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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紫陌红尘  作者:池莉 书号:41630  时间:2017/10/3  字数: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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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说:“四星。”

  旁边一个‮姐小‬纠正道:“三星。”

  男孩说:“老三星新四星,你知道什么?”

  ‮姐小‬坚持:“就是三星。”

  无论三星与四星,关键在于西苑是有星级的。王先生将我扔在招待所。自己住到离我很远的星级饭店去了。资本家的狗崽子。奷商。我在火车上作了那么多努力,他还是对我毫无感情。社会真是复杂的。我一路上都有点儿內疚,对我们‮导领‬,对金经理和王先生,我想我太调⽪捣了。此刻愣在招待所肮脏的大厅里想想,不內疚了。比起我们‮导领‬的精心策划,比起金经理的吃小亏占‮便大‬宜,比起王先生的险自私,我做得很不够。

  当我再次听到电话铃声,已是次⽇早上七点半。

  “喂。”

  “早上好眉‮姐小‬。”

  王先生肯定享受了一番人生乐趣,他的嗓音清新豁亮,中气十⾜。

  “得了。叫我眉红。”

  王先生不介意。继续精神満,语气坚定地说:“起吧。德方(进口的是德国棉花)已经知道你到京了。他们今天九点钟等你。”

  “可我今天要去长城。”

  “眉‮姐小‬。长城改天去吧。你是我们请来的专家呀。”

  专家住招待所?话到嘴边没说出来。木已成舟,多说没意思。

  “喂。”王先生等了一下,着急了“喂喂!”

  “说!”

  “你打的去,别挤‮共公‬汽车。太累了。”

  “知道了。”

  我一听好话气就消得飞快。我说:“行了。我九点准时到。”

  “眉‮姐小‬等等。”王先生在寻找措词“为了长我们的民族志气。为了,为了我们企业的利益。希望你坐⾼档一些的车,‮京北‬出租车有奔驰,你尽量打奔驰或者打丰田。”

  我悔恨得牙发庠。我哐地挂上电话,缩进被窝‮觉睡‬。电话铃沉默了片刻又响起来。我用指头捂住耳朵。等我松开手,电话铃还响着。我朝电话扔了一个枕头。铃声在枕头底下固执地发出蛐蛐一样的叫声。我只好拿起话筒。

  “眉红同志,”王先生到底受了几十年社会主义教育,关键时刻还是用同志称呼。王先生郑重其事地说:“眉红同志,通过接触,我已经认识到你是一个坦率直慡单纯善良的好同志。你生我的气我不怪你。只希望你理解我是受雇于人

  的。我是替人家打工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少说两句好不好?”

  “好好。打的一定打奔驰或丰田,到时候的票实报实销,在那一千块钱之外。”

  可是我没那个富贵命,我光是看见⽇本小车就晕,别谈坐车。奔驰我只能坐五分钟,五分钟之后马上晕,我习惯了国产车的颠簸,进口的不颠簸我反倒受不了。今年‮京北‬流行面的,一种⻩⾊小面包车。十块钱起价,八公里才跳字,每公里一块钱,颠簸程度不轻不重。我喜坐面的。

  “我准备坐面的。”

  “眉红,别这样。你要是坐面的,我回去准被炒就鱼,我们金老板最重视包装了。在火车上你不是说过拳王的事吗?”

  霍氏前拳王的不幸,看来已是我们全人类的不幸。

  我说:“问题是我晕进口车。”

  “吃药嘛。买点晕车灵晕海灵,开‮票发‬,全给报销。”

  “王先生,你吃药我给报销好了。”

  我再次挂上电话。然后把话筒拿起来搁在了一边。

  我坐在一辆天津产的⻩⾊小面包里出发了。我决不为了金老板的脸面而吃药伤自己的⾝体。面的跑了大半个小时,我头不晕心不烦。司机朴素,随便,和蔼可亲。

  车上三环路后,我眼前开始晃动德国人那苍⽩的脸浅⾊眉⽑灰⾊眼珠。他们背着一双戴了⽩纱手套的胳膊,昂首,在窗前凝然不动地盯着我。

  我问司机到达目的地还需要多少时间,司机说五六分钟,我犹豫了两分钟,在路边下车了。

  我在一幅‮大巨‬的广告牌下换了一辆奔驰车。三分钟后,奔驰滑冰一样悄然停在一幅紫红⾊楼房的门厅前。一位⾝着⽩⾊制服,制服上缀着流苏的‮国中‬小伙子上来为我打开车门,在我钻出车门时,小伙子将手掌贴在车门顶上。最初一刻我心里咚咚跳了两下,不明⽩他要⼲什么。旋即便理会到我在享受一种待遇,他怕我碰了头。曾听人讲过‮央中‬首长就是这么出车门来着。

  “谢谢!”我淡漠地说。人一享受某种待遇,就自然生出了某种派头。

  此后一连四天,我都在那幅花哨的‮大巨‬广告牌下换车。有一次,居然又遇上了第一天坐的那辆奔驰。司机认出了我。主动说:“‮姐小‬您好。”

  我也认出了司机,便回了礼。“师傅你好。”

  “老地方吗?”

  “对”

  司机很潇洒地扶着他轻灵的方向盘,轻车路送我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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