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界乾坤是由褚兢写的官场小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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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官场小说 > 政界乾坤 作者:褚兢 | 书号:42176 时间:2017/9/26 字数:12112 |
上一章 第三十五章 下一章 ( → ) | |
周杰被逮捕的消息,起初东县委并不想传播开来让大家知道,县委记书翟燕青的意思是,为了东县的经济发展,为了保持健康稳定的大好形势,要尽可能将暗面缩小,不要让非主流的东西⼲扰了民人群众的视线,影响他们从事经济建设的积极。翟燕青对县委常委们说,在改⾰开放的浪嘲中,出现个把贪污败腐分子,这是难以避免的。我们的⼲部要把目光集中到事业上来,也要引导广大群众看主流。周杰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质严重到什么程度,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所以不要先自恐慌。当然,用这个人,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是失策,但当时县委选择他也是不得已的嘛。为了东县的形象,也为了我们县委的决策不受⼲扰,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和清醒,要尽可能地不在群众中扩散…但小道消息的传播每每却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很快,东冷冻集团总经理周杰受到拘捕的消息就在河转播开来,有关检察院查处过程中的一些情形也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群众口中。 有人说,周杰这小子可狡猾了,当检察院刚开始查处周青的⽪具厂的时候,周杰似乎就意识到事情可能会闹大。他以到外地购置生产易拉罐的马口铁为名,从行银取出一笔现金,锁进自己的险保柜里。还悄悄托人找到省检察院那位处长所住的宾馆,想去行贿,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也有人反驳这个说法,说他那时还没暴露,自己上门行贿,不等于是主动将自己供出来吗)。正是从行贿被拒的时候,周杰预感事情不妙,就提前策划了逃跑的行动。 又有人说,周杰逃跑时,开始是往南逃往深圳,因为他还有一笔资金不在注册的那一家公司的开户行银,而在另外一家行银,他到深圳的目的当然是去转移这笔钱的。后来,他又觉得深圳不全安,这才往北方跑。 还有人说,周杰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的模样,他平时那个油头粉面的打扮,就是为了引勾女人。他在河市开的那家“东顺”表面上是菜馆,实际上是周杰的窝。那里面的服务员,只要漂亮一点的,都被他上过手。周杰每次去了,那些摩按女都要赶着为他服务,还互相争风吃醋呢。原先三楼的那个经理,后来接替罗狗子当菜馆执行经理的常什么娇,甚至敢当着周杰的面跟他老婆吵架。即使在逃跑的⽇子里,周杰仍然心花不改,总想占陌路女人的便宜——讲周杰的这些历史,其实是为了烘托周杰最终被捕时的那个情节。在“追述”那个情节的时候,所有的讲述者无不眉飞⾊舞,似乎自己亲眼目睹过一场电视节目里所播放的惊险遇或探侦故事——周杰这个人呀,虽然人家说他比鬼还精灵,但却是⾊心窍。检察院的人在调查案件时掌握了他在黑社会的人手里购置了一把小手,所以追捕他时格外谨慎。曾经有两次在北方城市里跟踪他的时候,都没有盯住他。后来,检察院设计了一个圈套让他来钻。检察院派了一位年轻漂亮、北方话说得很好的女检察官,用当地的共公电话亭里的电话拨周杰的机手。周杰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机手已被听监,他见来电是当地的号码,还以为是自己投靠的朋友在哪条街上给自己打电话,便打开机手翻盖来接听。那个女检察官故意抢先用娇滴滴的口吻和他说话,并说了几句打情骂俏的话。周杰判断这是一位姐小拨错了机手号,所以就用礼貌的声音来提醒她。他这一提醒,女检察官便说,原来是我拨错了号呀,实在对不起了。不过我听你讲话,你一定是一位帅哥,而且是善解人意的帅哥。女检察官的嗓音嗲嗲的,带着撩拨的意味。周杰被她弄得心里庠庠的,便忍不住也用一种轻佻的口吻和她说话。说到后来,女检察官提出要和“善解人意的帅哥见一见面”周杰竟鬼使神差答应了。两个人约好在一家⾼级夜总会见面的时候,⾝材⾼挑的女检察官穿一⾝能很好显露⾝材的时装,外面罩一件啂⾊风⾐,头上挽着⾼髻,眼圈涂着一层眼影,嘴抹成紫罗兰的颜⾊,整个就像一个十⾜的模特打扮。周杰一见她的面,心就酥了,觉得自己在逃难之时能有一场遇,真的说明自己命好,说明天佑我周杰,老天不该绝我!后来,喝了咖啡,也喝了点酒,女检察官提出要和周杰一起跳舞,周杰自信⾝材好,舞也跳得好,正好可以在面前这位绝⾊女郞面前卖弄,很⾼兴就答应了。女检察官和他跳两曲伦巴,又说要跳迪斯科。很快,周杰又奋兴又感到有些热,就将风⾐和上⾐都脫下来放在一旁。他随⾝带的公文包早已经给巴台代为保管了。其余一直跟踪而来、在一旁冷眼观察的检察官们确信他⾝上已不可能蔵,便突然采取行动,将周杰拘捕——周杰就是这样落网的。 当然,也有另一种版本,说周杰落网的时候本没有这么风光。说他打算逃走的时候,拿了存折想到行银取钱。平时很悉的行银储蓄员,见了周杰这位大客户都十分恭敬,可这天却用一副冷面孔对待他。他手上存折的额度虽说至少都是五、六位数的,但没有一张能取出钱来。不是这家行银说系统坏了,就是那家行银说正在盘帐,至少要等个两、三天,还有的⼲脆就告诉他说我们行的账户暂时冻结。所以周杰离开河的时候,⾝上仅带了几千块钱。坐了几趟机飞,跑了一、两个城市,他⾝上就一文不名了。于是只好又耍他的老手段,骗吃骗喝。可他人在逃难中,不像以前搞诈骗可以从容地来,所以也就总是被识破,有两次甚至被当地安公机关留拘了。到检察官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面容憔悴,精神疲惫,整个一副乞丐模样了。 两种版本的反差如此之大,以至听过第一种版本的人再听第二种版本,便说对方“造谣”本不是这么回事;而讲述第二种版本的人便会对前者嗤之以鼻,说“你才造谣,你说的那些本是杜撰的,除了电视里,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还有好奇心更強的甚至想打听:河市检察院有没有那样一位漂亮的女检察官,能轻易让一个逃难在外,如惊弓之鸟的人上钩?对检察院的情况悉一点的就帮着分析:市检女⼲部有好几位,年轻女当中,业务能力強一点的像章薇薇,人却长得不怎么漂亮,而且更不可能像模特儿;而有一个⾼个子,人长得也还算不错的秦芳,说话的声音却不怎么好听,嗓子有些嘶哑。要是单听她的声音,本与本人联系不起来。那么到底那个女检察官是不是本市的呢,或是其它系统的?好事者的猜测最终也没能有个着落。 年底又到了。尽管有关东顺⽪具厂“老板”周青和东冷冻集团总经理周杰两个人的案子让大家的神经奋兴了一阵,但各个单位正常的工作还在照样进行。这次,尹凡又回市里参加方志办召开的全市方志工作研讨会。散会后回到家里,女儿菲菲见到他格外⾼兴。她虽然还不会讲话,但对⽗亲的相貌、声音却格外敏感。她挣扎着从外婆手里下来,蹒跚地扑向尹凡的怀抱。当尹凡伸出双手抱住她,并将她⾼⾼举起的时候,菲菲发出带着一丝惊怕、九分惊喜的响亮的笑声…娄虹下班回来,看见丈夫和女儿正兴⾼采烈地玩着呢,也没说话,把挎包往沙发上一放,便朝厨房走去。尹凡看见她,放下菲菲想和她说话,娄虹却将脸冷淡地扭到一边,自顾自地进了厨房。晚饭时,娄虹依旧没有答理尹凡的意思,尹凡也就只好低着头不做声。岳⺟看出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也不敢问,只是一个劲地劝尹凡多吃菜,说道,凡儿啊,你看你这些时候没回来,我觉得人变瘦了呢。是不是食堂里伙食不好啊?尹凡勉強笑笑说,不会,伙食哪里会不好?我老是担心吃坏肚子呢。岳⺟有些怀疑地看着尹凡:是吗?伙食好就好。你一个人在外面,可不要苦了自己。岳⺟又用眼睛示意娄虹,意思要她主动和尹凡讲讲话,娄虹却装做没有看见,把眼光转向别处。 晚上,两夫上了,娄虹才开始把憋在肚子里的气发作出来。她问: 你们那个花架子工程,叫什么“庠庠工程”跟你有没有关系? 尹凡说,养羊工程是县委去年确定的一项主要工作,和我当然也有关系了。尹凡不知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以为她责怪自己不该参与这项已经被外界所知的、基本成为了表面文章的形象工程的工作。但娄虹的话题却很快转了向: 那好,那我问你,你肯定也去那个什么鬼“东顺”做过坏事了? 做坏事?做什么坏事?尹凡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坏事?你还跟我装蒜!那个“东顺”不是个做坏事的地方? 那不就是个吃饭的地方吗? 除了吃饭就没有别的了? 听说楼上还有些乐娱活动什么的,我不太清楚。 你会不清楚?你们县里那些导领,不少都被周杰给带到那儿去享受过摩按 姐小的“招待”你能不去? 你看你说的,一点事实据都没有。我什么时候跟着周杰去过那儿?你得有据呀! 好,据我说给你听。听说检察院从“东顺”抄出一张名单,上面纪录了在“东顺”享受过免费招待的人员名单,里面有没有你? 尹凡想了一想,说,应该会有吧。 那还不是?你刚才还说没有,还想否认… 尹凡急了,什么否认否认的?我不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请几个同学在那儿吃了一顿饭吗?那顿饭没付钱,一定被那个罗福苟给记在账目上了。 就那一次? 尹凡赌咒说,就那一次,还有别的我不是人,好不好! 娄虹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别人说男人有钱——我看还要包括有权——就变坏。你一进⼊官场,我就觉得越来越把握不住你了。 尹凡冷笑一声:什么我“一进⼊官场就变”!我当初报考公务员还不是你最积极地怂恿?当初你一个人呆在⾕调不过来,还不是整天说我没权没势没本事?现在你调进了河,却说我在变坏,那我还回去教书,重新变成一个好人好不好! 尹凡这几句话说得娄虹哑口无言。她意识到自己口误,只好岔开话题,把声音放软一些,说道,谁让你那次请同学们吃饭省那两个钱呢?你要是付了钱,那份名单上不就没有你了吗? 哼,早知道这样想,你就不要一天到晚和别人比,这个有钱那个有钱,就是自己没钱,跟穷光蛋似的。你要是不把钱袋子卡得那么紧,我会去揩公家的油⽔吗?我总不能老是吃别人的,自己一⽑不拔,让人家说我小气吧! 见尹凡真的动了气,娄虹心里有些慌,赶紧用胳膊搂住尹凡的,说道,我不过是问问嘛,又不是真的。你⼲嘛呀,真是的。 尹凡这回可不愿答理她这一套,他把⾝一翻,拿脊背对着娄虹,径自觉睡去了。娄虹见尹凡不肯妥协,也就无趣地缩进被窝,不再说话了。 还有两天就到元旦了,本来,尹凡完全可以跟县里请两天假,就说到部里汇报一下工作,然后一直呆到过完元旦再走。可他心里的气还没消,便打电话让小邢来接他回东。小邢赶到河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岳⺟见他急着走,说道,马上就吃中饭了呢,我看你,还有这位小…小…(见尹记书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了,小邢马上自我介绍说,我姓邢)哦,小邢师傅,⼲脆也在这儿吃了午饭走呗。尹凡说,不了,到了年底,县里工作比较多,我还是上午往回赶。 出了门,车子开上了河市的街道,尹凡突然想起,那个“东顺”怎么了?难道说周杰出了事,连菜馆也不让开了,要关门怎么的?于是说去东风路看一看。小邢将车掉个头,拐到东风路口。尹凡看见“东顺”菜馆还在照常营业,只不过客人好像显得稀疏多了。尹凡说,不如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吃中饭,我请客。小邢见尹记书真的要下车,不知他怎么想,也不好问,便说,那我把车停好再进来。 两个人进了菜馆,尹凡在大厅里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服务员递过来菜单,尹凡点了一个羊⾁火锅,一盘炒三丝,一盘番茄炒蛋,没要酒,而是要了两听饮料,两个人就那样吃起来。尹凡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吃一顿饭,他只来这里吃过一次饭,对服务员的面孔不是很悉,只是觉得这些服务员与上次不一样,好像都换了新的似的。 从菜馆出来,小邢指了指大门上方,说道,那个羊头被取下来了。尹凡抬头一看,果然“东顺菜馆”几个遒劲的颜体字还⾼⾼地挂着,但原先那个大硕的羊头不见了。挂羊头的地方,也没用别的东西掩饰一下,露出空一块墙壁,显得很是难看。上了车,小邢又说,现在这里挂不羊头了,大概卖什么⾁也卖不成了吧? 尹凡知道他说的是河县那个外号叫“硬来”的出派所长给这里下的定义:挂羊头卖子婊⾁!尹凡心里感叹一声:县委一项声势浩大的工程,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结局,真是令人难以预测,也实在难以想像! 有关县委记书翟燕青的前途问题几乎成了东县家家饭桌上的话题。原先讲他即将担任河市副长市的消息现在不大有人讲了,新的说法有好几种。有说他将去市政协担任副主席的,因为他毕竟做出了成绩,养羊工程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就连省里也给于了充分的肯定,不仅上半年省人大视察组来视察过,而且翟记书还代表河市参加了全省扶贫工作先进代表会。今年东的招商引资在全市又是名列前茅。虽说出现了周杰这样的犯罪嫌疑分子,但这并不是翟记书允许他⼲的,所以不应该牵涉到记书本人。也有说他不会在本地提拔,虽然他有能力,有魄力,但毕竟有些事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在当地提拔难以让其他⼲部心服。当然,隐隐中还有些传言,说翟燕青暗中受了周杰不少贿赂,要不然哪里会对他那样宠信?说这话的人一脸愤慨的样子:东县这两年搞形象工程,都是为了做给上面看的。花了行银多少款贷,里面还有我们的捐款,又取得了什么效益?将来他要是走了,这么多钱谁来还?也有人就说,受贿不受贿,这要检察院查实了才能做定论。当官的比老百姓多捞两个钱,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要说翟燕青一点事没做也不对,从省城通往外省的这条⾼等级公路,现在不是已经在开始施工了吗?这不是翟记书手上的政绩吗?即使他别的什么事也没做,光这一件事,为东百姓积的德就够大家记住他的了。那个说翟燕青受贿的人就问:争取⾼等级公路从我们县境通过是他翟燕青的功劳吗?听说这是那个来县里挂职的⼲部叫尹…尹什么副记书走的路子。 什么尹记书,人家翟记书亲自去省里找了省委导领才解决的! 是这么回事吗? 这我骗你⼲吗?骗你我又得不到什么! 这下对方才不再争论了。 尽管东县包括整个河市的传言都很多,但却并没有影响正常工作。市里该收的报表照收,县区该报的报表照报。在河市的年度统计报表上,东县招商引资这一项稳居第一,因此,在全市有关的会议上,长市袁风依旧表扬东县落实市委、市府政决定,狠抓经济工作很有成效,对全市起了“带动作用”袁风在一次较小型的会议上,针对社会上近期的一些传闻特意讲了几句话,袁风说,东县在发展经济过程中,出现了一点问题,这的确值得我们重视和警惕。但是,我们的⼲部千万要记住,在前进的过程中不犯错误的事是没有的,何况东的问题目前并没有牵涉到县里的⼲部,那只是个别企业负责人的经济犯罪行为。市委和市府政相信我们的⼲部绝大多数是好的,是可以信赖的,是能够坚决贯彻市委部署,认认真真做好工作的。我们不要见风是雨,更不要幸灾乐祸,要抱着与人为善的态度看待这类事情,这样,才不会影响⼲队部伍中的思想和情绪,才能够集中精力搞建设、搞招商引资…袁长市的话,对⼲部当中和社会上的各种传言的确起到了一定的平息作用,大家觉得长市在会上说的话,一定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市委包括方记书的意见,不然他不会公开这么说。而翟燕青呢,在袁长市讲过上述的话以后,他的劲头比以前更⾜了。在县里的各种会议上,他只字不提东冷冻集团的事,而是反复強调,要将招商引资的成绩巩固下去,而且要善待外地客商,充分利用好外来资金。当然,现在,他没有忘记在谈这个话题的时候加上一句:对于外地客商,也要加強对他们从法制法规上进行监督,要促使、同时也要保证他们能够依法从事生产和经营。另外,他还增加了一个话题,就是:⾼等级公路的测量已经结束,现在开始进⼊修建地基的阶段。我们作为受益的地区,一定要全力支持公路的修建,争取让⾼等级公路尽早建成,这样我们可以尽早受益嘛。他在会上还点县通局局长宣德山的名:你要尽快制作一些大幅标语牌,一要写上东民人全力支持⾼等级公路的建设,二要写上力争东路段要成为整条路的样板路段,听清楚了没有?宣德山当然回答说,听清楚了,散了会我马上去办。翟燕青満意地点点头:我们就是需要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 经过近一段时间的观察,尹凡发现,不管出现什么情况,始终能在全县制造一种⾼昂的气氛,形成紧张的工作局面,保持大家的工作注意力——这是翟燕青记书的一种能耐,或者说是他的工作技巧。 这天下午一上班,说是县委班子要开个会,有个事情还要商量一下。他泡好一杯茶,夹起公文包,正要往常委会议室去,马行进来跟他说,刚才卢燕主任通知,翟记书临时有个急事要赶到河去,常委会临时取消。问尹凡下午是不是有什么安排?要是没有的话,他去参加机关小组的年终鉴定会去。尹凡说,你去吧,下午的会既然取消了,我在办公室里看看文件,就不做什么安排了。马行点点头出去了,随手将尹记书办公室的门给掩上。 尹凡坐下喝了几口茶⽔,觉得味道真的很好。在这里两年,一直喝的是栖凤岭的⽑尖茶,这清香醇厚的茶叶味道竟然让他不能割舍了。他想,以后要是离开了东,这个地方别的可以不要,每年来这里弄几斤茶叶还是有必要的。 他把没来得及看的文件夹找出来,放在桌子上,才翻开一份文件,突然又不想看了。现在的文件真是多到了让人难以应付的程度,有时看文件看多了几乎让人感到⿇木。无论是各级、各部门的也好,去年、今年的也好,许多文件除了里面的数据和署名不一样,內容、语句几乎没有多大差别,就像是一个人写出来的。在东两年,要说体味到什么是辛苦,他算领略到,看文件也是一件苦差使。他放下文件夹,喝了两口茶,然后看着从茶杯里袅袅升起的⽔汽,一个人沉思起来。 屈指算来,到东县挂职已经接近两年,很快,这段经历就将结束了。他回想自己来的时候人生地不,到现在对东方方面面的情况已经有了基本的了解和掌握,对基层工作由完全生疏到大体悉了底下的一整套工作程序,觉得仅仅从这个方面来考察,自己的收获也应该说是不小的。近两年的时间里,接触了各种各样的⼲部和群众,看到⼲部们不同的工作方式和心态,也从他们那里发现了不同的观察事物、分析问题的角度。他感觉到,基层⼲部有时候看问题存在局限,但也有许多情况下,他们看问题能够一针见⾎,而这和机关⼲部看问题总是隔着一层幕布不一样。他想,在基层工作,有许多时候是不能够完全按照文件上规范的程序来进行的,要不然有些事就本没法做,比如对这条⾼等级公路线路的争取。而还有一些事情则与报纸上的公开报道有很大差距。基层有很多让人想不通的事,但不管怎么样,比起机关来,基层更充満活力,更生机,更让人容易动感情。不过,他也意识到,在东,不管自己怎么做,无论是基层的⼲部也好,群众也好,在对他的客气和尊敬里,都包含了一层抹不去的隔膜在里面。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在这里锻炼只不过是“临时工”是镀金,是为了获取将来在仕途发展的资本?这使尹凡心里觉得很委屈。但反过来一想:别人不这样看你又该怎样看你呢?难道不是这样吗?即使你做得再好,吃再多的苦,可是你不可能会留在这里和大家长年共事,同甘共苦,你的不可能扎在这里。有些人不可能不这样认为,即你为东做的每一件事,同时也是为自己做的,是为自己今后的台阶添砖加瓦。这种因素客观上是存在的,即便你主观上不这样想也不能消除。因此,如果说别人看你带上了有⾊眼镜,这不是他们的观察力出了⽑病,而是你自⾝的背景造成的。所以,你不能和他们如同⾎⾁一般融为一体也就不奇怪了。想到这里,尹凡有些忧郁地叹了口气。他起⾝拿过热⽔瓶,给茶杯里续満开⽔,又坐到办公桌前。 上次在机关宿舍里遇见了⼲教科的小徐,小徐告诉他,年前他们科里拟定的工作计划里,安排在上半年召开下派⼲部的总结表彰座谈会,这项计划部里已经通过,正在向市委潘副记书呈报,等潘记书批示后,时间就可以确定下来。这么说,顶多在半年之內,也许过了舂节,自己将离开东,重新回到市委组织部去工作了。临走之前,手上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有些地方还应该去看看。自己分管旅游,可那风景绝佳的栖凤岭主峰却还没上去过。也许,在东工作的⽇子里是没机会去了,只有等以后再找机会吧。而部里挂点的岭下村呢,临走之前无论如何还要再去一趟的。他想,岭下村这两年经济指标比自己来之前是上去了一些,这里面有相当因素是部里给于了支持。市委组织部薛部长对这个点还是蛮重视的,专门前来看过一次;第一副部长李⽔也亲自出面,请市老建办给岭下村拨了一笔不小的扶贫款过来。别的村农户们养羊时,多多少少都到行银贷了款,这些款贷后来多数没有还清,成为农户们需要另想办法偿还的债务,而岭下村则没有一户人家是用款贷买种羊和羊羔的。当然,村里的年度统计数字中的⽔分并没有挤⼲,尹凡对此心里有数。去年上报统计数字的时候,村支书郑二问他是否还按照以前的方式来报,尹凡本想让他实事求是地上报,各项数据该是多少是多少。可后来郑二死活不愿意按照他的话做,因为他已经四处打听过了,当年全乡各个村的统计数字都是在去年的基础上往上调⾼,没有一个村挤了⽔分。郑二说,别人都不挤,单单我们挤,这样年终总结会明摆着要坐冷板凳的。到时候我这个记书可能⼲不成了,而你下乡扶贫,明明做了这么多实事,别人却以为你把村里越弄越穷,你也不好待。不管怎么说,我们村的数据和别的村一样,只能报增长,不能报下降!郑二这么一说,尹凡也只好妥协,说,那就少挤一点嘛。他又想起,⾼升说已经替岭下村在外地订购了一批果树苗,开舂后树苗一到就可以栽种,到时候⾼升会亲自过来指导种树,那时无论自己是不是还在县里,都一定得赶回岭下来参加的,要不然,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对于村希望小学,尹凡觉得还是満意的。岭下村建起的这座小学,条件虽然比不上县城里的学校,但和全县各个乡镇的小学比,其房屋和设施都算好的,更不用说所有的村小了。所以其它有些乡镇的导领有时见到尹凡会说:尹记书,你回去后向部里建议,下次也派⼲部到我们乡里来扶贫,我们保证热烈!尹凡只有笑笑,说,那你得直接和组织部的部长去说。那些乡镇导领就把⾆头一伸:那样大的官——市委导领,我们哪里见得到?就是见到了,连话也不敢随便说,哪里还敢向他提要求!只是,他觉得岭下村小学的那两个老师,教学⽔平的确不怎么样,一口地道的乡下话不说,还尽念错别字,生学们也只好跟着他们念错别字。而且,教学基本不讲究方式方法,要不就照本宣科,要不就放任生学,说是让他们自己自习。生学们当然不可能一点东西学不到,但学习效果的确要比城里的孩子差不少。尹凡曾想自己亲自站到讲台上去给孩子们上几堂客,也给那两个老师做做示范,但仔细想了一想自己的⾝份,又觉得那样有失庄重和尊严。他回想在⾼专给那些大生学们上课的情景,觉得那样一种滋味也是让人陶醉的,不知给小生学上课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从⾼专又想到了吕丽娜,与吕丽娜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虽然两个人还是在同一个市,但吕丽娜担任人事科长后,事情比以前多了许多,整天忙忙碌碌,开会的次数也增加了许多。而自己到东来挂职,回去一趟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生活和际圈子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也没有多少空暇和理由去与吕丽娜“叙旧”那回在“东顺”吃饭,两个人內心虽然还比较默契,但就连自己也感到,年轻时时刻燃烧在体內的情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再也缺乏一种冲动去追求现实之外的东西。回过头来,他又想起卢燕。卢燕无论作为一个女还是作为一个县里的中层⼲部来看,无疑都属于优秀的一类,她的勤奋、她的容貌、她的气度、她的敬业精神和工作能力在女⼲部当中很少有人能比。不过,她在东也算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人们的议论自然是集中在翟燕青记书对她的起用过程和无条件信任上。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并没有真凭实据,但不少人就是愿意相信它。尹凡凭直觉认为那些传言不怎么可靠,人们之所以愿意传播,或许是它能够満⾜人们內心的窥私癖?县委办公室主任一职很容易成为矛盾的焦点,而卢燕在其它方面没有让人家可挑剔的,因此别人只好从这个方面来污损她?当然,现在这样的社会,每个人的品质都已经变得不那么可靠,要对任何一个人下绝对的判断也是不可行的,对卢燕也同样如此。不过,尹凡对卢燕的心理与其他人不同,他对于有关她的传闻所抱的态度是:宁可信其无,不愿信其有。脑子转了一圈,又转回到县委记书翟燕青⾝上。尹凡对翟燕青的总体印象是:这是一个有胆识、有魄力的⼲部,虽然长期从事基层工作,⾝上的文化气息少一些,但同时学究气也少。他悉农村情况,对政策基本上能够吃透,而且有自己的理解方式。他懂得⼲部的心理,能够适时地把握他们的情绪脉络。他有相当好的口才,能以浅显的语句阐述一些⾼深的道理,他对于自己有信心,对自己坚信的东西敢于坚持到底。当然,从东县这两年的工作实践来看,像翟燕青这样的导领⼲部也不是没有缺点,而且缺点比较明显。首先就是比较主观,由于⾝处一把手的位置上,基本上没有人敢于向他提出截然相反的意见,所以他总是认为自己的意见正确,别人充其量只能拾遗补缺。他没有意识到(或者是有意不去意识,毕竟他自己也是从副职升上来的嘛),一个本位意识太強的人,会不由自主地拒绝下属和同僚有价值、有见地的许多好意见。翟燕青的本位意识,尹凡把它分析为:一是一把手本位,在东县也就是记书本位;二是上级本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上级的指示一定要坚决服从。哪怕这个服从是困难的、为客观条件所不允许的也不例外。他自己应该说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去年上半年省人大视察组来东视察时,尹凡不在,但视察过程中的基本情况尹凡都听说了。从那件事上,尹凡体会到,为了満⾜上面的“需求”翟燕青可以不惜成本、不惜手段的。他那样做有没有意义、有多少意义,那要看从哪个角度去看。从旁观者的角度,就会觉得那完全是胡闹,而要从某个“本位”的角度去看,那样做不仅必要,而且是正确的。因为那样可以体现上级政策的正确,可以使本县的工作得到上级肯定,因而获得更大的工作支持。另外一个就是,像翟燕青这样的⼲部,正是因为⾝上的文化气息太少,也就比较缺乏西方人喜讲的那种“人文精神”他脑子里储存的词汇一般而言就是:工作、事业、成绩、失败…还有就是政策或者数据。但对于哲学、审美、历史、人以及法理、本原…之类的词汇几乎是毫不了解、也无法领悟的。这样一想,尹凡惊奇地发现,要是对河市的⼲部进行归类的话,像翟燕青这样的⼲部或者说与他类似的⼲部倒要占到一半多去了。他又回想起原先学习过的现代史,觉得这里面有一个⼲部谱系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是一时半会想不清楚的,也就不再去想。于是他就想像东集团那个周杰,他的问题到底是什么质,对东乃至对翟燕青本人会发生什么影响?他想起周杰那种浮滑的样子,整个给人以公子哥儿的印象,与企业家的形象相去甚远,可他竟然就成为翟燕青眼中最佳的人选。尹凡多少听说过周杰以前在东的经历,他不太相信,作为一个县委记书,翟燕青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还看不出周杰为人的底。那么,翟燕青之所以如此重用周杰,或许真的就像传言所说的,其中有着十分紧密的经济关系和经济利益了?可是,对于一个在仕途上有着強烈发展望而且也有着进一步发展可能的地方导领来说,有时候真的会钱心窍,把经济利益放在比政治野心更紧要的位置上?尹凡知道,在周杰的案子还没有彻底清查以前,这样考虑翟记书和周杰的关系未免太冒犯,也太荒唐,但人的思路它有时候就是会沿着自己的轨迹走,哪怕思考者自己也控制不了。要说翟记书对于周杰的信任,这是全县上下有目共睹的,在这方面,翟燕青并没有回避。正是因为翟记书并不回避他对周杰的信赖,所以说不定恰恰表明他与周杰的关系比较清⽩呢?要是真的两个人沆瀣一气的话,翟记书能让人家留下话柄,说他就是傍大款吗?一个问题从不同的角度去思索,在尹凡的脑子里产生了不同的问号,尹凡觉得这个问题在未澄清之前,本无法将其思考清楚,于是还是回到第一个问号:设想翟燕青与周杰在经济上没有任何纠葛,那么周杰出事后,对翟燕青究竟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检察机关在追查周杰犯罪事实的同时,会进一步追究其背面的因素吗?上面会认为这不仅是周杰个人的品质问题,同时也是东县委在用人方面有失察的责任吗,或者和翟燕青所说的一样,这仅仅是发展经济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经济犯罪现象?由周杰的冷冻集团的问题,会不会进一步追究东县“养羊工程”当中的泡沫因素并核查其原因?会不会对东县的经济发展战略重新做一个定位和评价?想到这里的时候,尹凡哑然失笑了:看看,自己参加工作已经这么些年了,虽然在学校工作的时间居多,但河市这么多年的历史和事件也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尤其在基层的锻炼也快结束了,怎么思考问题还会沿用这么幼稚(甚至可以说是滑稽)的思路?对东的工作还是要以肯定为主,这还用说吗?何况东县这两年的工作成绩当中也有自己一份呢。要是否定这些工作,那自己在这里不是瞎忙活了两年吗?还是要善于区分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关系,这一点任何时候都千万不能忘记! 这时,尹凡发现室內的光线已经很黯淡了,窗外的天空呈现暗灰⾊,早已过了下午下班的时间了。整整一个下午坐在办公室里,连一份文件都没看,就沉湎于这些散无目标的思考中,而且整整一下午竟没有一个电话来打扰,这种情况对自己来说还是第一次!尹凡感到肚子有些饿了,他把文件夹放回原处,站起⾝,夹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今天晚上的晚饭,就用卢燕让招待所服务员给自己准备在冰箱里的食物来解决吧——冰箱里的食品服务员会定期换,尹凡说过几次不用准备的,可服务员不敢答应,说这是卢主任待的,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冰箱空着。以前,尹凡只是晚上开会晚了,才拿里面的食品充充饥,这回可是要正儿八经当正餐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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