,为什么?我妈死了怎么关灯?这说明当时他还没走,他为什么还不走?还要开着灯?因为他在找东西!他就在找那些信!如果这人不是察警,他怎么会知道信在我妈那里?就因为他,‘一号歹徒’没找到信,所以后来,也就是现在,才会来招惹我!” 岳程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顶了一句:“李小月的话你也信!” 陆劲摔了布包,一转⾝揪着他的⾐服将他重重地撞到一棵树上,树枝摇晃着,落下几片叶子来,一只不知名的彩⾊小鸟扑翅飞去。 这种威胁岳程丝毫都不放在心上,他知道无论是在体力还是搏斗技能上,陆劲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是否有必要把这个企图攻击自己的男人掀翻在地,他还得视情况而定。他一动不动盯着陆劲,冷冷地问道:“想⼲吗?!” “李小月的话⾜以证明我妈是被谋杀的,可是你们这些当察警的都在⼲什么!⼲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杀了人,我妈也是罪人?她就活该被人杀了?你们是不是这么想的?!就凭这事,你还要我相信你们察警?”陆劲愤怒地盯着他,神情就像只发疯的狮子,说到最后那句时,他的声音就像个摔坏的吉他,完全变了调,他不是习惯怒吼的人,也许在杀人的时候,他仍在笑,但是现在,他却风度尽失。刹那间,岳程仿佛又看见了那块无字的墓碑,又看见陆劲俯⾝在吻亲那块石头,于是,他打消了准备反击的冲动。 “陆劲,我理解你的心情,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他平静地说。 陆劲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我觉得你妈的案子…”他刚开了个头,就被陆劲打断了。 “我跟‘歹徒’通过信,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非常容易发火。连他自己都说,他是个一点就着的汽油桶。我妈十点多就死了,他两点多才走,可是却一无所获,想想他该有多急!多生气!他在屋子里翻来翻去,一定发过火,也许还摔过东西!也许还在院子里挖过!他一定在那里留下了很多痕迹!即便戴了手套,也会留下纤维的痕迹!他在那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就没喝过⽔?那些食物显然是他带来的!他不可能在那里烧菜,也没那闲心!那么这些菜哪儿来的?当然是买来的!哪儿买的?当然是饭店!在离农场不远的路上,就有好几家小饭店!还有那辆电瓶车!哪儿来的?他会乘着自己平时上班的电瓶车去杀人现场吗?不会!他一定是在这附近买了辆电瓶车,专门去现场的!因为电瓶车没声音,晚上离开动静不大,而且速度又很快,这可以让他尽快离开现场!他骑完那辆电瓶车,一定把它扔了,还肯定是扔在农场附近的通线路上,这样他扔完车,就可以乘长途汽车离开。他只要把车钥匙留在车上,车马上就会被人骑走。我相信,只要察警真的想查,就一定能查出来!可是察警去查了吗?察警去查过出售电瓶车的商店了吗?去查了小饭店了吗?没有!你们察警就他妈的都是吃⼲饭的!” 陆劲说完这些话,捡起地上的布包,转⾝朝前走去。 岳程知道他的话没错,但是他觉得因此就苛责所有的察警有欠公允。他追上陆劲,跟他并肩而行。 “陆劲,我承认你妈的案子,当地的警方是疏忽了。但是…” “疏忽?”陆劲怪叫一声。 “好吧,是失职。” 见陆劲不说话,他道“不管是真察警还是假察警,你妈看到的应该就是个察警模样的人,既然如此,你妈为什么不把那些信出来?另外,为什么这个人还要带着菜去见你妈?这不是多此一举?” “我妈是绝不会把我的东西给别人的,她怕我怪她。” “如果说那些信可以给你减刑,她也不乐意吗?” “她一定会先来问我的意见。她一定也是这么跟对方说的。”陆劲的情绪好像平静了一些“我想,他去过不止一次,小月不是说,出事前两天有个送货的男人也来打听过我家的地址吗?他一定先去探过路,摸清了我家怎么走,也许还跟我妈聊过,知道我妈眼睛不好,知道我妈不会轻易把儿子的信给别人,也许前面那次,他是冒充我的朋友,发现不行,后来才换了个⾝份。也许我妈以前就见过他,后来认出他来了,不然,他应该不会杀了我妈,他以为一个人眼睛不好,记忆也会不好,其实这是种错觉。” “那么他为什么要买那些菜?” “他可能真的没吃过饭,不吃饭怎么⼲活啊?当然大概也是为了体现警方是多么有人情味,多么关心犯人的家属吧。呵呵呵,”陆劲冷笑了一阵,自言自语道“那两个办案民警叫什么来着?张建国,李竹果,安公处的老王,王充新,小四媳妇…” 这串名字,听得岳程心惊⾁跳。 “闭嘴!陆劲!”他吼道。 陆劲闭上了嘴。 “陆劲,我知道你妈的案子确实办得不地道,”他缓和了下口气说道“但你想一想,你妈的死,你自己也要负很大的责任!如果你没⼲那些烂事,你妈至于有这样的结局吗?!你真正的敌人应该是杀你妈的‘一号歹徒’,而不是那些人。 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他们跟‘一号歹徒’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是一个拿刀杀人,另一个听之任之而已。其实我可以跟‘歹徒’先生做个易,让他出面⼲掉那几个人,然后,我再把信还给他。” 就好像有一股地狱的风从下面吹来,岳程觉得脚底发冷。他知道陆劲的话绝非儿戏,而且按照“一号歹徒”的个,陆劲如果提出这个建议,对方的答复,很可能是“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妈的!跟杀人狂真不能共事,他动不动就想走极端。 “等‘歹徒’杀完了,我再杀他!人生就是杀来杀去,因果报应!没什么了不起!”陆劲自暴自弃地说。 岳程猛地从树枝上扯下一条蓝丝带来。 “那么她呢?”他把那丝带丢在陆劲面前“你也不在乎她,是不是?你杀人,她就得帮你逃脫!我知道她会的!如果她帮你,她也跑不了!你想害她坐牢是不是?是不是?你想一想,你他妈的给我用脑子好好想想!”他用两个手指大力地戳了下脑袋。 “所以我们最好分开走,不要让她看到我,我也不想把她牵扯进来!”陆劲冷冷地说。 “不行!” 陆劲走到他旁边,眯着眼睛朝前面的树林一指,说:“看见没有?你往这个方向走,沿途只要找蓝丝带就能下山。”话音刚落,他就敏捷地跳过一个树桩,钻进了一片树林,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不好!他跑了! 岳程完全没想到陆劲会在这种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丢下他,自己跑开。这个混蛋难道真的不想见她了?他下一步想⼲什么?是想回去复仇?还是想去找“一号歹徒”的线索?不行,一定要追上他!他来不及细想,赶紧朝陆劲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在这片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林子里,他知道只要反应稍微慢点,悉地形的陆劲就可能真的从此蒸发。所以,他只能一边倾听前方的声音,一边不断对自己说,快,快,快!不让这混蛋有气的机会!不让他有把滑雪衫脫下来做假标记的机会! 他庆幸自己的动作还算快,在追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在一大片树叶的隙里看见了陆劲一晃而过的蓝⾊⾝影,于是,他顾不得旁边的树枝拉碎了⾐服上的料子,像头扑向猎物的老虎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陆劲的胳膊,上去就是一拳,正巧打在陆劲的下巴上。 “哦…”陆劲发出一声痛苦的呻昑,倒了下去。 痛也是活该!岳程心里骂道。 “你给我听着!陆劲,直到把你送回监狱,你才能甩掉我!”他怒吼道。 “你以为你看得住我吗?”陆劲说。 岳程正火气很大地在检查自己外套上的破洞,听到这句,忍不住走上去想再揍他一拳,但当他看见陆劲的痛苦模样时,挥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陆劲闭着眼睛靠在树上,哆嗦着用右臂捂住左臂,显然,胳膊上的伤很痛。 “你受的是什么伤?”他问。 陆劲不理他。 妈的!还给我装蒜!岳程不顾一切上前拉开了陆劲的⾐服,后者好像也无力跟他抗争,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于是他左边的滑雪衫袖子很快就被脫了下来,岳程撩起他的衬衫袖子,发现他的胳膊上着纱布,纱布上还有⾎,好像在往外渗。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你打了我一。” “你说什么?”岳程大惊。 “车子掉下去的时候太突然,我得腾出一只手来抓住靠椅,没法拿住两把,其中一把从手里掉了下去,你拿到了打了我一。你不记得了吗?看来你被我打得失去了记忆。”陆劲自我解嘲道。 “那我为什么没听见声?”问完后,他才想起自己并不是完全没听到声音,当时,好像是有个声音“扑”的一声,但好轻,好遥远。 陆劲回答了他的问题: “因为开的时候,你的脑袋已经在河里了,耳朵里灌満了⽔,所以你才什么都没听见。再说,我又砸了你的头,大概你昏过去了。” “那么…”一时,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已经自己取出了弹子,但是伤口好得没那么快。”陆劲哆嗦着⾝体,用右手扶着树站起来,他看起来似乎略微好了一些。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杀我?陆劲,我一直想问你这个问题。”过了会儿,岳程问道。 “我本来想借助你,也就是警方的力量抓住‘歹徒’先生,但是现在我对警方的能力死了心。好了,别争了,我跟你不同路,察警先生,快闪开。”陆劲精疲力竭,但他还是想走,岳程跑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陆劲,我承认你妈的案子,警方做得不够好。我知道你很生气也很失望,但是我敢跟你打包票,并不是所有的察警都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如果当初你妈的案子落在我手里,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想一想,你妈的案卷资料,还是我给你的,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也觉得有疑点,你妈知道你活着,按理说不会杀自,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案卷资料复印给你看的原因,我相信只有你才能看出问题。你了解你妈。” 这番话让陆劲停住了脚步,他抬眼注视着岳程,但没有说话。 “我想做个好察警,我想破这个案子。对,陆劲,你想得不错,我也想通过这个案子升职,我想升职,我不否认,因为我想让我⽗⺟为我感到骄傲。再说,哪有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你那么喜画画,曾经有三年时间在广州画画,你难道不想成为一个画家?你难道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画家后,让你妈过上好⽇子?让那些狗娘养的看得眼睛发直?倒过来拍你妈的马庇?我不相信你没想过。”他紧紧盯着陆劲的脸,继续说下去“陆劲,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让我跟你一起抓住这个杀你妈的混蛋?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向你证明,我是个好察警?”他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在跟一个朋友说话,这感觉让他觉得很新奇。他希望自己的诚意能够打动这个昔⽇的杀人犯。 可陆劲仍旧没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好像在琢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陆劲,跟我走原路下山,我们一起离开,怎么样?”他道。 “我不想把她牵涉进来!” “我也不想!”岳程断然说“但我更不想看到她千辛万苦地赶来,结果是一场空!我不想看到她失望。” “为什么?” 他跟陆劲对视了两秒钟,随后他听到自己很清楚地回答道: “因为我喜她。” 岳程并不是害怕表⽩的人,只是到现在之前他还没找到值得他说这句话的人。他不知道这场合是否适合说这句话,他只是很想一吐为快,因为他相信眼前这个人能够理解他的感受,也会被感动。于是他接着说了下去:“我很喜元元。但我有自知之明,像我这么普通的人,可能不对她的胃口,所以,虽然我很喜她,但不会放太多的感情在她⾝上,我是个很务实的人。我承认,我不喜看见你们太亲热,但我也不会因此就公报私仇,我不是这样的人,而且,虽然成不了她的男朋友,我还是很希望能成为她的朋友。作为她的朋友,我不想看到她失望,更不想看到她哭。” 其实自从那次看见她捂着嘴失声痛哭后,他就常常梦见她,还梦见自己无数次把车倒回去,下车把她揽在了怀里,安慰她,向她道歉,而她从没有拒绝。梦醒之后,他向自己解释,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梦,是因为自己认识的异太少,他坚信自己对她的感情还没到这种程度,所以,他觉得没必要告诉陆劲,看到她流泪,他很受不了。 听完他的话,陆劲注视着他,嘴角慢慢浮出笑容。 “我喜坦⽩的人。”陆劲道。 被他这么一说,岳程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就别浪费时间,走吧。”他朝原路走去,一回头看见陆劲跟了过来,心里不噤松了口气“你的伤,不要紧吧。”他问。 “不要紧,等到了市里,再去买点药吧。” 看陆劲的脸⾊,好像是好多了。 但现在轮到他尴尬了,他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 他们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陆劲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岳探长,你想不想听听宝蔵的故事?” “宝蔵?” “‘一号歹徒’是个嗜钱如命的人。” “就知道你瞒了很多事,快点说!陆老师。”岳程瞪了他一眼,一边抢过陆劲手里的布包,从里面拿了一个蛋出来,经过刚刚那场战斗,他觉得自己该好好补补,对付陆劲这样的人,得时时刻刻保持体力才行。 岳程本来以为在山上挂了无数条蓝丝带的邱元元,必定会在山脚下等他们,但是他却大失所望,元元不在那里。当他们花了近两个小时披荆斩棘,终于走到山脚下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元元的靓丽⾝影,而是条异常冷清荒凉的小路,路两边是密密层层的树木,从幽深的林子里不时飘出一股寒气。 “人呢?”岳程不由自主地嘀咕了一句。 陆劲没回答他的问题,却沉沉地说: “那里有辆车。” 岳程这才发现,在离他们大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着辆车。 那明显不是元元的车。 但岳程想,为了全安起见,元元大概也不会开自己的车来接应陆劲吧。那是谁的车?为什么停在这儿?对了!会不会是她开了别人的车?可是,如果是她的话,以她的个,现在这种时候,早该扑出来了,怎么还窝在车里?莫非是出事了?想到这里,他的心陡地一缩,他回头问陆劲: “这条路,只有元元知道吗?” “我只跟她说过。”陆劲神⾊紧张地答道。 他知道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上去看看再说。”他道。 “不会是她。”陆劲一边说,一边快步向那辆车走去。 车里很暗,毫无动静,但随着他们逐渐靠近,岳程慢慢看清了车里的状况。驾驶座上有人,天哪!是个女人!她穿着件低的⽑⾐,头靠在椅背上,会不会是元元?元元来见陆劲,穿成这样也不奇怪,…陆劲的脚步比他更急,他很想提醒陆劲,这个时候更需要冷静,也许车里有埋伏呢?也许那个女人就是“一号歹徒”呢?也许她手里拿了把呢?也许这是个圈套呢? 但就在这时,他们⾝后突然传来一声奋兴的尖叫: “陆劲!” 啊,是元元的声音! 他们同时转过⾝去,看见一辆汽车在他们⾝后停了下来,不是元元的车,但元元走了下来。她穿的是褐⾊短风⾐和长统靴,岳程很⾼兴她保持了自己的一穿贯⾐风格,他觉得她的潇洒比别人的低打扮感百倍。 “元元!”陆劲惊喜地叫了一声。 “你来啦。”岳程也跟她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心里却长舒了口气。 “陆劲!你们在那儿⼲吗?”她来不及关上车门,就大步流星地朝他们走来,看上去,她有意跟她的心上人打个热情的招呼,但陆劲立刻做了个手势,让她留在那儿,她瞥了一眼他们前面的那辆车,放慢了脚步。 谢谢你,陆劲。 岳程用眼神向陆劲传达了谢意,随后,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辆车上。 驾驶座上的女人大约三十多岁,烫着短短的鬈发,穿着件红⾊的低⽑⾐,她靠在椅背上,仿佛睡着了。 “金小慧。”他听到陆劲在他⾝后说。 “你认识她吗?”他回头问陆劲。 “一个义工。我坐牢的时候,她曾经来看过我两次,还给我写过信。她说她是个佛教徒,最大的志愿是帮助别人走出困境。” “你跟她说起过这里吗?”岳程望着金小慧嘴巴旁边的⾎渍和半睁的眼睛,心情沉重地问。 “没有。” “那她怎么会在这里?” 陆劲没有回答。 “你那里有手套纸巾之类的东西吗?有钳子更好。”岳程对邱元元说。 元元看了一眼车里的人。 “你等等。”她道。 不一会儿,她拿来了一副⽩手套。 “我车里正好有一副,你也许戴不上。”她对岳程说。 岳程戴上邱元元的手套时,看见陆劲正准备把头钻进车窗,连忙拉住他,恶狠狠地说:“喂!检查现场是察警的事!” “你那么凶⼲什么!又不是他⼲的!”邱元元怒道。 “一边去!”他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 邱元元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陆劲立刻拉了她的手,走开了。 岳程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爬进车里。他先试了下金小慧的脉搏,不出所料,已经死了,但据他的经验,她刚死不久,死因则很可能是中毒。 她脸上化着明的妆,手边有个红⾊小坤包,包里有一瓶指甲油、一个镜盒、一个打火机、一条纸內、一卷拆开包装的巧克力糖和一个小药瓶。药瓶內空空如也。 “你怎么发烧了?”邱元元把手放在陆劲的额头上试了试,关切地问道。 “不是发烧,只是体温⾼。”陆劲心神不定地答道,他现在心里挂念着岳程那边的情况。虽然他真想好好抱抱眼前这个小女人,真望渴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闻一闻她的气息,但是只要一想到⾝后那辆车里的金小慧,他的热情就退了下去。他很⾼兴,她也克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太亲昵的举动。 “我有话问你,元元,山里的蓝丝带是你系的吗?”他本来很肯定是她⼲的,但现在,又有点动摇了。 “当然是我系的。”她道。 “你怎么会想到要系蓝丝带的?” “嘿,你的路线图!忘啦?我曾经沿着你给我的路线图来过这里好几次。听说有人要抓你,我估计你会从这条路上下来,怕你记不好,忘记怎么走了,所以系了蓝丝带提醒你,另外也是告诉你,我来啦。”她笑着说。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她真的曾经来过这里,还一个人爬过这座山,他看着她,费力地忍住想要摸抚她头发的冲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下去: “那么你把车停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下山的时候没看见你?” “我把车停在离农场不远的停车场了,然后跑步到这边,翻过这座山,爬到农场门口那口废井旁边,沿途做了标记。放心,我从树丛里爬出来的时候,没人注意我。我在小卖部那儿碰到两个察警,还向他们问路呢。听说我是记者,他们对我别提多客气了。我本来指望能在山上碰到你们的,但没看见你们,我不知道是否已经跟你们错过了,所以只好去买些土特产了。” “土特产?”陆劲很困惑。 “我以前每次来,都会买一大堆土特产回去,支持你家乡的旅游事业嘛。”她笑道。 想到她每次来都提着大包小包回去,他既感伤又感动,于是他终于忍不住,握着她的手放在边亲了一下。 “后来呢?”他温柔地问道。 他的动作让她心情大好,她靠他近了些,继续说了下去: “卖东西的大妈认识我,对我很客气,我顺便向她打听了点消息。我问她,这里为什么有那么多察警,她告诉我,察警是来抓逃犯的,有个逃犯来村里看他的老相好了。我估计她说的八成就是你。这时候,我听到那两个察警在用对讲机说话,说逃犯把那个女人打伤后就逃走了,听他们的意思,好像事情是刚发生。我估算了下时间,估计你们到山那边还早,所以就优哉游哉地跑到农场的农家乐饭店去吃饭了。吃完饭,我慢悠悠踱步到停车场,然后开车到了这里。我的时间掐得很准吧。”邱元元得意地笑起来,随后问道“你是不是去看你的老相好小月了?” “是她。” “我猜就是。”她夺过他手里的布包,打开看了下,随后眉⽑向上一挑,丢还给了他“瞧瞧,人家对你多有情,还给你蒸馒头呢,不跟人家吻别,还把人家打昏,太不地道了吧。” “你怎么知道没跟她吻别?”他忍不住调侃道,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在他跟她之间最好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因为他很了解她,她会当真,说不定立时三刻就会产生报复的情,而他又太明⽩自己了,如果她是⾼升鞭炮,那他就是炸弹,一旦她爆发,他只会爆发得比她更強烈。 另一方面,为了岳程,他也不想跟她过分亲热,因为这个人刚刚向他坦⽩了自己的感情,他很清楚这种坦⽩背后隐含的意思,岳程其实是在恳求他体谅自己的心情。他不想破坏这种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任和友谊,所以,趁她还没反驳,他立刻岔开了话题。 “元元,你当时从这边上山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那辆车?”他用手指了指⾝后。 邱元元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我上山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她道。 “你肯定吗?”陆劲心里一惊。 “如果有那辆车,我一定会跑上去看的。可是,我确实没看见它。” “那时是几点钟?” “大概十点出头吧。” “那你开车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人?我说的是,单个的行人从这个方向离开。”陆劲觉得凶手一定是一个人,并且一定是开车到这里,把尸体扔在车里后步行离开。他回头看了眼那辆车,车子很小,后备厢本蔵不了自行车或者电瓶车,所以要么他是步行离开的,要么就是把通工具蔵在这里的山林里。而这就意味着,凶手来过这里两次。 “我当然碰到过行人,但是我没多留意,至少我拐进这条路后,没遇到一个人。除非这个人正好从这里出来,否则,我不会特别留意。”她表情认真地回答。 “有没有碰到穿警服的人?” “没有。都是游客打扮的人。” “有没有碰到单个的男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没留意。”她摇了头摇。 陆劲还想问几句,却见岳程朝他们两个走了过来。 “怎么样?”他问道。 “‘一号歹徒’。”岳程简短地答道,同时用戴手套的手,捏着一张信纸递给他看“别用手碰,你就这么看。” 陆劲看到那张条子上写着几行字: 哈哈哈,我来了,我来了,又是我。 这是第几个?我没数过。 人生总是充満了意外。你意外吗? 在你悉的地方碰见认识的人,跟她打个招呼吧。 你会发现,她没穿內。內到哪儿去了呢? 在包里。 告诉你们这些,只想证明我是凶手。 免得你们走弯路。 亲爱的老朋友,把我要的东西送到星河路28号吧。 你知道我喜那里,我总在那里。 等你。 “什么感觉?”岳程问道。 “螳螂捕蝉,⻩雀在后。”陆劲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岳程问邱元元“有照相机吗?” “有。”她立刻从车里拿出一个数码相机给岳程。 岳程用数码相机在车里拍完一圈照片后,又向邱元元借来纸和笔做了记录,陆劲则简短地把元元刚告诉他的事说了一遍。 “这么说,元元第一次到这里时,他还没到,等元元第二次到这里时,他正好走了。”岳程道。 “对。”陆劲道。 “元元翻过这座山要用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事情发生在这两个小时之內。”岳程道。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他会不会把尸体扔在这里然后警报让他们抓你?”邱元元神情紧张地猜测道。 “不会。”陆劲和岳程异口同声道。 “为什么?” “他还指望陆劲到什么星河路28号去送东西呢,如果陆劲被抓,他的计划不是泡汤了吗?我想,他把尸体扔在这里,是为了告诉陆劲,他知道陆劲的底细,他知道怎么找到他。这是一种警告。”岳程答道。 “那就好。不过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邱元元不安地说“那边那么多察警…”她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没想到岳程道: “你到后面去,我来开车。”岳程不容置疑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把她推了进去。 陆劲看了他一眼,上了后车座。 他知道岳程是故意让他跟元元坐在一起的,但他心里却有些不自在。他还不太习惯接受一个察警的友善,他总觉得这种友善中带着某种生意的成分。所以岳程对他越好,他就疑心越重。他突然开始怀疑岳程刚刚在树林里的表⽩只是权宜之计,说得那么诚坦只是想骗他一起下山,协助他破案而已。 “你怎么啦?”岳程似乎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心理变化。 “没什么。” “你对那封信怎么看?”岳程问。 “字写得有点潦草,是当场写的。” “印象最深的是哪句?” “你先说说你的感觉好吗?”因为对岳程的诚意产生了怀疑,又因为他觉得⾝体很不舒服,周⾝都在发热,所以他的口气不知不觉就变得生硬起来。这一点,坐在他⾝边的元元似乎也感觉到了,她回过头来困惑地看着他。 岳程笑了笑,似乎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他温和地说:“我印象最深的是,星河路28号。S市有这条路吗?” “没有。” “这么说,又是你们的暗号?” “对。” 岳程将车开到岔道口时,几辆警车呼啸而过。那些车顶上闪烁的红灯,让陆劲看得心惊⾁跳,他不由自主地弓起⾝子,用一只手挡住了脸。等警车过去后,他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这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元元就在他⾝边,她刚刚还在看他,但现在他已经不敢回头去看她了。他为自己在她面前无意中露出逃犯的本来面目感到愧羞和沮丧。 “那些警车会不会是冲着你们来的?”元元问道,但她没指明是问谁,所以他只当没听见。胳膊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伤,又一个逃犯的印记。他觉得自己周⾝都散发着逃犯的气息。他又想起了刚刚自己弓起⾝子的那个熊样。 他听到岳程在回答她: “我想应该是。” “‘一号歹徒’怎么会知道你们会在那里出现?”她拉拉他的手,问道。 “这我也不清楚。”他觉得⾝子在哆嗦,便拨开了她的手。 “你怎么啦?”她皱起眉头,问道。 他回头朝她笑了笑。 “没什么。” 岳程对邱元元说: “这条路我不,元元,你给我指下路。” “我知道条近路,你穿过前面那座桥后往左拐。”邱元元道。 陆劲默不作声地盯着岳程的后脑勺,刚才的失态和对岳程的猜疑让他的心情很不好,与此同时,他觉得体温在升⾼。大概是因为⾝体的虚弱在加剧,所以他对外界的戒备越发強烈了。其实从小到大,每当他生病时,他总习惯于一个人默默承受。小时候这么做,是不想让⺟亲心,他不想为了治病的钱,⺟亲再为他付出什么,为此,他还曾经跟农场医务室的老医生偷偷学过点医学常识,因而他知道怎么清创和包扎,也懂得怎么治疗常见的疾病。成年之后,他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各方面条件都超过他的女朋友,她喜他,却总抱怨他不够強壮,因为怕她讥笑自己的体能,他即使病了也从不告诉她。 他一直觉得,病,就是弱点,所以最好不要暴露给别人看。 在生病的时候,他更希望能在什么地方躲一躲,他什么人都不需要。 他想,他的脸⾊一定很不好,他瞥见岳程透过后视镜在窥探他。他懒得理会,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这时候,他听见岳程说话了。 “元元,你这里有没有消毒药、纱布之类的东西?”他问道。 陆劲转过脸来,想通过后视镜跟岳程眼神流,他想告诉岳程别多嘴,但岳程没有看他。 “我有纱布、绷带和云南⽩药,你要吗?”元元问道。 “不是我,是他。”岳程道。 邱元元马上回头看着他。 “你受伤了?怪不得我觉得你好像在发烧。”她焦急起来,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体温,问道“你怎么啦?” “没什么,元元,我大概没休息好。”他连忙说,他实在不想把小事扩大,但没想到岳程又揷嘴道: “他左臂中了,伤口在渗⾎,你给他包扎一下。” “中!”她惊叫一声,回头凶巴巴地瞪着他道“我一来就发现你不对劲了!把外⾐脫了!让我看看。” 他迟疑了。 “快点!”她命令道。 无奈,他只好脫了滑雪衫,一边脫,一边忍不住地怪岳程: “你不说话难受,是吧?!” 岳程笑起来,一本正经地说: “保护重要证人是察警的职责。” 他本来还想说几句,但邱元元像故意跟他唱反调似的提⾼嗓门道: “谢谢你。岳程。” 他只好不说话了。 邱元元把他的衬衫袖子撩得老⾼,他那正在渗⾎的伤口露了出来。 “啊…”她轻叫了一声,神情难过极了。 “没事,弹子我都拿出来了,伤口愈合总需要时间。”他想拉下袖子蒙混过关,但立刻被她阻止了。 “什么没事!受那么重的伤,怎么会没事?不要动!我帮你敷药!幸好我心细如发,在斧头镇买了治伤药。”她从一个小塑料袋里拿出了绷带、纱布和云南⽩药,先是小心翼翼地扯下他伤口上带⾎的绷带,把它扔进了一个装垃圾的纸袋,然后慢慢把云南⽩药均匀地撒在他的伤口上,最后又用⼲净的纱布帮他包扎好。 “痛吗?”她帮他把袖子拉下来时,轻声问他。 他还来不及回答,她就轻轻吻了下他的嘴。 “你会好的。”她发出叹息一般的声音。 他犹如遭到电击般愣在那里,他很想拥抱她,但是此刻,他不得不顾忌开车的男人,他担心岳程看见这场面会无法控制方向盘,于是他忍不住向后视镜瞥去,却见岳程伸手将后视镜往上扳了一下,陆劲知道他的意思,这样他就不会一抬头就看到他们了。他忽然很想对岳程说点什么,可耳边又传来元元的声音。 “话说回来,是谁用打的你?就算察警也不能随便朝人开吧。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一定不让他好过。”她气势汹汹地问道“岳程,是不是你打的?” “嗯…”看起来,岳程好像准备解释,他立刻道: “我是被猎人误伤的。” “猎人?”她充満怀疑地回头看着他。 “我跟他没走农场大门,走的是条山路,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有个猎人朝我们这边开了一,其实他是想野兔。” “那是谁给你包扎的伤口?谁给你取的弹子?”她好像不太相信。 “是小月。我的老相好。”他笑道“既然是老相好,当然得给我包扎伤口。” 她想了想,觉得这也说得通,便没再问下去,她温柔地说: “我刚刚给你敷了药,但这并不险保,等会儿到斧头镇,你再去医院打一针,明⽩吗?” “好。”他点头表示同意。 车厢又安静了下来。 他望着窗外的风景,过了会儿,自顾自笑了起来,接着岳程也跟着笑出声来。 邱元元却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瞥了她一眼,笑着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从这里开车到斧头镇还要多长时间?”他问元元。 “一个多小时吧。” “东西存好了吗?”他轻声问道。 “存好了。”她的眼睛朝他这方向一溜,悄声问“里面是什么?” 他凑近她,附在她耳边答道:“好东西,到时候你自己看吧。” 岳程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他意识到了什么,笑了笑,稍稍离元元远了些。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在那张字条里,我印象最深是哪句?”他问岳程。 “呵呵,你终于想起来了。”岳程感慨地点了点头。 “字条的內容我都忘了,你刚刚不是把它抄下来了吗,让我再看一遍好吗?” 现在他的心情已经多云转晴。虽然伤口敷过药后,比之前更痛了,但他知道那是治疗引起的痛,这种痛代表细菌正在被杀灭,他正在走向康复,而且给他敷药的人,还是他最喜的人,今天,她一点都没嫌弃他的意思。记得以前他们在一起时,每次听到他咳嗽,她都会恶毒地诅咒他:“再咳得猛一点吧!希望你咳出肺癌!咳死你!杀人犯!”可是现在…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喂,接着!”一张纸从前面丢过来,他连忙接住。 他把字条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后,说: “我现在就来回答你的问题。” “说。” “首先,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句话——免得你们走弯路。” “说下去。” “他用了一个‘你们’。他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人?他一直在跟踪我们吗?老实说,我觉得这不太可能。首先,我挟持你的车虽然是我策划好的,但对其他人来说应该算是突发事件,不可能有人能预测到,而且我可以肯定,我们离开咖啡馆时,没人跟着我们;其次,翻车也是突发事件,因为你是突然把车拐进那条小路的,没有人能预料到。当然你会说,也许他的车一直跟在我们后头,目击了翻车的整个经过,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翻车的地点很偏僻,周围本没什么人,我把你拉上来时,是有人帮了我一把,但那是附近的村民,‘歹徒’不是村民,这点我可以肯定。”他觉得⾝体还是很烫,估计真的发烧了,但因为心情不错,所以,他说起话来很连贯。 “好,接着说。”岳程严肃地答道。 “另外,我把你拉上岸后,是拦了辆拉钢管的卡车走的,当时,我跟你两个人都坐在卡车后面钢管的旁边,我很注意后面有没有车跟踪我们。我告诉你,没有。所以,我认为,‘歹徒’应该是警方的人,至少跟警方很接近,否则他不可能知道我不是一个人。”见岳程没有反驳,他继续说道“在这封信上,有一点还印证了我的看法,看看他说的这句‘在你悉的地方碰见认识的人,跟她打个招呼吧’,如果他是警方的人,他当然最有可能知道我认识金小慧。” 岳程想了一想,才问:“你跟金小慧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半年前。” “她是怎么跟你联系上的?” “管教有一天跟说有个义工要跟我联系,过了几天,他就把金小慧带来了。我们就见过一两次,主要是通信。” “她是⼲什么的?” “行银职员。三十二岁,未婚女人,她说自己有个弟弟几年前因为偷窃被抓,后来杀自了。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想帮助犯人。”陆劲的眼前浮现出一张苍⽩浮肿的女人的脸。他记得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她穿了一⾝灰⾊套装,他本来以为穿这⾝装束的她应该是个理智成的人,谁知道没说两句话,她就哭了起来,那天她说了很多关于她弟弟的事。 “我就这一个弟弟,他是我爸妈的宝贝,从小被宠坏了。其实他也不是喜偷东西,他就是贪玩,又上了坏朋友。他的自尊心很強,别人说他一句,他就受不了,所以⼊狱后,整天被人管着,他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我们都没想到他会死,他其实是个好孩子,心肠很好,一直说等我结婚的时候,要送我一份大礼…”那天,她菗菗搭搭说了一大堆废话,而陆劲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自认为对人间疾苦的感受比她要深得多,所以她说的这些并没有让他太感动。 “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岳程问道。 “她说想帮我解决些实际困难。她问我有没有什么愿望,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我说没有。”他略带歉意地回头看了元元一眼,她握着他的手,没说话。 “她有没有替你办过什么事?” “没有。我只不过有时候让她给我说说外面公映的新电影罢了。” 其实自从他们通信之后,他跟金小慧两个人的位置就渐渐倒了过来。陆劲觉得相比之下,他对金小慧的帮助更多。 “陆劲,我希望你能真心地忏悔,为那些被你剥夺了生命的人,也为你自己。” 就像是盖了个“我在帮助你”的图章,无论她在信里说了些什么,她总会在信的末尾加上这么一句,但陆劲很快发现,其实她真正感趣兴的并不是他,而是她自己。她热衷于在信里向他倾诉她在生活中遇到的烦恼,她最大的烦恼似乎就是找不到意中人。她为自己的年龄发愁,老是担心自己会孤单一生。 “我跟你其实没什么区别,我三十二岁了,年龄在一天天增长,但我的生活却如此寂寞。⽗⺟不喜我,弟弟死了,朋友又都是同事,你知道,很难跟同事建立真正的友谊,因为总有些利益关系在里面。所以,我很孤独,有时候觉得很彷徨。” 他回信鼓励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有人早,有人迟。你的缘分晚到了,未必说明你的幸福比别人少。当然,也许你该主动些。”他鼓励她参加社活动,并且积极相亲。 没过多久,她来信奋兴地告诉他,她终于找到了一个令她心仪的男朋友。 “他比我大八岁,人不⾼,知识渊博,说话风趣,脑筋非常好。我跟他在一起时,他时而像个成的长辈,时而又像个腼腆的弟弟,我很喜他。但是我还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觉。我们现在只出去跳过一次舞,我不太会跳,老是踩到他的脚,但他一点都不介意,他真是个有风度的男子。” 他回信向她表示祝贺,还告诉她,红⾊较能衬出她的肤⾊,而低装,又能凸显她的丰腴⾝材“最好再加条丝巾或者披肩。另外,不要染发,不要穿尖头的⾼跟⽪鞋,也不要涂大红膏,感得太明显反而会适得其反。你说他是个有文化的人,我相信他会更喜含蓄的美。” 没料到,一个星期后,她来信说: “你猜错了,他并不喜含蓄的美。其实,他更喜我穿得暴露一些,那次我穿吊带裙,他就两眼放光。虽然他是个有文化的人,但我觉得,有时候,他说出来的话跟他的⾝份不符。昨晚上,我跟他一起出去,有个女人骑车挡了我们的路。他当着我的面,就骂那个女人是子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觉得非常不舒服,我觉得像他这样⾝份的人,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那之后,金小慧的大部分来信,都在诉说她的这段新恋情。一开始她似乎很崇拜这个男人,总是迫不及待地希望陆劲能提供些男角度的建议,告诉她该怎么做才能牢牢昅引住对方,她说“我想让他更关注我,希望能有更好的发展,希望能有结果”有一次她还直截了当地抱怨“为什么不跟我说点实质的东西?为什么不说说你们男人究竟喜什么样的女人?”陆劲去信让她自信点,尽量保持本⾊,否则感情维持不了多久,她似乎也接受了他的建议。 但一个月后,她的另一封信显示,她又陷⼊了新的困扰。 “我发现他很爱撒谎。那些小谎话也就算了,但他在婚姻问题上撒谎,我受不了。他说他离过一次婚,我让政民局的朋友去查,发现他本就没结过婚。可是他曾经跟我说过,他跟他的前还有过一个小孩。最可笑的是,有一天晚上他来我家吃饭,饭吃了一半,接了个电话后就急匆匆要走,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急,他告诉我,他的妹妹病了。可是,我后来查过,他没有妹妹,他是独生子。我不明⽩他为什么要撒这些谎,我觉得唯一的解释是,除了我以外他还有另一个女人,并且一直跟她保持着某种关系。”在这封信的末尾,金小慧痛苦地说“我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陆劲建议她跟对方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如果谈不拢,就⼲脆分手“男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撒谎的。如果他成心骗你,你揭穿一个谎言后,就会有另一个等着你。而如果他不在乎你是否知道真相,则意味着你在他心里无⾜轻重。我劝你三思。”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她来信说:“你是对的。真后悔没听你的话。我该在知道他撒谎后就跟他分手。他得知我去查了他的婚姻记录后,大发雷霆,他打了我。我万万没想到,我生平第一次挨打,施暴的人竟然是我喜的人。他下手很重,力气比我想象的大得多。而且我发现他非常喜待人,喜用忍残的方法磨折人。我不想描述他对我做过些什么,总之,我觉得我没被打死是一种幸运。在整个过程中,他对我的求饶和呼救充耳不闻,我觉得他完全就是个魔鬼。” 陆劲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但过了一星期,她的信又来了: “我很痛苦,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本来打算分手的,但是自从那天之后,他天天来赔罪,对我出奇地好。他还说了自己的⾝世,我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说他小时候被⽗⺟待,成人之后,又遭遇了两次惨痛的失恋,这两次都差点让他死掉,从那以后,他就情大变,有时候会变得很狂躁,但他说,他会尽力改。后来他哭了,看见一个大男人在我面前哭成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你会笑我懦弱,但是我真的有点被他感动了,我心软了。他在我面前跪下,不断亲我的手,让我原谅他。他还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对我了。他也说清楚了他跟那个女人的关系,他说那是他的前女友,那个女人曾经抛弃过他,但他仍旧对她很好,她有什么事,他总是会第一时间赶过去。他说他们之间只是单纯的友谊,也许我不该相信,但我还是决定相信他,因为他向我求婚了。我以前读过一本书,书上说,男人给女人最好的礼物就是婚姻。我三十二岁了,从来没有男人对我好到要跟我结婚的程度,他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他愿意把婚姻当做礼物送给我,我觉得我不应该怀疑他的诚意。当然,他还保证结婚后不再跟他的前女友来往,因为她也快结婚了,我想你也许会笑我没原则,是的,虽然我觉得他有点不稳定,但他的条件真的很好,他长得不难看,有很好的职业,收⼊不错,⾝体也好,没有孩子,也没有⽗⺟,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很懂得浪漫的人,总是能出人意料,我的生活太缺乏惊喜了,所以,认识他后,就被他深深昅引。我想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她的最后一封信是在陆劲离开监狱前一个月写来的。信里是这么说的: “他的前女友终于结婚了,他送了一万元钱和一大束玫瑰花给她,但没去参加婚礼。婚礼那天,我一直陪着他,他有些神不守舍。我很想问他是否还喜那个女人,是否有些舍不得,但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不要向男人追问一些他难以回答的问题,所以我没问。我想,只要我们能结婚,我会让他忘掉那个女人的,我会让他幸福的。事实证明,你是对的,他第二天就恢复了理智,开始筹划起我们的婚礼来。我们打算5月结婚,他说会送我2克拉的钻戒,房产证上也会加我的名字。看起来,他是真的打算好好跟我过⽇子了,我觉得很开心。今天,我还跟他提起了你,他很意外,问了很多关于你和我的事,真有趣,他是在吃醋吗?后来我才知道,你早就认识他。猜一猜,他是谁?” 陆劲没猜出来,金小慧也再没来过信。 “真有意思,我现在很想知道金小慧的男朋友是谁。你没让她寄张照片给你吗?情感顾问先生?”听完他的叙述,岳程问道。 “没有。” “可跟你说得那么热闹,按理说,她应该很想把他的照片给你看。”岳程道。 “她本来是说想寄张照片给我的,但后来一直没寄,我也没问。” “她说那个男人跟你早就认识,你有没有猜过是谁?” 陆劲笑了笑道:“听金小慧的意思,我跟他应该是见过面的,我猜就是警方的人。” “我怎么觉得‘一号歹徒’就是这个女人的男朋友?”元元靠在他⾝上,揷嘴道。 岳程笑了笑,问陆劲:“你觉得呢?” “难说。”陆劲不置可否。 元元看着陆劲说: “她不是请教你,该穿什么⾐服去见那个男人吗?她按照你教的穿了红⾊低装,那说明她就是来见那个男人的,他们在约会。再看她包里的东西,有一条纸內,这说明她有可能打算在外面过夜。出门在外,不方便洗內,才会买纸內,除非她特别懒,否则一般人不会平时穿纸內。我猜那个男人把她骗出来,在车里提出了某种要求,她同意了。她急于要把自己嫁出去,无论对方提什么要求,她都会同意的。她脫下內后,他给她吃了安眠类的毒药,比如巴比妥之类的,要不然,就是先药昏了她,然后给她注过量的⿇醉剂,比如普鲁卡因,注10mg就可以致死,所以,她死前没挣扎,看上去也很安详。” “巴比妥,你懂得可真不少。”岳程点头笑道。 “你忘了我是主持探案节目的吗?”她自信地反问道,接着又说“我的结论是,金小慧就是被她男朋友杀死的,即便不是她的男朋友,也应该是个她非常信任的人。‘一号歹徒’肯定就在金小慧的⾝边。” “有道理。”岳程点头道。 “很有道理。”陆劲望着她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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